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帥走出巡長的偏房,回頭看了看,那個年輕警察跟在她的後面。 孟小帥說:「哦,謝謝你了。」 年輕警察小聲問:「小姐,你是不是沒有盤纏了?」 孟小帥正等著這句話,她立刻停下來,點了點頭:「嗯,都被搶了。」 年輕警察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幣,塞到了孟小帥的手上。孟小帥看了看,紙幣上寫著「交通銀行」、「五圓」字樣,花紋十分簡陋。 年輕警察說:「來了就是客,拿上吧,我剛發的餉。」 她看了看他,眼裡充滿了感激,不過馬上又換上了嫵媚的表情:「小弟,真是不好意思……」 年輕警察說:「接下來你打算去哪兒?」 孟小帥說:「我去西安。」 年輕警察說:「路還遠呢,你個女孩家千萬小心,天明趕路,盡量走官道。」 孟小帥說:「知道了,謝謝謝謝……」 然後,她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警察署。 她發現,雖然語言有變化,她聽對方說話疙疙瘩瘩的,大體上沒什麼問題,她可以跟這些人交流。而且,這些民國警察也不像她想的那麼壞,反而很友好。 孟小帥在這個古老的鎮子上轉悠開了。 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跟在她身後,笑嘻嘻地看熱鬧,男孩都是光瓢,梳著小辮子,女孩留著鬏鬏。他們的衣服很破舊。 路過一個熱氣騰騰的小攤兒,孟小帥試著用錢買了一屜包子,只花了五分錢。通過這次「購物」,她大概知道了,這「五圓」紙幣,相當於現在的500元至1000元。 她吃了幾個包子,滿嘴留香。她把剩下的拎在手中,準備帶給吳珉。 走著走著,前面突然熱鬧起來,湧過來一群人,把街道都塞滿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躲在路邊觀察,那群人有男有女,他們憤怒地叫嚷著,聽不清說些什麼。一個壯漢推著一輛推車,車上是個木籠子,有個女孩站在其中,披頭散髮,好像是個囚犯。 那群人走得很慢,孟小帥猜測,他們在遊街。 她旁邊是個賣針線的老奶奶,孟小帥問她:「那女的怎麼了?」 老奶奶方言更重,孟小帥費了很大勁兒才聽明白,這個女子叫木木,她通匪,她男人是山上那個女匪首的馬仔。 孟小帥暗暗地想,真是不講道理!她男人做賊,跟她有什麼關係?心裡不由對這個女孩同情起來。 那群人越來越近了。 孟小帥漸漸看清,這個女孩穿著深藍色寬袖長褂,黑色寬腿褲,隱隱露出一雙紅色繡花鞋,那是兩隻像粽子一樣大的腳,似乎站不住了,正在劇烈地哆嗦著。 簇擁在囚車四周的看客,大都是窮苦人,他們赤著上身挽著褲腳,青筋暴突,情緒亢奮,有人嗓子都叫啞了。女人們穿著粗布土衣,一邊咒罵一邊嚎啕大哭,孟小帥還看見一個尖臉女人把手伸進木籠子,狠狠地掐了那個叫木木的女子大腿一下。 人太多了,孟小帥聽不出他們究竟在喊些什麼,只聽見斷斷續續一些字句—— 「騷婆娘!……」 「千刀萬剮!」 「下油鍋!……」 「一命抵一命!……」 「賣×!……」 當囚車走過孟小帥的時候,她的視線穿過囚車裡那個女子亂蓬蓬的頭髮,看了一眼她的臉,孟小帥的腦袋「轟隆」一聲就大了——那不是漿汁兒嗎! 對方並沒有看到孟小帥。這時候,在她的眼裡,只有數不清的憤怒的臉,每一張臉都是模糊的,扭曲的。 孟小帥呆愣著,囚車已經「吱吱呀呀」滾過去了。 人群也走過去了。 孟小帥慌了。 她問那個老奶奶:「他們會怎麼處置這個木木?」 老奶奶說:游完街,他們會舉行個敬神儀式,然後給她繫上石頭,墜入河中。 孟小帥追在了囚車後面,緊急地盤算著,應該怎麼辦。 遊街隊伍從警察署門口經過,看來,警察署管不了這些事。那該怎麼辦? 她遠遠地尾隨著囚車走過一條條街道,圍觀的人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了。沒人關注她了,大家只關注囚車裡的那個倒霉女子。 終於,囚車沿著一條偏僻的街道,慢慢走向了鎮子之外。 孟小帥聽見一些小孩喊起來:「開始嘍!殺人嘍!」 