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8節

33. 水是山中最具有靈性的東西。艾楠閉著眼躺在水裡的時候,整個身體有一種超脫的感覺。好久沒到這山腳下的水塘來了。怕這裡偏僻,怕不安全。然而,這個早晨艾楠什麼也不怕了,她想洗淨自己的每一根頭髮,每一寸肌膚。如果她的生命注定在這裡結束,她想讓自己乾乾淨淨地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世界後她將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想到這點她在恐懼中又升起一種嚮往。

  早晨醒來時看見石頭仍然在凳子上,頭和手趴在床沿睡著了。石頭的一隻手仍然放在她的手背上,彷彿要在噩夢的邊緣拉住她似的。艾楠頓時感動,想不到在生死邊緣,陪伴她的竟是一位陌生的山中少年。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艾楠開始以為是哥找不著他的二胡來詢問了,但門外傳來的卻是萬老闆的聲音。石頭被驚醒了,他惺忪著眼過去開了房門。

  萬老闆看見艾楠時驚愕了好一陣子,然後才問:「你昨夜一直在房裡睡覺嗎?」

  艾楠莫名其妙地望著萬老闆,不知道他的問話是什麼意思。不在房裡睡覺還能到哪裡去?石頭說艾楠姐病了,我一直在這裡守著她。

  萬老闆直搖頭,他說艾楠昨夜在風動鎮的石板路上徘徊,是睡在閣樓上的二愣子看見的。漆黑的屋簷下,一個裹著白被單的女人響著「踢踢踏踏」的鞋音走來。二愣子被驚醒後趴在窗口往下看,這女人的白色影子像漆黑中的一團微光,在夜半的石板路上飄飄蕩蕩。這無人居住的鎮上哪來的女人呢。二愣子感覺那身影有點像艾楠,便叫了一聲艾楠的名字,那女人聽見叫聲便停了下來,左顧右盼地尋找聲音的方向,然後便折身向萬老闆的屋子走來。她舉起拳頭「咚咚咚」地敲門,二愣子嚇得將頭縮回窗內後翻身鑽進了被窩裡。萬老闆被劇烈的敲門聲驚醒,這種無禮的敲門聲他從未聽見過,況且是深更半夜,他不敢開門,便摸上閣樓去叫二愣子。當看見二愣子在床上嚇成一團時,他自己也感到雙腿發軟了。直到敲門聲消失以後,二愣子才說看見一個身上裹著白被單的女人,他叫艾楠的名字,那女人就走過來敲門了。萬老闆聽後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趴到窗上去向下看,屋簷下的石板路已沒有任何人影了。萬老闆回房後失了眠,他老想身上裹著白被單是什麼意思,當他將這個形象與死人聯繫起來時,一下子感到額頭上出了冷汗。天亮後,他左想右想心裡總不踏實,便跑來看看艾楠了,他沒想到,艾楠昨夜在房間裡睡得好好的。

  「那不是我。」艾楠說,「我和劉盛住在你的閣樓上時,半夜過後也看見過一個女人,她在路上走走停停,還把那只黑貓也驚到房頂上去了。只是,她並沒有裹白被單。」

  看來,整個風動鎮都開始鬧鬼了。萬老闆咕噥著離開了療養院。他後來判斷說,這一切都是艾楠和劉盛帶到風動鎮來的,因為他們在來風動鎮的路上遇見過車禍,這對夫婦在死人堆裡竄來竄去過,劉盛到了風動鎮時褲腳上還粘著血。一定是一些死人的魂被他們帶到這裡來了。「車禍現場有女人和小孩嗎?」萬老闆後來不經意地問艾楠,艾楠回憶了一下說:「沒見到小孩,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女人倒是有一個。」這就對了,萬老闆更堅定了他的猜測。

  這天早晨,萬老闆的疑惑讓艾楠心煩意亂。石頭說別理他,一定是二愣子睡在閣樓上做了個夢,講給萬老闆聽後他便信以為真了。艾楠搖搖頭,她知道這不是二愣子的夢,但也不想糾正石頭的話,這小弟想寬慰她心思太切,總想將什麼陰影都抹去才好。

  艾楠到了這山腳下的水塘來洗澡。她想卸下身上的所有重負,然後輕輕鬆鬆地聽從命運的安排,她為自己的從容又感動又難受的掉下了眼淚。石頭堅持要跟她到水塘來,怎麼勸阻都不行,那固執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弟弟。艾楠忍不住好笑,她說:「我這是去洗澡呀。」石頭的臉一下子通紅,他結巴著說那地方太偏僻了,萬一出了事怎麼辦?他在樹林外面守著通往水塘的路還不行嗎?

  艾楠在家是個獨生女,此刻她想,真有這麼一個弟弟還不錯。他們走出療養院,向著遠處的山腳下走去。

  水塘裡的水是溫暖的。艾楠脫掉衣服泡進水裡的時候,只有幾隻好看的小鳥在水塘邊蹦蹦跳跳地看著她。有石頭在樹林外守候,她心裡還真的踏實一些。她斜躺在水裡,看著自己光滑的身體在水中影影綽綽,有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她閉上眼睛,想起了剛到風動鎮不久,在這裡洗澡時曾看見一個小女孩的身影從附近跑過。現在她明白了,這是一直追隨著她的孩子的魂靈。她想起了孩子在夢中吃她的奶並咬傷了她的**,可劉盛卻說那血痕是她洗澡時自己的指甲劃傷的。不對,劉盛一定是想掩飾什麼,他害怕孩子的魂靈出現,他遠遠地躲開了。

  艾楠坐到水邊,低頭觀察著自己左邊的**,那小小的血痕已經沒有了。死去的孩子還會再到夢中來吃奶嗎?她回憶著在夢中被孩子吸吮**的感覺,接著是一下刺痛,孩子咬了她一口,她醒來時**旁邊出現了血痕。這是孩子恨她嗎?是的,引產讓這個已經長全了的孩子沒能來到這個世界,她怎麼能不恨她的母親呢?

  艾楠重新泡進了水中,想起她的外祖母就是被母親的仇恨推向死亡的。那是1943年,已經懷孕的外祖母為躲避戰爭從上海逃到了鄉下。兵荒馬亂的日子確實不適合生育和哺養孩子,外祖母服了一劑打胎藥想將肚子中的嬰兒打掉,可是沒有見效,艾楠的母親仍然在外祖母的肚子裡一天天長大,出生後竟然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這是老天有意,艾楠的母親不可阻擋地來到這個世界。長大後,艾楠的母親偶然知道了自己未出生時曾遭遇過打胎藥,一種非常複雜的感受讓她難過了很多年。外祖母后來一直住在鄉下,曾幾次提出要來上海與艾楠的母親同住,但都被拒絕了,艾楠的母親後來解釋說是因當時房子太小,直到年邁的外祖母在鄉䍋不知怎麼跌到水塘裡淹死了,母親才痛哭著說該早點接她進城來住。

