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0節

37

  鄭川和鄢紅來到松坡陵園時,太陽正在西沉,逆光中看遠近的樹都變成黑色的剪影。有成群的烏鴉從天空飛過,彷彿是投奔夕陽而去的遊魂。

  陵園管理處設在山坡下,一幢兩層的紅磚樓房。鄭川將車停在樓前的空地上,望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鄢紅,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某種緊張。

  鄢紅卻更像一個旅遊者,她身著牛仔褲和黑色T恤,從汽車出城以後,她就一直在欣賞田野上的景色。她是第三次走這條路了,去年林曉月下葬和今年清明節,她和編輯部的同仁們都來過墓地。沒想到,這次再來,竟是為一樁離奇的事件。

  陵園管理處主任姓白,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臉上常掛著笑,像一尊佛。也許由這樣的人管理陵園最合適了,人生無常,笑口常開。他對鄢紅說你們編輯部來人就好了,瞭解瞭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這裡的人文化不高,出了這種事都往迷信方面想,職工們現在去墓地巡視,必須幾個人同路才敢走。

  鄢紅說先見見梁管理員,胖主任說他自從在墓地見鬼之後便病了,我帶你們去房間找他吧。

  這幢紅磚樓房,樓下辦公,樓上便是工作人員的寢室。梁管理員躺在床上,憔悴的臉色使他看上去像生了大病。胖主任說:「老梁,林曉月單位上的人來瞭解情況,好好談談吧,也許你的病會輕鬆些。」說完,胖主任因有事便告辭出門走了。

  梁管理員將他在林曉月墓前遇見的事又講了一遍,和鄭川、鄢紅已經知道的情況差不多。

  「你以前在墓地遇見過類似的情形沒有?」鄢紅問道。

  「從沒有過。」他說,「我在這裡工作10多年了,從沒遇上過鬼魂。曾經有同事夜裡聽見墓地的方向有哭聲,我也敢摸黑進墓地去察看。結果什麼也沒發現。這裡的人都說我的膽子最大了,可這次面對面地看見鬼魂,我真是挺不住了。」

  「前天傍晚你去墓地的時候,是不是本身正在生病,頭昏發燒什麼的。」鄢紅細心地問,「我的意思是你會不會產生幻覺,也就是說看花了眼。」

  梁管理員認真地說:「當時我身體很好的,頭腦清醒,怎麼會看花眼呢?笑話,一個實實在在的女人站在面前還會看錯?我現在才知道,鬼魂顯形時,真的和活人一模一樣。」

  在梁管理員那裡一無所獲,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是真的發生過了。鄭川和鄢紅沿著管理處外面的石梯向山坡上走去。鄭川要在同樣是傍晚的時間去林曉月墓前看看,鄢紅儘管認為這沒什麼用處,因為她並不信鬼神的,但是,考慮到鄭川作為被捲入其中的當事人,其破解神秘的迫切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梁管理員不可能產生幻覺。」鄭川一邊走一邊對鄢紅說,「因為他聽見那女人說出了我的名字,你想想,這管理員並不知道我,如果是幻覺,他不可能聽見我的名字的。」

  這確實蹊蹺,鄢紅無法回答。

  他們走上了山坡,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了,天地間浸染著淡墨色。放眼望去,無數墳墓佈滿了山坡,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

  「跟我來。」鄢紅憑著以前來過的記憶,辨別了一下方位後對鄭川說,「這裡有上千座墳墓,稍不小心便會迷路的。」

  他們沿著一條小徑往前走,兩旁是整齊的墳墓,墓碑一個個豎立著,上面刻著字,有的還嵌有死者的照片。鄭川的心跳得厲害,不是怕這些墳墓,而是為即將見到林曉月的墳墓而緊張,就像他早年和她第一次約會一樣。

  走了很久,暮色更濃了,鄭川停下腳步問:「怎麼還沒到?」

  「快了。」鄢紅說,「我們在剛才的岔口也許走錯了路,現在又回到正確的路上了。」

  山坡連綿起伏,重重疊疊的墳墓彷彿無邊無際。死者在這裡成了沉默的大多數,生者走入其間,備感荒涼和孤獨。風起了,一些插在墳上的招魂幡簌簌發抖,冥錢的紙灰飛在空中,這些沒有生命的黑蝴蝶起起落落,讓人隱隱嗅到煙火過後的餘味。

  林曉月的墳墓靜靜地在這裡出現,鄭川一眼瞥見時,耳膜裡響起一陣轟然作響的聲音,像音樂,像瀑布。他臉上有點發熱,或者是發冷,墳墓在他眼中有點像林曉月蹲在地上的樣子。他和鄢紅將帶來的白菊花放在墓前,鄢紅說:「林大姐,我看你來了,還有你知青時代的朋友也來了,你高興嗎?」