孟小帥一點點停下來了,她實在不想親眼看見一個大活人被投河淹死。 她開始琢磨,這個女子是漿汁兒嗎? 也許,當時她離開那個湖,並沒有去投奔類人,而是去了太陽墓,鑽進了那條刻著「悶」的通道,來到了井鎮…… 可是,她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認識了一個土匪並且跟他結婚啊! 孟小帥正在胡思亂想著,突然遠方傳來雜沓的馬蹄聲,奇怪的吆喝聲。接著,又響起了槍聲,就像那種很大的爆竹在炸響,聲音沉悶:「通!——」「通通!——」 她朝前看去,那些遊街的人群驚叫著四散逃竄。有一兩個人倒下去,立即被眾人踩在了腳下。 她看見幾十號人騎著快馬從土道上衝過來,黃土遮天蔽日。毫無疑問,那些人就是山上的土匪了。遊街的人群迅速不見了蹤影,只留下幾具屍體。 孟小帥趕緊躲在了旁邊一戶人家的石獅子背後,偷偷觀察。 那群土匪衝到囚車前,幾個人跳下馬來,揮舞大刀,幾下就把囚車劈碎了。那個叫木木的女子軟軟地躺在了推車上,似乎昏厥了。一個男子夾著她,把她放上了馬背,然後跨上去,那匹馬鳴叫了一聲,高高地揚起了馬蹄。 幾十號土匪並沒有順原路離開,他們衝進了鎮子。 孟小帥趕緊推了推旁邊那戶人家的門板,閂得死死的。 轉眼間,土匪們已經衝過來了。 孟小帥哆哆嗦嗦地坐在了石獅子旁邊,一動不敢動。 那群土匪從孟小帥旁邊跑過去,偶爾有人朝天上放一槍,槍聲震耳。 幾分鐘之後,他們的馬蹄聲終於越來越遠了。 孟小帥依然坐著,全身發軟。 當四周安靜下來之後,過了好半天,她旁邊的門板才「吱呀」響了一聲,她回頭看去,門板被拉開了一條縫兒,露出一個瘦弱男子的光腦袋,他四下看了看,嘀咕了一句:「日他先人……」然後又縮回去了。 孟小帥終於站起來了,失魂落魄地朝前走。 看來,那個可憐的木木被她男人救走了。孟小帥鬆了一口氣。這時候,她才發現她的包子不知道丟在了什麼地方。 她想再去給吳珉買一屜,於是走向了正街。 走出這條偏僻的街道,她看見那個巡長帶著幾個黑衣警察從遠處跑過去,後面還跟著幾個穿坎肩拎長矛的人,那應該就是保安團的人了。那群土匪早已經無影無蹤。 這時候是下午四五點鐘的樣子,可能是土匪剛剛來過,街道上幾乎沒什麼人了,很安靜。兩旁的店舖門都關得緊緊的。 孟小帥走出一段路,突然停下來,回頭看去,那個賣香煙的小男孩正在跟著他。 他見孟小帥停下來,他也停下來。 孟小帥問:「你有事嗎?」 那個小男孩不說話。 孟小帥朝他走過去,他撒腿就跑開了,鑽進了旁邊一條巷子。 孟小帥繼續走,終於,她看到了一個賣包子的小攤兒,旁邊有兩隻蘆花母雞在覓食。孟小帥走過去,花了五分錢,又買了一屜包子,讓攤主給她裝了,拎在手上,正要離開,再次看到了那個賣香煙的小男孩,這次,他站在很遠的地方,好奇地朝孟小帥看過來。 孟小帥不再關注他,她四下看了看,辨別著回山洞的方向。 應該朝回走走出鎮子。 她就朝回走去。 那個小男孩見她過來了,再次撒腿就跑。 太可愛了。 就在孟小帥快要走出鎮子的時候,背後傳來了雜沓的奔跑聲。 她回頭看去,那個巡長帶著兩個警察跑過來,離她大概幾十米的樣子,那個巡長舉起了一把很笨重的手槍,槍筒又粗又長,他喝道:「不要動!」 孟小帥說:「你幹什麼!」 巡長接著喝道:「你乖乖把手舉起來!」 另外兩個警察也舉起了長槍,對準了她。沒見到那個年輕警察。 孟小帥只好扔下包子,把兩隻手舉起來。 其中一個警察從腰上摘下一捆繩子,很小心地靠近了她。 孟小帥說:「我幹什麼了!」 警察並不說話,過來就把她五花大綁了,然後低低地說:「少廢話!走!」 一個警察像牽牲口一樣牽著她,巡長和另一個警察跟在後面。 孟小帥跟著他們,懵懵懂懂地回到了警察署。 三個警察押著她七拐八繞,最後,她竟然被關進了一個大牢! 巡長把牢門鎖上之後,靜靜地看了看孟小帥,說:「我知道你是誰。」 孟小帥說:「你知道我是誰?」 巡長揮了揮手,那個賣香煙的小男孩就跑出來,站在了巡長旁邊。 巡長說:「他見過你。」 孟小帥說:「我也見過他啊!怎麼了?」 巡長說:「你帶人下山搶劫的時候,他見過你。」 孟小帥瞪大了眼睛:「我搶劫?」 巡長說:「你是子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