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兩位青年「坐地人」

  在東經146度15分的地方,旅行隊安靜地度過黑夜。第二天早晨7點鐘,又繼續趕路。他們一直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挺進,他們的足跡在平原上劃下了一條直線。他們的足跡和「坐地人」的足跡幾乎沒有不同,只不過爵士的那匹馬在塵土上留下了葉形馬蹄印,這是黑點站的標誌。
  平原有時出現一些曲折的河流,河邊是黃楊樹,河水有時滿漲,有時乾涸。這些河流都發源於山嶺成串的野牛山,它在地平線上呈波浪起伏狀,景象秀麗。
  大家決定當夜就宿在這山腳下。艾爾通趕著牛,加快腳步,這一天已走了55公里,牛已顯得疲勞了。天黑了,他們終於按時到達此地。帳篷支在大樹底下,晚飯也匆匆了事。疲憊已使他們感到睡覺比吃飯還要迫切。
  這晚輪到地理學家值班。他沒有睡,扛著馬槍在四周來回走動,巡視外面的動靜。天空雖然沒有月亮,但星光閃爍,夜色幾乎是明亮的。那學者欣賞著天空的星座,好像天空便是一張大星圖,誰讀得懂,誰就能體味到其中的樂趣。
  沉睡的大自然默默無聲,只有馬腳上的絆索嘩啦嘩啦地響著,打破這幽靜。
  因此,巴加內爾沉入了玄妙的幻想中。他的心正在天上,不在人間。這時忽然傳來悅耳的鋼琴聲,把他從幻想中拉回來。
  他仔細聽著音樂,有的節奏彈得高亢,宏亮的渾厚聲波震動著他的耳膜。
  「在這荒山野地怎麼會有琴聲?」他非常詫異,「我一輩子也不會相信。」
  果然,這事的確有點離奇。地理學家想,是不是這裡有種怪鳥能學卜勒耶爾或厄拉爾(兩位是法國著名鋼琴製造家)鋼琴的音調,就像有些鳥會學敲鐘和磨刀的聲音一樣呢?
  但是,這時又傳來清脆的歌聲。一個鋼琴手再加上一位歌手!地理學家聽著,還不敢相信會有這種怪事。然而,他聽得出來這是一支非常出名的曲子,是歌劇《唐璜》中的一段。「真夠奇怪的啊!」地理學家又想,「就算澳大利亞大陸上的鳥會唱歌,也不會唱出莫扎特的名曲啊?!」
  他把這達到登峰造極的傑作一口氣聽完。這種美妙的音樂,再加上這樣的夜景,演奏效果之好,只能會意,不可言傳。地理學家久久陶醉在那種難以描繪的仙境裡。一會兒,歌聲停止,一切又恢復了寂靜。
  當威爾遜來接班時,他還是那副如醉如癡的神情。但是巴加內爾並沒有把這一點告訴這位水手,他準備明天再把這怪事講給大家聽。因此,他交了班便回帳篷睡覺了。
  第二天,一陣犬吠聲把旅客們吵醒。爵士立刻爬起來,有幾條兇猛的獵犬——英國最好的品種——在小樹林旁邊站著。旅客們一走近,它們又縮了回去,叫得更厲害了。「這荒涼的地方難道也有『坐地人』?」爵士說,「既然有獵犬,肯定會有獵人了。」
  地理學家正要開口說昨天的事,這時兩個青年獵人騎著驃悍的良種馬出現了。
  只見他們紳士模樣,穿著標緻的獵服,一看那支流浪人一樣的旅行隊,就停下了。看樣子,他們在想,怎麼會有這麼一幫全副武裝的流浪人出現在這裡。正這時,兩位女客下了車。
  兩位獵人,立刻下馬,摘下帽子,向女客們走來。
  爵士也迎了上去。因為他們是外路來的生人,便先通報了姓名和身份。那兩位青年人鞠躬致敬,年紀稍大的開始說:
  「爵士,夫人如不閒棄,請寒舍休息片刻好嗎?」