  墳墓裡傳出林曉月的聲音,這聲音只有鄭川才能聽見,那是她18歲時的聲音:「人死了,就永遠沒有了嗎?」鄭川說是的,永遠沒有了。「永遠……」林曉月自語道。那時她的臉頰紅得像蘋果,他們是坐在鄉村的溪水邊談到死亡問題的。那時他們年輕得讓人羨慕,溪水中有三兩隻鴨子在戲水,雲彩落在水中,天上人間融為一體。林曉月將一塊石子拋進水中說:「人要是真有靈魂多好……」

  鄢紅的一聲低叫將鄭川帶回現實。暮色濃厚,墳墓清冷,鄢紅望著遠處說:「有人來了!」

  誰來了?是梁管理員遇見的那個女人嗎?她該是林曉月的靈魂了,她說她在這裡等鄭川。是時候了,黑夜正在降臨。

  遠處的墳叢中,一個人影被暮色籠罩著,但是她並沒向這裡走來,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是一棵樹。」鄭川對鄢紅說。

  「我們走吧。」鄢紅顯然已沉不住氣,「沒有人會來這裡,梁管理員遇見的女人也許是一個過路人。」

  鄢紅說完,自己也感到理由並不充分,因為天快黑時,誰會從這裡過路呢?那女人還說她在這墳前等鄭川,這真是鄢紅平生遇見的最大的懸疑了。可是,她不能陪鄭川在這裡久留,天已黑了下來,墳墓之間的小路已變成一條灰白色的帶子。她突然後悔不該這樣貿然出行,墳地裡出現的這種怪事,憑他們兩人怎能搞清楚呢?

  「我們必須走了!」她堅定地說,同時不管鄭川是否同意,便轉身往小路上走去。過了一會兒,她聽見鄭川跟上來的腳步聲,便回頭對他說:「這就對了,你這樣想吧,就算真是林曉月的靈魂叫你來,你也來了,心意到了事情也就結束了,是不是?」

  他們回到陵園管理處時,屋裡已亮起了燈光。胖主任笑呵呵地望著他們說:「怎麼樣,事情搞清楚沒有?」

  鄭川搖搖頭。

  「沒關係。」胖主任拍拍鄭川的肩頭說,「說句寬慰你的話吧,就算有鬼魂找你也沒什麼,鬼魂又不都是要害人的,對不對?我這個人還沒這個機會,守著這陵園卻從沒遇見過鬼魂。我們的職工和我打過賭,半夜去墳地裡走一圈,我去了,結果什麼事也沒有。呵呵,幹我們這工作,沒有膽量可不行。」

  鄭川正要向胖主任告辭,突然看見梁管理員正坐在屋裡吃一大碗方便麵,便走過去問道:「梁師傅,你的病好了?」

  「好了!」梁管理員嚥下一大口麵條說,「這事總得要有人來擔著。你來了,我一下子就輕鬆了。」

  鄭川和鄢紅從管理處出來,向停在空地上的汽車走去。鄭川一邊走一邊想著梁管理員的話,「這事總得要有人來擔著」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他來了,這事就轉到了他的身上,所以梁管理員的病就好了。

  鄭川打開車門,坐到了駕駛位上,鄢紅也從另一邊上了車。

  「肚子餓了嗎?」鄭川側臉問道。

  「沒關係。」鄢紅說,「我們回城去吃吧,40多公里,一會兒就趕回去了。在這裡,我是連水也喝不下,總覺得鼻子裡有墳墓的氣味。」

  鄭川發動汽車,「轟轟」幾聲過後,聲音便停了下來。再試,仍然點不燃火。

  奇怪,這車可從沒出過毛病呀。

  鄭川不停地發動,沒效果。他的心裡突然發緊,一定是林曉月不讓他離開這裡了。

  鄢紅對他這個想法似信非信,她望著車外的夜色,遠處的山坡已像一道黑色的牆。「別瞎想了。」她自我鼓勵似的說道,「點不燃火是小毛病,你會修車嗎?」

  鄭川說在公司裡有專職駕駛員,他自己從沒修過車。不過,這種小毛病他也會處理的。說完,他便跳下車察看去了。

  折騰了好一會兒,鄭川重新上了車,擦擦手說一切正常,再試試看。

  「轟、轟」,仍然點不燃火,急死人了!

