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那乞丐到了李老實門口,瞧見好肥一隻大黃狗,趴在門檻前,嘟著一張狗臉正在打瞌睡,馬上就敲起了板子,眼見房中無人出來,那乞丐聲音更提高了些:「叫一聲,你不應,叫兩聲,你不動,二聲四聲粗喉嚨,五聲六聲穿堂風……」
堂屋裡,李小兮姑娘繫著小圍裙,正忙著把寒食裝籃兒呢,這都是她昨兒晚上備下的寒食,麥糕、糰子、棗糕、南瓜糕……樣子好看,味道也不錯。錢小寶在她身邊轉轉悠悠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幹些啥。
這時聽見門口花子唱「蓮花落」,聲音也越來越高,李小兮知道如果再沒反應,那花子就得唱罵人話甚至惡毒的詛咒了,趕緊對錢小寶道:「快去,拿幾文錢打發了他,要不就要罵人了。」
「哦哦,好!」小寶如奉綸音,摸了摸身上,哪有銅錢啊,順手摸出一疊「交子」,一邊翻著一邊往外就走。這交子就是宋朝的紙幣,實際上這時已改革為「錢引」,但民間還常沿用舊稱。
這「交子」也好,「錢引」也罷,都是為了方便大宗錢財交易設立的,不然的話,一千文錢就重二十多斤,實在不方便。而如今這「錢引」是以緡為單位,一緡就是一百文,沒有更小面額的了。
李小兮正往籃子裡擺著青團,眼角一瞥,看到了錢小寶的動作,卻沒往心裡去。等錢小寶出去了,她才反應過來,登時一聲慘叫:「不要啊!」
李小兮拋下籃子,一個箭步就衝了出去。錢小寶數出一張錢引,剛剛走到門口,揚聲喚道:「花子……」
李小兮跟一頭母豹子似的從後邊衝過來,一把將錢小寶搪到了門後去,那裡擺著一堆雜物,就聽唏哩嘩啦一陣響,錢小寶坐在一口鹹菜罈子上,懷裡抱著個簸箕,一臉茫然地看著李小兮。
李小兮從懷裡急急摸出兩文錢,遞給那乞丐,道:「拿去拿去,快走快走,我當家的小氣,大好節氣,莫惹了是非。」那乞丐一聽,道一聲:「女菩薩慈悲!」接過錢一溜煙兒地就跑了。
錢小寶坐在鹹菜罈子上,聽見「我當家的」四字,登時心花怒放,彷彿坐在九寶蓮台上,懷裡抱著的簸箕也變成了東方持國天王手裡的那把琵琶,恨不得當即高歌一曲,天女散花。
「你有錢撐的是吧?你個敗家玩意兒!」李小兮把門一關,杏眼圓睜,憤憤譴責一番,又遮掩道:「你一張錢引給出去,以後乞丐們得了甜頭,還不天天上我家來鬧騰,真是的。那張錢引呢?」
錢小寶傻笑道:「我也不知道,你一撞,它就飛了。」
李小兮連忙四顧,不見錢引,便一把將錢小寶從雜物堆裡拽出來,錢小寶一個趔趄,險些再摔一個馬趴。李小兮跟小狗兒似的急看兩眼,忽一扭頭,登時大喜:「別動!」
錢小寶嚇了一跳,不知道她要幹什麼,連忙保持不動,李小兮從他屁股上小心翼翼地揭下「錢引」,雖然坐得有點皺了,倒是完好無損。
李小兮看看面額,居然是500文的,登時大怒,伸出手指在錢小寶額頭一戳,罵道:「真是個敗家玩意兒。」錢小寶吃這一戳,登時頭也暈了,心也暈了,暈淘淘地站在那裡,魂兒飄飄蕩蕩,不知飛上了哪一重天。
李小兮風風火火走進廚房,那張錢引已被她捋平、疊好,放進了貼身的口袋,還仔細捏了捏、按了按,撫了撫。
楊瀚沒辦法與他們同游,他有公務。不過他說了,他負責的是斷橋那一片兒,小兮姑娘打算就去那片走走,帶了這麼多樣的寒食,自然也是給瀚哥哥準備的。
李老實也沒空去,他是個石匠,正給靈隱寺擴建一幢廟宇,每日一早就趕去上工,巴望著多掙點錢,到時討渾家底氣也足,遊玩這種事情,他覺得很無聊,所以,小寶很開心。
西湖上,遊人如織。
楊瀚挎著量天尺,在堤上溜溜躂達,對年輕貌美的小娘子總會多看上幾眼,尤其是穿白裳、穿青衫的,只是迄今為止,還沒發現白素和小青的身影,楊瀚倒也不失望。在他想來,白素和小青本就不可能來遊湖的,她們被一個妖人一路追殺著,還有閒情逸致遊湖?那心得多大啊!