  一切都是宿命。艾楠想起這事時心裡不禁打了個寒顫。外祖母對肚子中的嬰兒下過殺手是因為戰爭的紛擾,而她呢,因為什麼呢?艾楠不敢深想這個問題了。孩子總要追隨著母親,恩恩怨怨總有了結的時候……艾楠想到這裡時已是淚水長流,她將臉浸在水中洗了洗,仰起頭望著山巒之上的天空。有一大一小的兩朵白雲凝固在藍色的背景上。艾楠低下頭,水塘中也有這兩朵白雲的影子,她從水中「嘩」地站了起來,那白雲的影子便四分五裂地散開了。

  艾楠突然從水中站起來是因為她的腳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那東西隨著水的波動直往她小腿上纏。她站起身後伸手去水中一抓,一件小小的嬰兒衣服拎在了她的手中。艾楠驚叫一聲像抓到了蛇一樣恐懼,她扔掉手中的東西直往水邊跑,腳下一滑又跌倒在水裡。

  艾楠的叫聲驚動了在樹林外守候的石頭,他緊張地直奔水塘而來,看見光著身子坐在水邊的艾楠時,他像被釘子釘在了不遠處動彈不得。艾楠也愣了一下,隨即抓起放在地上的衣服捂在胸前。

  「你怎麼了?」石頭站在幾米處問道。

  「水裡有人!」艾楠聲音發顫地說,「是一個孩子。」

  石頭跑到水邊,水面上被艾楠濺出的波紋正在擴散。

  「在水下面!」艾楠驚魂未定地說。

  石頭毫不考慮就下到了齊腰深的水中,當他撈起那件嬰兒衣服時,他的手也明顯發抖了。

  「再撈撈看,水下有沒有孩子?」

  艾楠哀求似的聲音讓石頭咬咬牙在水中摸索起來,他摸遍了整個小水塘,再也沒發現什麼。

  石頭從水裡走出來,趕緊背對艾楠站著,慌亂地說:「我們離開這裡吧。」

  艾楠雙手抖抖地穿上了衣服。走出水塘邊的樹林後,艾楠說: 「石頭弟,回去後趕快看看,那把二胡的琴弦是不是已經斷了。」

  石頭表示絕不會出這種事。他挺了挺胸膛,做出足以保護艾楠的樣子。第十二章

  34. 這個黃昏,療養院僅剩的四個人———艾楠、石頭、哥和攝影家聚在院子裡吃毛豆。攝影家嚷著要喝酒,說是他發現了艾楠房間裡那隻小紅鞋的來歷,應該應賀慶賀。哥果然拿出酒來———這個黃昏他沒有二胡可拉了,覺得怪寂寞的。

  攝影家的發現純屬偶然。這個下午,他在房間裡睡午覺,突然聽見外面有孩子們稚聲稚氣的說話聲。攝影家當時睡意正濃,由於整夜守在艾楠以前住過的房間裡觀察動靜,所以下午的午覺他一般睡得很沉。然而,他還是努力睜開了眼睛,哪來的孩子呢?他睡眼惺忪地開門走了出去,抬頭便看見三個小孩正在芭蕉樹下嬉戲。攝影家壓住驚慌的感覺走過去問道,你們從哪裡來的?在這裡做什麼?其中一個6歲左右的男孩說,我們住在鎮東頭的,我們想摘這樹上的芭蕉吃。這時,攝影家看見一個3歲多的小女孩光著腳,便問她你怎麼不穿鞋子,又是那個小男孩子搶先答道,上次我們來摘芭蕉時,她的鞋丟了一隻。當時我們聽見草叢中有響動,害怕有蛇竄出來,便趕快跑了。她的一隻鞋也不知怎麼丟掉的。回家後她挨了罵,她媽媽說她是個野丫頭,不給她鞋穿了。

  原來如此,攝影家長出了一口氣。他從房間裡拿出了那隻小紅鞋,小女孩高興地接過去說這正是她跑丟了的鞋。攝影家說你們趕快回去吧,這裡到處都是空房子,還真的有蛇,在這裡亂竄挺危險的。

  小紅鞋的來歷原來如此簡單,艾楠像灌了鉛的心稍稍輕鬆了一點:「那麼,我們以前在鍋爐房門上發現的小手印,也是這些貪玩的孩子留下的了?」

  攝影家說肯定是這樣。鎮東頭住著十多戶人家,孩子們沒事到處亂竄留下了這些痕跡。他抹了抹絡腮鬍得意地說:「怎麼樣?我留在那邊房間裡還有用吧。」

  這一刻,攝影家清醒的神智和真心替艾楠解難的心思讓艾楠想到,他怎麼看也不像已經死去的人重新顯形出來的呀。要是在城市裡,她根本就不會相信有這種事,只是到了空城似的風動鎮後感覺就不同了,重要的是,徐教授看見的刊物上寫得清清楚楚,這個叫藍墨的攝影家一年前掉進一口水井中死亡。艾楠想,這個謎團壓在心裡也不是滋味,乾脆找個和攝影家單獨的機會,把這件事問清楚。

  攝影家和哥喝著酒,艾楠和石頭也坐在桌邊吃著毛豆,院子裡已經暗下來,夜空出現了幾顆稀疏的星星。哥突然說道:「石頭,去把我的二胡拿出來。別對我說你什麼也不知道,你這毛小子的心思我還不懂?告訴你,把琴藏起來沒用的,就像這天上的星星一樣,你閉上眼睛它照樣在天上發亮。去,把琴拿出來,這種時候不來點音樂這酒就算白喝了。」

  哥不動聲色的洞察力讓石頭一下子失去了狡辯的勇氣。他支吾著說:「琴?琴在哪裡,我替你找找去吧。」

  石頭故意在幾間房子裡進進出出找了一遍,然後無可奈何地將那把古舊的二胡送到了哥手上。

  哥開始調弦,艾楠有些發慌,她眼前閃過水塘裡的嬰兒衣服。她害怕這琴真能反射出什麼預兆,她含糊地說了一聲我回屋看看便起身離開了院子。走進房間時,石頭也跟了進來,他說艾楠姐你別怕這琴,哪有什麼弦斷了就會死人的事,肯定是哥說來嚇唬人的。艾楠說石頭弟你不懂,這種事誰說得清呢。

  哥坐在竹椅上一邊調弦一邊校著音準,攝影家坐在他正對面,伸手摸了一下黑油油的琴身說這二胡算得上是古董了。哥得意地點點頭,一手扶琴一手持弓拉出了一聲悠長的單音,突然「崩」的一聲,一根弦斷了!

