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仇人相見

  埃瑞爾拚命搖著櫓,快船立刻靠向左岸。
  好在河水在這個地方還沒有加速,河床的坡度,一直到懸崖邊兒上都是正常的。
  你只有在懸崖上游300英尺左右的地方,才能感覺到水位巨大落差的巨大引力。
  左岸是遮天蔽日的森林,任何光線都無法照射進來。
  迪克·桑德剛鬆了一口氣,一看這個地方,又有點害怕了。
  這裡是剛果吃人肉的土著聚居區,他們得徒步穿越此地,因為船已經不能再漂流了。
  把船運到懸崖下邊,那純粹是異想天開。
  勝利在望,多災多難的人,眼看就要到海邊了,眼看就要重歸大海了,又遇了這樣的挫折。
  諺云:「人先自助,後天助之。」他們確實是互相幫助才闖過了一道道難關的,上天怎麼還不助他們一臂之力呢?
  在船靠岸的過程中,大狗丁克表現出一種奇怪的焦急神態,看樣子它十分痛苦。
  迪克·桑德看著丁克的變化,心裡在嘀咕,難道岸邊高大的紙莎草叢裡會有野獸?或者土著?
  可他立刻就明白了,丁克的情緒並非單純的憤怒。
  「它好像在哭!」小亞克兩手抱著丁克的脖子,叫道。
  丁克從小亞克的懷抱裡掙脫出來,跳到水裡去了,此時船離岸邊還只有20英尺,丁克游上河岸,鑽進草叢,不見了。
  大家弄不明白,丁克幹什麼去了?
  過了一會兒,船在一片毛藻和其他水生植物形成的綠色泡沫中,靠了岸。
  幾隻魚鷹尖聲叫著,幾隻雪白的小鷺鷥飛上天空。
  埃瑞爾把船結結實實地綁在一棵大紅樹根上,大家先後上了岸。
  岸邊向大河傾斜著長著一排大樹。
  樹林中沒有路,可地上的青苔有被踐踏的痕跡,這說明最近有土著或野獸來過。
  迪克·桑德把子彈推上膛,埃瑞爾手裡拎著大斧子,他們沒走出十步,就看見了丁克。
  丁克鼻子在地上嗅著,循著一種什麼蹤跡往前走,不時地停下來叫幾聲。
  丁克在岸邊肯定是聞到了什麼,而它聞的這種東西正把它引向森林深處。
  「大家注意!
  「惠爾頓夫人、拜蒂柯特先生、雅克,大家跟緊了!」
  「埃瑞爾,你留神看著點大家!」
  丁克揚起頭,一路跳著往前走。
  惠爾頓夫人一行人跟著丁克,來到了隱藏在密林深處的一棵埃及無花果樹下面。
  樹旁,有一座破爛的茅屋,木板牆都已裂開了。丁克就在這茅屋前不停地哀號。
  「這是誰的屋子?」
  迪克嘀咕著走了進去。
  惠爾頓夫人她們也跟了進去。
  屋子裡,地上有幾根散亂的人骨頭,因為風化,骨頭都成了粉白色。
  「一個人死在了這屋子裡!」
  「這個人,丁克認識!」
  「是啊,一定是丁克的主人!啊,你們看!」迪克·桑德大叫。
  人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在那棵埃及無花果樹的樹幹上,有一塊樹皮被刮掉了。
  上面有兩個幾乎看不清的大字,是紅色的,仔細辨認,還有些痕跡。
  丁克已經把右爪搭在了樹幹上,好像在指給大家看。
  「S.V.!」迪克一聲驚叫!「這是丁克認識的那兩個字母!也是它頸圈上的縮寫字母!」
  迪克·桑德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新的發現吸引住了。
  他彎腰,從屋子的牆角處撿起一個長滿了綠銹的銅盒子。
  他打開小銅盒,裡面有一個紙條,上面寫著幾行字:
  1871年12月3日……在這裡……離海岸120英里的地方……我的嚮導尼古魯殺了我……搶走了我的一切……丁克……快來救我!
  S.V.
