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醒屍走肉

    「爺爺!」這是我第一次叫,可惜銀髮假面沒聽到。

    長髮白幼秀小貓,娜美,胖子,聞聲趕來,面面相覷,混亂中,我們把爺爺抬到了主臥室的大床上。

    沒事,這小子只是需要休息。胖子探了探銀髮假面鼻息,煞有介事的說。

    這胖子靠譜嗎,我望望娜美,娜美不知道在想什麼,愣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說,「我們都出去,讓他好好睡一覺吧。這一晚發生了太多事。」

    我六神無主,好好的怎麼說暈倒就暈倒了,又看看長髮白幼秀小貓兒,小丫頭俏臉上也滿是疑惑,只輕輕握了下我的手。

    我們退出銀髮假面的房間,胖子晃晃悠悠走了兩步,直接倒在了沙發上,說,今兒胖爺就在這安寢了。娜美摸摸長髮小白幼秀的頭,莞爾一笑,咱倆一起睡吧,小美女。長髮小貓忽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說,好呀,大美女。

    這一幕讓我心情稍微好轉,正想倒杯水喝,水……突然想起三叔還在浴室裡泡著,爺爺說需要換水,於是連忙往樓上跑。

    開浴室門那刻,我心裡有點忐忑,生怕再遇到點什麼變故。提著一口氣,推門而入,發現三叔老老實實在裡面躺著呢,只是一池子水,像倒進去一瓶墨水,變得十分渾濁,我趕緊上前,把下面的塞子弄開,等髒水流淨,重新放水。

    看著水位一點點上漲,漫過三叔胸膛,我直起身子,長出一口氣,慣性的望向窗外,都說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時刻,外面這麼黑,黎明快來了吧。

    等完全適應了外面的視野,我發現,事情沒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

    別墅外面的樹梢上,很清晰的掛著張慘白人臉,發現我在看他了,輕微一怔,慢慢隱退在密林間。

    我脊背發涼,陡然瞪大眼睛,感覺被什麼東西狠狠敲了一下:這鼻子,這眼睛,這嘴巴!

    正想再追看幾眼,由於膝蓋頂在浴池邊沿,身子往窗口探的太深,浴室地面又過於光滑,吧唧,噗通,我整個摔倒,滑到了浴盆裡。

    衣服濕了大半,還差點壓到三叔,腿被那麼一格,只疼的我呲牙咧嘴,虧得及時按住盆底,撐起身子,不然隨便在哪磕一下,恐怕都要見紅了。

    我惦記著那張臉,心焦如焚,顧不上這麼多。從浴池裡站起來,忍著濕衣服帶來的涼意,壯起膽子,兀自朝黑漆漆的窗外張望。

    萬籟俱靜,慘白人臉消失的地方,一片安寧,樹影被風吹的微微晃動。似曾相識的一幕。難道是思念過度,竟至於出現了幻覺?我開始懷疑自己。

    可那明明是失去聯繫了多天的美人的臉啊,我怎麼會認不出來!

    不知不覺,池子裡的水快滿了,我連忙關掉噴頭,扶著邊緣,小心翼翼拔腿出來。

    站在浴室裡,邊脫衣服邊摸手機,又給美人和黑手套各自打了一通,好消息是:沒有更壞的消息,依舊全部關機。

    可能是接通前最後一次關機,我再次這樣安慰自己。正望著窗外出神,旁邊冷不丁響起一聲微弱的呻吟。含含糊糊,氣若游絲,說的不太分明。

    我心裡一顫,浴池裡,臉色蠟黃,跟幾個小時前比好像頃刻間瘦了一圈的三叔,嘴角在動。

    終於醒了嗎……以什麼樣的身份醒來,有沒有危險……猶豫片刻,我還是俯身過去,貼近這個看起來已經跟普通人無異的中年男人,問他:怎麼了。三叔,你想說什麼?

    三叔眼睛好像睜不開,只張張嘴巴,半天才哆哆嗦嗦吐出個音節:冷……

    確實冷,聽三叔這麼一說,加上山間冷風一吹,我不由自主縮了縮肩,這個時間,別說泡在涼水裡,光脫了濕衣服,我就打了好幾個寒顫。

    那怎麼辦……我一字一句盡量咬字清晰的對三叔說,我去給你弄點熱水,倒上,就不冷了。

    三叔皺皺眉,想要抬手,半天抬不起來,只好作罷,艱難的說道:不,我……要出來……泡著,難受……

    這……我有點為難,爺爺暈倒,三叔卻醒了。不過看看浴池裡的水,變黑的趨勢已經不明顯,而且三叔這模樣,怎麼看怎麼像個重症腦血栓患者,該是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吧。