  哥大驚失聲,連聲叫道完了完了。攝影家奇怪地說換一根弦不就得了。哥並不理會,坐在竹椅上**。

  聽見哥的驚叫聲,石頭跑到院子裡看了一下又回到房裡來,他對艾楠說琴弦斷了,不過你並不在場,別怕,這事肯定和你沒關係。

  看到哥莫名其妙六神無主的樣子,攝影家也沒有了喝酒的興趣。他起身告辭,臨走時來到艾楠的房間門口說:「你願意去那邊房間看看嗎?」看見艾楠搖頭,他又說:「你還害怕?那好,等我將嬰兒的事也弄清楚了,你就可以放心回那邊住了。」

  攝影家走後,艾楠和石頭來到院子裡,看見哥還坐在那裡**,像塑像似的。

  「你沒事了。」 哥看著艾楠長歎了一口氣說,「可是攝影家會死。剛開始拉琴就斷了弦,這說明他身上的邪氣太重了。我不該讓他摸我的琴,沒想到他是這樣……」

  「這琴真那樣准嗎?」艾楠這時極想聽哥說以前發生在馬戲團弦斷人死的事只是巧合。

  哥說:「我想不會錯,我師傅八十多歲了,他以前用這琴時出現過好幾次這種事,結果都死了人的。」

  「你說我沒事了,是攝影家會代替我去死嗎?」艾楠心情複雜地問道。

  哥說:「也說不上代替,這是他自己的命。總之是斷一次該死一個人,被攝影家撞上了,你的災也就避開了。」

  「如果,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出現,這琴弦會斷嗎?」艾楠問。

  「我不懂你的意思了。」哥說,「已經死了的人?我沒遇見過,也沒有帶琴去參加過喪事,不知道這琴見到已死的人會怎樣。」

  這個晚上艾楠是在擔驚受怕中度過的。石頭仍執意要在房間裡陪她,但她再不忍心他坐在凳子上熬夜了,便說你回房睡覺去吧,我不會有事的,並且你在這裡我也不方便。聽完最後這句話,石頭的臉又紅了,尷尬地說那我回房去了,你有事就叫我吧。

  後半夜艾楠做了一個夢,夢見攝影家死了躲在棺材裡,棺蓋還沒蓋上,艾楠望了一眼蓋在他臉上的白布,心裡一陣陣發緊。旁邊有許多人在議論說需不需要將他的相機也放進棺材裡去,有一個面目不清的人說不能放進去,這裡有盜墓的,正在這時,攝影家的一隻手突然伸出了棺材,好像是要求拿到他的相機似的……艾楠在驚嚇中醒了,她想起這夢的前半部分是攝影家做過的,他講給她聽過的。攝影家做過的夢又到了她的夢裡,艾楠覺得非常奇怪,相同的夢被不同的人做,這有點像同一個房間被不同的人居住……艾楠想不通這裡面有什麼道理,迷迷糊糊睡去後又夢見她在對攝影家講夢,她說你做過的夢我也做了,我很害怕。攝影家說這說明我們要共同去一個地方。這夢的環境是一條走廊,前面很黑,攝影家一邊說一邊伸手拉她,艾楠連連後退,然後在夢中跌了跤便醒了過來。

  天亮後,艾楠遲遲不敢去北邊院子看攝影家。一夜亂夢讓她心裡「突突」直跳,她感到攝影家凶多吉少。不過,不去看心裡更懸更害怕,她叫上石頭同路,還是直奔她以前住過的院落而去。

  艾楠和石頭走出院子的時候,哥正在井台邊洗臉。他望了一眼艾楠的背影,心裡突然後悔不該告訴她關於二胡的神秘。想到艾楠有可能在北邊院子的房間裡目睹到可怕的景象,他的心裡沉重起來。

  這把古老的二胡在他手中斷弦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斷弦死了馬戲團的女演員,她叫雪兒,晚上沒事的時候她就愛聽他拉琴。那天晚上,弦斷了,他心裡就害怕得很,想到師傅說過的弦斷時離琴最近的旁人會死,他一整夜都為雪兒擔心,直到在心裡否定了師傅的話後感覺才踏實一點,他想,未必都會這樣吧,也許是師傅瞎說的,世界上哪有這樣玄乎的事呢?沒想到,第二天早上馬戲團搬家時雪兒真的死了,車上那口沉重的大木箱為什麼偏偏就砸在她的頭上呢?

  哥跟著蕨妹子和黑娃一起離開馬戲團,完全是因為雪兒死了的緣故,他留在這裡會常常傷心,雪兒作他的女友已快一年了,沒想到自己的琴殺了她。他幾次要將這把琴砸了,蕨妹子說砸不得,這琴既然有魔力,你砸了它你還活得了嗎?不能怪這琴,是雪兒自己的命數盡了。

  現在,眼看這琴又會讓一個陌路相逢的人死掉,哥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他之所以將二胡掛在牆上而沒有立即換上新的琴弦。是他害怕繼續出什麼事。他突然意識到,這荒涼的山中不能久呆了。也許在某個早晨,他會將這把二胡永遠地留在牆上,而自己隻身出山去另謀生路。

  哥產生這樣的想法,是他們這個集體本身也即將散伙了。黑娃去遙遠的縣城不再回來了,他和他的一個姘婦據說在外邊開起了賭場。這個消息是蕨妹子悄悄告訴他的,蕨妹子說對誰也不許講,黑娃昧了良心就由他去吧。蕨妹子在外面的山坡上哭得死去活來,她對哥說我們都是從馬戲團出來的我才對你講,咱們可能要考慮散伙了,這種扒火車偷貨的玩命生涯我也過夠了,咱們另尋生路吧。

  哥想,蕨妹子這次進山去給母親上墳,也許就是作為告別吧,等她回來後,散伙的時間就快到了。哥打定主意,以後不管去哪裡,絕不帶著這把二胡了。一個人能預感別人的生死是恐怖的,他不能忍受這種眼睜睜等待結果的折磨。

  早晨的院子裡非常安靜,7月的陽光在樹下映出斑斑點點的圖案,許多不可解的東西就藏在這地上的圖案中。哥在院子裡像困獸一樣徘徊,時而豎起耳朵聽一聽遠處有沒有什麼聲音。

  35. 艾楠和石頭來到北邊院子的時候,周圍除了幾聲鳥鳴外沒有一絲兒動靜。艾楠住過的房間大開著房門,裡面沒人。艾楠的心有點發緊,她和石頭到了隔壁院裡,推開攝影家的房門時,看見他正坐在桌前擺弄他的相機。

  「出什麼事了?你的臉色不太好。」攝影家有點奇怪地望著艾楠。

  「你,你沒事吧。」艾楠緊張地問,「昨天晚上你沒住在那邊房間嗎?」

  「為什麼不呢,我還要發現嬰兒的謎底,當然是住在你以前的房間了。」攝影家語氣輕鬆地說,「不過一整夜平平靜靜的,我剛回到這邊屋子來的,走時我將房門開著,讓風吹吹潮氣。艾楠呀,我說你別害怕了,以前認為那樣可怕的小紅鞋,到頭來不是一場虛驚嗎?這嬰兒我想也沒什麼,我只要再發現這個孩子,還有那個女人,我一定和她聊聊,我想仍然沒什麼可怕的。」

  攝影家毫髮無損,平平安安的狀態讓艾楠鬆了一口氣,她再次懷疑哥的二胡是否有那種魔力。她將這事對攝影家講了,她還說擔心今天過來已見不著他了。

  攝影家哈哈大笑,他說哪有那樣玄乎的事,看我過去將哥的琴砸了,也不會有什麼傷到我的半根毫毛。他說艾楠你記得嗎,那些愚蠢的傢伙將我倆弄到棺材邊了,我們還不是平安無事。他說他這個人命大,邪氣上不了身,所以他才敢一個人住在這裡。