  「你們二位是……」爵士問。
  「噢,我是米歇爾,他是桑迪。我們是霍坦站的主人,既來到賤地總該到舍下坐會吧?」那年長的青年說。
  「你們太客氣了,我們實在不敢打擾……」
  「爵士,如果肯接受邀請的話,」米歇爾說,「我們太感謝了,因為我們都是漂零者,諸位能光臨寒舍,也是我們的榮幸了。」
  爵士只好點頭應允了。
  「先生,」地理學家發話了,「如果你不嫌冒味的話,請問昨天唱莫扎特名曲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先生,」米歇爾回答,「伴奏的是我堂弟桑迪。」「你唱得太好聽了,請接受我由衷地讚美。」地理學家伸出手來,那青年紳士十分文雅地握了握。然後,米歇爾指著右邊的路,帶頭開路,大家動身了。他們一面談著,一面欣賞路邊風景,向霍坦站走去。
  那是一座美麗的莊園,佈置得和英國公園一樣整齊。灰色的柵欄把一望無際的草地圈成一塊一塊的,上萬頭牛羊在吃草,許多牧人和牧犬守衛著這支嘈雜的大軍:牛吼聲、羊咩聲和犬吠聲,以及鞭策聲響成一片。
  向東望去是一片樹林,樹林那邊聳立霍坦山,它巍峨雄偉,高達5000多米。常綠綠樹排成隊列,顯然經過人工的雕鑿。到處是一叢叢的「草樹」,其實它是一種低矮灌木,樣子象棕櫚,整個樹身隱沒在和頭髮一樣細長的樹葉之中。空氣中流動著一種薄荷桂的香味,因為這些樹正開著白花,散發著清雅的香氣。
  「萬綠叢中一點紅」,在這片綠樹叢中,還點綴著許多歐洲移來的果樹:桃樹、梨樹、蘋果樹、無花果樹、柑桔樹,甚至橡櫟樹也有,旅客們看了歡呼起來。他們走在故鄉的果樹下並不感到過分驚奇,真正使之驚奇的是枝頭唱歌的鳥雀;有羽毛如綢緞般的「緞鳥」,有羽毛一半金黃、一半象鳥絨的「絲光鳥」。在這些鳥兒中間,「麥尼兒」他們第一次見到。這種鳥又叫琴鳥,尾巴象奧爾斐(古希臘神話中的樂聖)彈的那種雅致的古琴。它在木本鳳尾草中穿來穿去,但是當它尾巴觸動樹枝之間時,卻聽不到安飛翁(希臘神話中的樂神)為重建白城而演奏的那悅耳的音律。地理學家恨不得抓只麥尼兒,親自在鳥尾上彈一彈。
  他們邊走邊談,莊屋在一條兩邊栽著「卡蘇琳娜,樹的盡頭出現了。
  那是一座用木材和磚石建造起來的漂亮房子,它深藏在「愛爾莫菲拉」樹叢裡。造形美觀,是座瑞士式的別墅,牆外環繞著一圈回廓,廓簷下掛著中國式的燈籠,就像羅馬古代建築的前庭。窗外是五顏六色的鮮花。沒有比這座建築物再舒適,再漂亮了。在外面的草坪上隔不多遠就有一根銅燈柱,柱頂上裝著雅致的燈球,夜裡,整個花圍照得如同白晝,煤氣是從在「米亞爾」樹和鳳尾草樹下面的木棚藏著的一座小型煤氣機裡輸送出來的。
  而且,住宅四周看不見腳屋、馬房和廠棚,沒有任何跡象說明這是一座農莊。所有這樣的房屋一共有20來座,都座落在半公里路外的山谷裡,形成一個小小村落。住宅之間都裝上電話,而且可以隨時通話。這種住宅彷彿隱蔽在一片異國風光的叢林中,聽不到一點塵世的喧囂。
  不一會兒,走完了那綠蔭道,接著是一座小巧靈瓏的鐵橋,跨過潺潺的流水,另一端通過住宅外邊的花園。過了小橋,紅光滿面的管家先生出來迎接。霍坦站的外賓們走進華麗的大廳,豪華的傢俱及擺設映入了大伙的眼簾。
