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家事

    看上去蘇小蒙並不是不想告訴我這些事,這讓我精神一振。其實我的潛意識裡一直盼望著她能說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這樣可以使我的懷疑少一些。我真不願意生活在處處需要提放和戒備的環境中,那會使人越來越孤獨。

    「事情發生很久了,說起來跟我沒有太大的關係,不過......」蘇小蒙淡淡的笑了笑,那顆潔白的小虎牙不像平時看起來那麼調皮,隱隱多了一層穩重:「到最後,還是落在我身上了。」

    和我想像的一樣,這個圈子裡的每一個人,包括蘇小蒙在內,他們毫不懈怠的追尋青銅的痕跡,事實上並非純粹的愛好,像范團那種人,對青銅就沒有太大的興趣,然而一些發生在過去的事,是因,最終在他們身上開始尋找結果。

    范團家裡的事,發生在他祖父那一代,而蘇小蒙的事情,則更久遠了,算起來應該是她祖爺那裡(在我們那邊,祖爺這個稱呼指的是爺爺的爺爺)。

    她的祖爺爺是個神漢,據說當年曾經在龍虎山混過幾年,然後下山返鄉,他前半生的經歷沒有多少鄉里人知道,反正回到故鄉之後,她的祖爺爺就以占卜算卦,驅鬼捉妖為職業,口碑還不錯,在附近的十里八鄉中小有名氣。

    蘇小蒙的祖爺爺身體相當結實,活到七十多歲的時候還很硬朗,一頓吃兩大碗飯,偶爾還能下田做活。靠著神漢這個職業,她祖爺爺養活了兒子還有孫子,不過他們家的人丁一直不旺,祖孫三代全是一脈單傳。

    「可能是祖爺爺七十三四歲的時候,具體我記不清楚了。」蘇小蒙想了想,道:「我爺爺跟我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腦子有點點糊塗,可能連他也沒記明白。」

    人越老就越懷舊,在蘇小蒙的祖爺爺七十多歲時,洗手養老,賦閒的日子很恬淡輕鬆,養養花草,抱抱孫子,但是一個人猛然離開了從事了幾十年的職業之後,那種寂寞和孤獨,無人能夠體會。在家裡呆了半年,老人就呆不住了,他決定出行一次,想到自己年輕時曾經生活過的龍虎山走一趟。

    這很正常,很多人都有故地重遊的習慣,尤其是在人生的黃昏中,再到年少時留戀的故土去,心頭別有一番滋味。

    本來,他的兒子擔心父親年紀大了,想一路陪同,但老頭堅決不許,他生性很倔強,從不服老,認為自己可以做好一切該做的事。就這樣,在那一年春暖花開的時候,老頭獨自離開家,遠走他方。

    「之後呢?他沒有回來嗎?」聽到這裡,我就想起了范團跟我的講述,自然而然產生了這樣的判斷。

    「不是,祖爺爺回來了。」蘇小蒙搖搖頭,道:「別急,聽我講完。」

    那一次出行,大概有半年時間。當時的通訊很落後,遠離家鄉的人無法跟家人及時溝通,期間,家裡人有點擔心,因為老頭畢竟上了歲數。

    半年之後,蘇小蒙的祖爺爺平安回家了,家裡人懸了半年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但是怪異,也就是從她祖爺爺回家之後開始的。

    據蘇小蒙的爺爺說,祖爺爺的性格很正常,也開朗,很少會和人計較什麼,因而到了七十多歲的時候,身板硬朗,非常健康。可自從那次出行回來,老頭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性格古怪孤僻,時常會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一連十幾二十天都不出門。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體狀況開始惡化,變的很差,不出三五個月時間,就連連咳血,體重驟減,整個人顯得無比老邁,弱不禁風。

    從她祖爺爺回家,到最後去世,大概也是半年時間,人走的很突然,根本來不及搶救。在當時,七十多歲的人去世,也算是喜喪,家裡辦了白事,過去一些受過老頭恩惠的鄉民還專門過來弔唁。

    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場喜喪,但事實並非如此,只有家裡的人才知道,老頭去世時的死相很難看,臉色鐵青,身體平躺在床上,兩隻枯瘦的手卻直挺挺的伸著,像是要抓什麼東西,家裡人費了很大力氣都壓不下去,最後是把大臂關節扭斷後,手臂才勉強放下來的。

    這屬於怪事,家裡人口風很緊,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之後,因為戰亂和其它一些原因,他們舉家搬遷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定居下來。因為平時忙碌生計,再加上交通不便利,回老家就成為一種奢望。

