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這章裡,報界的論戰使局勢更加嚴重,而在結尾則有一個既確鑿又意想不到的發現「是它,奧米克隆,就是它!」迪安·福賽思先生剛把眼睛湊到目鏡上就嚷起來。
  「正是它,」奧米克隆宣佈說。他又補充道:「老天保佑,這會兒赫德爾森博士可別呆在他的方塔上!」
  「或者就是在上面,也別發現這顆火流星!」
  「我們這顆火流星。」奧米克隆加以明確道。
  「我這顆火流星。」迪安·福賽思先生更正道。
  他們倆都錯了。赫德爾森博士的望遠鏡此刻正對準了東南方向,那火流星正從天空的這一區域飛過。它一出現就被他的望遠鏡捕捉住了,而且也和圓塔上一樣,方塔上的人也一直盯住了它,直到它消失在南面的雲霧裡。
  此外,威斯頓的天文學家並非唯一見到火流星的人。匹茲堡的天文台也見到了它,加上波士頓天文台,一共對它進行了三次連續的觀測。
  這顆火流星的歸來是件有趣至極的事——假如流星本身確也值得發生興趣的話。既然它一直在月亮與地球間的區域被人看見,那就說明它肯定是沿著一個封閉的軌道運行的。這不是那種擦過大氣層的最上面幾層就消失了的流星,不是那種露一下面就隱沒在宇宙深處的小行星,也不是那種露面不久便墜落下來的隕星。不,它還回來,這顆流星,它繞地球運行,成了第二顆地球衛星。因此它值得人們過問,所以應當原諒迪安·福賽思先生和赫德爾森博士那樣激烈地爭奪它。
  既然那流星遵循著一定的規律,它的數據就沒有什麼不可計算的了。差不多到處都有人在拚命計算,但是不用說,沒有一個地方像威斯頓這麼積極。但為了完全解決問題,還需要好好進行幾次觀測。
  四十八小時之後,由名字既不叫迪安·福賽思也不叫赫德爾森的數學家們確定下來的第一點,是火流星的軌道問題。這條軌道是正北正南的。迪安·福賽思先生在他給匹茲堡天文台的信中指出的3°31′的偏差,是表面偏差,這偏差來自地球的自轉。
  這顆火流星距離地面四百公里,它那驚人的速度不低於每秒六千九百零六十七米。因此它每一小時四十一分四十一點九三秒就繞地球一周。
  這個發現真使人高興,它可以使這個城市裡那些懼怕倒霉的火流星墜掉的居民們放下心來。即使掉下來,也永遠不會掉在他們頭上的。
  「但它哪有像要掉下來的樣子?」《威斯頓晨報》問道,「沒有任何理由認為它會在路上碰到障礙或在運轉中停頓下來。」這是顯而易見的。
  「當然,有些流星是掉下來了,並且還有要掉下來的。而其他通常體積較小的流星,卻在宇宙空間遊蕩,只有當它們路過時被地球引力抓住時,才會掉下來。」
  這種解釋是正確的,而且看來不適用於目前這顆火流星。它的運行那麼有規律,不用怕它掉下來,正像不用害怕月亮會掉下來一樣。
  這一點是確定下來了,但是還有好幾點需要繼續搞清楚,大家才能夠認為對這顆不管怎樣已經成了地球的第二顆衛星的小星完全瞭解了。
  它的體積有多大?質量多大?性質如何?