  艾楠的心完全放了下來,攝影家的勇氣和自信讓她有點慚愧,她已經不相信攝影家會是死後顯形的了,這些都是荒唐的想法。

  艾楠對攝影家說你等我一下,然後便走出房門。石頭也跟了出來,莫名其妙地望著艾楠。艾楠說我沒事了,石頭你回南邊去吧,我要和攝影家說一件事。

  石頭聽話地走了,艾楠在徐教授的房間裡找到了那本雜誌,然後回到攝影家房間。她翻開那頁記載著攝影家藍墨已死的文章,遞到攝影家面前。

  攝影家順著艾楠的指頭將那段文字看了一遍,笑得比剛才更開心了。他說好玩,這些道聽途說的作者,等我回北京後要嚇他們一大跳。

  原來,藍墨已死是由他的老爸講出去的。由於藍墨不繼承老爸的繪畫事業而搞起了攝影,並且常年不在北京,也不去看望他的老爸,老人家對他非常氣憤。一日,有朋友將電話打到老人家那裡,詢問藍墨的行蹤,老人家一氣之下對著電話說:「藍墨死了!別找他了。」說完便壓了電話。

  「那為什麼說你死在井裡呢?」艾楠仍然不解地問。

  「這就是那些好事之徒的瞎編了。」攝影家說,「我愛拍攝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確實拍過一幅水井的照片,那幅作品取名為《水的死亡》,也許,有人便將兩件事聯繫在一起了,這些人的想像力比我還豐富。不行,等到出山後,我得去找這家刊物澄清澄清。」

  事情清楚了,艾楠也覺得這種傳聞荒唐透頂。她說:「我也差點將你看做是鬼魂了。」

  攝影家開玩笑說真是鬼魂倒好了,沒有人間煩惱,沒有生死憂慮,自由自在逍遙得很呢。艾楠說你怎麼知道鬼魂就很逍遙呢,也許他們和人一樣的心事重重、到處流浪而渴望找到歸宿呢。

  那把古老二胡的死亡預兆沒有發生作用,攝影家的死亡之謎也解開了,再加上來歷不明的小紅鞋原來是鎮東頭農家的孩子丟掉的,這三件事使艾楠有一種從噩夢中醒來的輕鬆。如果,再能將那個叫麥子的小女孩找到,將夜晚出現在艾楠房裡的女人和嬰兒的真相搞清楚,那這個空城似的風動鎮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艾楠對攝影家重新恢復了信任,他們一路去水塘邊找那件嬰兒的衣服。攝影家說找到之後去鎮東頭問問,看這衣服是哪戶人家的嬰兒丟失的,也許,還能就此發現艾楠房間裡的嬰兒究竟是怎麼回事,畢竟,整個風動鎮就只有鎮東頭的人家有小孩和嬰兒。

  水塘邊,那件冰淋淋的嬰兒衣服仍匍匐在水邊,艾楠記得這是石頭撈起它後扔在那裡的。艾楠拎起它後感到手心裡涼氣陣陣,便將衣服遞給攝影家拿著。

  艾楠和攝影家來到鎮東頭,遠遠就看見左邊山坡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神奇的死老太婆就年復一年的睡在裡面。攝影家一看見這座房子時就停下了腳步,他凝神望著,臉上有一種莫名嚮往的表情。正在這時,有一個人從那房子裡走了出來,是胡老二,他什麼時候從山中回來了?攝影家對著遠處大聲叫著胡老二的名字,胡老二停住了。

  艾楠和攝影家走上斜坡。胡老二憨厚地笑了笑,他說他來給老太婆燒點香。每次進山前和從山中回來,他都要來此敬香的,他要老人家保佑他的妻子在地下平安快樂,同時保佑他能找到那頭作惡的黑熊。

  胡老二還說他在山中遇見劉盛和徐教授了,還有蕨妹子和他們在一起。蕨妹子是進山給母親上墳後遇見劉盛和徐教授的。

  「劉盛還好嗎?他們找到古化石沒有?」艾楠關切地問。

  「劉盛很好,只是曬黑了點。」胡老二說,「他們在野牛嶺搭了個帳篷,說是那一帶裸露的岩石特別多,不過還沒找到他們要找的東西。」

  艾楠問:「他們幾時回來?」

  胡老二說他們還沒有回來的打算吧,他們還在帳篷邊烤野味給我吃,劉盛說他都快變成一個獵人了。蕨妹子教給他一種捕捉野兔的方法,看來他們都很快樂的。

  艾楠「哦」了一聲,感覺劉盛已經將她忘記了。她想起出門時劉盛說過,這次去葬老爸的骨灰,也算是一次長途旅遊,我們幾年沒輕鬆過了,出去後我一定讓你玩高興。艾楠想到這點,委屈得差點要哭。

  胡老二看見攝影家手中的嬰兒衣服,便問是怎麼回事。攝影家將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胡老二連連搖頭說這裡十多戶人家沒有嬰兒,惟一坡對面的曾大嫂有一個吃奶的孩子,但她已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多日了。況且,曾大嫂在家的時候,也不會到鎮西邊的水塘去洗衣服。守在我們這裡就有幾條水溝,從來沒有人跑那樣遠去洗衣服的。

  「這裡的人家有不少孩子吧?」艾楠問。

  「這還用問?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婦女,小孩子也是家家都有。怎麼?問小孩子做啥?」胡老二有些奇怪。

  攝影家講了在院子裡遇見三個小孩的事,說是想來找找這3個孩子證實一下是否是鎮東頭的。

  「他們說是住在這裡的?」胡老二有些不相信地問。

  攝影家肯定地點頭。

  「不會吧,這裡的孩子從不去療養院的。」胡老二說,「我們這裡誰家的孩子哭了,大人就會嚇唬他說,再哭就把你丟到療養院去!小孩立即就不哭了,他們都怕去那裡。」

  「為什麼會這樣呢?」艾楠好奇地問。

  胡老二說,很多年前,也就是療養院剛空置下來不久,有一個小孩跑進裡面去玩就再也沒有出來。天黑了,鎮東頭的大人們打著火把進去尋找,無數個一模一樣的四合院轉得大家暈頭轉向,最後也沒找到那孩子。一年後,孩子的忌日,這孩子的母親做了一個夢,看見自己的孩子正在療養院的一個院子裡吃芭蕉。第二天,這個女人約上幾個親戚再進療養院尋找,結果在一個房間裡找到了這孩子,只剩一堆骨頭了,是衣服的碎片和鞋子證明死去的正是這個孩子。從此,這裡的家家戶戶都會警告孩子不要去療養院裡玩。

  攝影家不以為然地說:「可是,我確實看見了三個小孩子的,兩個男孩,五六歲的樣子,一個女孩,大概有3歲多,我還將小女孩以前掉了的鞋子還給她。他們對我說是住在鎮東頭的。」

  「肯定不會有這種事。」胡老二說,「你還認得那些孩子吧?我陪你挨家挨戶去找找。」

  攝影家說當然認得。這樣,胡老二便陪著攝影家和艾楠向最近的一戶人家走去。

  十多戶人家都走遍了,攝影家沒有發現他見過的孩子。除了已鎖上房門回娘家去了的曾大嫂,各家也沒有嬰兒。有幾個婦女看見攝影家手中的嬰兒衣服還顯得很害怕,她們說水塘裡撿到的衣服得趕快扔了才好。

