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這一章裡談到澤費蘭·西達爾對火流星的日益憎惡以及由此產生的後果如果說澤費蘭·西達爾曾是單獨行動的話,是不是會順利地抵達目的地呢?這倒也是有可能的,因為世上什麼事都會發生的嘛。不過,斷言說不可能,卻似乎更謹慎些。
  不管怎麼說,既然他已幸運地得到了芒多爾1的保護和指引,拿這個題目打賭已經是遲了。芒多爾那講求實際的智慧征服了這個怪人的登峰造極的奇想。澤費蘭·西達爾雖說把旅行中的什麼事都看得頗為複雜,到頭來卻並不知道旅行之艱難。而對於羅伯特·勒格爾先生,旅行比到郊區踏青還要簡單。
  快車在幾個小時之內將他們載到了勒阿弗爾,這兩個旅客在那兒受到了一艘豪華的輪船的慇勤接待。這艘船沒等別的乘客,馬上就解纜啟碇,駛入大海。
  原來,「大西洋」號並不是一艘大客輪,而是一隻五六百噸的機動快艇,是由羅伯特·勒格爾先生租來供他們專用的。因為重大的切身利益關係,銀行家認為擁有一個能與文明世界隨意交往的交通工具大有好處。另外,在金礦投機生意中他已發了大財,巨額利潤已納入了金庫,因此也就能像王孫公子似的大手大腳了。這樣,他便穩穩當當地享用起這只在英國上百條船隻中被他選中的快艇。
  這只快艇乃是一位百萬富翁的奇妙設計,它是為求得行駛如飛的最高速度而建造的。形狀修長而精巧,在四千匹馬力的推動下,可以達到甚至超過二十個節1的高速。勒格爾先生的選擇也是取決於這個特點的。
  澤費蘭·西達爾這樣就有了一隻輪船供他使喚,他卻並沒對此表現出絲毫的驚奇。說真的,也許他壓根兒就沒覺察到這個細節。不管怎麼樣,他畢竟跨過了輪船欄杆上的開口處,住進了自己的船艙,而沒發表任何意見。
  在勒阿弗爾和烏貝尼維克之間,大約相距八百海法裡,「大西洋」號要是全速前進,六天之內就可走完這段行程。而勒格爾先生卻不慌不忙,用十二天時間來遠渡重洋。這樣,到七月十二日晚間才到達烏貝尼維克停泊站。
  在這十二天當中,澤費蘭·西達爾幾乎沒開過口。吃飯時他們總要聚在一起,但在吃飯的過程中,勒格爾先生作了二十次的努力,要把話題引到他們旅行的目的上,可他從沒得到回答。他同他談流星也是白搭,他的教子似乎已記不得什麼流星了。在他那死氣沉沉的目光中,竟沒有一絲兒智慧的光影。
  西達爾目前正在「向內」看,正在尋求解決其他問題的辦法。什麼問題呢?他可沒有吐露。不過,看上去可能是以海洋為對象,因為澤費蘭·西達爾白天在船頭或在船尾,都在凝視滾滾的波濤。也許這並非是過於大膽的設想:他思想上正在進行關於表面張力的研究。因為他以往曾有一次向一大串行人略略談起過這個問題,而當時他還以為在同他朋友瑪賽爾·勒魯談論呢。也許甚至可以說他當時所作的推理和他日後的幾項即將震驚全球的非凡發明並非毫不相干。
  1希臘傳說中國王尤利斯的朋友。此名已成為導師、顧問的同義詞。
  1航速單位。
  到達烏貝尼維克的第二天,勒格爾先生簡直絕望了。他極力想重新引起他教子的注意,於是便把那個去掉防護罩的機器擺在他教子的眼前。他估計得很對,這可真是個最根本的辦法。一看到他的機器,澤費蘭·西達爾如夢初醒,馬上抖擻起精神,環顧四周,目光顯得堅毅而果敢,並且異常清醒。
  「我們是在哪兒?」他問。
  「在烏貝尼維克。」勒格爾先生回答說。
  「我的地呢?」
  「我們這會兒就上那兒去。」
  這話可不十分確切。他們得先上北方督察長比安·海爾多森先生家去。他的住處憑上頭的那面旗子便可辯認出來,他們很容易地找到了它。寒暄了一番之後,便通過翻譯的渠道開始談正經事。勒格爾先生幸虧有先見之明,早就把翻譯請好了。
