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瞎三爺

    從稻田被村民發現,再到陳老他們的隊伍趕來,這中間還有些時間,所以我想趁這個時間去和那個老頭兒談談,看能不能問出什麼。

    我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還沾著很多泥巴,看上去跟山民沒有多少區別。趁著人都圍著稻田議論的時候,我悄悄的湊了過去,站在人群外面看。

    「填上!都填上!」那個村子裡的老頭兒很老了,估計有七十多八十歲的樣子,又乾又瘦,瞎了一隻眼睛,一條腿估計也有毛病,走路的時候需要人攙扶,這時候,他正站在稻田的旁邊發脾氣,用拐棍指著已經被挖開的稻田,對周圍的人道:「趕緊填上!」

    「挖都挖開嘍,還填個錘子。」旁邊有人嘀咕道:「田下頭搞出這個,啷個叫人安心嘛。」

    「說了是嘛。」有人接口道:「這是最好的田,不收拾利落,不得行。」

    眾人議論紛紛,但是誰都沒拿那老頭兒的話放在心上。老頭兒年紀實在太大了,吆喝了半天,沒人動手,他自己也幹不動,最後氣的把拐棍都甩掉了。

    「你們,硬要挖,會遭報應的。」老頭兒一把推開要攙扶他的人,彎腰撿起拐棍,艱難的順著泥濘的道路,走回村子。

    老頭兒走了之後,村民們又開始說三道四,我經常到那邊換糧食,跟其中幾個人比較熟,過去問了下那老頭兒的情況。村子裡的人都叫老頭兒瞎子三爺,他是以前村長的兒子,在外面折騰過很多年。

    說起來,瞎子三爺其實是個很命苦的人,他在外奔波的那些年裡,沒人知道他做什麼,反正也沒有發財,一直折騰到四十歲才回村成家,他爹是村裡的村長,也是最大的地主,文革的時候瞎子三爺被斗慘了,一條腿還有一隻眼睛都是那個時候被打壞的。好容易熬了下來,獨生兒子進山的時候死在山裡,兒媳婦跑了,只留下一個孫子。我聽著就一股股冒涼氣,這人上輩子該是造了多少孽?

    瞎子三爺很粘酒,我聽了心裡有了主意。跑到村子裡,男人們都在田里忙活,村裡的女人張羅飯菜,經常換糧食的那戶人家正巧在開火腿,我花錢找他們取了一小塊上方,又拿了一罈子苞谷酒,然後到了瞎子三爺家。

    瞎子三爺就坐在正屋的門檻上,估計之前的事把他給氣壞了,依然在嘟囔。我想好了說辭,隔著院門跟瞎子三爺打招呼,說是來換糧食的,但是村子裡沒人。

    「啷個會有人嘛!」瞎子三爺一隻眼睛瞥了瞥我,道:「都在田里頭胡搞!」

    「大爺,家裡有糧食嗎?換一點。」

    我的手故意動了動,瞎子三爺的年歲雖然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但鼻子相當靈敏,似乎隔著罈子都能嗅到酒香。

    這就好辦了,我接下來跟瞎子三爺套近乎,有酒有肉,瞎子三爺變的很好說話,把我讓進院子。進去之後,我看到牆角那邊有個幾歲大的孩子,正在捏泥巴玩,可能是瞎子三爺的孫子了。

    放了三四年的火腿,切片就可以生吃,味道很好,瞎子三爺牙都沒了,但又吃又喝,那叫一個精神,我和他閒聊了幾句,故意勸他酒,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常年喝酒,處於那種「熟醉」的狀態中,只要沾酒就會暈,管不住自己的嘴。

    「火腿還不錯吧?」我看瞎子三爺喝的差不多了,就開始把話題朝正路上引。

    「巴適。」瞎子三爺對酒菜很滿意,再加上酒意,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人都圍在田邊,是做什麼的?」我慢慢的喝,問瞎子三爺。

    「胡球亂搞!」瞎子三爺提起這事依然很上火,搖頭晃腦噴著唾沫星子,道:「都在作死,已經挖到人家屋頂高頭了,還要挖!」

    我又給他倒了一杯子,接著問下去。瞎子三爺一口喝了滿滿一杯子酒,道:「現在的人,懂個啥子嘛。」

    「田下面怎麼會有屋子?」

    「那是睡人的屋子。」瞎子三爺確實是喝麻了,口無遮攔,抬眼朝院外看了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對我道:「你不曉得,那屋子裡頭,還有個活的。」

    「還有個活的?活的什麼?」我一下子就驚訝了,稻田下面的「屋子」裡曾挖出一具還帶著微弱生命特徵的屍體,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這個時候,屋子尚未被挖開,瞎子三爺怎麼會知道裡面有個活的?

