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威望

那個姑娘的來歷,恐怕沒有人知道,而王二又聲稱是在野地裡遇到的,見義勇為才把她帶回來。

既然姑娘死了,她的孩子怎麼樣了?

沒想到我這句話一問出來,幾個大人紛紛看向文闖。

文闖猝不及防,被這齊刷刷的目光看的後退了一步。嘴裡有些不自信:那什麼。別拿我開玩笑啊。

姚媒婆歎了口氣:我那一場大病足足躺了半個月,這半個月,根本就沒有出門。病好了之後,身子骨就越來越差了。我一輩子沒嫁人,這時候不由得擔心,以後走不動了可怎麼辦。

那天,我正在村子裡溜躂,猛地就聽見一陣小孩的哭聲。我循聲走過去,看見王二在自己的草棚子裡手忙腳亂,抱著孩子不知道怎麼辦的好。看見我過來了,連忙招呼我幫忙。

我問他:那個姑娘呢?你埋了?王二含含糊糊的答應了一聲,只是讓我幫忙照顧孩子。

我雖然沒有結過婚,但是照顧孩子總比他要強一點,後來,乾脆就把孩子領回來養。

文闖啊,我這麼多年不告訴你,是想讓你有個念想,以為你爸媽都還活著。

文闖已經面色蒼白了,畢竟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聽自己的身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這個身世太諷刺了。

先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我們發現一個死人。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個死人其實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媽。他娘的還有比這個更扯淡的事嗎?

好在文闖很快恢復過來,主動把話題引開:所以,傻西是讓那個小伙子給搶走了?

姚媒婆點點頭:嗯,咱們得把這小伙子找出來。

姚媒婆講這件往事的過程中,豬先生一直忍不住嘀嘀咕咕,說我們胡說道,說什麼封建迷信都是無稽之談。

我們全都不搭理他。

我問姚媒婆:這小伙子在哪?咱們去哪找?

姚媒婆冷笑一聲:豬先生,你就別嘀咕了,怎麼找那個小伙子,只有你知道。

豬先生一個勁的搖頭:胡說道。什麼鬼上身,什麼看冥婚,全都是騙人的。

姚媒婆看了看天:豬先生,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好好的一大家子,死的死,走得走,只剩下你們兩口子。可是,你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啊。怎麼的就覺得神鬼都是騙人的呢?

豬先生梗著脖子:怎麼不是騙人的?當初花了多少錢請的捉鬼道士。最後怎麼樣呢?我爹,我哥,我侄子,不還是死了?

我聽得雲山霧罩,問我媽:怎麼回事?

我媽把我拉到一邊,小聲的說:豬先生以前還有個哥哥,他哥哥娶了個媳婦,生了兩個孩子。就是剛才說的那個寡婦一家子。

我詫異的撓撓頭: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我媽說:那是因為他們家出過事。就是生你那一年。他們一大家子,個個讓髒東西跟上了。沒白天沒黑夜的鬧騰。後來不知道花了多少錢請了道士,開壇捉鬼,折騰了好幾天,最後說是把鬼捉了。但是沒幾天豬先生他爹就死了。再過了一個月,他哥哥,他大侄子也死了。那寡婦跟姚媒婆鬧了一氣,就帶著小兒子不知道改嫁到哪了。也就幾個月的工夫。豬先生這一大家子就完了。你別看豬先生家現在頓頓吃肉,再往前七年,他們家窮的還不如你姚奶奶,就是因為那些事,把家底都掏空了。你想想,他能不恨那道士嗎?從那時候他就覺得,神神鬼鬼都是騙人的。當初要是送醫院,沒準就活了。

我媽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豬先生家出了這種事,肯定諱莫如深,誰也不肯說自己家曾經來過髒東西。更何況他是醫生,大家生了病都得找他。所以都不好意思傳閒話,於是到我們這一代,這種事就都不知道了。

這時候,姚媒婆還在和豬先生掰扯:現在,事兒就出在你大侄子身上,你把他的墳給我指出來,咱們把傻西給救了,你閨女自然就好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明白?咱們把事情辦清楚了,省得麻子再纏著我孫子,你說呢。

豬先生這個人倔強的很,在地上來回的踱步,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他猛地抬起頭來,雙目潮紅:不行,以前就錯了一次,我不能再錯了。我爹,我哥,我大侄子,都死了,我不能連閨女都沒了。你們不許動,都不許走。