  對於第一個問題,《威斯頓標準報》作了如下回答:「根據這顆流星的高度和表面的大小,其直徑應為五百米,至少這是迄今為止的歷次觀察所能允許得出的結論。但現在還不能確定它的性質。它之所以能被人看見(當然,必須具備相當強大的望遠鏡),是因為它發出非常強烈的光芒,這大概是由於它和大氣層摩擦的結果,雖說在那個高度空氣的密度是很小的。那麼,現在看來這流星難道只是一團氣體嗎?或者相反它是由一個堅固的核心及包裹著核心的發光的彗發組成的?在後一種情況下,核心的大小和性質又是怎樣的?這是沒人知道,也許永遠無從知道的。
  「總之,不論是它的體積或運行速度都沒有什麼極其異乎尋常之處。它唯一的特點就是它有一個封閉的軌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它就這樣圍繞著我們的星球運行呢?這連持有營業許可證的天文學家們也無法告訴我們,因為他們要是沒有我們的兩位同鄉,迪安·福賽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爾森博士(這個輝煌的發現應歸功於他們)也許就永遠也不會在望遠鏡裡捕捉到它。」
  這一切,除了編輯的辯才外,也沒有任何(如《威斯頓標準報》所正確指出的)異乎尋常之處。因而學術界也只不過在通常的範圍內過問一下使這家可敬的報紙大感興趣的東西,而無知識的人們對此也沒多大興趣。
  只有威斯頓的市民們才熱中於瞭解一切與流星有關的東西,因為這顆流星的發現歸功於本城的兩位可尊敬的人物。
  此外,如果不是那些報紙以越來越明白的暗示,披露了迪安·福賽思和赫德爾森的競爭,從而為種種流言蜚語提供了養料的話,恐怕他們最終也會同其他下界凡人一樣,對這個被《笨拙報》頑固地稱之為「可笑的」宇宙事件漠不關心起來。大家連忙抓住了這個爭論的機會,漸漸地整個城市分成了兩個陣營。
  這期間,舉行婚禮的日子臨近了。赫德爾森太太這一頭,以及弗郎西斯·戈登和米茨那一頭,全部生活在與日俱增的焦慮之中。他們總是害怕兩位對手相逢之後爆發爭吵,就像兩塊帶著相反電荷的雲朵相逢放出電火霹靂一樣。大家知道,迪安·福賽思先生是餘怒未息,而赫德爾森先生的火氣則是一觸即發。
  天氣總的來說很好,空氣純淨,威斯頓的視野非常廣闊。因此,兩位天文學家得以加緊觀測。觀測機會並不少,火流星每二十四小時就出現十四次以上,而且多虧了那些天文台的計算,他倆現在已能掌握每次流星經過時他們的鏡頭應對準的確切位置。
  無疑地,那顆火流星在地平線上的高度不一,觀測的難易也就不一。可是火流星經過的次數如此之多,所以這些不方便也就無所謂了。雖說它不再回到威斯頓的天頂,第一次的時候在那天預見到它純屬奇跡般的偶然性,不過它每天那麼近地在那天頂擦過,這實際上也就等於一碼事了。
  事實上,兩位熱心的天文學家,如今可以恣意陶醉於那帶著燦爛光環的流星在他們頭頂劃過長空的景象了。
  他們用眼睛吞噬著它,以眼睛撫愛著它,各以各的名字稱呼它:福賽思火流星,赫德爾森火流星。這是他們的孩子,他們的親骨肉。它屬於他們,像孩子屬於父母,甚至像萬物屬於造物主一樣。看見它總是使他們激動萬分。赫德爾森給辛辛那提天文台和福賽思給匹茲堡天文台寄去了他們的觀測記錄,他們從它的運行和表面形狀得出的假設,而且他們從來不會忘了要求得到首先發現的權利。
  這種還算和平的鬥爭,對於他們的敵意來說很快就不夠用了。他們中斷了外交關係,停止私人交往還不夠,還得明刀明槍地幹,得正式宣戰。
  有一天,《威斯頓標準報》上刊載了一則略有些冒犯赫德爾森博士的紀事,這則紀事被說成是迪安·福賽思先生寫的。紀事中說:有些人在用別人的望遠鏡看東西的時候眼睛真是太好了,他們太容易地看到了人家已經看見的東西。
  作為對這則紀事的回答,第二天的《威斯頓晚報》說道:關於望遠鏡,在它們中間有些大概沒有擦乾淨,鏡頭上滿是斑點,把這些斑點當作流星實在算不得能耐。
  與此同時,《笨拙報》發表了一張關於這兩位對手的維妙維肖的漫畫。在漫畫中他們長著巨大的翅膀,爭先恐後地追逐他們的流星,那流星被畫成一個斑馬腦袋,那斑馬還對他們吐著舌頭。