  來賓們看出了主人的藝術生活和時髦生活很豐富。先看前廳,裡面掛滿了各種精美的取材騎馬射獵的藝術品。對著前廳的是一間開著窗子的大客堂,裡面有架鋼琴,鋼琴上擺著一堆樂譜,各個時期的都有。幾隻畫架上攤著畫稿;有個像座,座上放著大理石人像;牆上還掛著西歐名畫,腳下鋪著柔軟的華貴地毯,壁毯上繡著美女圖,天花板上懸掛著一古銅吊燈。此外,還有許多珍奇古玩。一所澳大利亞的住宅中居然有這些名貴物品,任何人見了都不免感到驚奇,這一切充分說明主人會欣賞藝術和懂得生活。總之,凡是在飄零生活中能使人消遣解悶的東西,能使人回憶起故鄉的東西都佈置在客堂中。人們到了這裡,簡直到了英國或法國的高級別墅一樣。
  柔和的光線透過紗窗射進來,海輪夫人走近窗口,連聲讚歎外面的景色。原來住宅下面是一片寬廣谷地,一直延伸到東邊山腳下。連綿的草地和樹林,疏疏落落的空地,高低起伏的岡巒,崎嶇不平的地勢,這一切構成了一片精美的山水畫。而這幅山水畫是活的,它隨著太陽的偏愛而時刻起變化。任何人,即使想像力再豐富,也難以勾勒出這幅山水畫,這片明媚的自然風光會讓人一飽眼福。
  這時,桑迪早已吩咐廚師把早飯預備好了。不到一刻鐘,大家便都入席了。酒菜之佳自不必細說,客人們毫無拘束,暢所欲言。最喜悅的還是那兩個青年人,他們認為能在自己家中款待一次佳賓,非常榮幸。
  主人很快知道了旅行隊此行的目的,他們對隊員們那種無所畏懼的尋訪精神極為感動。他們對格蘭特的兒女也說了一番安慰話。
  「格蘭特船長,」米歇爾說,「既然他不在沿海各殖民區中,一定落到土人手中了。文件證明他準確知道他所在方位,可見他一上岸,便被土人擄去了。」
  「他的水手艾爾通就是落入了土人手中,又逃出虎口的。」
  門格爾船長說。
  「你們二位有沒有聽說過不列顛尼亞號失事的消息?」夫人問主人說。
  「從來未聽說過。」
  「據你們看來,格蘭特船長做了俘虜之後,會受到非人的待遇嗎?」
  「本地土人不殘酷,夫人,」青年「坐地人」回答,「你們儘管放心,他們性情溫和。以前很多歐洲人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從來未受過虐待。」
  為證明這一點,巴加內爾說:「柏克探險隊中唯一生還的金格就是一例。」
  「不只是那位大膽的探險家,還有個英國兵叫布克萊,」桑迪說,「1803年脫險到了腓力浦港,被土人收容了,一過就是33年。」
  「還有,最近以來,澳大利亞雜誌上刊登,有個叫毛利爾的人,」米歇爾也說,「過了16年的奴隸般的生活,目前終於回到故鄉。格蘭特船長的經歷或許和毛利爾一樣。我想,你們完全有希望找到格蘭特船長的。」
  這些話證實了過去地理學家和艾爾通說過的那些話是對的,因此,大家聽了很喜悅。
  後來,女客離席之後,其餘的人又談到康登橋慘案。兩個「坐地人」也聽說了此事,可是這並沒有引起他們的不安。他們的牧畜站有一百來人,這幫匪徒絕對不敢下手的。而且,在墨累河這片荒涼的土地上,無東西可搶,他們不會冒險來這裡的。再說在新南威爾土那邊戒備森嚴,他們也難以過來,艾爾通的看法也是如此。
  兩位主人熱情好客,爵士盛情難卻,只好在霍坦站呆一天。這12小時變成了他們的休閒時間,牛馬也好趁此恢復一下體力。因此,主客兩方說好,提出一個消磨時光的好計劃。大家都接受了。
  中午,七匹雄壯的獵馬奔出院門,女客們乘坐的輕快馬車也出發了,後面跟著打獵的僕人。獵人都背著標準獵槍。同時,一群獵犬也在快樂地狂吠著,跑在最前面。
