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節

想到這裡,楊瀚便又敬了自已一杯酒,心意欣然。
譚小談並不清楚楊瀚心中所思,當日咸陽宮裡楊瀚登基,諸般的儀制都像是玩笑,就連唐詩逐小談出門都是一場戲,但是在他們所有人看來,小青與楊瀚的決裂卻是真的。
小青有與楊瀚決裂的動機,他們更不相信楊瀚在那時候就已預測未來、佈局下子,將三山洲一分為二,如雙子星般各自發展,只待時機適宜再合體如一。
如今已一年了。
徐家、巴家、蒙家,包括如影隨形地跟在楊瀚身邊的譚小談,沒有一個發現過他與東山有過任何形式的聯繫。
楊瀚甚至從不提起東山,今晚是第一次,想來是因為他負了小青,終究有愧於心。
小談既已決心委身楊瀚,自是希望能叫他看到自已的長處,而不是只把自已當個殺手看待。於是,她夾起一截嫩筍,對楊瀚道:「反觀大王您,這一年來看似垂拱而治。可是……」
她把嫩筍輕輕放進楊瀚盤裡:「諸部出山了,城池建起了,黃冊造了,良田開了,工商興了,連驛站都有了,它……還兼備著諜報司的功能吧?」
小談莞爾道:「馬上,律法也要建立了。這林林總總,哪一樁哪一件不是一朝開國才應有的氣象?可這哪一件,若是大王下旨叫人去做,只怕都會適得其反。但如今呢?大王似乎什麼都沒做,別人就把大王想要他做的事給做了,細細想來,這每一件事的背後,又哪裡少得了大王的影子呢?」
楊瀚微笑道:「做殺手的眼睛就是犀利。」
譚小談有些不高興,人家這般賣弄,不就是想讓你忘了我是殺手?還說!
譚小談扁了扁小嘴,又道:「『歲寒三友』中的竹,種下五年也不見成長,可這五年裡,它的根系卻可以擴張到數里地之外。五年之後,一場春雨下來,它在半年之內,就能長到旁的樹五十年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譚小談夾起一截翠生生的嫩筍,輕啟嬌紅的雙唇,用那潔白的編貝似的牙齒輕輕咬下一截,好看地咀嚼了兩下,嫣然道:「人家現在迫不及待,想看大王一飛沖天,一鳴驚人,一朝風雷動,天下霹靂驚!」
楊瀚心中自得,面上卻是矜持一片:「小談殺人,可以不用刀了!」
小談聽了更加鬱悶,若是這一輩子都被大王看作殺手,那……那跟了他做什麼?真真地可惡!
夜色把月光輕輕地托上高空,小談開始鋪被。
依舊是面對楊瀚,雖然他沒有再偷看。
再美的景致,已經看了一年,也不至於依舊那般賊眉鼠眼。
帷幔放下了,薰香已點燃,楊瀚仍然坐在椅上,閉著眼睛,輕叩桌面。
他在細細思索自已已經做了哪些事,還可以再做哪些事。
他能動用的力量不多,尤其不可冒進,一旦引起各方警惕,會給他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
勢雖已形成,但現在只能因勢利導,不能操之過急,可要想加速收攏權力的步伐,終究還是要盡量地借勢借力的,他還有什麼好借?
楊瀚閉目,輕叩桌面。
瀛州唐家馬上就要動手了,動手之期就是瀛皇的生日。
各方官員齊聚京都,宜造反!
那一天是四月十八,還有一個多月。
對於瀛皇,楊瀚瞭解不多,他每每聽到旁人說起這位瀛皇,都只有兩個字:昏君。
這個昏君不是楊瀚將要面對的對手,他是唐傲的。楊瀚自已麻煩很多,所以懶得理他。
下個月唐傲就要動手,所以這時給不了他什麼幫助。
蓬萊那邊,據說那個萬夫長吃了一個大敗仗,一潰千里。不過但是隨著元老院和剛剛登基稱帝的老太子談談破裂,這個萬夫長如有神助地恢復了元氣。
方壺那邊,教皇和諸王鬧得很凶,教皇陛下就跟三山洲的西山各部落似的,正忙著在各國蓋教堂、設教會,發展信徒,勾搭不得志的貴族,弄得烏煙瘴氣。諸王則暗招不斷,頻頻反擊。
雙方表面上仍然是一團和氣,如此更襯得暗地裡的較量無比慘烈。
這些,將使各方暫且顧不上三山洲,從而給楊瀚的崛起製造機會。
可是,誰也無法判斷,這些鬥爭什麼時候會停止。也許十餘年,也許三個月,也許……就是明天!
楊瀚給自已定了個三年的目標,這已是他努力爭取的最短時間。
他不知道蓬萊那個萬夫長什麼時候會敗亡,又或者老太子皇帝會遜位;他不知道方壺那邊是教皇讓步,還是諸王臣服;瀛州的唐傲會贏麼?還是昏君繼續做昏君?這一切,他都無法預料。所以,只能爭朝夕。
天時、地利、人和……
三山洲先天佔據地利,而人和,他正在造勢,為自已爭取。至於天時,三大帝國同時生亂,這已算是最好的天時了吧?
楊瀚忽然想到天時這個詞,除了在「天時、地利、人和」中的意思,還有一層意思,這層意思就是它字面上的意思,四時氣候。
現在是春天,雨季要到了。
做木匠活的時候,他聽懂木工活的幾個太監聊起過三山的雨季。
種冬小麥的時候,他也聽宮女們說過三山的雨季。
三山的雨季,加上剛剛建成的城池,再加上困居深山五百年,已然退化了這方面經驗的諸部……
楊瀚叩桌的手指一停,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賊亮,如果小青在這裡,看一眼就知道,他又要使壞算計人了。
楊瀚想定心事,登時一身輕鬆,酒後的倦意就湧了上來。他打一個呵欠,站起身來,便向床榻走去。
小談正躺在被子裡,床頭的油燈壓得很暗,昏黃中只見一張綽約的容顏,襯著一枕青絲。
暖床的她,暖著了。
這種事已不是第一回,冬天鑽進被窩裡,漸漸溫暖,睡意也就會悄然湧起。這時再把人喊起來,自已鑽進去,楊瀚常常覺得很慚愧。
只不過慚愧久了,一樣會變得心安理得。
《南宋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