  這張紙條,說明了一切。
  薩繆艾爾·維爾依帶著他的大狗丁克去非洲中部考察,尼古魯是他的嚮導。
  他身上所帶的錢,引發了尼古魯的貪心,尼古魯早已下了殺人奪錢的決心。
  這位法國旅行家,到達剛果河邊的這個地方,就住在這間房子裡過夜。
  就在這兒,尼古魯下了毒手,搶了錢,人扔在這兒……
  尼古魯殺人後的逃跑途中,被葡萄牙殖民當局逮捕,他招認了自己是黑奴販子老闆阿菲斯的一個代辦,就被押到了羅安達,被判終身監禁。
  我們知道他後來逃跑了,逃到了新西蘭,又上了「浪子」號,製造了一件件的災難。
  人死口滅,尼古魯以為他的罪惡永遠埋在了地底下,可是殺人現場的這番情景他絕對是想不到的。
  不幸的維爾依在臨死前用盡全身力氣寫了這張說明兇手的名字、動機和行兇日期的紙條。他把紙條放在這個盒子裡,這盒子可能就是原來他用來裝錢的。
  爾後,他用自己鮮血染紅的手指,像墓誌銘一樣,寫下了自己姓名的縮寫字母……
  丁克一定是在這兩個字母前面守了好幾天,它認識了這兩個字母!
  它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兩個字母了!
  後來,它回到海邊,被「瓦爾德克」號的船長收留了,最後又到了「浪子」號上,而且又碰上了它的仇人尼古魯。
  而旅行家維爾儂的屍體,在非洲中部這片人跡罕至的森林中,逐漸風化了。他永遠活在他的義犬丁克的記憶中!
  事實就是這樣的。
  當迪克·桑德和埃瑞爾正要按照教儀式安葬薩繆艾爾·維爾儂的遺骨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丁克憤怒的狂叫。
  幾乎是同時,從很近的地方傳來了可怕的叫聲,顯然一個人在和大狗丁克搏鬥,雙方都拚了命!
  埃瑞爾也像丁克一樣,迅速地衝了出去。
  迪克·桑德、惠爾頓夫人、雅克、拜蒂柯特也跟著跑了出去,只見丁克撲在一個人身上,在地上打滾,這個人的喉嚨一直被丁克那可怕的牙齒咬住不放。
  這個人,正是尼古魯。
  他為了搭船去美國,正在扎伊爾河的途中,他讓護送他的士兵在後面慢慢走,他自己先來到那個他曾經殺害了信任他的那位旅行家的地方。
  當然,他到這兒來不是憑古懷幽來追思什麼的。當迪克·桑德他們看見在一棵樹下一個新挖開的土坑裡,有一堆金法郎在閃閃發光的時候,大家都明白了。
  顯然,尼古魯在殺人之後、被葡萄牙當局逮捕之前,先把他弄來的不義之財埋在了這兒,想日後再取。
  剛才,就在尼古魯要把錢拿走的時候,丁克追蹤而,咬住了他的喉嚨。
  這個十惡不赦的壞蛋,受到突然襲擊,驚慌失措地抽了匕首,刺向丁克。
  埃瑞爾一個箭步撲到了尼古魯身上,嘴裡罵著:
  「你這個環蛋,這回好了,掐死你!」
  沒費多大勁兒就完了事兒!
  葡萄牙人死了。可以說被處死了,是上帝在他殺人的地方處死了他!
  但是,大狗丁克被捅了一刀,受了致命的一擊,它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進茅屋,來到薩繆艾爾·維爾儂死去的地方,倒了下去。
  忠誠的大狗死在了主人的屍骨旁!
  埃瑞爾把旅行家的遺骨深深地埋葬了,丁克也和它的主人葬在了一起。
  人們很悲痛,尤其是由於丁克的死,人人為它而哭!