  四小時之內,獵人騎馬踏遍了那片林園的大路和小徑。這片園林象德意志的一個小土邦,儘管居民少得可憐,山羊卻多得數不清。至於可供打獵的鳥獸,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可是不會有很多跳到槍口前白送命的。所以,一旦槍聲一響,安居在林裡和平原裡的小動物都不安起來。小羅伯爾在少校身邊,特別興奮,生龍活虎。不管他姐姐怎樣囑咐他小心,他總是一馬光先,第一個開槍射擊。好在門格爾船長負責照顧他,瑪麗小姐也就放心了。
  這場圍獵的獵物,最引人注意的是本地特產動物——袋熊和袋鼬。
  袋鼬是袋獸的一種,其狡猾超過狐狸,偷的工夫可以做狐狸的師傅。不過,它長得相當難看,只有1.5米長。巴加內爾一槍打死一個,由於這位獵人的虛榮心特別強,所以,仍覺這種獸十分可愛。「好個漂亮的小獸啊!」他說。
  小羅伯爾也靈巧地打了不少獵物,其中有一隻袋狐,這是一種小狐,黑毛,有白然斑點,皮和貂皮一樣寶貴。此外,還打了一對在樹洞口休息的小松鼠。
  但是,這次圍獵中最令人驚心動魄的莫過於追捕大袋鼠那一幕了。下午四鍾不到,獵狗驚起一群這種稀奇的袋獸。幼鼠很快鑽到母親的袋囊中,大袋鼠一個接一個地奔逃。這跳遠世界冠軍,後腿比前腿長兩倍,一屈一伸,跳得遠極了,像裝了彈簧一般。帶頭逃的那只雄袋鼠,有1.4米高,是最美的一個,當地人叫它「老頭子」。
  緊張的追逐使那群袋鼠毫不疲乏,而獵犬又不敢接近它們,因為它們有鋒利的後爪,實在可怕。但是追逐到最後,它們還是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動了,那「老頭子」躲在樹後,轉眼間,那獵犬被蹬到空中,掉下來時,肚子被抓開了。很明顯,這一群獵犬一齊上去,也難以對付那群袋鼠。非開槍不可,只有子彈可以征服它們。
  也就在這個時候,小羅伯爾幾乎送了命。他本想把槍瞄準些,於是走得更近些,哪知袋鼠一躍而起,衝了上來。
  羅伯爾大叫一聲,倒下了。瑪麗小姐在馬車上嚇得目瞪口呆。這時,誰也不敢開槍,因為怕傷了孩子。
  還是船長機智靈敏,只見他冒著生命危險,拔出獵刀,撲向大袋鼠,當胸一刀,結果了它的性命。羅伯爾還好,沒受傷。
  爬起來後,姐弟倆擁抱在一起。
  「謝謝您,門格爾先生!』瑪麗小姐緊握著船長的手說。
  「我是應該負責保護他的,這是我的工作義務。」這場意外事件結束了這次的打獵活動。「群龍無首」,那群袋鼠自然作鳥獸散了。被打死的大袋鼠成為大家的戰利品。晚宴上,按照土法泡製的大袋鼠尾湯最「暢銷」。
  飯吃完後,又喝了點冰淇淋和果子露,大家聚在大客廳中,仔細品味著音樂會。海輪夫人是個好鋼琴手,特意為大家慶功。米歇爾和桑迪又善歌,他們唱了法國名作曲家古諾、馬色-達維德的名曲中的一些段子,又唱了天才作曲家德國人瓦格納的名曲。
  曲終人散,大家又吃了點澳大利亞名茶。而地理學家非要品味一下當地土茶,人家就給了他一懷黑得像墨水一樣的飲料——那是一升水,半斤茶葉,熬了4個小時的結果。巴加內爾雖然喝得呲嘴,但還是稱這是絕頂的好茶。
  夜深了,客人們入睡了,但好夢中還延續著白天的快樂場面。
  天一亮,爵士一行人告辭了那兩位青年「坐地人」。彼此客套一番,他們相約在歐洲的瑪考姆府再見。之後,車輪滾動,繞過山麓,那座豪華住宅便和幻影一般,消失了。走了8里路,馬車沒有邁出霍坦站地界。
