天涯書庫
			
			
				
	
    
    
    
    
    
	
	
		
			
				
					       
    可玉屍沒給她細究的機會,只聽桀桀一聲低笑,眾僧肩上忽然多了一雙雙青灰色的手臂,這手臂細瘦短小,上面隱約可見青色脈絡,指甲上甚或粘著泥土,像是剛從地底爬出來的。
    再過一會,肩上忽探出一個個小孩的腦袋,腦袋上五官不甚齊全,有的少了一隻眼睛,有的缺了半邊腦袋,傷處掛著腐爛的血肉,偏還行動敏捷,脖子如蛇般伸出老長,湊到眾僧眼皮底下,咧嘴直笑。
    眾僧緊閉雙目,只顧持經頌咒,恍若未覺,可有幾個年紀輕些的,到底定力差些,瞥見小鬼的形貌,嚇得不敢動彈,臉色一陣一陣發白,身子也忍不住抖動起來。
    緣覺忽清喝一聲:「有心無相,相隨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滅。」
    那幾個年輕和尚聽到這聲佛號,直如醍醐灌頂,忙定住心神,不再胡思亂想。
    玉屍眸光微微流轉,僵硬的脖子忽然往旁一歪,彷彿木偶轉動關節,嘎吱嘎吱一聲怪響,就見眾小鬼齊齊伸出雙臂,扼住眾僧的脖頸。
    雖是幻象,勒住眾僧的力氣卻一點也不摻假,誦經聲頓時變得十分艱難滯緩。
    清虛子原本立於左側,見此情景,二話不說扯下腰間草繩,奮力一甩,以其人之道還施彼人之身,也勒住玉屍的脖頸。
    玉屍原本歪著的脖子被勒得一正,臉上始終一無表情,順著這草繩來的方向,咯吱咯吱轉動脖頸,冷冷看向清虛子,忽緩緩張開僵硬的嘴角,吐出一縷寒氣。
    清虛子只覺迎面幻化出一隻慘白的女人手臂,直向他面門抓來。
    沁瑤見勢不妙,忙施出噬魂將四人團團圍住,手臂來勢洶洶,一觸到噬魂火,吱哇一聲亂叫,迅速退回玉屍身側。
    沁瑤見狀,精神一振,忙驅動火龍一路燒向眾僧身後的小鬼,火龍一口一個,將那些小鬼整個吞下,一圈下來,龍身都彷彿變亮了許多。
    沁瑤大喜,忙要一鼓作氣引了火龍去對付玉屍,忽覺地底傳來一陣劇烈的地動,彷彿什麼巨物要破土而出,她被顛簸得身子不穩,險些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抬頭一看,卻見眼前根本不是什麼東側殿,而是一座金碧輝煌的金鸞寶殿。
    殿中序列站著上百名文武百官,沁瑤站於右側第五位,前頭是個白髮蒼蒼的儒臣,後頭是個目光銳利的中年官吏,都做文臣打扮,沁瑤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身上也換了身紫蟒長袍,腰繫玉帶,是個高官的模樣,偏還大腹便便,身形臃腫,看著好不怪異。
    沁瑤有了上回的經驗,知道自己又遭了玉屍的暗算,忙要咬破手指,施咒破陣,可自己的手指頭突然變得肥大粗厚,而且一連咬破好幾個手指,指頭都一無血液溢出,她暗暗心驚,莫不是自己已然身魂分離,被玉屍拎著魂魄丟到了旁人身上?
    她暗暗發急,舉目四望,想找到破陣之法,突然發現對面武官隊伍中一老一少都低頭斂目,身穿武將盔甲,分明是師父和阿寒。
    沁瑤忙要奔過去,可雙腳如同被釘死在地上,無論如何都邁不動步,口也彷彿被縫住,怎麼也張不開嘴。
    正發急間,忽聽一陣齊鼓喧鳴,殿後執仗走來一行禮官,領頭一名宮人宣:「陛下臨朝,眾臣叩跪!」
    百官齊刷刷跪下,沁瑤只覺肩上一股大力憑空而降,壓得她不由自主也跟著跪下。
    只聽一個男人沉聲道:「眾卿平身。」
    沁瑤起身,忍不住抬頭往上看。
    因她附身這人的官階不低,隔得並不遠,一眼便看見龍椅上那個男人生得俊秀挺拔,是個極少見的美男子,只不知為何,眉眼間與藺效有幾分相似。
    她暗忖,本朝開朝至今,已有百餘年歷史,這人又穿著本朝服飾,分明是本朝某位皇帝,藺效乃皇室中人,一脈相承,長得跟這皇帝有些掛相也不奇怪。