  回療養院的路上,艾楠的心又縮得緊緊的了。她問攝影家確實聽見三個孩子說他們住在鎮東頭嗎?攝影家說絕對沒錯。這是怎麼回事呢?小孩子不會說假話的,攝影家也皺著眉頭納悶起來。

  「不會是鬼孩子吧?」艾楠突然說道。攝影家震了一下,他說不會有這種事吧。他表示不會害怕,還要單獨住在院子裡觀察。

  36. 石頭回到南邊院子以後,心裡一直悶悶不樂。他不喜歡艾楠總把他當孩子看,當她和攝影家要辦什麼重要事情時,便將他支走了。其實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16歲,個頭已長得和艾楠差不多高,只是身體單薄一些,但他早和成年人一樣做事,扒火車偷貨時,他能將沉重的大木箱推下車來,連蕨妹子也誇他是個好小伙子。

  哥不拉二胡了,便坐在院子裡想心事,時而呆望著天空,好像天上寫著一道算術題似的。看見石頭回來時,他第一句話便問:「攝影家怎麼了?」

  石頭說什麼事也沒發生,謝天謝地,你的二胡也不靈了。哥也鬆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過還很難說,但願這把琴不靈吧。只是我師傅說過,這把琴音箱上繃的蛇皮是一條精靈之蛇,所以當它接受到凶兆時會發力將琴弦掙斷。」

  哥說完後便轉身進了他的房間,久久地看著掛在牆上的那把年代久遠的二胡。他聽見石頭在井台邊用冷水沖頭的聲音,心想這小子發什麼瘋,好像發了高燒要退涼似的。

  石頭沖了頭後便坐在階沿上**,一隻蟬在樹上單調地嘶叫,他的眼前老是晃動著艾楠的影子。他的鼻孔裡聞到一陣陣溫馨的氣息,那是艾楠的身上散發出來的。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掌心,它曾在艾楠的手背上停留,那個過去的夜晚讓石頭沉迷不已,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強壯的男子漢,他保護著她。突然艾楠在水塘邊**的身體在他眼前閃了一下,在艾楠還未來得及將衣服捂在胸上之前,他看見了她的胸部。他慌亂地涉入水中去撈那件嬰兒衣服,可他的血液即使在水中時也在身體裡熊熊燃燒。

  一切都是從艾楠到蕨妹子這裡來赴晚宴開始的。艾楠的眼神和笑容讓石頭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他拿來啤酒給她往杯子裡倒時,她的幾根頭髮碰到了他的臉頰。這個晚上,艾楠像磁鐵一樣將石頭變成了無法動彈的鐵屑。

  也許是近來缺少睡眠的緣故,石頭坐在竹椅上不知不覺睡著了,直到有人將他搖醒,睜眼看見艾楠站在面前時,他還以為是在夢中呢。

  艾楠笑吟吟地說:「我要出去照相,你陪我去嗎?」

  照相?石頭愣了一下,看見艾楠拿著修長的牛仔褲和白色T恤,一副要去野外的樣子。她臉上的表情也顯得輕鬆,那種溫暖的笑容又浮現出來了。

  「攝影家說,到外面拍拍照能消除人的緊張感。」艾楠解釋說,「我也好多年沒照過相了,與其每天疑神疑鬼的擔驚受拍,不如去享受一下這裡的自然風光,留下些照片回去作紀念。」

  艾楠的邀請讓石頭喜出望外,他跳起來說走吧,同時接過艾楠手中一個鼓脹的旅行袋說:「我替你拿這包吧,這是面裝著什麼呢?」

  「衣服。」艾楠說,「多帶了幾套衣服,拍照時換著穿。」艾楠說完後笑了一下,有一種女孩子的表情一閃而過。

  這一天,是艾楠被困在風動鎮以後最愉快的日子。她是在和攝影家談到忽隱忽現的孩子,讀到生命鬼魂和死亡以後,突然感到一種解脫的。不管怎樣,生命僅僅是一段短暫的過程,她為什麼要成天擔驚受怕呢?也許,劉盛早將住在這裡的困境甩開了,他漫遊山中,帳篷搭在野牛嶺,還烤野味吃,他多麼快活。

  這一天,艾楠將多年來處於緊張狀態中的身心完全放鬆下來。在照相機「卡嚓卡嚓」的快門聲中,她想起了小女孩時代想做公主的感覺。攝影家跑前跑後地替她尋找理想的拍攝點,石頭背著她裝滿衣服的旅行袋時刻緊跟著她,很像高爾夫球場上忠實的球童。

  中午,太陽當頂,他們在一片樹林中歇下來,攝影家說這種時候是頂光,不適合拍照的。攝影家拿出了從萬老闆那裡搞來的乾糧和水,大家圍坐在樹下吃起來,這完全是學生時代的野外活動,艾楠懷念中似乎聽見了年代已遠的同學們的笑聲,那時她是多麼快樂呀。

  也是在這一天,艾楠才真正發現了這無人的山野有多美。在植被綠得像地毯一樣的斜坡,在怪石嶙峋的山澗清流旁,在代表著自然力量的刀削一般的絕壁前,在像蟒蛇一樣暴露的古老樹根上,她的身體、情感和靈性都找到了依托。她突然意識到,很多年來她已經忘記了自己,她是公司的實力中層,是她的屬下眼中的「艾經理」,是商業這輛瘋狂戰車上的齒輪和螺絲釘。很多年了,除了和劉盛結婚時照過一次婚紗照之外,她沒有留下過一張照片。而她已經快老了,30歲的女人,青春正在步步遠去。

  幸好是在這生機蓬勃的山野中,艾楠感到自己的身體也被感染了,她面容燦爛,皮膚顯得晶瑩透明,這是攝影家告訴她的,站在一旁的石頭小弟眼神羞澀,證實了攝影家的話具有可信度。艾楠很多年沒體會過的做女人的滿足感讓她沉醉。當她躲到岩石後面去換衣服的時候,她分明能感覺到岩石的另一邊有著期待的目光。

  艾楠不是一個保守的女人,她差點同意攝影家提出的拍一組**的建議。她知道將尚未衰老的身體定格在照片上後,到老年後具有怎樣的意義,她的一些女伴早就留有這樣的青春留念,然而,儘管她在綠色山野中有了這種衝動,但還是克制住了,關鍵是有石頭這個少年在場。她無論如何不能在鏡頭前褪去所有的衣衫。當然,她盡可能的展現了自己的身體之美。在一條山澗旁,她拍了一組像泳裝照———當她在衣服袋裡找出泳衣時,她意識到自己其實早有準備。

  攝影家說對了,到野外拍拍照可以緩解多日來的恐懼和緊張。艾楠真的忘乎所以,直到攝影家一次舉著相機欲拍又止時,一個小女孩在附近的出現才將艾楠又帶回現實。

  不遠處是一片樹林,攝影家在鏡頭裡看見了一個小女孩從樹林中走出來,剛好構成了艾楠身後的背景。攝影家放下相機,對著不遠處叫道:「喂,你過來———」但是那小女孩轉身就跑進林中去了。

  艾楠轉身望去時,小女孩已無蹤影。石頭說他剛才正在望著艾楠,沒注意到遠處。

  「那女孩什麼樣子?」艾楠急切地問。

  攝影家驚訝地說:「好像就是我在療養院裡遇見的那個女孩,3歲多的樣子,穿著一條髒兮兮的裙子。當時還有另外兩個小男孩。」

  「是這個女孩把小紅鞋要走的,是吧?」艾楠一邊問一邊向樹林走去。

  攝影家說沒錯,但鎮東頭的農戶怎麼卻說他們沒有孩子去療養院呢?