  到了上午9點鐘,才走出那牧畜站的最後一道棚欄,旅行者們又鑽進了維多利亞省的那片連名字也不知的地區了。
  在東南方一排屏障橫擋住去路,這就是澳大利亞的阿爾卑斯山脈。這山脈彷彿是一個偉大的防禦工程,綿延2200公里,那陡的懸崖,阻止著空中的流雲。
  天空佈滿陰雲,炎熱得叫你喘不過氣來,這還不說,崎嶇不平的路面,更增加了行進的困難。平原上的山丘遍佈,到處都是稀稀疏疏的小膠樹。稍遠一點,丘陵聳得越來越高,形成了阿爾卑斯山脈的最初幾個階梯。人們顯然越走越高,這很容易看出來的,因為牛拉得十分吃力,車軛被牛拖得咯吱咯吱地作響,牛累得直喘粗氣,腿上的牛筋暴露。艾爾通雖是趕車能手,但有時,也不可避免意外的碰撞,撞得車板唉聲歎氣。車上的女客們倒沒有什麼怨言。
  船長和另外兩名水手在前面開路,他們盡力挑好路走。這裡幾乎沒有路,高低不平的地面和海邊的礁石一般,牛車就像一隻船在礁石縫尋找航道一樣。大家彷彿就是在波濤洶湧的海上航行著。
  這段路程相當艱苦,而且很危險。遇到深密的棘叢,威爾遜不得不用斧頭開路。濕漉漉的粘地面,腳一踩就往下陷。路程似乎特別長,因為障礙太多,像高聳的花崗岩,深邃的山谷,深不可測的河灘,非繞道而行不可。所以,他們的效率並不高。傍晚時分,他們就在山腳下的高本白拉河露宿了。這裡有塊小平原,平原上儘是長滿淡紅色葉子的灌木,高1米左右。「我們的苦還在後面呢?」這時爵士說,「阿爾卑斯!這個名字已經夠叫你想想的了。」
  「這個名字要打個折扣,」地理學家回答,「這是一個雷同的名字,正如澳大利亞和歐洲一樣,都有格蘭比安山脈,有比利牛斯山脈、有阿爾卑斯山脈,也有藍山山脈,但都是縮小的模型。這名不副實的情況只能說明地理學家想像力有限,想不出新名詞,或者詞彙太貧乏了。」
  「據你的說法來看,這條阿爾卑斯山脈是……」夫人問。「是袖珍山脈,」地理學家回答,「我們走過了不覺得有什麼?」
  「只有像你這樣粗枝大葉的人走過一座大山不覺得似翻山,」少校反駁說,「你這是替自己現身說法吧!」「你怎麼還說我粗枝大葉呢?」地理學家不高興了,「我早就不粗枝大葉了,叫二位女士評評,我說得對否?你們能找出我的錯誤來嗎?」
  「對了,一個錯也找不出,巴加內爾先生,」瑪麗小姐說,「你成為十全十美的人了。」
  「太十全十美了,也不好,」海輪夫人又補充了一句,「你最好和以前一樣,最合適不過了。」
  「真的嗎?夫人,』地理學家回答,「我要是不犯點小毛病,就和普通人一樣了。因此,我希望平時出點小錯誤逗你們笑笑。我要是不犯錯誤,彷彿沒盡到職責。」
  第二天,1月9日,不管樂觀的巴加內爾怎樣保證,困難並未後退,相反,困難更多了。沒有現成的路,要到處亂找,有時鑽到又窄又深的山坳裡,結果很可能「此路不通」。
  走了一小時許,艾爾通感到進退兩難之際,無意中發現山路旁有小旅館——一個不像樣的酒店。
  「在這兒怎麼會有酒店?老闆在這兒難說發財。」巴加內爾叫起來。
  「不過,它起到了給你們指引路線的作用,」爵士說,「我們進去坐坐吧。」
  爵士和艾爾通一前一後跨進小店門檻。這酒店叫「綠林旅舍」,老闆是條莽漢,一臉橫肉。店裡賣燒酒、白蘭地、威士忌,他自己也是主要的顧客。沒有顧客時,他自斟自飲。有時也可以看到幾個過往的「坐地人」或趕牧群的人。