  鄢紅開始緊張起來,難道這裡真有什麼神秘的事情發生?周圍一片黑暗,墳地裡的景象開始出現在眼前……

  38

  夜裡的鄉村公路彷彿在漆黑中消失了似的,只有雪亮的車燈才能將它一段一段地找出來。路面像水一樣對著車頭流來,夾道的樹被車燈照亮了下半截的樹幹,像永無盡頭的柵欄,不斷向後退去。

  鄢紅終於輕鬆地吐了一口氣,對正在開車的鄭川問道:「這車不會再出什麼事了吧?」

  「不會了。」鄭川望著前方的道路說,「這車正常得很,剛才啟動不了一定是墳場的巫氣將它絆住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鄢紅想笑,不過細想也真是奇怪,這車在陵園旁邊就是啟動不了,直到那個胖主任發現後遠遠地高聲叫道:「你們怎麼還沒走啊?」奇怪的是,胖主任洪亮的聲音剛落,這車突然便「轟轟」啟動了。

  離開墳場,汽車像潛水艇一樣駛入黑夜,車燈將夜幕撕開一條雪亮的縫。長久生活在城市裡,鄢紅很久沒感受過真正的黑夜了。她突然想到,這也許就是死亡的顏色。因為對死者而言,是無所謂白天黑夜的,永遠的黑和永遠的明亮是一回事。

  「你說,林曉月知不知道我們今天來過?」鄭川側臉問道。

  「她知道的。」鄢紅說。儘管她不相信真有靈魂看見他們到了墓前,但對生者而言,這樣想心裡寬慰一些。

  「那她怎麼不出現呢?」鄭川的認真勁兒讓鄢紅有點頭暈。那個墓地管理員遇見的怪事沒法弄清楚了,鄭川相信那是靈魂再現也可以理解。只是,鄢紅發現自己也正在慢慢地由清醒變得糊塗。她一閃念想到在林曉月的墳墓邊時,暮色中的一棵樹很像一個人形……她拍了拍額頭,阻止自己的思緒東飄西蕩。

  突然,一聲尖厲的剎車聲讓鄢紅大驚。幸好繫了安全帶,不然就撞到擋風玻璃上去了。

  「出什麼事了?」她緊張地問。

  「哦哦,」鄭川扶著方向盤,聲音發顫地說,「我撞上人了!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

  鄢紅頭腦裡「嗡」的一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說:「趕快下車救人。」

  她和鄭川都手腳發抖地下了車,到車頭一看,地上沒有躺著的人。鄢紅彎下腰去看車的底盤下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鄭川從車上取來電筒一照,車下什麼也沒有。

  鄢紅鬆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背上已經出了冷汗。「謝天謝地,沒撞上人。」她望著鄭川說,「你看錯了吧?」

   「這是怎麼回事呢?」鄭川迷惑不解地說,「我明明看見一個白衣女人突然出現在路上,我踩剎車,已經來不及了,車頭已經對著她撞了上去。」

  鄭川晃動著手電,將前後的路上和公路兩側搜尋了一遍,什麼也沒發現。他們重新上車,緩緩啟動之後,鄢紅說:「也許你有點疲倦,看花眼了。哦,一定開慢一點。」

  鄭川點頭稱是。他讓車以中速跑著,前面是一個彎道,他轉動方向盤。突然,那女人又出現了!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在車燈的照射下,那個一身白衣的女人站在路中心,她抬起一隻手遮在臉上,彷彿怕車燈直射似的。鄭川猛打方向盤,想從她的右邊駛過,與此同時,那女人突然閃到了右邊路上,鄭川只得一腳將剎車死死地踩下。

  「啊!」鄢紅尖叫道,「又怎麼了?」

  鄭川全身發軟,指著前面說那女人又攔在路上了。而就在他指著路面的瞬間,他看見路上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

