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湮滅的歷史(一)

    范團的這個辦法很好,小孩兒被兜在衣服裡,只露出腦袋,雖然還在掙扎,卻已經無濟於事了。

    「這是個什麼東西?」范團提著衣服,表情有點疑惑,因為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如果猛然跳出來的是個身板紮實的大漢,那倒沒什麼,但這個只有六七歲的小孩兒,是怎麼存活下來的?

    自然而然的,我們都開始懷疑,這小孩兒到底是不是「人」。他身上滑膩膩的,幾乎分辨不出體溫,冷的和一塊冰似的。

    「我不知道。」我也開始疑惑,這個不太像「人」的小孩兒卻又有正常的表情,一時間讓人很迷糊。

    范團提著衣服,被兜著的小孩兒還是一身濕漉漉的水,很快就把衣服打濕了,順著衣角朝下流。范團左右看了看,猛然一驚,道:「臥槽!不會是那邊河裡的什麼魚精之類的東西吧?」

    噗......

    一句話還沒說完,被兜在衣服裡的小孩突然用力鼓起腮幫子,一道清亮的水從嘴巴噴射而出,直接澆在范團臉上,范團被噴的相當狼狽,手一鬆,衣服就應聲落地。不過還算他反應快,飛快的抹掉臉上的水,抬腳踩住衣服袖子。

    「欠揍麼!」范團惱了,作勢抬起手,要揍那孩子。

    「別別!」蘇小蒙在後面叫起來:「別打他,我覺得,他只是想弄一點吃的而已。」

    相對於鬍子拉碴的我以及一臉橫肉的范團,蘇小蒙自然具有更強的親和力,她走到小孩兒旁邊,蹲下來,轉頭對我們道:「他沒有惡意。」

    這一次蘇小蒙好像很有主見,接著就解開范團的衣服,那小孩兒眼神中的倔強稍稍減少了一些,他有點好奇,注視著蘇小蒙。蘇小蒙慢慢遞給他一塊肉,帶著香味的肉好像是最美味的珍饈,那小孩兒接過來幾乎嚼都不嚼就嚥了下去。

    「看看,我說的沒錯,他只是想弄點吃的。」蘇小蒙很開心,把之前遭遇的那些事情都忘記了,拿著還沒有燉過的臘肉,一塊塊的遞給小孩兒。

    吃完了所有的肉,小孩兒轉身就走,不過他走的很慢,一邊走一邊回頭看我們。我注意到,從發現他一直到現在,他身上始終沒有乾燥過,一直保持著濕漉漉的狀態。

    又走出去幾步之後,小孩兒對我們招了招手,好像在示意我們跟上他。蘇小蒙是沒有什麼戒心的,但我必須保持應有的戒備。我們沒有徹底靠近小孩,只是略微走近了一些。這時候,那小孩兒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幾道鑿痕,對我們搖了搖頭。

    「嗯?」我突然很詫異,他知道我們一直在順著鑿痕尋找大鐵球的最終下落?這個小傢伙到底是什麼來歷,我不清楚,然而他既然出沒在這片廣袤的地下空間,就說明他對這裡的東西遠比我們更加瞭解和熟悉。

    范團和蘇小蒙都不理解小孩兒的意思,站在原地發愣。但是我大概揣摩出來,小孩兒似乎在告訴我們,我們所走的路,好像是不正確的。

    「你究竟想說什麼?老子的臘肉都給你吃了,你難道一點回報都沒有?這太不厚道了。」范團的腦仁揪出來也就蓮子那麼大,完全被弄懵了。

    我大略猜到他的意思,但不知道該怎麼和他交流。小孩兒睜著大眼睛想了想,抬腿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繼續朝我們招手。我們三個不由自主的就跟上了他,從方向上看,他也是順著幾條鑿痕的延伸方向在走的。

    但是走出去十來分鐘,我一下子就徹底明白了小孩兒的意思。之前的推測沒有錯,因為我看到地面上的鑿痕突然轉彎,全部都延伸到面前的河裡面去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哪些一人多高的大鐵球,被推到了河裡?然後呢?

    我心急火燎,卻不知道該怎麼問。我們周圍的地勢不算險峻,所以河水的流速不快,但那麼深的河,沒有人敢輕易的下去。

    「鐵球的,哪裡去了?」我實在沒辦法,就使勁的和他解釋,想和小孩兒嘗試溝通。

    我手忙腳亂,但是小孩兒就靜靜的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聽懂我的意思沒有。不過我注意到,他那雙泛白的眼睛裡,突然像是有了一點不易覺察的變化。眼睛中的變化,讓他的面部表情也跟著和之前不同了。我形容不出那到底是什麼變化,只是覺得這種表情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身上。