  看來,這山野將近黃昏時就會向人顯示它的另一面神秘。攝影家在對艾楠照這張像時正是這種時候,太陽已落得很低,只在兩個山巒之間射出一道紅光來,攝影家說這是一種難得的好時機,可以拍出特殊的逆光效果。沒想到,這張照片流產了———快門還沒按下,背景上便出現了小女孩。

  艾楠、攝影家和石頭前前後後地走進樹林。這樹林處於一片山坡上,他們攀住樹幹往上爬,這裡的光線比外面幽暗多了。

  「麥子———」艾楠突然呼叫起來。她相信這小女孩就是麥子,這個搭她車後又失蹤的女孩,只有她才會不斷地出現在自己周圍。

  樹林吞吃了艾楠的喊聲,沒有任何動靜。3歲多的小女孩,怎麼會跑得那樣快呢?

  三個人在樹林中已攀到了很高的坡上,然後氣喘吁吁地坐下來歇一口氣。這是一小片地勢稍為平緩的地方,石頭說,他到周圍看看。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幽暗似乎每一分鐘都會加濃一些。攝影家說我們該回去了,不然等一會兒天黑了就很難找得到路了。艾楠站起來,失望地望了一眼悄無聲息的周圍說,走吧。

  突然,遠處傳來石頭的叫聲,「你們快來看,這是什麼呀?」

  艾楠和攝影家向石頭的方向跑過去,看見地上用石塊壘出的一方墳墓形的石堆,頂上放著一個小小的布娃娃。

  「這是一座墳墓。」石頭判斷說。

  攝影家伸手拿起墳頂上的布娃娃,這是用破布紮成的,不是商店裡賣的那種。

  「這裡面埋著小孩子嗎?」艾楠驚恐地問。

  石頭已經在卸開這座石塊壘成的墳墓了,打開它很方便,只需將石塊搬開就是。

  這時,一種叫不出名字的鳥在樹林中怪聲怪氣地叫了一聲,艾楠短暫的快樂徹底消失,她看見這奇怪的墳墓已一點點被揭開,便伸手抓住了攝影家的胳膊,以防自己受不了刺激而倒下。第十三章

  37. 劉盛進山五天後歸來,艾楠在他的身上隱隱地發現一些陌生感。他除了曬黑了之外,說話的嗓門高了,還嫌天氣熱經常光著上身,喝酒也更加不節制。

  「你應該少喝點酒,不然回去上班後還這樣會誤事的。」艾楠憂慮地對劉盛說。

  「其實,回不回去上班沒有關係。」劉盛和衣斜躺在床頭說,「人怎麼都能活,你看這山中的日子不是照樣過嗎?」

  艾楠奇怪地看了劉盛一眼:「怎麼?你不想回去了?那好,我一個人回去好了。」

  「你哪裡也走不了。」劉盛坐起身說,「萬老闆說過了,那公路至少還得個把月才能疏通。」

  艾楠歎了口氣說:「住在這裡也不能成天醉酒呀,喝上了癮,回去後怎麼辦?公司的頭兒不是就對你喝酒有意見?」

  「你別提到公司了!」劉盛的嗓門又高了起來,「什麼狗屁公司,我在這裡絕對不想提它。」

  「喔!」艾楠將手指放在嘴邊對劉盛作了個小聲一點的手勢,「別人都睡覺了,你說話輕一點好不好?」

  這是劉盛從山中回來後的第一個夜晚。在南邊院子裡,蕨妹子、哥和石頭的窗口都已經關了燈。艾楠不願和劉盛爭吵,便開始整理床鋪準備睡覺。

  晚飯前,艾楠問過劉盛,你回來後是住我這裡還是住北邊的院子,因為劉盛表示過以前住的那邊清靜一些,但艾楠只願繼續留在這裡,她想到夜半出現的嬰兒仍嚇得要死。劉盛開玩笑似的說,久別勝新婚,怎麼?你不會趕走我吧?說這話時,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好,可到了晚上卻頂撞起來,好像彼此都壓著什麼火氣似的。

  艾楠換上睡衣,盡量讓情緒緩和下來。上床後,她側身抱住劉盛問道:「這幾天,你想過我嗎?」

  「想。」劉盛回答得很勉強。艾楠不再說話,心裡有點兒難受。

  沉默了一會兒,劉盛問道:「你這幾天過得怎麼樣?」

  「你呢?」艾楠反問道。

  劉盛說就是滿山找古化石唄。爬過了很多山崖,連古化石的影子也沒看見,徐教授已經表示就此罷休了,他說也不遺憾,畢竟享受了山中風光,這也是他來此地的目的之一。他說回來後休整休整,等路一通,他的學生就會開車來接他回成都去了。

  「胡老二說,你們將帳篷搭在野牛嶺,還烤野味吃,很快樂吧?」艾楠問道。

  「哦。」劉盛說那是遇見蕨妹子之後的事。蕨妹了進山給母親上墳後,在野牛嶺附近遇見了劉盛和徐教授。蕨妹子便參加了他們的行動,但她顯然對古化石不感興趣,卻更熱衷於打野兔來烤著吃。劉盛說蕨妹子帶他去一個坡上打野兔,沒有獵槍和弓箭,他們就用石頭,像原始人一樣,嘿,還真打到了。只是回野牛嶺時差點迷了路,轉到天黑時才看見了搭在嶺上的帳篷。

  講到山中的事,劉盛漸漸興奮起來。艾楠也給他講了自己幾天來的經歷。尤其是拍照以後,在山林中看見嬰兒墳墓的事。只是,這座用石頭簡單壘成的墳墓形狀的石堆,將石塊全部搬開後,下面什麼也沒有,但為什麼又有一個布娃娃放在這裡呢,這有點像一種原始的祭奠,只有真的死了人才這樣做的。

  「我總覺得,是我們孩子的魂在跟著我們。」艾楠抱住劉盛的頭說,「你別再離開我去山裡了,如果孩子的魂真的顯形,你這個做父親的也該看看她。是個女孩,我懷孕後一直想吃甜的東西,女伴們都說這證明我懷的是女孩。」

  劉盛咕噥著說:「什麼魂呀,我老爸就埋在這裡,他怎麼就沒出現過?何況是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引產時只是一團嫩肉而已。」

  「她都有心跳了呀!」艾楠在床上坐起來,憤怒地盯著劉盛。是的,憤怒!她覺得他一點兒良心也沒有。她伏在枕頭上哭了起來。

  石頭在自己的房間裡醒來,他聽見有隱隱的哭聲。這是艾楠的聲音,他睡不著了,心裡突然憎恨起劉盛來,一定是他在欺負艾楠了。

  石頭是用了很長時間才入睡的,他一直在想著陪艾楠出去拍照的經歷。那時她多麼快樂,她真的光彩照人。後來,發現了放有布娃娃的嬰兒墳墓後,艾楠變得悲傷起來,下山時他一直扶著她的胳膊,他感到她柔弱無骨的身子一直在發顫。這讓石頭的心裡發痛。今天,劉盛回來後他替艾楠鬆了一口氣,以為劉盛陪著後她會好一些。沒想到,都快半夜了,艾楠卻在屋裡輕聲地哭起來。