  爵士問了酒店老闆幾個問題。根據他那不高興的答話,搞清楚了路途的方向。爵士給了老闆小費。當他們出門時,猛地看見了牆上貼著一張告示。
  這是一張殖民地警察局的一個通告。通告上說,伯斯有一批流犯潛逃,現在通緝首犯彭-覺斯,如有人將該犯捕獲,送交當局,賞金100鎊。
  「這個大壞蛋,真該把他絞死!」爵士說。
  「首先抓住他才行!」水手長回答,「一百鎊黃金!可不是小數目,其實那傢伙不值這麼多。」
  「這個老闆,我看,也不像好人,」爵士又說。
  「我看也不像好人,」水手長附和道。
  艾爾通套上牛車又繼續趕路了。他們向盧克諾大路的盡頭走去。那裡蜿蜒著一條羊腸小道,斜貫山腰。大家開始又要爬山路了。
  這條山路坡度大,不只一次馬上和車上的人不得不下來步行。上坡時,車子太重,人要幫著推;下坡時,車速太快,人又要在車後拉著;轉急彎時,車轅太長,拐不過彎來,又得把牛解下來。有時,上坡難度太大,不得不請那幾匹已經疲憊不堪的馬也來幫一下忙。
  這一天,不幸的事終於發生了。不知是疲勞過度,還是由於生病,穆地拉騎的馬倒下了,再也沒有起來。
  水手長檢查了一下那死去的夥伴,並沒有看出什麼明堂。
  「這牲口一定是某條血管破裂而死,」爵士說。
  「可能是這樣,」水手長回答。
  哥利納帆把自己的馬讓給了穆拉地,他跟夫人坐車去了。這行人又繼續前行,那匹死馬只好不管它了,成了老鷹的一頓美餐。
  澳大利亞的這座山脈並不高大,寬度不過5公里,如果選擇山路正確的話,翻越此山在48小時內可以完成。到山那邊以後,路途就不再有什麼不可逾越的障礙了。
  1月10號那天,行人終於到達山峰,海拔大約600米。「遠看是山,近看成川」,用這句話形容阿爾卑斯山的山頂再恰當不過了。地勢坦蕩,四周沒有什麼障礙物,一眼望得很遠。北邊是奧美奧湖,湖面波光粼粼,水鳥漂浮在上面。湖的那邊就是低平的墨累河流域的沖積平原。南邊展開著象綠色地毯般的草場,那裡的地層含金豐富,有茂密的原始森林。那裡的物產、河流和動植物,到目前為止,大自然仍是它們的主人,倘未受到人為的破壞。聳立著的阿爾卑斯山脈就是「文明區」和「原始區」的分界線。這時,太陽西斜,幾道陽光穿過西邊天空的彩霞,把大地照得鮮艷奪目。相反,在山脈北陰的一面,顯得一片蒼茫,只有陰影在晃動,彷彿山南的夜幕拉開得特別早。不一會,整個山南面便沉淪在夜影之中。行人們處在兩種境地的分界線上,很生動地看到光明與黑暗的對比。他們放眼望去,看看那茫茫的幾乎全陌生的地面,心中不免又引起一種愁絲。
  當晚,他們露宿山頂。第二天一早,開始下山。下山路走得快,但是,半路遇到一場來勢兇猛的冰雹,逼得他們退縮在一塊大岩石下面。那不是一般的小雪珠,有冰磚那麼大,從烏雲中直衝下來,就是石炮所發出的石塊也沒有那麼急。巴加內爾頭上被打了兩個大包,車篷也被打了好幾個洞,那種尖稜稜的冰塊,有時竟嵌到樹皮裡面。要想不被打得頭破血流,非等冰雹停了再走不可。一個小時過後,冰雹終於停了。旅行隊又在傾斜的岩石上緩緩地移動起來,地面濕漉漉地,岩石溜滑。
  老牛破車一路上搖搖晃晃,吱吱啞啞地叫著,有幾處已脫了榫,不過整個車身還算結實。傍晚,他們下了阿爾卑斯山的最後幾個階梯,來到一棵棵孤立的杉樹林中。前面的路一直通到吉普斯蘭平原。阿爾卑斯山脈總算平安翻越,晚上照例宿營。