  這一刻,他想起了前段時間高葦做的一個夢,她說她夢見鄭川開車駛在鄉村路上,經過一片墳地後,撞倒了一個白衣女人……

  「哦,將車靠到路邊去,我們休息一會兒吧。」鄢紅指著路邊說,「你看,剛好有一家飯館,還亮著燈,我們的肚子也餓了,吃飯後再走,我想你是太疲勞了。」

  飯館,哪來的飯館?剛才怎麼沒注意到呢?鄭川覺得有點蹊蹺,下車一看,離路邊幾米遠的地方,那飯館實實在在地亮著燈,裡面擺著幾張方桌和凳子,空蕩蕩的沒有一個食客。

  「這是真的飯館嗎?」 他自言自語地問道。

  鄢紅拍了他一下,說:「你是怎麼了?走,我們去吃點鄉村的風味菜。」

  這時,也許聽見了停車的聲音,一個中年婦女已出現在飯館門口。「吃飯嗎?快進來坐呀!」她熱情地招呼道。

  這是一對夫妻經營的小店,女的忙著切肉切菜,男的在通紅的爐火邊掌勺炒菜。

  「老闆娘,先來兩杯茶水吧。」鄢紅對著灶台邊喊道。

  「來了來了!」老闆娘端來茶水,看了鄭川一眼說,「這位大哥很面熟,不是第一次到這裡吧?」

  鄭川心裡一陣驚悚,我從沒來過這裡,怎麼會面熟?他盡量不去看這個女人的臉,只是對著她擺擺手,表示自己從沒來過這裡。

  飯菜很快端了上來,鄭川這才覺得自己餓極了。他和鄢紅默默地吃起飯來,空氣彷彿很清冷,他們一時沒有話說。

  這時,鄢紅的手機響了。她將手機貼在耳邊,發僵的臉顯得生動起來。

  「喂,我正在回城的路上。」 鄢紅對著手機說,「是的,很安全的。哎呀,你就放心吧,哪會出什麼事呢?別迷信了,什麼眼皮跳要出事,你的眼皮跳和我有什麼關係,你自己注意一點就行了……對,沒事。你怎麼還沒吃晚飯,都晚上10點多了,別餓壞肚子……是的,別等我一起吃飯了,告訴你吧,我現在正在用餐……在公路邊的一家小飯店……你怎麼變得迷信起來了呢?什麼公墓附近的小飯店要當心,有鬼是不是?呵呵!好了,我的飯菜要涼了,拜拜!」

  鄢紅收起手機,對鄭川抱歉地說:「我丈夫的電話,這麼晚了他還在等我一塊兒吃飯,真是傻頭傻腦的。」

  這是一種幸福的表白,這種情感鄭川覺得陌生而又熟悉。他曾經擁有過這種情感,後來,這種東西像雲一樣飄走,剩下一片乾裂的土地,像鄭川因抽煙過多經常幹裂的嘴唇。

  鄭川忍不住問起鄢紅的家庭。她說她結婚一年多了,可是,兩個人仍然像分不開似的。丈夫在文化局工作,搞民俗和民間文化研究。每天下班,他都是跑著上樓的,經常因跑得太急累得氣喘吁吁。問他為什麼這樣,他說想盡快看見鄢紅。

  「你們真是太幸福了。」鄭川感歎道。

  「不,現在正煩惱得很呢。」鄢紅說, 「本來該計劃要孩子了,可我們不敢要,為什麼?沒錢。一個孩子從出生到大學畢業,至少得花幾十萬元吧。當然這還可以慢慢來,但有了孩子,得請保姆,房子該寬一點吧,但是若買新房,幾十萬元又從哪裡來?銀行貸一點款,可十年二十年月月還款,生活還會開心嗎?」

  鄢紅說這些話時又快又急,顯然這些煩惱壓得她夠重的了。鄭川說想法多掙點錢呀,鄢紅說她和他都只能掙單位的工資,別無他法。最氣人的是,她丈夫還心安理得,說是別讓商業社會將人變成非人,心態平和一點,生活有各種過法,為什麼非要大房子呢?就這樣,他倒是過得心安理得的,成天看書,還寫點研究性質的東西。他不務正業地研究歷史,什麼古希臘古羅馬的消亡,成天想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呢?曾經有人找他在局裡幫辦一個文化經營許可證,辦好後有一筆不少的報酬,可他就是不接這活,還說那人的經營項目有賭博之嫌。鄢紅和他吵,說只管辦證,別人怎麼經營不關你的事,再說,這社會上權力尋租的事多了。可是,你猜他怎麼說?他說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曾經說過,用不合法的行為來反抗不合法難道就是合法的嗎?哎,這人簡直書生氣透了。

  這便是生活,愛情在它的嚴酷性面前顯得不堪一擊。它削弱愛的光輝甚至打擊人的尊嚴。這一切,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呢?

  鄭川無言以對,他想說有了錢有了新房好車未必就有愛情,但他動了動嘴唇沒法說出口。他叫老闆娘過來結賬,老闆娘笑嘻嘻地問菜的味道還好嗎?鄭川「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這時,他驚奇地看見老闆娘的手臂上戴著悼念死者的黑紗。他不便多問,只覺得心裡發緊,便和鄢紅一起走出了小飯館。

  外面,他的寶馬轎車靜靜地停在夜色中,公路上一片黑暗。鄢紅說:「你精神好些了嗎?不會再看見有白衣女人攔在路上了?你一定要在心裡想,這是幻覺,這不是真的。你知道,心理暗示對人是很重要的。」

  「我試試看。」鄭川坐進了車裡,看見擋風玻璃上有一片樹葉正在慢慢地往下滑落……

  39

  從墓地回來後,鄭川成天想著關於死亡的問題。他摸著自己的額頭、手臂和腿,想著它們最後都會被燒成雪白的灰,然後被葬在成片的墳墓中間。你不知道你的旁邊葬著誰,你也不知道螞蟻在你的墓碑旁排著隊遊行……有人來看望你了,空中下過雨下過雪後又金光閃閃了,你都不知道。除非你的靈魂在大火前逃生。是的,靈魂從人死的那一刻就飄出來了,它飄飛、遊走,時隱時現,東躲西藏。為什麼要這樣呢?林曉月,你不是要我到墓地來見你嗎,你怎麼不出現?