  石頭從床上坐起來,在漆黑中伴陪著那隱隱的嗚咽聲直到消失。突然,外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石頭心裡一緊,這深更半夜的,艾楠可不能賭氣往外面走呀!他跳下床,將門開了一條縫,正好看見艾楠穿著一條白裙子向院子外面走去,她的背影顯得特別的孤單,彷彿暗夜中的一個影子。

  石頭走出門跟了過去。艾楠穿過一個院子又一個院子,石頭跟在後面,以便她出現危險時便衝上前去。石頭為自己能這樣做感到滿意。

  然而,艾楠並未往療養院的外面走,卻在荒蕪已久的一個個院子裡游動。石頭原以為她會走到外面的山坡上坐下來散心的。那時,他就會走上前去,安慰她保護她。

  這樣一來,石頭一下子不知道艾楠半夜從房間裡走出來要做什麼了。這些院子裡房間破爛,門窗坍塌,院子裡的雜草叢中潛伏著毒蛇。石頭所住的那個院子當初進入時,都是燒了幾大堆火才將那些毒蛇趕走了。後來又定期在周圍噴灑雄黃酒,才保住了大家居住時不受騷擾。這些情況,艾楠是知道的,今夜她怎麼如此膽大妄為了呢?

  不行,必須叫住艾楠才行。石頭加快腳步趕上去,就在這時,艾楠的背影一閃就不見了。石頭定神看了看,艾楠消失的地方正是一扇敞開的房門,裡面暗黑得什麼也看不見。

  「艾楠姐———」石頭著急地叫了一聲,便一步跨進了房門。沒想到,黑暗中一張女人的臉正對著他的鼻尖。這張臉因乾瘦而顯得十分狹長,嘴唇很薄,彷彿遮不住牙齒似的。

  「嘿嘿 ———」這女人乾澀地笑了一聲,臉孔以下的白色衣裙也在抖動。石頭慘叫一聲轉身就跑。那猙獰的女人也沒有追趕他,石頭沿途跌了兩跤後才跑回自己的院子。

  天哪,自己怎麼就將那個背影看成了艾楠呢?都怪自己太粗心,石頭驚出的冷汗已使衣服冰涼地貼在背脊上。他輕移腳步走到艾楠的房門前,輕輕推了推,房門從裡面閂得緊緊的。艾楠沒有出來過,石頭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石頭回到自己的屋裡睡下,耳邊突然響起「嘿嘿」的笑聲,他用被子蒙住頭,還是沒有辦法,那張乾瘦的女人的臉孔又顯現了。他意識到不能一個人呆在屋裡,不然剛才留下的刺激會和他糾纏不休的。但是,這半夜時分找誰去呢?

  石頭開門出去,敲開了哥的房門。哥睡眼惺忪地問他做什麼,他也不回答,進屋關上房門後便盤腿坐到哥的床上。然後低聲地將今夜發生的事對哥講了一遍。

  「我們這院子裡也竄進鬼來了!」哥震驚地說,「看來,真是該散伙了,人還未走鬼就來趕人了。」

  「散伙就散伙吧。可還是得等到公路通車大家才能走,這之前必須想想辦法才行。」石頭驚恐地說。蕨妹子從山裡回來後已經公開講了散伙的事,石頭不知道散伙後自己該去哪裡,心裡本來是有點淒涼的,只是當前自己一心想著艾楠的安全,才將這種淒涼感放在一邊了。

  哥說對於鬼魂,惟一的辦法是去弄點冥錢來燒燒,然後在院子裡滴上紅公雞的血,也許能夠保住一時平安。石頭說好,明天就去萬老闆那裡找這些東西來。

  這夜石頭沒敢回房去單獨睡覺,他擠在哥的床上,臨睡前望了一眼掛在牆上的二胡,弦已斷了,它究竟會要了誰的命去呢?

  天亮後,石頭聽見有人在井台邊洗臉,他知道是艾楠起床了。他走了出去,逕直走到艾楠的面前。

  「艾楠姐。」他叫了一聲,說不出另外的話,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昨夜的驚嚇過後,他此時莫名其妙地有點委屈的感覺。

  「你怎麼了?」艾楠摸著他的頭說。石頭便將昨夜的經歷講了一遍,講完後發覺蕨妹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他的身邊。

  「我們這裡可是從來沒鬧過鬼呀。」蕨妹子說。

  艾楠心裡一沉,是我住在這裡才將鬼帶來的嗎?她無言以對。

  「沒辦法,給這野鬼燒燒紙吧。」蕨妹子說。

  「哥都安排了。」石頭答道。

  38. 其實,人活在世上縱有萬般牽掛,一旦死去,千絲萬縷的放不下也就斬得乾乾淨淨了。期待、困惑、焦躁、幸福、恐懼這些走馬燈一樣圍著人轉的東西也隨之煙消雲散。

  劉盛一邊往父親的墳上添土,一邊想著與死亡有關的道理。這個下午天氣很昏暗,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劉盛停下鐵鏟望了一眼迷茫的山野,他想父親在這裡呆著確實比城市附近的公墓清靜得多,只是盜墓賊太可惡,聽艾楠說他進山的當天墓就被掘開了一個洞,還是攝影家來掩上土的,他心裡難受,便來墳上添添土祭奠一下父親。

  添完土後,劉盛扛上鐵鏟往回走,在療養院外面的山坡上看見石頭拎著一隻大紅公雞遠遠地走來。

  「哪裡找來的這只公雞?」劉盛待石頭走近後問道。

  石頭說是去鎮東頭的農戶家買的,天黑前就要宰了它,將血滴在院子周圍,這樣野鬼就不敢進院子來了。

  劉盛隱隱知道一點這種民間習俗,但不知是否真的有效,不管怎樣,今天晚餐有好吃的了。他的鼻孔裡又聞到了酒的香味。想到艾楠對他喝酒的反對,他皺了皺眉頭,蕨妹子就說過,喝酒還是有好處的,尤其是在這種偏僻之地,喝了酒的人可以讓鬼魂近不了身。

  這只公雞給艾楠帶來的信息是,它是鎮東頭曾大嫂家裡的,石頭費了不少口舌才將它買下來。石頭說,問了好幾家農戶都沒有這種大公雞,剛好遇上曾大嫂抱著嬰兒從娘家回來了,曾大嫂說她家養著大公雞呢,但是不賣,她婆婆說大紅公雞可以避邪的。

  艾楠聽了石頭的講述後,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便到北邊院子裡找攝影家去了。整個鎮東頭就只有曾大嫂有一個嬰兒,她想約攝影家一起去看看,以便和那個半夜出現在她床上的嬰兒對照一下。

  艾楠走進院子時,看見徐教授正在打太極拳,他凝神靜氣,一招一式風生水起。看見艾楠後,他收住了動作,便將艾楠往他屋裡引,他以為艾楠是來找他的了。

  「不,」艾楠說,「我找攝影家有點事。」

  徐教授仍然讓艾楠先進到他的房裡。他壓低聲音說:「你找他做什麼?你不是看見那雜誌了嗎,攝影家身份不明可得小心點。」

  艾楠笑了,她將攝影家所講的死亡傳言真相對徐教授講了一遍。

  「哦。」徐教授將信將疑地說,「一個人死而復生我倒是不太相信,但如果身份曖昧還是應謹慎對待才是。」

  徐教授講的話也有道理,在這荒山野嶺,遠道而來卻又萍水相逢的每一個人可能都有些雲遮霧障,誰會將自己完全顯露出來呢?在去鎮東頭的路上,艾楠瞥了一眼攝影家的側面,他的腮部和下巴長滿黑色的胡茬,他就是攝影家藍墨嗎?一個人的名字只是個符號,比如她遇見的小女孩叫麥子。比如她自己叫艾楠,加上藍墨,如果他們3個人從一出生就分別取對方的名字,每個人的命運會有變化嗎?