  不過,在那些文章和令人惱怒的暗示發表後,兩個對手的不和雖然日趨嚴重,但他們倒還沒有機會干預這件婚事。他們雖然對此避而不提,卻還是聽其發展,沒有任何跡象可以使人認為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爾森不會在預定的日子裡以黃金的紐帶把終身繫上就像布列塔尼的一支古老的歌謠裡說的一樣。
  在四月的最後幾天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然而,如果說局勢沒有更嚴重,那麼它也沒有得到改善。在赫德爾森家,大家吃飯時對流星一點也不提起,露露迫於母命也保持沉默,她因為不能發洩一下對它的怒氣而氣得要命。只要看她切著排骨的那樣子,也能知道她在想著那顆流星,並且簡直想把它切成薄得連影子也找不著的薄片。至於珍妮,她並不設法掩飾自己的憂傷,博士卻不想發現這一點。也許他當真沒有發現,由於他全神貫注於他那天文學方面的事了。
  當然,弗郎西斯·戈登根本不在吃飯的時候出現。他只准許自己,在赫德爾森博士回到方塔上去後,進行他每天的拜訪。
  在伊麗莎白路的房子裡,吃飯時的氣氛也並不更活躍一些。迪安·福賽思先生不怎麼說話,而當他跟米茨說話時,後者只答應個「是」或者「不是」,乾巴巴的,像當時的天氣一樣。
  只有一次,那是在四月二十八日,當他午飯後離開飯桌時,他對外甥說:「你還是總去赫德爾森家嗎?」
  「當然啦,舅舅。」弗郎西斯以堅定的口吻回答說。
  「他憑什麼不去赫德爾森家呢?」米茨問道,口氣已經慍怒起來。
  「我沒跟您說話,米茨!」福賽思先生嘟嚷著。
  「可我回答您了,先生。就是一條狗也能和主教『說話』的!」
  福賽思先生聳聳肩膀,向弗郎西斯轉過身來。
  「我也回答您了,舅舅。是的,我每天都去。」弗郎西斯說。
  「在這個博士對我幹了這種事以後你還去!」迪安·福賽思先生叫道。
  「他對您幹了什麼?」
  「他竟敢發現……」
  「發現您自己也會發現的、大家都有權利發現的東西……歸根結底,這是為了什麼呢?為了在威斯頓可以看見的千百顆流星裡的一顆。」
  「你在浪費時間,我的孩子。」米茨冷笑著說,「你沒看見你舅舅被自己的石頭子弄得『目瞪口呆』了嗎?這種石頭子不比我們房子角上的那塊界石更值得重視。」
  米茨便這樣以她的特有的語言說著,而迪安·福賽思先生被這個回答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宣佈:「那好,弗郎西斯,我禁止你再踏進博士的門。」
  「我很遺憾不能服從您的命令,我的舅舅。」弗郎西斯·戈登聲言道。這種過分的要求使他那麼不平,但他竭力保持著冷靜,說,「我還是要去的。」
  「是的,他還要去的。」老米茨嚷著,「即使您把我們都剁成肉醬!」
  福賽思先生無視這個冒險的斷言。
  「那麼你還是堅持你的打算嗎?」他問外甥。
  「是的,舅舅。」後者答道。
  「你還是想娶這個小偷的女兒?」
  「是的,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攔我。」
  「我們走著瞧吧。」
  講完這句第一次表明他反對這門親事的話,迪安·福賽思先生就離開大廳,走上圓塔的樓梯,重重地把門關上。
  弗郎西斯·戈登決心像往常一樣去赫德爾森家,這是沒問題的。但要是博士也學迪安·福賽思先生的樣不讓他進門呢?對這兩個受到他們相互間的妒忌心和某種發明家之間的敵意——一切敵意中最糟糕的敵意盲目擺佈的死對頭,難道不該顧慮重重嗎?
  那一天,弗郎西斯·戈登在赫德爾森太太和她的兩個女兒面前多麼難以掩飾自己的悲傷啊!他對剛才所經受的那一場吵鬧一點也不願講。他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不聽他舅舅的命令了,那麼何苦讓這家人多添焦慮呢?