然後他扭頭沖豬太太說:你去,快去找車,咱們去縣裡,去省裡。送醫院,木夯不能再耽擱了。

沒想到,豬太太搖了搖頭:這次我聽姚大媽的。

豬先生眼睛都瞪圓了:你怎麼了?傻了?這麼多年你可沒跟我唱過反調。

豬太太走到姚媒婆身邊:那是因為之前你說的對。有了病就是得看醫生。但是現在不成了。木夯是讓鬼上了身了,不是病了。

然後,豬太太對姚媒婆說:我知道墳在哪,我帶你去。

豬先生氣的大叫,衝過來想把豬太太拉回去,結果被我爸一腳踹倒在地,半天沒爬起來,真是有辱斯文啊。豬先生十幾年再村子裡積累下來的威望,可真是一朝敗盡了。

然後我們簇擁著姚媒婆往外走,連木夯也跟出來了,走的大大咧咧,還真是麻子的風範。

豬先生從地上爬起來,徒勞的喊:木夯,你別去。

麻子回頭:呸,我是麻子。什麼木夯。

豬先生這時候垂頭喪氣,嘴裡一個勁的念叨:我自己找車,我自己送我閨女去醫院。我自己去。然後,他一溜小跑,不知道去哪了。

姚媒婆站在大街正中央。人老了,掂著小腳站的並不穩當。但是聲音依然洪亮高亢,在村子裡面傳出去老遠:鄉親們,我是姚媒婆。十幾年前,曾經給不少人家看過冥婚。現在你們家家戶戶安安穩穩,算是我姚媒婆沒有看走了眼。現在我遇見點難辦的事,能出來幫個忙嗎?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的。街上一個人也沒有,空蕩蕩的。姚媒婆的聲音飄向遠方,回音又慢慢的飄過來,漸漸的變弱。

姚媒婆在街上連喊了三遍。

終於,我看見有手電光從一戶人家中冒出來。緊接著,是第二家,然後是第三家。

半個小時之後,全村的人都出來了。打著手電像是舉著火把。烏泱泱一大片。

我沒想到貧困潦倒的姚媒婆在村子裡居然這麼有號召力。不由得懷疑地看著文闖:你小子平時哭窮都是裝的吧。就憑你奶奶這威望,就是把村委會地公款都拿了也沒人吭聲啊。

文闖小聲地說:你不懂,我奶奶這個人脾氣倔。一輩子沒讓別人幫過忙,這是第一次。

只見姚媒婆在夜風中顫顫巍巍,偏偏沒有半點風燭殘年地意思。

她看著眼前的人群。大喊了一聲:謝謝鄉親們了。

那些人紛紛說:姚大媽太客氣了。見外了姚大媽。又沒外人嗡嗡響成了一片。

姚媒婆點點頭:女的,小孩,回去看著家。有病的,年紀大的,回去歇著。年輕力壯的跟我走。

鄉親們交頭接耳,亂了一陣。人群只剩下五分之一。

然後姚媒婆看了看豬太太。

豬太太有點猶豫,小聲說:這麼多人,傳出去都知道我們家木夯撞邪了,這以後要是嫁不出去了怎麼辦啊?

姚媒婆一臉不屑,頗有些當年的豪情:你是要臉還是要命?

豬太太也真夠事兒:能兩樣都要嗎?

姚媒婆指了指文闖:你放心,嫁不出去了這不還有我孫子呢嗎?

豬太太一臉的惶恐:俺還想再挑挑。

這下文闖不樂意了:哎,我說嬸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媽推了推豬太太:快點的吧。別再耽擱了,大伙可全都等著呢。

豬太太只好在前面領路,一邊走,嘴裡還長吁短歎。

遠遠的,我已經看見木夯家的包谷地了。

我們這的祖墳都在自家的地裡面。看來,我們已經到了。

姚媒婆揮揮手,沖身後那些男人說:你們分散開,把這片地圍起來。兩個人別離得太遠,最多不超過一丈。圍好了之後慢慢向中間聚,把朱家的祖墳給我圍起來。

我覺得姚媒婆現在簡直是指揮若定的大將軍。

那些人唯命是從。夜裡靜悄悄的,只聽見亂七糟的腳步聲,和人走到苞谷地的嘩啦嘩啦聲。

過了一會,我聽見裡面傳出聲音來:姚大媽,成了。

姚媒婆對我們說:走。

我和文闖跟著大人們往苞谷地裡面走。剛進去就疼的呲牙咧嘴。那些苞谷葉劃在胸前的傷口上,真是酷刑啊。

我爸聽見我們兩個在後面唏噓不已,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你們兩個護著點。

夜很涼。我爸的外套還留著他的體溫,暖暖的。我們一塊把這衣服舉在胸前,走的輕鬆多了。

遠遠的,玉米地中間出現一大塊空地,上面站了好幾圈人。人圈中間,是一個個的墳包。
《鬼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