  艾楠和攝影家在去鎮東頭的路上胡思亂想著,一抬頭已經看見曾大嫂的房子了。從這裡可以望見對面坡上那座死老太婆的房子,艾楠突然想起曾大嫂曾經看見過死老太婆的房子顯靈,她和攝影家就是那個夜裡遭到劫持的。

  曾大嫂是個大手大腳的山裡人,身材粗壯,面容和善。艾楠說他們來問一下,石頭剛才是否在她家買了只大公雞。他們擔心石頭隨便在哪裡抓了一隻雞沒有付錢的。

  「給了錢的給了錢的。」曾大嫂連聲說道,「我本不想賣這隻雞的,可石頭說是拿去救命,怎麼辦呢,就賣給她了。」

  艾楠說:「曾大嫂真是好心人,你有幾個孩子?」

  曾大嫂豎起三根手指頭,然後說:「最小的一個還在吃奶呢。」

  艾楠立即說她最喜歡嬰兒了,她要曾大嫂將嬰兒抱出來看看。

  曾大嫂樂呵呵地進裡間抱嬰兒去了,艾楠對攝影家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要他待會兒可要看清楚啊。

  嬰兒抱出來了,很可愛的女孩,圓圓的臉,一雙大眼睛東張西望,顯然對生人有點好奇。

  不對,這不是出現在艾楠房間中的嬰兒,那嬰兒瘦小一些,頭髮枯槁。攝影家也用眼神表達了與艾楠相同的看法。

  除了眼前的這個小生命,整個風動鎮再沒有第二個嬰兒了,艾楠在心裡問道,天哪,她在房中遇見的真是死孩子的魂呢?

  「這孩子真乖!」艾楠對曾大嫂說,盡力掩飾自己剛才的走神。

  「一個丫頭,沒什麼用的。」曾大嫂說,「要不是孩子她爹在外面打工寄錢回來,我也只有將這丫頭送人了。」

  「這裡的人家會將女孩子送人嗎?」攝影家好奇地問。

  曾大嫂說:「也不一定,要看這家人能不能養活她了。有時遇到天旱,玉米都沒吃的,你說咋辦?」

  攝影家歎了一口氣。

  走出門來,艾楠對攝影家說:「這一下全清楚了,出現在我那裡的嬰兒,還有你在院子裡遇見的3個孩子,都不可能是這些農家的。沒辦法了,等著公路疏通後趕快離開這裡吧。」

  「鬼魂,」攝影家說,「說有的和說沒有的其實都拿不出證據。但不少人遇見過,包括你和我,我想如果真是鬼魂的話,下次再遇見也是扯不住他們的。你伸手去抓什麼也沒有,我想結果會是這樣。」

  艾楠感歎道:「真是不敢相信。」

  這是個昏暗的下午,頭頂上壓著烏雲,天邊卻很亮,這使對面坡上的那座房子有一種剪影效果,看上去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我們進那屋裡去看看,曾大嫂以前看見的顯靈不知是怎麼回事?」攝影家突然提議道。

  「不不!」艾楠本能地叫道。她想起以前誤進入那房子時,看見老太婆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樣子。

  「你不是還說可以協助我完成那幅攝影作品嗎?怎麼,連屋都不敢進,以後怎麼拍照?」

  「誰說不敢進屋了?」艾楠不願示弱地說,「只是拍照的事我還沒想好,能不能做那事以後再說吧。我今天陪你進去也罷,這是看在你在山洞裡救過我的命的份上。」

  老太婆的房門是虛掩著的,給人的感覺是這屋裡的主人並沒有死,會隨時從這裡進出似的。堂屋裡光線很暗,供奉在案頭前的香燭已經燃盡,看來今天還沒有人來敬過香。堂屋側面,睡房的門也是虛掩著的。艾楠盡量不朝那個方向看,她知道那門的背後,死而不腐的老太婆就睡在屋裡,她的乾枯的眼眶永遠地望著屋頂。

  「我找到顯靈的原因了。」攝影家突然驚喜地叫道,「你看這掛在窗後的紅布,如果夜裡香燭的光映在上面,從外面看這窗戶自然是紅光閃閃了。」

  艾楠點頭稱是,曾大嫂以前夜裡看見這窗戶閃紅光一定是這樣發生的。

  然而,正在這時,裡間睡房裡突然響起「叭」地一聲。這聲音並不大,但在此時此地,對艾楠和攝影家來說,這聲響比驚雷更讓人駭然。艾楠的第一個聯想是,老太婆從床上下來了,顫抖的手碰倒了一個什麼東西。

  這種要命的驚駭使艾楠想逃跑也邁不開步子,她和攝影家都像被釘在屋裡動彈不得。身上的血液彷彿凝固了,嘴唇和手指開始發麻。

  突然,攝影家像瘋了一樣地說:「我進去看看!」艾楠想拉住他,但攝影家已經推開裡間的門了。

  從門口望進去,昏暗的屋內沒有任何異樣。寂靜,非常的寂靜。攝影家定了定神,慢慢地走進了房間,看見攝影家沒事,艾楠也挪動發抖的雙腿跟了進去。

  屋內仍是艾楠以前見的那樣,一張雕花的大木床上,老太婆像一根木頭一樣挺直地躺著。一床大紅被子蓋著她,只有臉部露在外面。艾楠不敢抬眼去看老太婆的臉,她相信看見那張臉後她的神經會崩潰。

  大床的側面,靠牆擺著一個平櫃,櫃上放著一面鏡子,一盞古舊的油燈和另外一些雜物,看樣子是老太婆生前的擺設,艾楠不敢看床上的死人,便向櫃子走過去。突然腳下碰到了一個什麼東西。

  艾楠彎腰拾起地上的東西一看,心臟頓時緊張得像一塊鐵。這是一個塑料做的玩具娃娃。是一個女孩,身上套著花裙。艾楠的手像被水燙著了一樣,一甩手將這東西丟在了地上。

  攝影家拾起它,看了看後將它放在平櫃上,攝影家說就是這玩具娃娃了,剛才一定是它從櫃子上掉了下來發出的聲音。

  沒人動它,怎麼會掉在地上呢?艾楠感到無法解釋這個現象。這時,外面起風了,風從敞開的房門竄進來,在屋內的各處發出聲音。
《誰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