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天已經快黑了,不可能繼續前行了。 大家原地搭帳篷,安營。 在房車上看過電視的人,全部沉默寡言。只剩下三個人不知內情——孟小帥,魏早,帕萬。 帕萬不會說話,只剩下孟小帥和魏早,偶爾問問這問問那。 終於,他們發現氣氛異常了,孟小帥說:「你們都怎麼了!」 我把大家聚在一起,大概講了電視裡的奇怪畫面。 除了帕萬,孟小帥和魏早都驚呆了。 我沉默了好半天,突然說:「我問你們一件事兒,希望大家都如實回答。」 孟小帥說:「你問吧!這時候誰還會撒謊啊!」 我說:「你們來羅布泊之前,有沒有做過一個有關沙子和水的夢?」 每個人都開始回想。 孟小帥說:「我夢見過!一大片水,四周是沙子……」 我說:「停住!不要再說了。」 我相信孟小帥也做過我和漿汁兒做過的那個夢。我不希望她繼續說下去,我需要別人來補充。 我問別人:「你們呢?」 布布說:「我想起來了!夢裡好像有個女的,穿著金色的衣服……」 白欣欣說:「不,是花!」 我覺得,我現在就是在做夢——這些人竟然都做過同一個夢! 我說:「好了,白欣欣。」然後我又問別人:「你們呢?」 魏早說:「我也夢見過,那女的站在水上,一整夜都在對我招手笑!挺嚇人的!」 號外說:「還——還有我!我想接近她,怎麼都——都找不到船……」 張回說:「我做過類似的夢,就在來新疆之前,那女的也披著金色的花朵,一串串的,只是她不在水上,而是在水邊。」 徐爾戈說:「我也夢見過,那女的確實披著很多花,朝我笑著招手,我走過去了,發現她是孟小帥……」 帕萬在帳篷裡,沒出來。不用問他了。 我說:「我們大家都做了同一個夢,這是沒法解釋的,看來,我們來羅布泊絕對是命運的安排。我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是善良的,就像四眼,除了白欣欣的嘴比較刺兒。剛才電視上的畫面告訴我,蒼天有眼,我們肯定會走出去的。眼下,我們好像陷入了迷魂陣,沒關係,我們只是肉體迷路了,我希望我們的靈魂不要迷路,一定要堅守最後的希望……」 漿汁兒被我說哭了。 我接著說:「我不知道那個小孩,還有那個混入我們團隊的鄭太原,究竟是什麼人。直覺告訴我,他們不是善類。為了大家的安全。從今天起,夜裡要有人放哨了。我當第一哨,你們睡吧。」 張回說:「周老大,白天你要開車,我來放哨。」 號外說:「不,我來,都——都不要爭了!」 張回說:「要不,你前半夜,我後半夜?」 號外說:「不用,明天我在車——車上睡。」 我看了看號外,第一次發現,這個男孩長髮飄飄,其實挺帥的。我說:「號外,那就辛苦你了。」 這天,我們總共搭了兩頂帳篷。危險四伏,弱小的我們不再分散,開始互相依靠。 分配帳篷的時候,白欣欣說:「現在,我們營地沒外人了,又有號外站崗,房車裡不需要那麼多男的了。」 他看了看徐爾戈,說:「徐爾戈,你整夜整夜說夢話,滿嘴孟小帥,我根本睡不著,你睡帳篷去。」 徐爾戈說:「好吧,我睡帳篷。」 孟小帥看了看徐爾戈,把臉轉向了別處。 接著,白欣欣又對魏早說:「你讓帕萬也睡帳篷吧。晚上我起夜,看見他瞪著一雙大眼睛,渾身雞皮疙瘩!」 魏早說:「好吧,我讓他睡我們的帳篷。」 孟小帥冷冷地問徐爾戈:「你睡哪頂帳篷?」 徐爾戈說:「你睡哪頂帳篷?」 孟小帥說:「我回房車。」 徐爾戈的眼裡射出恨恨的光,沒有再說話。 於是,我和漿汁兒、布布、張回一頂帳篷,魏早、帕萬、徐爾戈睡一頂帳篷。白欣欣和孟小帥睡房車。號外放哨。 大家簡單吃了點東西,準備休息了。 我從張回那裡討回刀子,交到了號外手裡,對他說:「穿厚點兒。」 他點點頭。 我走進帳篷的時候,朝天上看了一眼,夜空浩瀚,繁星滿天,不知道那只天眼藏在哪裡。 凌晨左右,我突然從夢裡醒過來,我感覺面前有一張臉,接著就聽到了漿汁兒的聲音:「外面有人……」 我小聲說:「你一直沒睡?」 她低低地說:「睡不著。」接著她又重複了一句:「外面有人……」 我說:「號外……」 她說:「不是……」 我說:「你怎麼知道不是號外?」 她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掌心上畫了一個圈。 我爬出帳篷,摸到手電筒,輕輕走出了帳篷。 外面一片漆黑。 我聽見一陣鬼鬼祟祟的撞擊聲,來自房車。房車在晃動。 車上只有白欣欣和孟小帥,很明顯,兩個人在玩「車震」。我很意外,剛剛相處8天,白欣欣就和孟小帥搞到一起了。 另一個帳篷外有個黑影,我慢慢走近他,叫了聲:「號外?」 黑影低低地說:「徐爾戈。」 他正在聆聽孟小帥和白欣欣做愛的聲音!