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被關在禁閉室裡,四週一片漆黑,就像一個盲人的世界。 看不見章回在哪裡,什麼姿勢,更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就像死了,沒有一點聲音。 整個世界沒有一點聲音。 一陣冷風吹過來,他抖了一下。這個地方就像一隻緊閉的鐵盒子,哪來的風? 他一下坐起來,朝頭上看去,竟然看到了水靈靈的星星! 他愣了片刻,然後四下摸了摸,身邊都是沙子。他慢慢站起來,哈哈大笑,仰天喊道:「越獄成功!——你們來抓我啊!——」 荒漠死寂無聲。 他不再喊了,朝前走出幾步,瞇著眼睛觀察情況。又換了個方向,朝前走出幾步,繼續觀察情況。最後,他不知道該朝哪裡走了,停下腳步,有點悲涼地呼喊起來:「周老大!——」 沒有人回答。 他在荒漠上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下來,前面出現了幾個人影…… 我們幾個人一直緊緊盯著朝我們走過來的這個人。 在這個古怪的地域,出現任何人都是要警惕的。 在他走到離我們幾十米的地方,我們終於確定了,這個人就是章回。 孟小帥驚喜地跑過去,一下把章回抱住了。 章回輕輕拍了拍孟小帥的肩,然後牽著她走到了我們面前。 孟小帥太激動了,她哭了。 我對章回笑了笑:「出來了?」 他也笑了笑:「感謝我的律師。」 我看了看他鼻青臉腫的樣子,有點心疼:「你的臉怎麼了?刑訊逼供?」 章回說:「被那些犯人揍的。」 我說:「你在裡面是不是炸刺了?」 章回說:「我哪敢!進去之後,我乖得跟個小綿羊似的,他們還是不放過我,那些人太凶殘了。你們準備去哪兒?」 我說:「你打算去哪兒?」 章回說:「我跟著你。」 我就喜歡章回這個勁兒,他不磨嘰,甚至都沒有問問,為什麼吳城就沒了。 我帶著大家,繼續在荒漠上奔走。 白欣欣走在最後頭,他問我:「你帶我們去哪兒?」 我說:「找那個太陽墓。」 白欣欣說:「你知道方向嗎?」 我說:「知道。」 白欣欣說:「在哪邊?」 我說:「我腳尖朝向的方向。」 白欣欣說:「你是回去找季風吧!」 我停下,看了看他:「是的,我要把季風找回來。你還有問題嗎?」 白欣欣說:「她已經給那群類人當媳婦了,說不定過得很幸福,會跟你回來嗎?」 我說:「你說她給誰當媳婦了?」 我一邊說一邊走近了他。 白欣欣說:「那群類人啊。」 我突然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他猝不提防,叫了一聲:「我操!」然後就摀住了臉。 孟小帥一下拽住了我:「周老大,你怎麼說動手就動手啊!」 我盯著白欣欣的臉,說:「這一拳是讓你記著,要尊重女性。」 白欣欣把手鬆開,摸了摸嘴角,發現並沒有血,他惡狠狠地說:「這筆賬先記著,有利息的。」 我不再理他,甩開孟小帥,繼續朝前走了。 我的拳頭很疼。 白欣欣也跟了上來。 我們的情勢很嚴峻——沒有車,我們行走的速度很慢。天氣很快就會熱起來,我們沒有帳篷,無處遮陽。如果不能盡快找到太陽墓,我們幾個人很快就會被渴死在荒漠上。 大家對此心知肚明,一路上,沒有人一個人說話,連能說會道的吳珉都緘口了,只有腳板踩在沙子上的聲音,它是這樣的:沙,沙,沙,沙,沙,沙,沙…… 郭美一直緊緊跟在我的旁邊。 我們就像一步步走近太陽,越來越熱了。茫茫黃沙,只有太陽,根本沒有墓。 我並不知道方向。 我只是給大家一個希望,不然,走著走著,可能就有人頂不住,倒下了。 郭美的腳步漸漸慢下來,我拉住她,繼續朝前走,她的步伐有些踉蹌。 她小聲說:「周老大,你會把我們這次經歷拍成電視劇嗎?」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她說這些很不合適宜,不過我喜歡,至少這個話題不絕望。 我說:「我會。」 她說:「那你會讓我演嗎?」 我說:「沒問題,你就演你自己。」 