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馬達的車子停在半島花園大門口的馬路對面,他靜靜地坐在車子裡,看著對面的大門裡一輛輛的高檔汽車進進出出。他看了看表,19點50分,現在人們大概已經吃好晚飯了,正在盤算著回家或者是出門。

    剛才,他又整理了一下紛亂的頭緒,現在他理出了一個大致的脈絡,那晚死在他眼前的男人叫周子全,是天下證券公司的總經理。那個女人叫容顏,就是周子全的妻子,他們住在半島花園裡,而那間小屋的用途只有天知道了。很明顯,周子全的死的時候容顏在場,但是,她肯定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警方,這其中一定隱藏著什麼秘密。總之,這是一個謎一般的女人。

    就在此刻,這個謎一般的女人出現在馬達的視線裡。

    她走出了半島花園的大門,穿著一套全黑的衣服,也就是昨天她丈夫的追悼會她所穿過的那套。大門的路燈照亮了她的臉,她在向馬路兩邊張望著,顯然,她還沒有發現馬達。

    這時候,一輛出租車開到了她的跟前,她鑽進了出租車,向市中心的方向開去。

    馬達也立刻啟動了車子,緊緊地跟在後邊。

    二十分鐘後,容顏坐的出租車停在了一家看起來格調不錯的高檔餐廳門口,她下了車,走到了餐廳裡面。馬達並沒有急著跟下去,而是把車子停在路邊,他坐在車裡,透過餐廳的落地玻璃觀察著容顏的一舉一動。

    他看到容顏先是在餐廳裡張望了一下,然後向一張靠窗的檯子走去,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在等著她。馬達立刻想起來了,昨天追悼會上發言的人就是他,馬達還記得他自我介紹是天下證券的什麼副總經理,好像叫羅新城。不過,馬達還是覺得那個男人有些眼熟,似乎在過去什麼地方見過,馬達苦思冥想了一會兒,自己一定見過他,卻實在記不清楚了。

    餐廳裡,容顏已經和那個男人說上話了,他們點的菜非常少,卻很昂貴,看起來他們主要不是來吃飯的,而是來談什麼事情的。他們坐的那個位子緊挨著餐廳的落地窗玻璃,正對著馬達停車的位置,所以馬達可以清楚地觀察他們。

    那個叫羅新城的男人對容顏說話的樣子似乎非常地謙恭,他一臉微笑著,但又不是那種很過分的表情,總之是恰到好處。而容顏的樣子則顯得有些慵懶,一開始似乎只是在敷衍著幾句。那個男人又用筷子指著桌子上的菜,但容顏卻搖了搖頭,馬達知道她吃不下去的。接下來,羅新城就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起來了,他的語速很快,隔著玻璃,馬達實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但是,羅新城說話的表情卻讓馬達全都收入了眼底,羅新城似乎是在以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容顏,那目光裡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而容顏則很少說話,偶爾動一下嘴皮子,馬達看的出,她說話非常謹慎,表情也十分嚴謹,只是偶爾會被羅新城觸動一下,那種細微的表情極難被捕捉到,但馬達確信自己是看到了。

    他們在說些什麼呢?忽然,馬達看到容顏把目光向窗外投去,立刻,容顏就發現了坐在車子裡的馬達。她的眼睛睜大著對著他,但立刻又恢復了過來,她的眼睛似乎是會說話的,馬達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似乎是在說:沒關係的。

    羅新城大概也注意到了容顏的不對勁,也向窗外望去,但容顏卻把頭回了過來,大概是對他說沒什麼事吧。這個時候,羅新城深呼吸了幾口,對容顏說了幾句話。

    馬達發現她的表情立刻有些緊張了,他暗暗地為她捏了一把汗。但是,容顏並不為所動,馬達想也許那個羅新城在威脅她吧。她馬上回了幾句話,讓羅新城也沒有話說了。看起來,他們是談僵了。

    羅新城搖了搖頭,又說了幾句,但是絲毫不能對容顏起什麼作用。馬達看到容顏站了起來,要求買單,但羅新城還是搶先付了錢。接著,容顏就徑直走出了餐廳,向馬達的車子走過來。

    她自己拉開了馬達的車門,坐了進來,輕聲地說:「你不應該跟蹤我。」

    「我只是擔心你。」

    「別說了,快開走吧,否則會被他看出來的。」

    馬達看到羅新城也走到了餐廳門口,向他這邊張望。馬達立刻啟動了車子,迅速地離開了這裡。

    「送你回家嗎?」

    「不,我想先去河邊坐一坐。」她淡淡地說著,然後閉起了眼睛,看起來她十分疲倦。

    馬達不想打擾她,十分鐘以後,他抵達了河邊。

    他們下了車,走上河邊的綠地,四周沒有什麼人,只有綠樹與河堤,在河邊一塊突出的地方,有一把長椅,正對著河面,他們坐了上去。

    「為什麼要來這裡?」馬達感到了有些冷,河風涼颼颼的,特別是兩岸都是高層建築,使得河流成為了一條風的走廊。

    「因為這裡可以使人獲得清醒。」風掠過她的頭髮,一些髮絲被吹到了馬達的臉上,那感覺癢癢的,讓人有些心動。

    「好了,在這裡你用不著擔心被別人發現我們。告訴我,剛才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容顏還是搖了搖頭:「我說過,這所有的一切,都與你無關。」

    「可是,當你在餐廳裡看到我的時候,你的眼神分明在告訴我:你看到我很高興,你希望我突然出現在你眼前。是不是?你的語言你的行為可以欺騙我,但是你的眼神騙不了我。」

    「你就這麼自信嗎?」

    「夠了,告訴我吧,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說這句話的時候,馬達的頭腦已經有些發熱了。

    她忽然微笑了起來:「你這個人啊,確實有一些可愛。不過,我和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呢?我又憑什麼相信你呢?」

    「因為你這張臉。」馬達緊盯著她,黑夜的河邊,她的雙眼閃爍著寶石般的光線。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你這麼說可太俗氣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因為,你這張臉——太像了。」他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了。

    「太像什麼?」

    「像一個人。」馬達終於說出口了,「一個已經死去了的女人。兩年來,我一直都在懺悔,不管他們的結論是什麼,她是死在我的輪下,儘管他們說我沒有責任,但是,我的心靈永遠都不會得到安寧的。當我見到你的一剎那,我還以為你就是她的幽靈,所以,我發誓要拯救你,保護你,以彌補我那不可饒恕的罪過。」

    「原來就是——」容顏卻說不下去了,她低下了頭。

    「你怎麼了?」

    容顏突然抬起頭來說:「不,你以為你是誰?你不是救世主,你拯救不了我,你也保護不了你,你甚至連你自己都拯救不了。你還是關心一下你自己的安危吧。」

    馬達呆呆地看著她,他不理解容顏為什麼這樣說。「我說錯什麼了嗎?你為什麼生氣?」

    她又吐出了一口氣,停頓了許久之後說:「對不起。」

    「你不用對不起,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好了,現在可以送我回半島花園嗎?」

    馬達點了點頭,他站了起來,河邊的晚風吹亂了他的頭髮。而此刻容顏的樣子就像是一尊河邊的美麗雕像,只有在夜晚才可以欣賞。

    兩個人的影子,已投入到了河水中。

《神在看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