我猜測,此時此刻他肯定想殺掉白欣欣了。 我想了想,說:「她跟了另一個男人,就說明她不是你的,既然她不是你的,她跟誰都跟你沒關係了。兄弟,牛逼一點。」 他盯著房車,不說話。 我問他:「看見號外了嗎?」 他冷冰冰地說:「沒有。」 我四下看了看,然後喊了一聲:「號外!」 我的聲音很大,可是,房車裡的兩個人根本聽不見,房車繼續搖晃。 沒人回應我。 難道號外躲到哪裡睡著了? 我繼續喊道:「號外!——號外!——號外!——」 幾個人從帳篷裡走出來。 房車終於停止了搖晃,燈亮了。 我感覺事情有點不妙,打著手電筒四下尋找,連車下都找了,就是不見號外的影子! 這時候我聽見營地之外傳來四眼的叫聲,我立即跑過去。 終於,我在離營地半公里之處,聽到了一陣孱弱的聲音:「周……周……」 我循著聲音找到了號外,他側身躺在沙土上,兩隻手捂著心窩,一條腿佝僂著,臉色像紙一樣白。四眼圍著他不停地叫。我敏感地看了看他的胸口,只露出一個刀把兒,正是我交給他的那把刀子,血浸透了他的灰色帽衫,流到沙土上,被吸得精光,在手電筒的光束下,呈現著淺淺的赭紫色。 其他人也跟來了。 我說:「趕快抬到帳篷裡去!」 號外看著黑暗的遠處,雙眼空茫,很艱難地說:「我,我不行了,拜託,別折騰我了……」 我說:「我們有藥的!」 號外依然看著黑暗的遠處:「就算神仙也救,救不了我了……」 我說:「胡說!」一邊說一邊把手伸向那把刀子,想把它拔出來。 號外費力地擺了擺手:「別,別動它!」 我的眼睛一下濕了:「誰幹的!」 號外搖搖頭:「在背後,搶,搶,搶了我的刀子……」 說到這兒,他身體不動,腦袋轉了轉,面向了我:「周……周……我告訴你,我就是來盜,盜墓的……對不起,我騙了你……那,那些人肯定住在古墓裡,那個殺我的人,我,我從他身上聞到了乾屍的味兒……等我不再說話了,你,你把我的左手砍下來,指甲上刻著微,微雕,那是古墓的圖,圖紙……」 我流著淚說:「號外,別胡說了!我們怎麼會砍下你的手呢!」 號外勉強笑了一下:「人,人都死了,要手幹什麼?就,就當我捐獻器官了……」 我說:「號外,你沒事兒的,我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號外很冷靜,繼續說:「我,我再告訴你,探測儀不能增,增強電台的信號,那是我編的。待會兒,麻煩你們像對待李,李兆那樣,把我埋了。電台廢了,留,留給我吧,讓它給我做,做個伴兒……還有……操!」 他的身體突然痙攣了一下,吐出一口血來,立即被鹽殼地吸掉了,他含糊不清地說:「還有……」 這是他最後說的兩個字。 號外死了。他是第三個。 我忍住淚水,直起身來。 四眼不叫了,它圍著號外一圈圈轉,使勁嗅著。 我知道號外要說什麼,他放不下四眼,我說:「兄弟,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安心去吧……」 孟小帥緊緊抓著白欣欣的胳膊,在哭。 魏早、張回、徐爾戈、帕萬、布布靜默站立。 我說:「把工兵鏟拿來。」 我們花了半個鐘頭,在沙地上挖出了一個很深的墓坑,把號外放了進去,把他的電台也放了進去…… 他身邊,又出現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老實說,它很精緻,甚至是個藝術品,但是,此時看起來卻那麼恐怖,透著冥器一般的喪氣。 我一腳踩上去,它頓時就碎掉了。 我再次想到了漿汁兒所說的「雙魚玉珮」事件。 我當然知道那個傳聞,實際上,沒有幾個人瞭解它,它太深邃了,太玄乎了,太黑暗了,太離奇了,甚至是被封鎖被禁止的話題。 我不相信它是真的。 我也不相信我們真的會揭開它的面紗…… 張回拔下了號外心口的刀子,擦乾淨,裝在了口袋裡。接著,我們一鏟鏟把號外埋了。 我在號外的墳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鏟,又把我那件磚紅色襯衫綁在了手柄上,低聲說:「抱歉,只能用這把工兵鏟給你當墓碑了……」 我和大家走回營地的時候,孟小帥怎麼叫四眼它都不走,它趴在號外的墳旁,眼睛濕亮,不知道那是不是淚。 我說:「讓它在這裡趴會兒吧。」 於是,我們把四眼留在號外身邊,沉重地走回營地。 孟小帥說:「周老大,從今天起我帶著四眼吧。」 我說:「好。白天的時候,盡量不要讓它離開車,它只靠四隻爪子散熱,不能長時間在沙地上行走。另外,它容易中暑,多給它喝水。」 孟小帥使勁點頭。 我突然問:「漿汁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