她說:「真的?謝謝啦……」 我轉頭看了她一眼,她的小臉蛋髒兮兮的,嘴唇都快乾裂了,我忽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白欣欣終於忍不住了,氣急敗壞地說:「周大作家,你到底帶我們去哪兒啊!」 我說:「找活路。」 白欣欣說:「我感覺你完全是瞎撞!你真的記得方向嗎?」 我說:「我記得,你要相信我。」 我們走走歇歇,幾個鐘頭過去,孟小帥也堅持不住了,吳珉攙著她,她彎著腰,把重心都壓在了吳珉的胳膊上,幾乎是蹚著沙子朝前走。吳珉也走得歪歪斜斜。 章回看到了這一切,他停下來,對吳珉說:「把她給我。」 吳珉的胳膊軟軟地垂下來,說了聲:「謝謝……」 章回走過去,挽起孟小帥的胳膊,大步朝前走了。 這時候我多盼望看到一個人影兒啊。 哪怕他是類人——不得不承認,我們走投無路了。如果遇到類人,儘管他們是敵對的,我們總歸可以談判,如果成功,那麼我們就有食物和避難所了…… 哪怕是那些來自地心的古怪小孩——或許,我們會跟他們達成某種默契,然後,他們會給我們指引方向,逃離這片死亡區域…… 哪怕是天外人——我仰起腦袋朝上看了看,天藍得那麼純淨,只掛著幾絲棉絮狀的白雲。我堅信天外人的存在。藍天就像一塊巨大的鍍膜單反玻璃,警察局審訊室安裝的那種,天外人就躲在後頭,他們看得見我們,我們看不見他們。 白欣欣又說話了:「周大作家,你……」 還沒等他說完,章回就說:「住口。」 白欣欣立即就不敢說話了。 大家繼續朝前走。 我接著想。 不管是古墓人,地心嬰孩,還是天外人,我覺得他們的性質都是人。羅布泊上,是不是還有另一種更偉大的存在呢?他們根本不是人…… 想到這裡,我感覺到了一種涼意。 似乎有汽車的引擎聲。 我停下來四下看了看,大概在我們的西北方,出現了兩股高高的沙塵,正在朝我們推移過來!仔細看,那是兩輛越野車! 大家也停下來,跟著我一起張望。 頓時,我和我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我脫口而出:「車!」 白欣欣說:「我第一個看見的。」 我說:「那你為什麼不說!」 白欣欣瞟了章回一眼,說:「他讓我住口啊。」 半個多鐘頭之後,兩輛車開近了,我們終於看清,第一輛車上是小5、叢真和令狐山,第二輛車上是碧碧! 他們不是假的! 兩輛車開到我們跟前,停下來,小5第一個跳下了車:「周老師!你們怎麼在這兒啊?」 我瞇著眼睛看她:「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小5說:「我們迷路了!」 完了。 我馬上意識到,他們從進入吳城的那天起,就已經被困羅布泊了。 叢真、令狐山和碧碧也下來了。 小5說:「你們不是坐火車走嗎?」 太多的話需要說,我看著小5,冷不丁地說:「吳城根本不存在。」 小5、叢真和令狐山都瞠目結舌。 只有碧碧冷眼看我。 小5說:「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睡著睡著,吳城突然就沒了。它只是個幻影。你們看看時間,又退回到了5月7日,我們等於沒有經歷吳城。」 小5看了看令狐山,大聲問我:「可是,我認識了他啊!」 我說:「應該說,有一種力量製造了吳城,然後又收回去了。而我們的記憶並沒有被消除。」 碧碧看了看其他人,問:「這個作家的精神還正常嗎?」 章回說:「吳城消失的時候,我們都瘋了。」 小5把臉轉向令狐山,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令狐山摟住她的肩,輕輕拍了拍。 叢真說話了:「你們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你們的車還剩下多少油?」 叢真說:「半箱吧。不過,我們帶了兩桶,加起來有100升。」 我說:「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 叢真說:「什麼幫助?」 