  確實,對於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來講,他怎麼可能會想到,兩個未婚夫妻的結合,能被一顆火流星所妨礙或者所拖延呢?假設迪安·福賽思先生和赫德爾森博士根本不肯在婚儀中碰面,那麼也可以不要他倆。他們的在場終究並非一定是不可缺少的。最要緊的是他們不至於反悔他們的決定……至少是博士不至於不同意,因為弗郎西斯·戈登不過是他舅舅的外甥,而珍妮是她爸爸的好女兒,她決不會違拗他的意志而結婚的。如果這兩個瘋子既已同意又想要互相吞掉對方,可尊敬的奧迦特主教也不會因此而不在聖安德魯教堂主持婚禮。
  幾天過去了,局勢沒有新的變化,彷彿證明了這些樂觀的推理的正確。天氣一直那麼好,威斯頓的天空從來沒有那麼晴朗過。除了早晚有些薄霧,它們在日出或日落之後也就消散了,沒有一縷雲霧破壞大氣的純淨,那火流星就在這樣的大氣中正常地運行著。
  還用得著一再這樣重複地說,福賽思先生和赫德爾森先生繼續在用眼睛吞噬著它,他們伸出手臂彷彿要抓住它,他們用整個肺部呼吸著它嗎?肯定地講,那流星最好還是躲到厚厚的雲層後面以逃避他們的目光,因為看見它只會使他們更加狂熱。因此米茨每晚在上床之前總要向著天空揮舞拳頭。這種威脅毫無用處。那流星依然一直在佈滿繁星的天穹上劃出一道明亮的弧線來。
  使事態逐漸嚴重起來的,是公眾對這個私人之間的齟齬的日趨明顯的干預。那些報紙,有的巧妙地、有的激烈地,分別站到迪安·福賽思這邊或赫德爾森那一邊。沒有一家袖手旁觀。雖說照理並不存在誰先誰後的問題,可是誰也不肯放棄己見。這場爭吵從圓塔和方塔上發展到了編輯室裡,可以預見,事情將會大大複雜起來。有人已經宣佈要召開大會討論此事。因為美國公民們的性情是非常暴躁的,可想而知,那將會多麼沒有節制。
  赫德爾森太太和珍妮看到這種狂熱的場面萬分焦慮,露露盡力寬慰她母親,而弗郎西斯則寬慰他的未婚妻,可是沒有用處。兩個對頭受到了這些令人厭惡的煽動的影響,頭腦越來越熱了,這是人們無法對自己隱瞞的事實。人們把迪安·福賽思先生的話,不管是真是假,都傳過來;把赫德爾森先生的話,不管是假是真,都傳過去。一天天、一小時一小時地,局勢越來越危險了。
  就在這種形勢下,發生了一個晴天霹靂,它可以說是震動了全世界。
  難道是火流星爆炸了,而天穹將爆炸的回聲反射了開來?
  不,這只不過是一條最奇特的新聞,它通過電報和電話,以電的速度在舊大陸和新大陸的所有共和國和王國間傳了開來。
  這條消息並非來自赫德爾森先生的方塔或迪安·福賽思先生的圓塔,也不是來自匹慈堡、波士頓或辛辛那提的天文台。這一次,是巴黎天文台在五月二日發給報界一則紀事,震動了整個文明世界,紀事內容如下:「弗吉尼亞州威斯頓市兩位可尊敬的公民,向辛辛那提天文台流星在天穹上劃出一道弧線來。和匹茲堡天文台報告的,繞地球運行、迄今十分正常的那顆火流星,現正由世界各天文台的一群傑出的天文學家日夜加以研究。這些天文學家的水平之高,只有他們獻身這門科學的令人讚賞的忠誠方能相比。
  「如果說,儘管經過如此仔細研究,仍有部分問題有待解決的話,那麼巴黎天文台至少解決了其中的一個問題,確定了流星的性質。
  「對流星發出的光線已進行了光譜分析,根據譜線的分佈,便可確切地知道發光體是什麼物質。
  「它的包裹在發光的彗發中的核心所發生的、被我們觀測到的光線,完全不是氣體性質,而是固體性質的。它不像許多隕石那樣是天然鐵的,也不像那些遊蕩的天體那樣由化合物構成。
  「這顆火流星是金的,是純金的。如果說現在還無法指出它真正的價值,那是因為我們迄今為止還不能精確地測量出它的核心的體積來。」
  披露於全世界的那則紀事便是這樣的。那紀事產生了怎樣的效果,想像它要比描寫它來得容易。一顆黃金的星球,一塊龐大的價值數十億的貴重金屬繞著地球旋轉!這麼一個聳動視聽的事件會引起多少人的迷夢!天下有多少人將會垂涎三尺,特別是在擁有這個發現的榮譽的威斯頓市,更特別是在她的兩個從此流芳百世的名叫迪安·福賽思和西德尼·赫德爾森的公民的心裡!
《流星追逐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