  一夜無事,第二天又上路了,大家都興高采烈,精神煥發,都恨不得一下子找到目標,和格蘭特船長團聚。只有到達太平洋海岸,才有可能找到失事船員們的蹤跡,在吉普斯蘭這塊平原上找,是無濟於事的。所以,水手長艾爾通催促爵士下命令給鄧肯號,叫它開往太平洋沿岸來,以便於尋訪。因為這裡有條盧克諾能往墨爾本的大路,交通便利,依他的意思,現在就派人。
  水手長的話似乎有道理。地理學家也勸爵士接受此條建議。他認為叫遊船開來,的確有幫助的,他並且補充說,過了此地,就難說再有通往墨爾本的大路了。
  爵士猶豫不決,要不是少校持反對意思,或許他就接受了。但是麥克那布斯說,旅行少了艾爾通,靠近海岸的路途他最熟悉;萬一發現尋防線索,要追蹤尋找,非有水手長在內不可。而且他還能指出不列顛尼亞號的失事地點。
  因此,少校的建議也有道理,船長同意這種意見,並支持他。門格爾的理由是:從吐福灣派人要從這裡近得多,不必穿越320里的荒野。最後,大家決定到吐福灣再作打算。艾爾通彷彿有些失望,麥克那布斯瞟了一眼,但並未說什麼,他習慣把看到的一切放在肚子裡。
  吉普斯蘭平原地勢平坦,由東往西微有點傾斜。一眼望去,遍地稀疏的木本含羞草、桉樹,各種膠樹,打破了景色的單調。大花胃豆頭的灌木,開著鮮艷的花朵;幾條不那麼引人注意的小溪中長滿了蒲草,河水兩岸開滿蘭花。河水淙淙,很淺,人們徒涉淺灘而過,成群的鴇鳥和鸝鹋在遠處看見人就逃,樹林中的袋鼠,蹦蹦跳跳的就像動畫片中的小木偶。這時,旅行隊員們並沒有心思打獵,因為他們的馬匹吃不消,已瘦得皮包骨頭。
  而且,天氣悶熱,人畜難以忍受。他們什麼也不想,只想快點前進。有時艾爾通對牛的喝吆聲打破這片沉寂。
  從中午到下午2點,他們穿過一片奇怪的鳳尾草叢。雖然好影猶在,他們卻無心觀賞。這是一種象樹一樣的草本植物,足有3米高,正開著花。人馬都在那柔軟的細枝下走過。在這些固定的大傘的蔭庇下,行人還是比較滿意的。特別是地理學家喜形於色。老是發現讚歎聲,沒想到驚起大群的鸚哥和鸚鵡,頓時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嘖嘖聲。
  巴加內爾正在得意之時,忽然從馬上搖搖晃晃,和門板一樣倒下來了。難道是由於天熱,他頭暈了嗎?大家都奔來相救。
  「巴加內爾!巴加內爾,怎麼啦?」爵士叫著。「沒什麼,朋友們,我沒有馬騎了,」地理學家笑笑說,把腳從馬蹬上褪出來。
  「難道你的馬也死了?」
  「沒錯,說死就死了,和穆拉地的馬一樣。」
  這時,爵士、船長、少校都來檢查這匹馬的死因,仍毫無結果,它已經嚥氣了。
  「這事真怪,」門格爾說。
  「是呀,怎麼回事呢?』少校也嘰哩咕嚕。
  這次意外事故的發生,開始使這一行人不安起來。因為在這荒蕪人煙的地方想要補充馬匹是不可能的。要是這些馬都得了馬瘟,他們就無法繼續前進了。
  真是禍不單行,這天還沒到傍晚,威爾遜的馬也死掉了,並且這次更嚴重的是倒下了3頭牛。「馬瘟」似乎也已成為事實。這樣一來,拉車的和人騎的牲口乘下3頭牛和4匹馬了。
  問題很快嚴重起來。騎馬的人,沒了馬還可以步行,許多「坐地人」就曾步行穿過這帶荒區。但是沒有了車,兩位女同胞怎麼辦呢?這時離吐福灣還有200公里路呢,她們能走得過去嗎?