  他們很快就碰到了第一道難關。倒不是因為比安·海爾多森會心血來潮,對提交他審議的產業所有權證書有所爭議;而是因為證書上的有關說明有些不清不禁。這些證書倒是十分正規的,上面的簽名和公章應有盡有。證書的條款是這樣規定的:格陵蘭政府,由其駐哥本哈根的外交官員作為代表,將一塊九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積讓與澤費蘭·西達爾先生。這塊土地周圍四邊相等,每邊長三公里,按東南西北基本方位確定其方向,並以位於北緯72°51′30〞和西經55°35′18〞的中心點為原點,劃直角座標,各直角邊與中心點等距離。謹依此法切割該土地面積。土地價格一律為每平方公里五百克朗1,即總計六千餘法郎。
  比安·海爾多森先生巴不得點頭同意。然而還需要瞭解一下中心點所在地。當然,他並不是沒有聽說過緯度和經度,不是不知道存在這一類的玩藝兒。可是,比安·海爾多森先生的學問到此為止了。緯度是動物還是植物,經度是礦物還是傢俱陳設,這在他看來似乎都一樣可以接受,而且無所偏頗。
  澤費蘭·西達爾幾句話就補足了北方督察長關於宇宙志的知識並校正了其中的錯誤。他繼而建議由他本人借助「大西洋」號的儀器,來進行必要的觀測和計算。另外,一隻在泊的丹麥輪船的船長可以負責檢驗觀測、計算的結果,以便使比安·海爾多森閣下完全放心。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兩天之內,澤費蘭·西達爾就結束了他的工作,丹麥船長則只能證實其工作極度精確。這時候又遇到了第二道難關。
  以北緯72°51′30〞和西經55°35′18〞為其座標的那個土地面積的點,竟位於茫茫大海之中,在烏貝尼維克島北部大約二百五十米!
  勒格爾先生被這一大發現嚇得手足無措,接著便大發雷霆。怎麼辦?難道來到這窮鄉僻壤,就是為的眼巴巴地呆看流星戲水嗎?簡直輕浮、孟浪透頂!澤費蘭·西達爾——一個科學家!——怎麼能犯下這麼大的錯誤呢?
  解釋這個錯誤是最簡單不過的了。「烏貝尼維克」一詞不僅是指居民點,而且是指一個島嶼,澤費蘭·西達爾不知道這一點,如此而已。他從數學的觀點確定了火流星墜落的地點後,竟然依賴一份從學生小地圖集上節選出來的蹩腳地圖,他把這地圖從他那大大小小的口袋中的某一口袋裡抽了出來,放在氣乎乎的銀行家眼前。這份地圖清清楚楚地標明,位於北緯72°51′30〞和西經55°35′18〞的地球點接近烏貝尼維克鎮,但卻出於疏忽,沒指出這個小鎮竟膽敢冒進,座落在與它同名的島嶼之上,瀕臨大海之濱。澤費蘭·西達爾也沒有進一步探究,就任憑這份未免過於「近似」的地圖說了算。
  1丹麥、挪威貨幣單位。
  但願這件事能當作一個教訓!但願本書的讀者能專心致志於研究地理,別忘了烏貝尼維克是一個島!有朝一日,當讀者們需要接收一個價值五萬七千八百八十億的火流星時,這將會大有用處!
  但是對於出現在威斯頓上空的這顆火流星來說,問題卻沒能解決得了。
  如果說這塊地至少可以劃得偏南一些,那麼在流星偏離軌道的情況下,這個作弊手法還頗有些好處。但是,澤費蘭·西達爾早已冒冒失失地給比安·海爾多森閣下補上了文化教育課,又接受了丹麥船長的檢查——這種檢查目前已變得礙手礙腳了——,這一下連這種蹩腳的冒充頂替的辦法都行不通了。得不惜血本把即成事實原封不動地全盤承受下來,並收下所購買的半在陸地半在海面的那塊地。
  其中最有趣的是陸地部分。根據最新的分析研究,它的南部邊界位於烏貝尼維克的北海岸,長度為三公里,超過了這個地區島的寬度。由此可得出結論,這塊地的東西邊界都在大海之中。因此,澤費蘭·西達爾實際上所接受的只有略多於二百七十二公頃,而不是花了錢買下來的九平方公里,這筆產業交易就大大虧本了。真倒霉!