    那我抱您出來?說著,我已經開始動手動腳的實施了。

    三叔頗為費力的點點頭,哼哼唧唧,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出……來……

    按說我比三叔個頭大不少,可三胖子不是白叫的,費盡吃奶的力氣才把他拖出來,再一咬牙,藉著那股勁兒往外顛,實在是撐不住,就近撞到了一間客房裡。

    樓下傳來胖子的鼾聲,已經睡的跟死豬一樣,長髮白幼秀小貓兒之前的那個套間裡,門是鎖著的,有燈光透出來,兩人好像好在沒睡,在說說悄悄話。

    我踉踉蹌蹌,把燈用手肘頂開,確定位置,就把三叔放到了床上。站著緩了口氣,心裡十分糾結,總不能老讓他這樣濕著。硬著頭皮拿個被單給他擦了擦,又翻了好幾個櫃子,找出件大褲衩,給野人似的三叔套上了。

    幹完這一切,我已經精疲力盡,完全透支了,看看時間,凌晨4點多,天馬上就亮,正想帶上門隨便窩哪瞇會兒。

    木乃伊一樣躺在床上的三叔,不斷重複一個字,語氣急促,好像快急哭了:起,起,起起……

    我無奈的走上前,問,您說啥?

    起,起,起,起起……起。三叔好像在跟自己較勁,身體緊繃,脖子上青筋隱現,看頭的使力方向,是想努力坐起來。

    真的半身不遂了嗎……我心情複雜的把三叔扶起來,三叔根本坐不住,人一離開就往下倒,只好用枕頭和被子墊上了。

    三叔的眼睛,一直沒有睜開,只有一條小小的細縫,眼球渾濁,衝著前方,好像是在直愣愣的看東西,半晌,身子開始往後靠,要往下躺。我只好把枕頭被子什麼的都移開,讓他躺下,剛剛放平,他又開始了前面那套,拼盡全身力氣,想坐起來。

    起,起,起,起起……三叔嘴唇囁嚅著。

    看三叔變成了這幅樣子,就算他在影子魔的驅使下,幹了那麼多好像無法被原諒的事,我突然恨不起來,悲從心起,大聲的問他:叔啊,能聽到我說話嗎?

    你還認識我嗎?我是斯道,小啊斯。

    三叔像個木頭人,僵硬的握住我的手指,只自顧自的呢喃:起,起,起,起起……起。

    我鼻子一酸,不再說什麼,費力的將三叔抱起來,只有親自照顧過病人,你才會明白,這是件多麼累人,多麼考驗人耐心的一件事。我不知道,從四點到天亮,三叔一共來回起坐了多少次,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終於躺下就沒再喊起。三叔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些,怔怔的望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麼。

    可能是無論如何也坐不起來,死心了吧。我不知道這具體是怎樣的心情,我靠在床沿上,等著三叔再喊起,於是就那麼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中,有人在動我,我覺得自己挨到了柔軟的床,很舒服,就沒理會。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了,這是真正的自然醒,我揉揉眼睛,從床上爬起來,走出門,發現客廳裡空空蕩蕩的,而三叔被安置到了另一間屋子。

    正在遲疑要不要進去看看他,火雲娜美和小貓從外面跑了進來,見到我,互相望了一眼,莞爾一笑。

    你可醒了,真能睡啊。娜美意味深長的補了三個字:大傢伙。

    我有點窘,這,你們昨晚說了什麼啊……又望望長髮小白幼秀,小丫頭忽閃著明亮的大眼睛,清音朗聲:爺爺說,要你醒了就去山頂。

    是嗎,我心裡一動,連忙下樓,路過這兩隻的時候,見娜美手裡還拿著廚房裡的調味罐,隨口問道:你們在幹嗎。

    娜美咯咯嬌笑,說,那個饞嘴的胖子到山下買肉買蔬菜去了,一會回來露天燒烤。

    長髮大眼睛小貓「嗯」的點了下頭,萌萌的捏捏我的衣角,快去快回啊,大傢伙。爺爺等你半天了。

    我頭腦沒完全清醒,還帶著起床氣,大概接收到了信息,就懵懵懂懂的說,嗯,知道了,馬上去。

    出了客廳,緊跑到別墅院子中央,我望望山頂,果然有個迎風而立的人影。這裡是半山,再往上走,略顯陡峭。

    被風一吹,登時完全清醒,三步並作兩步,我輕鬆的攀爬,雖然肚子有點餓,但這一覺睡到自然醒,完全恢復了過來。只是,讓一個貪吃的胖子去採購食物,我懷疑效率會不會下降很多。

    在這東山之巔,整個恆州都盡收眼底。爺爺的背影逐漸清晰,只是距離越近,我心裡越是忐忑,注意著凸起的石塊,還沒開口說什麼,俯瞰著整個山城小鎮銀髮假面,一聲歎息,回頭望著我:「這次,已經不是死多少人的問題了。時間一到,恐怕全會變成醒屍走肉。」
《超自然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