  那天晚上,在漆黑的鄉村公路上,鄭川幾乎是冒險將車開回城裡來的。有白衣女人攔車,有可疑的路邊飯館讓他停留……鄭川回來後一直在想,有機會再出城去找那個飯館,它一定並不存在,路人會告訴你那個地方從沒有過飯館……

  鄭川發現,家裡的人變得對他小心翼翼。他在房間裡的時候,劉英或苟媽在外面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的,彷彿怕驚動他似的。在辦公室,高葦見到他欲言又止,他說我看得出你有事,講講吧,沒有關係的。高葦說她住的房子的書房裡好像總有些可疑……他一下子就煩躁起來,打斷她的話說別講了,我一聽這些頭就像要爆了似的。

  林曉月不出現,連郵件也沒有了。他給她發了不少信,也講了這次去墓地的經歷……可是,石沉大海,她怎麼了?她真的消失了嗎?沒有郵件到來,連譚小影也等得焦急,她說她就是想看這些郵件,她說讀著這些郵件,輸液時間一會兒就過去了。鄭川曾經夢到林曉月的靈魂在臨終時都附到了這個小護士身上,可是,有什麼辦法驗證這個夢的啟示呢?

  一切都懸而未決,鄭川現在盼著的就是有林曉月的郵件來說明這一切。這天傍晚,他聽見樓下的客廳裡來客人了,他本能地驚了一下,他聽見來客的說話聲是個女人。

  劉英接待來客的聲音很熱情,她們在談論一對玉鐲。劉英說沒見過這樣好的玉鐲,戴在手腕上很養人的吧。來客說那當然啦,這是文物了,至少幾百年前的東西吧。劉英說這個東西很值錢了?來客說黃金有價玉無價嘛。這是建築公司羅總的一點心意,知道嫂子喜歡收藏,便托我送點小東西來,請嫂子笑納。劉英問這麼好的東西從哪買來的,來客說這是王老闆古董店裡的珍藏品了,若不是羅總的面子,王老闆還不肯出手呢。哦,鄭總已在樓上休息了吧,我就不打攪他了,羅總明晚還要請他喝酒,請嫂子轉告一下。

  鄭川站在臥室門口,聽出樓下的來客是張葉,她是他的前任秘書,在社交界呼風喚雨比現在的高葦能幹多了。可就因為太能幹,鄭川總覺得有點被她安排的感覺。公司的工程要招標了,和誰見面,收誰的禮,她總是早早地穿針引線。她讓送禮者去古董店買東西,再將這些東西搬到鄭川家來,說是這樣做顯得很雅,但鄭川懷疑她和古董店的王老闆在合夥經營。關鍵是,鄭川對這位王老闆抱有戒心,他現在處於鬼魂纏身的境地,與那些傳了十代八代的古董或許有什麼聯繫,說不定,有些東西還是從墓穴裡挖出來的。現在又來一對玉鐲,鬼才知道它有什麼神秘來歷。劉英老聽見他的房間裡夜半有女人的說話聲,她若再戴上這玉鐲,說不定會看見有鬼魂在家走來走去了。

  再說這個古董店的王老闆,他本身的來歷就有點可疑。據說10多年前他僅僅是開了一家小小的字畫店,一邊懶散地經營,一邊忙於他的登山愛好。他當時30多歲,是業餘登山隊的成員,在一次未記錄的登山活動中不幸遇難。他是在海拔5000 米左右與隊友失去聯繫的,有關方面出動搜尋隊,幾天後以無功而返告終。他的親人為他設了靈堂,悼念他,懷念他,然後一個人的死亡事件就過去了。沒想到,40多天過後,他突然出現在家人面前,他的妻子差點嚇得昏倒過去。他說他墜下了懸崖,被採藥的山民救了,可是傷太重,一直昏迷不醒。山民用草藥將他救過來時,一個月時間已經過去了,他便急急地趕了回來。

  接下來的變化是,他突然從單純地經營字畫到經營起各種古董來,並且生意紅火,他說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是,他的妻子卻說他和原來相比變化太大,像不是一個人似的,究竟前後的他有多大不同,只有他妻子知道,然而他妻子卻已和他離了婚,所以這中間的玄機沒人能知曉了。

  據鄭川的觀察,這王老闆10多年前是登山愛好者,可從他身上看不出相關痕跡。他現在好靜不好動,在古董店的後堂泡上一壺茶能坐上半天,還常說過了知天命之年的人,玩物養心比雲遊四海更讓人心曠神怡。