    正猜度他到底是哪位皇帝,忽然想起此刻自己正處於玉屍的幻境裡,這男子莫不就是百年前那個負心皇帝?
    這樣想著,忙抬眼細細打量,忽聽皇帝道:「皇后有喜,朕甚心悅,即日起,大赦天下,著欽天監看好日子,朕要親自為皇后及朕頭一個皇子祈福。」
    百官一陣此起彼伏的道賀聲。
    過不一會,有人出列,卻是個年逾古稀的老道,鶴髮童顏,頗有些仙風道骨,他一甩拂塵,朗聲奏道:「皇上初登皇位不久,皇后娘娘便有了身孕,正是大吉之兆,相信帝后日後定會同心同德,為我大「湯」江山綿延子嗣,福澤不絕。只是前日貧道夜觀天象,發現江南處有一天煞孤星,有擾亂江山之虞,貧道心驚之下,連夜卜卦,卻發現當地有一女子與星象暗合,正是個百年孤煞之象。」
    沁瑤身前那名白髮老臣忙接話道:「哦?這女子是何人?」
    老道顧忌地看一眼皇帝,連連搖頭道:「貧道卜不出那女子究竟是誰,只知她與佛門有緣,乃天煞孤星轉世,如今偏安一隅,卻因命帶孤煞,影響了天象。若此女不除,恐於皇后的子嗣有礙。」
    「竟有這等事?」眾臣嘩然。這老道似乎頗有威望,說出的話擲地有聲,如圈圈漣漪在君臣心中擴散開去。
    皇帝坐於龍椅上,臉上一陣漠然,看不出心中所想,任憑眾臣七嘴八舌討論個熱鬧,始終未發一言。
    沁瑤心裡愈發疑惑,這老道所說與佛門有緣的女子,莫不是指的是玉屍未死時那位絕色女尼,看這情形,女尼多半還苦守在皇帝走前給她安置的江南宅子裡,日日盼望著皇子登基後能接她團聚,她恐怕怎麼也想不到,就在千里之外的長安,她心心唸唸的這個男人,正任由群臣討論如何對付她這「天煞孤星」。
    正想著,忽然眼前情景退散,重又聚攏,再睜開眼,就見仍是金鑾殿,眾臣臉上都有焦慮之色。
    沁瑤前面仍是那位白髮老臣,顫巍巍出列道:「皇后昨日已有小產的徵兆,虧得一眾御醫施針方穩住胎象,前日圩山又爆了山洪,工部上下一眾官員不敢耽誤,連夜趕去視訊,皇上,果然如李道長所說,那女子乃天煞孤星轉世,生來就是為禍人間的,若不及早除去,這往後還不知會生出什麼波瀾。」
    眾臣附議。
    年輕皇帝的臉上隱隱有些不虞。
    眾臣見狀,越發慷慨激昂,力數前朝星宿作亂之事,一一攤開了說,往誇張裡說,直說得皇帝若再不派人誅殺那女子,下一刻便有覆國之憂。
    終於皇帝疲憊地揮了揮手,道:「聽憑你們安排罷。」似是因根基不穩,不願拂逆朝中的肱股之臣的意願。
    沁瑤聽到此處,心中大震,原來女尼不是如夜蘭經上所記載是被僕從所害,竟是被她心愛的男人不遠千里派人去誅殺。
    她苦等兩年,非但沒等來皇子對他的呵護關懷,竟連活下去的機會都被剝奪。
    難怪能生出滔天怨氣!
    她愣愣想著,杵在殿中,不知又過了許久,忽然殿外傳來一陣女子的歌聲,這聲音輕靈婉轉,餘音繞樑,偏又唱的梵語,似是佛偈。
    眾臣原本正奏稟各地政事,聽得這歌聲,都面面相覷,唯有龍椅上那皇帝彷彿如遭雷擊,再坐不住,萬分驚愕地起身往殿外看去。
    那女子緩緩入殿,眉眼卻比做玉像時還要美麗柔婉許多,當真是傾國絕色,她毫無阻礙到了皇帝跟前,輕笑一聲,仰著頭細細看他。
    皇帝驚乍的不敢動彈,好半天才艱難道:「你……你不是已死了麼?」
    「是呵。」女子笑著點頭,「為了你的皇位而死,我也是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的江山能不能坐穩,全由一個女人來決定!」
    她屈爪向前,忽然透過皇帝明黃色的龍袍,直直抓入他的胸膛,過不一會,緩緩收回手臂,就見她手中握著一個仍在跳動的心臟。
    皇帝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意識似乎已經凝固,久久未能抬起頭來。
    女子端詳了一會掌上的心臟,有些詫異地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