    那是一種經歷過磨難,忍耐,孤獨,煎熬,種種挫折錘煉出來的感悟,或者說感慨。

    鑿痕,鐵球,那到底意味著什麼?我越發好奇。

    「崑崙......」

    在我思索間,小孩兒突然就吐出兩個混混沌沌又模糊的音節,我一怔,隱約聽的出,他說的是崑崙兩個字。

    但是他的語氣渾濁老邁,和他的年齡完全不符,這兩個字說出來,蘇小蒙和范團也驚愕了。

    「什麼?」我急忙就問道:「崑崙什麼?」

    他沒有視力,只能憑聽覺味覺觸覺來感受這個世界,但是他的感官相當敏銳,在我匆忙追問的時候,他轉頭,像是在注視我。

    我又一次感受到他雙眼中所蘊含的那種形容不出的滄桑。

    他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在發呆,總之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轉過頭,長歎了一聲。

    「崑崙......」這是小孩兒第二次發出感歎的音節,但還是原先的那兩個字,聽的人一頭霧水。

    「他是不是就會這兩個漢字?」

    接著,小孩兒沿著延伸進入河中的鑿痕,一步步走進水裡,我咬了咬牙,看樣子他並不排斥我們,這是唯一可以追索鐵球下落的機會,我必須抓住。所以我猶豫了一秒鐘,立即跟著小孩兒走進河裡。

    一進入水中,小孩兒就彷彿進入了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他比魚都靈活,敏捷的在水裡連著翻動了幾下,一頭紮了進去,連水花都沒有泛起一朵。他的水性出奇的好,彷彿能在這片深邃的水域中不吃不喝的游動幾天幾夜。我和范團他們就沒有這麼好的水性,水一深,自然而然的開始慌亂。

    嘩啦一聲,小孩兒從水底冒了出來,拉住我的衣袖,帶著我潛入水中。河水涼的刺骨,泡進水裡就感覺渾身上下每一絲溫度都被水給帶走了,不過水質相當清澈,普通的手電都可以一下子照到河底。

    隱隱約約中,我看到延伸進河裡的那幾道鑿痕還在延續,斜著橫穿過這條河,不知道終點在什麼地方。在我一口氣將要用盡的時候,小孩兒帶我浮出水面。我抖抖頭上的水,嘴唇被凍的有點發青,但是心裡卻覺得很值得。

    毫無疑問,這個小孩兒知道的事情,比我想像的還要多。

    我繼續追問他,那些河底的鑿痕延伸到了什麼地方,小孩兒又帶著我們橫穿河面,在臨近對岸的地方停下來,鑿痕繼續蔓延,絕對的黑暗中,深水下方逐漸不可視物,我暫時不知道鑿痕的終點,但是在河岸貼水的地方,有一個很狹窄的洞,洞口的直徑一米多一點,有一半都被水淹沒。小孩兒嗖的就鑽進洞裡,我的警惕性還在,不過緊跟著也鑽了進去,小孩兒如果想耍詐,憑他的水性,剛才在水底就會動手。

    狹窄的小洞只有六七米長,穿過這個洞,我看到了一間彷彿從河岸底掏空的密室。密室的面積很大,我估計應該有七米甚至更高,只不過密室的下半部分浸泡在水裡。密室裡沒有別的東西,小孩兒鑽到這裡的時候,神情還有身體同時就放鬆了,懶洋洋的仰浮在水面,就如同躺在一張寬大又舒適的床上。

    密室的四周密密麻麻刻著很多畫,那種畫和真正意義上的壁畫不同。真正的壁畫由畫匠和雕工配合,顏料也經過特殊的加工,才能保存的更長久。而密室四壁上的那些畫,雖然雕琢的相當精細,卻沒有任何顏料,流露出古老和質樸的氣息。我有一種感覺,小孩兒在這個密室中逗留的時間不會短,黑暗又陰冷的河底,每一秒鐘都是寂寞而且孤獨的,當那種寂寞滲入到骨髓中時,他會用各種各樣自己想得出來的方式打發時間。我懷疑這些沒有經過加工完善的壁畫,就是小孩兒一點點刻在石壁上的。

    壁畫沒有任何文字說明,一幅接著一幅,在我注視這些壁畫的時候,小孩輕輕劃著水游到我身後。我轉頭望向他,那一瞬間,我好像突然可以讀懂他那雙泛白的眼睛中,所蘊含的情緒。

    那是一種無奈,落寞,又隱隱渴望的眼神。他把我帶到這裡,並非沒有原因,他想讓我看到這些壁畫。

    到現在為止,我仍然不知道小孩是什麼人,他只能發出一些簡單的音節。密密麻麻的壁畫連成一片,佈滿了密室的四周,一時間我分辨不出哪裡才是壁畫的起始。小孩兒帶著我來到密室的東北角,經過他的指點,我才明白,那可能是所有壁畫的開始。

    壁畫上是一個女人,高大粗壯的女人。
《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