遠遠的,白素、青婷和許宣,緩緩地走來了,她們連衫子都沒換,依然是一身白、一身青。
第058章 風情月意
第058章 風情月意
江南草長,群鶯亂飛,一陣帶著花香的風,輕輕地掠過湖面,溫柔得就像情人的呼吸。白素伴著許宣緩緩而行,一顆芳心也似風中的湖水,蕩起了一圈圈漣漪。
湖畔有遊人,有提著花籃賣花兒的小姑娘,也有獐頭鼠目總想往漂亮姑娘身邊擠的潑皮。聽在耳中的,有吳儂軟語,也有市井粗話,遠處還有隱隱的歌聲傳來。
許宣也似被這氛圍所感染,變得開朗許多。一個孩子戴著憨態可掬的豬娃兒面具撞進了他的懷裡,許宣笑著扶住他,看那孩子跑開,對白素笑道:「我想起一個笑話,正要說與你聽,你可知道,天蓬元帥為何被貶到下界為豬麼?」
唐僧取經的故事最初由其弟子辯機編纂而成,本是一部正常的遊記。但是他的弟子慧立、彥琮撰寫《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就已經增添了許多神話色彩,從此廣泛流傳,百姓們不斷補充完善,到了南宋這個時候,已經有《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出版,完全變成神話了,後世的《西遊記》的主要人物和主要故事在此時已經成形。
所以,白素也是看過這個故事的,登時好奇地問道:「為什麼?」
許宣笑道:「因為天蓬元帥調戲嫦娥,玉帝欲治罪於他,便問太白金星,天蓬該當何罪。太白金星說:『知法犯法,按律當誅!』玉皇大帝便判了天蓬元帥投胎做豬。」
白素聽了噗嗤一聲笑,忽又自覺失態,忙掩了口偏過臉兒去,卻又回頭嗔怪地乜他一眼,紅艷艷的唇兒兒使一排白牙輕輕地咬住,幾絲秀髮被風拂著,就在新荔一般鮮嫩的腮邊起伏。
那風情、那韻味,朱茵眨眼、張敏回眸、祖賢入浴、青霞飲酒,不外如是。許宣看得是怦然心動,不由得目光一凝,脫口讚道:「白娘子真是漂亮,如此風情,叫人一見傾心,蝕骨不忘。」
白素俏臉微暈,心中歡喜,膩聲道:「你哄人,我哪有~~~」
許宣脹紅了臉,道:「真的,我發誓,方纔所言,字字句句發自肺腑,若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白娘子,你……當真是我這一輩子所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這句話說完,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癡了。
小青在一旁唬著一張臉,不合時宜地插嘴道:「姐姐,據說雷雨天氣劈死的男人十倍多於女人呢,你知道為什麼嗎?」
白素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扯到這個話題,很認真地想了一想,這才答道:「莫非是因為女人家平素不大出門,而男人有時候冒著雨也要出門做事?」
小青淡淡地道:「非也,是因為男人喜歡發誓啊!」
許宣聽了,頓時有些尷尬,白素笑笑,趁著許宣不注意,就伸出手去,狠狠要擰小青一把,可小青早有防備,淡定自若地加快步伐向前邁了一步,白素的手指就掐空了。
「隨園」後宅,戴著詭異微笑的少女面具的蘇窈窈,把白素的臥房、青婷的臥房,乃至兩人儲放重要東西的庫房,都仔仔細細地翻了一遍,水如意沒有下落,火如意也是蹤影全無。
「這兩個賤婢,究竟把它們藏在哪裡?為什麼這裡也沒有!」蘇窈窈按捺不住地低吼。她像困獸似的在房中來回走了兩圈,冷笑道:「我的局早已經布下,任你如何狡猾,早晚也要喝了老娘的洗腳水!哼!」
蘇窈窈把袖子一拂,敏捷地從窗子穿了出去,房中一切如故,絲毫看不出曾被人翻動過。牆頭一對燕子,被她的身影驚擾,展翅飛了起來。
……
「你看著點兒孩子,別老讓他跑跑跳跳的,再磕著。」
「砰!」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跑跑跳跳的,應聲磕在橋墩上,立即咧開嘴巴大哭起來。
一個婦人急忙上前扶起坐在地上大哭的兒子,給他拭淚,拿著剛買的棉花糖哄他。
黃公子不高興地對黃員外小聲道:「爹,你也知道你的『烏鴉嘴』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就別碎碎念了,小石頭本來玩得好好的,你看你這一說……」
黃員外不悅地瞪起了眼睛:「昨兒個我孫子被門檻絆了一跤時,我可不曾說過什麼啊,他還不是摔了一跤?小孩子淘氣莽撞,常會磕磕碰碰的,你不看緊了他,反倒來責怪為父,我說話也不是次次准的。」
黃公子嘟囔道:「雖說不是次次准的,十次倒有八次應驗。反正你少抱怨,就少生些是非嘛。」
黃員外賭氣道:「好好好,老子不說話了,一會兒小石頭要是再磕了碰了,摔了絆了,可跟老子沒關係。」
黃員外話剛說完,拿著棉花糖破啼為笑的小石頭因為那團棉花糖太大,遮在眼前根本看不清路,腳下的石板路又不平,向前一走,腳尖絆在青石上,登時向前一栽,結結實實又摔在地上:「哇~~~」
《南宋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