  船長和爵士很著急,他們檢查了一遍剩下的牲口,想法防止再發生意外。但沒有發現任何不良跡象,甚至一點細微的毛病也沒有。每個牲口都是好好的,他們還可以經受長途跋涉的辛勞。但願那離奇可怕的瘟疫到此為止,牛馬不要再倒下了。
  雖然,大家被這種怪現象弄得莫名其妙,但又開始前進了。沒馬的人走累了就輪流地坐會牛車。這天行動緩慢,共走了16公里路。晚上,停止行軍的信號一發,大家都馬上睡下了。這一夜在高大前鳳尾草叢中度過,沒有什麼麻煩,龐大的蝙蝠在草叢中飛來飛去,當地稱它們為」飛狐」。
  1月13日,一天平安無事。牲口倒斃事件沒有再發生,大家總算鬆了口氣。牛馬各做各的事,精神也很好。海輪夫人的客廳裡最為熱鬧,因為來坐的人多了。30度的氣溫熱得大家感到有喝冷飲的必要,所以司務長奧比爾忙個不休。在這個時候,蘇格蘭啤酒最為暢銷。大家都讚揚巴克來酒廠的老闆是大不列顛最偉大的人物,甚至比英國名將威靈頓還要偉大,因為威靈頓再偉大,也造不出這樣的好酒來。地理學家喝的酒多,話也多,談論古今洋洋灑灑喋喋不休。
  這一天一開始就很順利,看樣子必然會順利到底的。大家一口氣走過一片高低不平的紅土地帶,足足有25公里的路。他們計劃在傍晚趕到那條在維多利亞南部流入太平洋的斯諾威河,在它的河邊宿營。不久,牛車就走在黑土層的平原上,路的一邊是荒草,另一邊是長滿花胃豆的田野,天晚了,天邊出現了一道霧氣,那裡奔流著的斯諾威河。大家快馬加鞭,就在一個土丘後面,大路的轉彎處露出一片森林。艾爾通趕著牛車穿過那參天古林,在離斯諾威河不過半公里的路上,忽然牛車掉到沼澤中,一直陷到車軸。
  「後面的人當心!」艾爾通趕快回頭說。
  「當心什麼?』後面的人問。
  「牛車陷到沼澤中了。」他一邊怞動鞭子,憑那幾頭牛的力氣,車子紋絲不動,而且越陷越深。
  「我們就在這裡宿營,等到明天,再把車子拉出來吧!」水手長回頭說。
  爵士同意了。
  黃昏時間很短,夜幕迫近,但炎熱依舊。空中充滿水汽,悶得人喘不過氣來,一道道閃電把天邊照得通亮,好像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大家很快在大樹下佈置好營房,只要不下雨,就能在此安靜地過一夜。
  若是下雨,車更難弄出沼澤了。所以艾爾通連夜費了不少勁才把3頭牛和牛車從沼澤中拉出來。泥巴一直糊到牛肚子上。水手把它們和馬牽到一塊,細心照料。這天晚上,爵士更是百般周到,很感激這不會說話,任勞任怨的老黃牛,因為現在沒有比它們再重要不過的了。
  旅客們簡單地吃了點晚飯。他們又熱又吃不下去,最需要不是吃飯而是休息。夫人和瑪麗道了聲晚安,回她們的安樂窩了。至於男客們有的鑽進帳篷,有的索性躺在芳草地上,在這種氣候下,露宿到沒有什麼害處。
  大家睡熟了,天空的烏雲在移動著,夜在烏雲的籠罩之下,越發陰暗了。夜深人靜,連一絲風也沒有,有時可以聽到貓頭鷹的叫聲,唱著小三度低調,和歐洲的那種多愁善感的杜鵑鳥一樣,叫得十分淒涼。
  快到11點鐘的時候,少校一覺醒來,半睜半閉著眼睛,由於過度疲憊,不願起來。忽然看見一片隱隱約約的亮光在樹林中流動著。像一幅白緞子,又像陽光下的湖面閃閃發光,起初少校以為是鬼火在野地燒起來了。
  他爬起來向樹林走去,仔細一看,馬上大為驚訝。原來這是一種奇特的自然現象,發磷光是許多菌類植物。這種植物的胞子囊在黑暗可以發射出高強度的光線。
  少校是個大公無私的人,他正要去叫巴加內爾,也讓這地理學家也飽飽眼福,看一下這奇景。不料這時發生意外了。
  那磷光照亮的樹林面積並不大,少校藉著光亮隱約看見在樹林邊緣幾個人影迅速走過。這是真的呢?這是一種幻覺呢?
  少校伏在地上仔細地觀察著,他看清了幾個人在忽起忽伏,似乎在地上尋找什麼。
  這些人在幹什麼呢?我一定要弄明白。少校毫不猶豫,並沒有帶上旅伴,獨自一人在地上匍匐前進,像個草原上的土人,躲到草叢中去了。
《格蘭特船長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