我說:「拉上我們一起走。」 叢真說:「那還用說嗎!我們現在是相依為命。」 碧碧立刻指著我說:「誰都可以上我的車,他不行!」 章回看了看碧碧,很友好地問:「你為什麼不讓周老大坐你的車?」 碧碧說:「他是壞人!」 章回說:「我的妹妹,他不是壞人,他是好人。」 碧碧瞪了章回一眼:「你跟他是一夥的,你也不許上我的車!」 章回無奈地翻了翻眼珠,吐了一口氣。 叢真說:「問題是,我們的導航儀都失靈了,朝哪走呢?」 我說:「我來帶路。」 叢真說:「去哪兒?」 我說:「羅布泊上有個太陽墓,那下面有很多條通道,只要選對了,就有可能離開。」 叢真說:「怎麼選?」 我說:「說起來很麻煩。無論如何,我們也要找到它,我們的車扔在那裡,有食物和水,有帳篷。」 總共10個人。 兩輛車,每輛車坐5個人,剛好。 我開叢真的車在前面找路,小5坐在副駕上,令狐山、郭美和章回在後座。 叢真、孟小帥、吳珉和白欣欣坐進了碧碧的車。碧碧的車是白色的,儘管車身蒙著沙土,但是能看得出來,沒有一處刮痕,平時肯定一塵不染。 上車之前,我對吳珉說:「在車上,你對叢真和碧碧講講我們經歷的那些事兒。」 吳珉低聲說:「毫無保留嗎?」 我說:「所有的。」 吳珉說:「好。」 感謝小5父女和碧碧,我們終於有了車! 不管能不能找到出路,車太重要了,它可以擋住陽光和風沙,有冷氣。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奔跑,只要奔跑就有希望。 車開動之後,小5擦乾眼淚,打開了音樂。她的臉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一邊朝前開,一邊嚴密觀察四周的地形。小5在我的餘光裡,偶爾我會誤以為她是漿汁兒。 我發現,我是那麼懷念漿汁兒。 現在,她躺在沙子之下,估計已經腐爛了…… 想到這兒,我的心抽搐了一下,轉頭看了看小5,只看到了她的側臉。 說車體可以擋住風沙,那只是程度上的,漫天的沙土團團包裹著行駛的越野車,不知道沙土是從哪兒鑽進來的,車內很快就鋪了厚厚一層,儀表幾乎完全被糊住了。 開出了一個多鐘頭,四周依然光禿禿,沒有任何熟悉的地形。 後面的車在按喇叭:「嘀!——嘀嘀!——」 我把車停下,碧碧把車開上來。 大家都下車伸展四肢。碧碧在車上沒下來,好像在擦防曬油。 叢真走到我跟前,說:「周老師,我們這麼朝前開,是不是太盲目了?」 我聳聳肩說:「你有更好的主意嗎?」 叢真四下張望,不說話了。 我說:「一個人要是被奪去了雙眼,只能摸索著朝前走。他終究會摸到一個什麼東西上。」 叢真打開他那輛車的後備箱,從裡面取出了瓶裝礦泉水,給每個人都發了一瓶。他朝碧碧招了招手,叫他下來。 我敏感地問叢真:「總共帶了多少水?」 叢真說:「兩箱。」 碧碧下了車,接過水,擰了半天,竟然沒打開,他走到章回跟前,說:「帥哥,幫個忙唄。」 章回接過那瓶水,一下就打開了,他把瓶蓋兒扔在沙子上,然後把水遞給了碧碧。 碧碧大聲說:「瓶蓋兒別扔啊,我喝不了很多的。」 他一邊說一邊去撿那個瓶蓋,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住了,大家的眼睛也朝他看過去。 準確地說,我們不是在看碧碧,而是在看他腳下的沙子。 沙子很美,細細的,黃黃的,不參雜一顆碎石。它們呈現著完美的弧度,就像一個美麗女人的腰臀。 我們當然也不是在看腰臀,我們是在看沙子下的東西。 沙子在動! 毫無疑問,下面有個活物! 沙子上明顯鼓起一道沙包,沙子從四周簌簌滑下。從體積上看,下面應該是個人,或者說,是個跟人一般大的活物。 他在沙子下鑽行,那條沙包在快速朝前移動,走過之處,留下一條凹痕,越來越長。 碧碧回頭看了看我們,驚訝地說:「這是什麼東西呀?」 那個沙包迅速從遠處朝碧碧逼近,就像一個移動的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