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有些失望,哼了一聲:「平時多看看書吧。可能你覺得一些小問題不重要,關鍵時刻就會掉鏈子了。」 師父戴上手套,打開勘查箱,拿出兩把止血鉗,遞給我一把,又拿出一把手術刀柄,裝上了刀片。 師父手起刀落,麻利地在物體的一側割開表面,露出其下少許紅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韌帶。物體很小,且沒法固定,所以對物體表面軟組織的分離工作,精細度很高,需要極強的耐心和刀功。 師父這個老江湖,都花了半個小時,累得滿頭大汗,才把物體裡的骨頭給剔了出來。 「呼……」師父長吁了一口氣,「好嘛,你們打四黑、除四害,打出了一起慘無人道的命案啊!」 「您的意思……」大隊長說,「是人的手指?」 說完,大隊長忍不住乾嘔了一下。 師父點點頭,說:「指骨是人類擁有的比較有特徵性形態的骨骼之一。人類在進化過程中,指骨骨體變得較短,但是為了手能更加靈活,所以關節面比較大。這就是標準的人類指骨。」 我用止血鉗夾了夾剔下來的軟組織,很硬。 「我明白了。」我說,「軟組織水分丟失得非常厲害,所以會嚴重攣縮,感覺比正常的手指小了許多。」 師父點點頭,說:「那麼,通知刑警部門,全員出動。」 我知道師父的意思,油炸屍體,是一種罕見的、極其慘無人道的毀屍手段。現在信息發達,而且外面全都是記者,這起駭人的案件肯定會見諸明早各大報紙的頭條,勢必引起軒然大波。我們必須要盡快破案。 十分鐘後,廠房裡的治安警察、特警已押送製造地溝油的犯罪嫌疑人全部離開了,現場進來了更多數量的刑事警察。 數名現場勘查員戴著各色眼罩,在現場尋找一些可疑痕跡。數十名刑警正在廠房的一些角落裡翻找。師父叉腰站在廠房中央,環視了四周,說:「當務之急,有個很艱巨的任務。」 洪亮的聲音在廠房裡迴盪,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兒,看著師父。 師父嚥了口唾沫,說:「弟兄們要受苦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把這數十個泔水桶裡的渣滓全部篩出來。」 大部分的警察都露出了難色。在這個臭氣熏天的空間裡工作,本身就已經夠艱難了,更何況,要從一桶桶散發著惡臭的泔水裡,把那些令人作嘔的渣滓全部篩出來。這一定是這些刑警這輩子幹的最噁心的一件事情。 就在這時,大寶抱著一個大包袱跑了進來,哼哧哼哧地喘了半天。 「那個……師父,你要的東西搞來了。」大寶說,「那家醫療用品店的老闆硬是被我的踹門聲給吵醒了。」 師父打開包袱,裡面是數十件白大褂。師父拎起一件,率先穿上,笑著說:「為了你們回家不被老婆嫌棄,我給你們準備了這個。」 【2】 在師父的帶領下,數十名刑警開始了艱難的工作。我們將每一個泔水桶都編好號,然後三個人一組,每一組負責一桶泔水。一個人從桶裡舀出泔水,一個人拿篩子,最後一個人從篩下來的雜質中尋找有沒有可疑的人體組織。師父則在每一組之間徘徊,提供必要的法醫學指導。 泔水一被攪動,氣味更濃烈,很快充斥了整個廠房。有的偵查員忍受不了惡臭,頭伸到一旁吐了起來。不過,吐著吐著,很快,就吐習慣了。 三個小時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十幾組人,只有兩組篩出了可疑的人體組織。一共二十一塊,都切成手機大小,有的有骨骼,可以直接確定為人體組織,而有的則只有油炸得變了形的肌肉組織和脂肪組織,只有通過DNA檢驗才能確定是否為人體組織。 十幾桶泔水在大家的努力下,被挪到了另外十幾個桶裡,泔水的味道也透過白大褂,牢牢地黏附在衣服上。 我脫去白大褂,嗅了嗅身上。嗅覺彷彿已經麻木了,沒聞到什麼味道。 有偵查員說:「還是送去洗衣店吧,拿回家就別指望上床睡覺了。」 師父沉思了一會兒,說:「所有的可疑組織都是從一號桶和十三號桶裡篩出來的,說明這些屍塊拋棄得很集中。我們的任務是連夜做出DNA圖譜,而偵查部門的任務是從製造地溝油的犯罪嫌疑人嘴裡,搞清楚這兩個桶裡的泔水是從哪裡收來的。」 偵查員面露難色:「這個,不容易搞清楚吧?」 師父笑了笑,說:「那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我和師父一樣,不擔心偵查員的本事,說:「油炸屍體,這該是有多大的仇啊?」 師父想了想,說:「我倒覺得不一定。毀屍多見於熟人作案,且犯罪分子是受害者的仇人。這一點不錯。但是很多極端的毀屍案件,反而不一定這麼簡單。」 我吃了一驚:「不這麼簡單?總不會是路遇個人,就拖回家殺了,然後慢慢碎屍,再慢慢油炸屍體吧?那是什麼心理?」 師父不願再說教下去,擺擺手說:「不正常的心理唄。先不說那麼多,現在說什麼都是在瞎猜,得趕緊想辦法研究屍塊,找出特徵,找出被害人的真實身份,才有希望進一步破案。」 我點點頭,不再發問。 師父說:「弟兄們要辛苦了,這起案子明早見報後,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所以,今晚咱們多幹點兒活,明天掌握的信息更多點兒,才能有底氣。現在,各就各位吧。」 我們拎著二十一個物證袋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滿臉倦色的鄭宏鄭大姐恰巧也來到了廳裡。「雲泰案」1後,鄭大姐就升任了省廳DNA實驗室的主任。 1見《無聲的證詞》一書,「法醫秦明」系列第二季。 「什麼案子?」鄭大姐問師父,「這麼緊急?」 「這案子對你來說可就有挑戰了。」師父故作輕鬆,「全是油炸的組織,能做出來嗎?」 鄭大姐愣了一下:「油炸的?」 師父默默點頭。 鄭大姐立即精神了許多,奇異的案件趕走了她的瞌睡蟲。她說:「我記得好像有文獻報道過此類的案件,我來找找,交給我吧。明天上班時間給你們結果。不過,你倆身上是什麼味兒?」說完,她用手在鼻尖前扇了扇。 「師父,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洗澡睡覺等結果了?」我下意識地又聞了下自己的袖口。這次,我聞見了刺鼻的泔水味兒。 「你想得美!」師父吼了我一聲,轉頭對鄭大姐說,「這些可都是寶貝,不能交給你。這樣,給你一個小時時間翻文獻、研究方法、做準備工作。然後我再把這些寶貝交給你。」 「為什麼?」鄭大姐問。 我同樣疑惑,看向師父。 師父對鄭大姐說:「你別管了,按我說的辦。」說完,拉著我,走進了法醫病理實驗室。 師父在實驗台上鋪上一次性檯布,然後把臭氣熏天的可疑物並列放成一排,拿出解剖器械遞給我,說:「我們現在有兩個任務,第一,是剝離組織表面已經炸熟了的組織,盡量分離出沒有變性的表皮或真皮組織,期待能找到一些表皮上的特徵。第二,你知道這些寶貝還有什麼作用嗎?」 我翻了翻白眼,發現師父正盯著我,又慌忙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