    剎那間,我對這個瞎了一隻眼睛的老頭兒有了新的認識,他是不是普通人,這還很難說,但至少他知道一些事情。

    我還要繼續問下去,但是突然覺得背後涼颼颼的,下意識的回頭一看,頓時把我嚇了一跳。那個之前蹲在牆角捏泥巴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的站到了我身後,鬼一樣的沒有動靜。

    這還是個很小的孩子,可能就是瞎子三爺死掉的獨子留下的小孩。估計因為生活比較艱苦的原因,他看上去又小又瘦,站在後面一動不動的看著我,似乎連眼珠子都不曾轉動過。

    被他這麼一望,越發感覺心裡發毛,就好像這個孩子會突然在我背後捅一刀子一樣。注視了有一分鐘,我轉過頭想繼續和瞎子三爺交談,但就這麼一分鐘的時間,瞎子三爺什麼都不肯說了,酒照樣在喝,卻不講有用的話,只是天南海北的瞎胡扯。村子裡的人陸續回來吃飯,我也不好強問,就暫時打消了念頭。

    瞎子三爺喝光了罈子裡的酒,醉的一塌糊塗,我幫忙把他扶到屋子裡,順勢打量了一下屋裡的擺設和環境。當我出門的時候,那個又瘦又小的孩子仍然站在原地,孩子的目光應該是一生中最天真無邪而且純淨的,沒有任何雜質,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被他盯著看,心裡始終在發慌。

    離開瞎子三爺的家,我想了想,又到村民家裡換了點酒,提著走了。接下來兩三天時間裡,稻田那邊還是亂糟糟的,村民們眾說紛紜,誰也拿不出一個妥善的主意。我知道他們亂幾天之後,還是會徹底挖開稻田,挖出下面的巨大的古怪「屋子」,所以不去旁觀,靜靜的養神,三天之後的一個夜裡,我提著酒又跑到村子裡,到了瞎子三爺的家。

    大雨過後的涼意還沒有完全褪去,這在夏日裡是很難得的涼爽。還沒走到瞎子三爺家門口的時候,我就隱約聽到了一陣胡琴聲,古舊破敗的胡琴,發出吱呀吱呀的音,期間似乎還有瞎子三爺低低的吟唱,我聽不懂他在唱什麼。

    「三爺,好興致。」我提著酒在外面說了一句,人的嗜好其實就是最大的弱點,瞎子三爺明顯不想再和我說那麼多,但是酒罈子裡的酒香,卻讓他順著嘴角流口水。反正最後三說兩不說,他還是把我讓進屋,開罈子拿了一點醃菜,喝了起來。

    這一次瞎子三爺只喝酒過癮,話比前次少了很多。我幾次想把話題引過去,但他不接茬。後來看著時間越來越晚,我就忍不住了,直接問道:「三爺,上一次你說的,稻田下頭的屋子裡,睡著一個活人?」

    「你啷個知道是個活人?」

    「不是你說的嗎?」

    「我只說是個活的,哪裡有說是活人?」瞎子三爺又喝的有點醉了,僅剩的那一隻眼睛裡,散發著昏昏沉沉的光,盯著我道:「你下去看過了?」

    「沒有。」我感覺氣氛突然有點不對,道:「只是好奇,問問而已。」

    「問問而已,那就好。」瞎子三爺自己倒了一杯酒,低頭要喝。

    就在這短暫的一瞬間,我驟然看到瞎子三爺那隻眼睛裡,似乎閃過了一絲清亮亮的光芒,這絲突然出現在他眼中的寒光讓我心裡生出戒備。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我感覺到身後有什麼東西以非常快的速度呼的砸落過來。跟著無念老和尚並不是白費的,我的反應速度比過去快了很多很多,頭一轉,餘光就瞥到身後橫砸過來的,是一根吊在房樑上的木頭,半米長,大腿那麼粗,如果我反應不及,木頭就會砸到後腦上。

    匆忙中,我伸出一隻胳膊,用小臂擋住了木頭,木頭帶來的強大的慣性讓我的身體一個趔趄,瞎子三爺可能沒想到我會有這麼快的反應,丟了手裡的杯子,轉頭就跑。他的動作和他的年紀完全不成正比,相當的快,轉身跑了兩步,直接從窗子翻了出去。

    我緊緊追趕,前一次對瞎子三爺家仔細觀察過,屋前屋後的情況我都比較熟,翻出窗子之後快步猛追。畢竟,瞎子三爺的年紀大我很多,體力不如我,跑出去七八步遠,就被我追上了。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硬生生把他扯了回來,到了這個時候,什麼都不用說,這個瞎子三爺已經露出了尾巴。

    「說!」我手裡加了點力氣,把他緊緊抓住,朝上提了提,低聲喝問道:「你是什麼人!」
《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