  這樣的人,經營著這樣的店,鄭川對來自他店裡的東西是既喜歡又心存疑慮。這些被時間浸泡過的古董散發出的氣息,為另一個空間的靈魂們打開了一條通道。鄭川想,或許有一天,科學能測出這條通道的存在。

  此刻,鄭川想走下樓去阻攔這對玉鐲的到來,然而,劉英是如此喜歡,他想和她吵架嗎?不想,他們已過了吵架的時期。他們現在分住在南極和北極,雖然還共享著一個宇宙,但要爆發戰爭已經是有心無力了。

  鄭川退回房間,關上房門。夜在房門緊閉的四壁內像深潭一樣。他想到了墓地,想像著泥土下面的那一種安靜。

  他打開電腦,好像是樓下那對玉鐲的到來擠開了一條幽暗通道似的,電子郵箱裡出現了林曉月新到的郵件---

  郵件名:往事(9)

  你還記得那一個冬夜嗎?那是我倆共同度過的一個夜晚。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能在一起過了,很多事物,它到來和結束的時候,人們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這就是命運。

  我至今還能望到那個夜晚的燈光,在我的茅屋裡,灶台上冒出的蒸氣使煤油燈的燈光更加朦朧。灶門前紅光跳躍,牛肉的香味從鍋裡一陣陣竄出來。在那飢餓的年代,這樣的夜晚簡直成了我們的節日。生產隊的牛死了,我分到了一大塊牛肉,我將你叫來了,我一定得讓你分享。那個夜晚,我甚至想到了,如遇戰爭或者饑荒,我會將最後一塊餅讓給你吃,這想法我還沒說出口臉就紅了,你問我怎麼了,我說這灶火烤得我臉發熱。

  灶前的柴草沒有了,我出門去柴草間抱柴草,這是連著房子搭出去的一間草棚,三面無牆,過冬的柴草都堆在裡面。天很黑,當我彎腰將手**柴草堆時,突然摸到了一個人的腿!我驚叫一聲跑回屋子來,你也大為吃驚。我們一起分析這是怎麼回事,有人被殺了,拋屍在柴草間?或者,是自殺,可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死呢?無論如何,得看看現場再說,你無畏地出去了,手上的電筒好像是勇士的武器一樣。很快,你笑著回來了,你說是一個喝醉了酒的農民,摸黑回家時倒在這柴草間便睡著了。

  這個夜晚你沒有走,在我這裡一直呆到天亮,就是因為這個偶然事件。我害怕,我總想到在柴草間摸到一個人的腿時的驚駭。吃過牛肉之後,夜已經很深了,我在門口望了一眼漆黑的竹林和田野,我讓你留下了。

  兩個人,真要在一起呆上一夜時,我們都有點手足無措起來。我們開始講故事,福爾摩斯的《血字研究》,我聽得毛骨悚然。不知不覺到了半夜,我想解小便。平時我都是天黑前放一隻糞桶在屋裡,可這次你在這裡,我覺得這樣做很不雅。可怎麼辦呢?竹林外邊有一個簡易茅廁,天很黑,我只得叫你陪我去那裡。我打著電筒鑽進了那個竹笆圍著的茅廁裡,你站在外面為我壯膽。當我們回到屋裡時,我不停地發抖,冬天的夜晚,我們都被凍著了。我說我們上床捂著吧,我用被子蓋著雙腿坐在床頭,你還站在屋裡不知所措,在我的催促下你上了床,坐在床的另一頭,也用被子蓋著雙腿。天真冷,我們的雙腿和膝蓋抵在了一起。在被子的覆蓋下,雙腿慢慢有了熱氣。你接著講故事,轉眼間,窗紙上已經發白了。你跳下床說要走了,不然天亮後被人看見,會給我帶來不良影響的。我眼睜睜地望著你走,只能這樣,在那個年代,男女共床是大逆不道的事,被人發現可能會毀了我的聲譽和前途。

  哎,這個冬夜是我青春的紀念。從那以後,命運的手將我們隔開了。如果早知道那是我們的最後一次相聚,我會緊緊地抱住你,生或者死我都會無所畏懼,我愛你,我們為什麼要分開呢?

  然而,我們當時一點兒也不知道命運會怎麼安排,你走到門口時還說,下一次趕場時,我們在小鎮的鎮口見。

  沒想到,這便是我們的結局。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我只能為逝去的歲月逝去的美好而哀悼……

  鄭川讀完這封郵件的時候,正聽見劉英上樓來的腳步聲。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在哪裡?在那個遙遠的冬夜還是在人生下游的現在?