  專從火流星墜落的觀點來看,這件倒霉事兒甚至叫人咬牙切齒!澤費蘭·西達爾過於機智靈巧,瞄準的那個點兒竟然在海上!當然,他說過流星既然曾圍繞著這個點在五百米之上的高空到處悠哉游哉,那它就有偏離軌道的可能性。但是,會在哪一邊發生偏離現象呢?這一點就不得而知了。要是澤費蘭·西達爾能有本事叫流星掉在歸他所有的那一小塊有限的土地上的話,那末出現相反的情況也就沒什麼好驚奇的了。因此,勒格爾先生惶惶然不知。
  「現在你怎麼辦呢?」他問他的教子。
  後者朝天舉起兩隻胳膊,表示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總得讓我們走出這條死胡同呀。」
  澤費蘭·西達爾尋思了一會兒。
  「第一件要做的事,」他終於說,「就是把那塊地圍起來,並在那兒搭一個能住得下我們兩人的木棚子。我再想想看。」
  勒格爾便著手幹起來。八天之內,「大西洋」號的水手,在幾個用高報酬招引來的格陵蘭人的幫助下,豎起了鐵絲的圍柵。圍柵的兩端一直深入到海裡。接著又用木板條蓋了個小屋,裡面簡簡單單地擺了幾樣絕不可少的用物。
  七月二十六日,即在火流星應該墜落的前三個星期,澤費蘭·西達爾動手幹了起來。他對運行於高空大氣帶的流星作了幾次觀測之後,他便展翅高飛,翱翔在數學的高空地帶。他所作的新的計算只能證明他以前的計算百分之百的正確,沒有半點兒差錯。流星沒有發生任何偏離軌道的現象。它會準確地落在預見的地點,變即北緯72°51′30〞和西經55°35′18〞。
  「因此就落到海裡。」勒格爾先生下了斷語,簡直掩飾不住一腔怒火。
  「顯然是落到海裡。」西達爾安詳地說。他身為真正的數學家,證實了自己計算的高度精確性,只感到心滿意足。
  但是,問題的另一面幾乎立即出現在他眼前。
  「見鬼!……」他說著連語氣都變了,並帶著一副狐疑的神情望著他的教父。
  後者勉強保持了平靜。
  「噯,澤費蘭,」他接著說,打起一副與小孩子說話的好性兒的腔調,「我想,我們不會束手無策的。干了傻事,得設法補救。既然你有本事在茫茫太空中尋找火流星,你就能叫流星偏離軌道幾百米。」
  「您,您相信這一點!」澤費蘭·西達爾搖著頭回答說。「當我運動流星的時候,它距地球四百公里。在這個距離上,地球引力在一定的限度內起著作用。在這個限度內,我對著流星的一個面所發射的能,可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打破平衡狀態。現在可就不然了。火流星離得比較近了,地球作用於它的引力是如此強大,以致作用於它的力多一點兒少一點兒都將無濟於事,改變不了什麼。另外,假如火流星的絕對速度已經減低,那它的角速度便已大大增加。現在它正在閃電似地轉到最有利的位置上,我們簡直來不及對它起什麼作用了。」
  「那你就毫無辦法了?」勒格爾堅持著,緊緊咬著嘴唇,以免突然發作。
  「我並沒這麼說,」澤費蘭·西達爾更正說。「但這事可難呢。不過,當然可以試試。」
  他果然試起來了,並且在試驗中是如此地執著、倔強,以致八月十七日那天,他將肯定他的試驗大功告成。火流星已偏離了軌道,會正好掉在堅實的陸地上,離海濱約摸五十米。這已足以避免任何的危險了。
  糟糕的是,後來的幾天當中,風暴來勢兇猛,劇烈地搖撼停泊在烏貝尼維克的輪船,席捲了大地上的一切。於是,西達爾理所當然的擔心火流星的軌道會因如此劇烈的空氣流動而起變化。
  大家知道,這場風暴在十八日到十九日夜間平息下來,但是那座小木棚裡的居民卻並未好好利用風平浪靜的時光。他們在等待著那件大事,不可能享有一分鐘的休息。他們在晚上十點半鍾左右看到夕陽西下,過了不到三個小時,又看到這顆日星在萬里晴空中升起來。
  火流星不早不遲,恰恰在澤費蘭·西達爾所宣佈的時刻墜落下來。在六點五十七分三十五秒,一道閃光劃破北方的上空。幾乎使勒格爾先生及其教子的眼睛都半瞎了。他倆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嚴密監視著地平線,已有一個鐘頭了。幾乎就在閃光的同時,只聽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響,於是,陸地在巨大的震撼下抖了起來。
  當澤費蘭·西達爾和勒格爾先生恢復了視力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相距五百米的那個大金塊。