  尼古魯死了,可是,從卡索塔護送尼古魯來的土著士兵們離這兒不會太遠。他們找不著尼古魯,肯定會到這附近來找,這是個非常嚴重的威脅。
  大家立即商量了一下,看該怎麼辦,要抓緊時間趕快行動。
  現在已經清楚,這條河就是剛果河,當地人叫寬果河或伊庫圖·亞·剛果,它在赤道以北叫作扎伊爾河,赤道以南叫盧阿拉巴河。
  這也正是斯坦利堅持要用利溫斯敦這個光輝的名字來命名的,那條中非的大河。可是當時的地理學家可能是更傾向於用斯坦利的名字來代替剛果河的名字。
  如果肯定這條河就是剛果河,那麼那位法國旅行家在他留下的紙條上已經說明這條河的入海口離此地還有120英里。
  可惜的是,這一段水路無法航行,因為有那麼大的瀑布,可能就是思塔莫瀑布。
  所以現在只有步行,從左岸或右岸下行,一直到瀑布下游一二英里處,再造一個木筏,以便重新順水向入海口漂流。
  「現在的問題是,咱們從河的左岸走,還是從右岸走。
  「惠爾頓夫人,依我看,從左右兩岸走都是很危險的,土著們很可怕。
  「不過,左岸的危險性更大,因為可能碰上尼古魯的隨從們。」
  「那咱們就到對岸去好了!」惠爾頓夫人回答。
  「走對岸能到入海口嗎?」迪克·桑德有點拿不準,因為「尼古魯走的是左岸,到剛果河口的路在左岸的可能性更大。」
  「唉,管不了那麼許多了!不能再猶豫了!不過,惠爾頓夫人,你們先別過去,我先去看一看,看看我們是否能從右岸走過大瀑布。」迪克慎重地作出了決定。
  河面在這裡大約有400英尺寬,對於擅長用櫓划船的年輕的見習水手來說,是很容易劃過去的。
  惠爾頓夫人、雅克、拜蒂柯特表兄則由埃瑞爾保護,他們要等迪克回來。
  在迪克·桑德就要下船過河的時候,惠爾頓夫人對他;
  「迪克,小心,別讓河水把你衝到瀑布那邊兒!」
  「放心吧,惠爾頓夫人,我從離瀑布400英尺的上游過去!」
  「到了對岸你也要小心,有危險……」
  「發現有問題,我就不上岸了。」
  「拿著步槍吧!」
  「好的,別擔心!」
  「迪克,咱們還是別分開了!」惠爾頓夫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不,不用說了,我必須得過去看看!
  「為了大家的安全,必須這樣辦!
  「一個小時之內,我就回來了!
  「埃瑞爾,留神呀!」
  完以後,迪克·桑德就駕著快船,直奔扎伊爾河的右岸。
  惠爾頓夫人和埃瑞爾蹲在密不透風的紙莎草叢中,目不轉睛地盯著過河去的快船。
  迪克·桑德很快就到了大河的中間,水流並不太急,只是因為靠近瀑布,流速稍有加快。
  在400英尺遠的下游,強大的瀑布衝擊聲響徹雲霄。
  西風吹,把瀑布濺起的浪花飛沫,吹到年輕的見習水手的臉上。
  迪克見到這番景象,心裡非常後怕,昨天夜裡,如果稍有疏忽,小船就會跌下瀑布,屍體可能都要摔攔!
  迪克不禁打了個寒顫!
  現在總算度過了最危險的那一幕,手裡的長櫓得心應手,他不用費什麼勁兒,就讓小船聽話地在水面上沿著一條稍向上游傾斜的航向前進。
  一刻鐘以後,小船抵達對岸。
  迪克放下櫓,準備上岸……
  突然,一陣刺耳的叫喊聲劃破了水面上的寧靜,十幾個土著向這條依然蓋著爛草的快船衝來。
  就是那個水上村莊吃人肉的土著!
  他們沿著右岸跟蹤這條快船,已經走了8天了!
  船在通過他們村莊的那個木樁河口時,草棚被撕開了一個口子,他們發現了草棚下面的人,在他們眼裡這可就是送到嘴邊的食物。
  他們知道,前面有瀑布,這些人遲早要上岸。
  迪克·桑德覺得這下可完了,他腦子裡在飛快地考慮著,自己的犧牲是否能使惠爾頓夫人她們得救。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船頭,舉著步槍,隨時準備開火,土著們一時也不敢動了。
  有幾個土著已經把船棚上所有的草都扔了下來,他們認為棚子裡還有人。可是他們發現,只有一個人!