  茅屋裡的油燈在記憶中浮現出來,漫長的故事讓油燈結出了燈花,林曉月的眼睛比燈花更亮。在火苗跳動中,這雙眼睛慢慢暗淡下去,化為他在暮色中看見的那方墳墓。然而,一切並沒有結束……

  40

  每天下午,鄭川坐在公司辦公室裡心神不定,常常頭暈,這次連續輸液對他的高血脂似乎效果不大。血管堵塞,血流不暢,看來每天上午的輸液還得堅持下去。公司裡的事大多安排副總何林去處理了,他下午到辦公室坐坐只是例行公事。

  坐在辦公桌前,他有時會在恍惚中看見林曉月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她對著一面小圓鏡正在梳頭,然後,她將梳子和鏡子放在沙發上,對鄭川嫣然一笑後便走出去了。

  這一定是林曉月上次在這裡等他見面的情景,然而他畏懼,他沒敢來,遺留在這裡的梳子和鏡子後來也不翼而飛,想來是她後來取走了。

  現在,鄭川已經無所畏懼,他甚至渴望與她見面。他從她回憶往事的郵件中感受到,一個曾經愛過的人即使成為鬼魂也會是那樣親切。可是,她不再出現了,並且,她的郵件也絕不提現在發生的事,她只是一個勁兒地回憶往事,她怎麼不解釋近來發生的事件呢?

  這天下班時,鄭川走到外間辦公室對高葦說,建築公司的羅總今晚請客,你和我一塊兒去吧。高葦說如果不是工作必須的話,她是不想去的。看來,她已經不想做她曾自嘲過的「花瓶」的角色了。好吧,隨她去吧,可調換這秘書工作還得等一等,鄭川總覺得在與林曉月的靈魂交往中,高葦或許在某種時候能助他一臂之力。

  高葦又提起她住的房子,夜裡醒來時總有點提心吊膽。鄭川明白,那是曾經出現在書房裡的鬼魂給她造成的心理影響,那鬼魂很可怕,鄭川至今認為那不是林曉月的靈魂。聽高葦說她隔壁一家 3口人死於煤氣中毒,那鬼魂是不是隔壁的女主人也說不準。

  只是,這寫字樓裡的影子一定與林曉月有關,從女廁所的隔板下露出的白色高跟鞋,到女更衣間裡走出的神秘女人,林曉月的影子圍繞著他,而他現在從容等待那見面的一刻。他經常在下班後獨自留在辦公室裡,或者去走廊上溜躂,他想林曉月出現時一定帶著早年的笑容。

  然而這天下班後他匆匆離開,是因為羅總的多次邀請他不好再拒絕了。

  到達酒樓時,迎賓小姐說羅總已經在包間等他了。她將鄭川帶進一條僻靜的走廊,她的腰肢在大紅旗袍裡搖擺,這使鄭川突然感悟到,從古到今的精靈狐魅都與女人有關,這是女人天生更具靈性的緣故。而男人是一團混沌的東西,是泥土,是爭名奪利的強盜,所以死後被閻王爺打入大牢,清明節、七月半這些重大節日也不放他們出來走一走。這樣,世間所閃現的靈魂便都是女人了。

  迎賓小姐推開走廊盡頭的一道門,包間裡已經坐著3個人---建築公司的羅總、古董店的王老闆,還有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是羅總的助手兼保鏢。這使鄭川感受到建築公司的經營中,也許有時會有刀光劍影的。

  3個人都站起來抱拳歡迎鄭川的到來。羅總說你這國有公司的大老闆,看不上我這小兄弟了。鄭川說豈敢,只是近來身體不適罷了。羅總又說鄭大哥你的美女怎麼沒有帶來?鄭川知道他說的是高葦,便說哥們兒相聚,沒女人好一些。羅總連說大哥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鄭川心裡明白,這羅總要奉承人時,怎麼都能夠奉承。

  菜品豐盛,酒已斟滿,剛要端杯時,鄭川的手機響了,是鄢紅打來的。她說從墓地回來後,她將有關情況對編輯部裡的同事講了,大家一起分析後認為,這事只能是那個梁管理員的幻覺,因為人死後不可能有靈魂從墳墓裡出來。她還說她現在坐的就是林曉月生前坐過的位置,辦公桌也用的是她的,如果林曉月真有靈魂的話,她是會回編輯部來看看的。事實上,編輯部從來沒出現過任何異樣。所以,她勸鄭川徹底忘掉這件事。

  鄭川聽完鄢紅在電話上的勸慰,感到一下子無法解釋清楚,因為他並不贊同她的想法。他說好了,謝謝。你在哪裡呢?鄢紅說她正在逛超市,和丈夫頂了幾句嘴,出來逛超市解解悶。鄭川說快回去吧,你很幸福的了。