    當時蘇小蒙還未出生,那些事情的確和她沒有太大的關係。在家裡搬家之後的兩三年時間裡,他的太爺爺,還有爺爺兩個人頻繁的做夢。

    做夢本來是件很平常的事,但兩個人持續性的做同一個內容的夢,那就非常奇怪了。他們的夢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夢見祖爺爺孤身一個人吊在一棵懸崖邊的大樹上,一個勁兒的在呼救,要兒子孫子過去看看他。

    「你能理解那種感覺嗎?」蘇小蒙歎了口氣,平時精靈活潑的樣子完全看不到了,慢慢對我道:「反正爺爺當時跟我講這些的時候,我稍稍有點怕。」

    「嗯。」我點點頭,我沒有相關的經歷,但是只要想像一下就能感覺出來,自己如果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做著固定的一個夢,這是一種負擔,會給心理還有精神帶來很大的問題。

    但蘇小蒙的太爺爺還有爺爺都是普通人,他們沒有辦法來解決這個怪異的問題。鬧的時間一長,兩個人心裡很不踏實,按照民間通俗的說法,假如做兒孫的總是夢到老人,那就屬於托夢,得去上墳燒紙。不過當時條件不允許,相隔千里,又不到清明,這個事就拖了下去。

    然而一直被怪夢困擾著,蘇小蒙的太爺爺還有爺爺兩個人的精神日漸恍惚,每天無精打采,整個人都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但家裡經營一個小茶葉店,為了生活,還是得強打精神奔波。

    如此反覆了有三四個月的樣子,有一天爺倆正在店裡忙活,鄰居家裡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就心急火燎的跑到店裡找他們。兩個人以為是自己家出了什麼事,一下子就慌了。

    但事情一問明白,兩個人就覺得無聊。

    「那小女孩的媽媽像是被什麼附了身,在家裡神叨叨的,很不正常,把一家人都嚇壞了。」蘇小蒙道。

    蘇小蒙的太爺爺和爺爺慌亂之後哭笑不得,那小女孩的媽媽被上身了,跟他們有什麼關係?不過小女孩還是不肯罷休,硬拉著他們跑回家。

    當走進這個小女孩家裡的那一刻,兩個人立即驚呆了。因為他們看到小女孩的媽媽躺在床上,兩隻手臂直挺挺的前伸,和祖爺爺當時去世時的樣子,幾乎沒有什麼分別。

    再後來的事情,讓兩個人徹底慌了神,小女孩的媽媽嘴裡一直在很小聲的嘀咕什麼,但誰也聽不清楚,在他們到了之後,那女人猛扎扎的就從床上坐起來,喊著兩個人的小名。當時蘇小蒙的太爺爺還有爺爺都是成年人,歲數也不算小了,尤其搬到異鄉之後,家裡家外沒人稱呼他們幼時的乳名。

    更要命的是,兩個人同時聽出來,那女人嗓子裡發出的聲音,是祖爺爺的聲音。

    那女人的聲音漸漸大了,完全就是祖爺爺活著的時候的語氣,他很生氣,在責怪兒子還有孫子,說已經告訴他們那麼多次了,讓他們去看看自己,但竟然沒人肯去。

    她的太爺爺還有爺爺對那聲音無比的熟悉,如果這時候閉上眼睛的話,那麼他們肯定會認為是祖爺爺站在面前。兩個人的腿腳開始發軟,不由自主的噗通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隨後,那女人的語氣溫和了一點,對兩個人說不要怕,可能是為了讓兩個人更信服,所以女人開始嘮叨著說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包括小時候兒子孫子尿褲子的囧事都講了一遍。如此一來,兩人詫異但又不能不相信,這個女人背後的人,或者說「東西」,無論如何跟祖爺爺都脫不開關係。

    就這樣絮叨了大概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兩人在地上跪的腿腳發麻。一直嘴皮子不停的女人突然翻了翻眼皮子,嘴裡說著不行了,來不及了,要走了之類的話。蘇小蒙的太爺爺還有爺爺畢竟是老頭一手拉扯大的,感情非常深,聽見這些,都跪在地上磕頭,問老頭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到了此時,他們再笨也能想的出來,老頭肯定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否則的話不可能這樣折騰他們。

    「真的是有什麼心願嗎?」我問道,說實話,如果在過去,我對這樣神神鬼鬼的傳說最多付之一笑,但是現在,由不得我不信。

    「有。」蘇小蒙點點頭。

    那女人說了一句話,說想把自己埋進墳裡。蘇小蒙的太爺爺還有爺爺大驚失色,完全被這句話驚呆了。

    把自己埋進墳裡,那是什麼意思?
《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