  一陣可怕的呼喊、叫罵說明了他們的失望和憤怒:這麼個年輕人,怎麼夠他們這麼多人吃!
  這時候,他們之中的一個,用手指向左岸。顯然,他們發現了惠爾頓夫人她們!
  這邊發生的一切,惠爾頓夫人她們也都看到了,他們非常著急,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迪克·桑德一點也沒考慮個人的安危,他希望上帝能給他靈感,使他能夠拯救惠爾頓夫人她們的生命!
  這伙兒土著推動了快船,他們要過河去!
  面對迪克·桑德舉起的步槍,土著們不敢靠近船頭,都站著不動,他們知道步槍的威力。
  可是一個土著這時候抓起了長櫓,熟練地搖起來,這傢伙很會使船,快船迎著水流斜著劃向對岸。
  轉眼之間,快船離左岸已經不到100英尺了!
  「快跑,快跑啊!」迪克·桑德向惠爾頓夫人她們高喊。
  可是,惠爾頓夫人、埃瑞爾,大家都沒動,好像腳都被釘在了地上。
  跑?往哪兒跑?跑也是白費力氣!
  不出一小時,他們還得被這些土著逮住,成為他們的盤中餐!
  迪克·桑德知道,跑也沒用。
  就在這個時候,他祈求上蒼賜予他的靈感來到了!
  他發現了一個機會,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去拯救所有這些他所熱愛的親人!
  他毫不猶豫地開始行動了!
  「願上帝保佑我的親人!
  「願上帝憐憫我,助我一臂之力!」
  迪克低聲禱告著。
  就在這一瞬間,迪克·桑德把槍口瞄準了那個搖櫓划船的土著,開了槍!
  櫓斷了,碎片四分五裂。
  吃人肉的土著們,發出一陣驚慌的慘叫。
  船失去了控制,已經順水向下游漂了下去。河水拖著快船,越來越快,只一瞬間,離瀑布就已不足100英尺了!
  惠爾頓夫人、埃瑞爾都明白了,迪克·桑德為了救他們,要與土著們同歸於盡,一起跌下深淵。
  小亞克和他媽媽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向迪克·桑德作最後的訣別!
  埃瑞爾張著嘴、伸著手,不知所措……
  土著們紛紛跳船,想泅上岸去,混亂中把船給弄翻了!
  面對著即將到來的死亡,迪克·桑德始終保持著冷靜的頭腦,他腦子裡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船!
  利用現在已經翻成底兒朝天的小船,救自己一命!
  迪克·桑德知道,一旦被衝進瀑布,有兩種致命的危險,一個是被水悶死;另一種是被稀薄空氣憋死,因為瀑布中的水速太快,在周圍一定的空間內形成相對的真空,一下子就可以把人憋死。
  而翻過來的船,扣在水裡像個木箱子,他想鑽進去,把頭露在水面之外,這樣可以避免受到船殼外面空氣的變化的影響。
  在這樣的頭頂空船殼的條件下,即使是從一個像尼亞加拉大瀑布那樣的地方跌下去,運氣好的話,也不會被水悶死、被稀薄空氣憋死。
  只是在閃電般的一瞬,迪克·桑德已經作出了決定。
  出於一種求生的本能,他鑽進了船殼,兩隻手緊緊抓住連接左右舷的橫板,在船殼底下,他努力讓頭露在水面之外!
  他感覺到一股不可抗拒的激流在帶著他飛馳,然後,心往上一提,幾乎是垂直地掉了下去……
  小船跌進了瀑布下面的深淵!
  不過,過了一會兒,它又從深水裡浮了出來,重新漂在河面上。
  熟悉水性的迪克·桑德明白,他的安危全靠自己的臂力了!
  一刻鐘以後,他到了左岸。
  在岸上,他找到了從瀑布上游沿河跑來的惠爾頓夫人、小亞克、拜蒂柯特表兄,跑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埃瑞爾。
  而那些吃人肉的土著們,則徹底消失在咆哮的河水中了。
  因為沒有空船殼的保護,在跌下瀑布的過程中,他們已經被憋死了。
  土著們的屍體在瀑布下游的激流推動下,撞在礁石上,粉身碎骨了。
《十五歲的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