  鄭川通完話收起手機,古董店的王老闆好奇地問,是高葦嗎?鄭川以前常帶著高葦出席社交活動,所以大家都認識她。

  鄭川說不是高葦。王老闆又問,高葦是住在梧桐巷9號嗎?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王老闆說這就對了,我有個朋友也住在那裡,有天半夜看見一個帥小伙扶著她回來,看樣子兩個人都喝了酒,那帥哥扶她回屋後就一直沒有出來。

  鄭川皺了皺眉頭說,這是個人的私生活嘛,與公司無關,不值得在此一提。王老闆趕緊說恕我饒舌了。

  席間,羅總趁他的保鏢和王老闆去洗手間時,靠近鄭川說道:「我給你的信用卡上打了點茶水錢,還望笑納。」鄭川對此並不驚詫,嘴上卻說:「幹什麼呢?以後別這樣了。」

  羅總接著將話切入正題,他問起鄭川的公司剛從政府那裡買下一塊地,不知接下來搞什麼項目?鄭川說你怎麼吃著碗裡看著鍋裡,先把我已經給你的項目搞完再說。

  說話間,王老闆和那個保鏢已回到包間。鄭川說我也去方便一下,便走出包間,沿著走廊來到洗手間門外,抬頭正與墓陵公司李經理相遇。他已喝得滿臉通紅,看見鄭川後便大聲招呼。這城市說大不大,相關和不相關的人抬頭就能遇見。

  「你去陵園怎麼樣?」李經理說,「我們的那個管理員沒有撒謊吧?幸好你趕過去了,聽白主任說,你去了後那個管理員的病就好了。這叫冤有頭債有主嘛,你去承擔了,別的人就沒事了。」

  李經理說話這樣直截了當,大概與酒喝多了有關。鄭川對他的話聽著有氣,但犯不著與醉鬼衝撞,便說沒事就好了,然後一側身進了洗手間,對這個瘟神最好迴避為上。

  鄭川回到包間時,羅總吃驚地望著他說:「大哥,你怎麼了?」

  鄭川說沒怎麼呀。羅總說不對,你的氣色不好,額頭髮暗,這是有邪氣纏身。他說他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見過好幾次沾了邪氣的人,後來證明他的判斷都是對的。

  鄭川只得將剛才遇見墓陵公司經理的事講了一遍,但他沒說墓地的事。

  「滾他媽的!」羅總罵道,「賣墓陵的就不該在你那座寫字樓裡辦公,會將你帶霉的。」

  「話也不能這樣說,」王老闆打圓場道,「都是辦公司嘛,做什麼行道還不是一樣。」

  羅總堅持說鄭川沾了邪氣,他對鄭川說,等一會兒小弟陪你去酒店開房,給大哥找一個處女來,見了紅,邪氣就散了。他接著吩咐保鏢道,打電話給大哥找個處女來,要真貨,價錢高點不要緊。

  鄭川連連擺手說不幹這事。羅總奇怪地說大哥怎麼了,你不相信處女能驅邪?告訴你一件真事吧,前段時間我向一個建材供應商訂了一筆貨,合同簽訂時,那建材老闆興奮地說,真是神了!我問他什麼神了?他說他幾個月沒賣出貨了,簡直是倒霉透頂。昨天晚上,他找了一個處女來見紅,沒想到還真靈,今天上午就和我做成了這筆大生意。

  鄭川說,別作孽了。我近來只是身體不適,正在輸液,說不上什麼邪氣的。羅總說,大哥你什麼時候變成菩薩心腸了,其實這樣做也沒有什麼。

  從酒樓回到家,劉英和苟媽都已睡下了。鄭川進了自己的臥室,關上房門後,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腦。在酒樓期間,他腦子裡一直想著的就是林曉月的郵件,他認為她不會老是回憶往事,她一定會向他解釋現在發生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郵箱裡有一封新郵件,是討厭的廣告。鄭川在刪除之前順便打開郵件看了看,是宣傳性用品的。這世界怎麼了,性彷彿一下子成了世界上頭等大事似的。

  鄭川關了燈上床睡覺。迷迷糊糊中,他看見一個女人走到床前,她拿出梳子,對著他梳起頭來。斷髮掉到他的臉上,他伸手摸到了幾根,又乾又枯的斷髮,他心裡一陣發痛,對那女人說,我知道你是林曉月,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女人說,我見不到陽光,頭髮都枯了,你摸我的手,都快凍僵了。他將她的手捂在手中,這手只有骨頭,又冷又硬,鄭川用嘴裡的熱氣去哈這手,想讓它變軟。突然,這手消失了,女人也消失了,鄭川著急地呼喊,同時從夢中醒來。

  房間裡有一點綠光在閃,是電腦忘記關了。難道夢中的林曉月是從郵箱裡出來的嗎……
《幽靈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