  「它在燒著呢。」勒格爾先生激動萬分,結結巴巴地說。
  「是。」澤費蘭·西達爾回答說,他只能發出這個簡單的單音節。
  但他們還是漸漸平靜了下來,並且更加準確地弄明白了他們所看到的東西。
  火流星果真是熾熱狀態。它的溫度可能超過一千度,已接近熔點。一眼可以看出,它是個多孔性的結構。格林威治天文台把它比作一塊海綿,倒也十分恰當。它的表面由於放熱而逐漸冷卻,而冷卻則使它表面的色彩變得暗淡起來。表面上溝渠滿佈,數不勝數,可以一直看到流星的內部,裡頭的金屬紅彤彤的,一道道的裂溝縱橫交錯,支離破碎,被彎曲成成千上萬道彎兒,使球面形成了無數的孔,超熱的空氣嗤嗤地叫著,從這些孔裡往外直冒。
  雖說火流星在旋轉著墜落時砸扁了,但它的球形卻還清晰可辨。上部仍然是頗為正規的圓形,而崩裂、砸爛了的底部則和凹凸不平的地面緊緊地吻合在一起。
  「不過,……它就要滑到海裡去的!」過了好一會兒,勒格爾先生失聲大叫。
  他的教子沒有作聲。
  「你說過它會落在離海岸五十米的地方!它現在離海岸只有十米,因為必須把它的半徑計算在內,十與五十是不等的呀。」
  「它會叫風暴刮偏的。」
  這兩個對話者再沒交談什麼,而是默默地凝望著那個金球。
  事實上,勒格爾先生的提心吊膽不是沒有道理的。火流星是掉在離海岸的懸崖絕壁的尖脊僅十米的地方,在一片連接這尖脊與島的其餘部分的坡地上。因為流星的半徑長五十五米——正如格林威冶天文台所正確斷定的那樣——,所以它就有四十五米完全處於懸空狀態。這個龐大的金屬塊已因熾熱而軟化了,而且又這樣突出在外面,簡直可以說是順著筆直、陡峭的懸崖在流著,並且淒然地懸在與海面相差無幾的地方。然而,它的另一部分,卻實實在在地印在岩石上,把流星的整體穩住在海洋的上方。
  當然,它沒掉下去,就因為它是處於平衡狀態。但是這平衡狀態似乎很不穩定。誰都明白,只要略微推動一下,就足以使這個神奇的寶貝滾入深淵。它一上了斜坡,就會一往無前,隨便什麼都擋不住它,它便會滑進大海,慘遭滅頂。
  這下更得趕緊想辦法才是。勒格爾先生猛然想到,當即清醒過來。像這樣站著呆看,浪費了時間,又白白地使自己的利益蒙受巨大的損失,這簡直是胡鬧!
  於是他分秒必爭地打小屋背後走過去,把一面法國國旗用繩子吊在一根相當高的桅桿上,好讓停泊在烏貝尼維克的船隻都看到它。誰都知道,有人會看到這個標誌並懂得它的意思的,「大西洋」號當即開往離得最近的電報局,在那兒發出一份用清楚明白的語言擬就的電報:「流星墜地。賣。」將發往巴黎德勞特街羅伯特·勒格爾銀行。
  在巴黎,人們將趕忙執行這個命令,於是這又會給穩*勝券的勒格爾先生賺一大筆錢。待到流星墜落的消息一傳開,金礦無疑要來個最後的大跌價。勒格爾先生那時就會在一本萬利的條件下再買進來。好啦!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這是筆賺錢的生意,勒格爾先生少不了要有一筆幾百萬的數目可觀的進款。
  澤費蘭·西達爾對這一套庸俗的生意經麻木不仁,依舊在凝望著,沉醉在深思默想中。這時忽地聽見人聲鼎沸,震耳欲聾。他轉過頭去,只見一大群遊客在德·施奈克先生的率領下,竟膽敢闖進他的領地。啊呀呀,這簡直不能容忍!西達爾買了塊地,成了一家之主,對於如此肆無忌憚的行為不禁義憤填膺。
  他飛快地向那些冒失的入侵者走過去。
  他走了一半,格陵蘭的代表便迎了上來。
  「先生,這是怎麼回事,」西達爾說著走近了他。「你們跑到我家裡來?你們沒看見告示牌?」
  「對不起,先生,」德·施奈克彬彬有禮地答道。「我們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們認為,由於情況如此特殊,違犯一下公認的規章制度乃是情有可原的。」
  「特殊情況?……」西達爾天真地問。「什麼特殊情況?」
  德·施奈克先生理所當然地流露出驚愕的神情。
  「什麼特殊情況?……」他重複地說。「那麼,先生,是不是得由我來奉告,威斯頓的火流星方才落到了這個島上?」
  「這事我再清楚不過了,」西達爾聲明道。「可是其中並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呀。流星墜落是很平凡的事嘛。」
  「當它是個金流星的時候,可又當別論了。」
  「是金的或者是別的什麼的,流星就是流星嘛。」
  「這些先生和這些太太可不是這麼看的,」德·施奈克先生指著那一大群遊客反駁道。絕大多數的遊客對這番對話卻一個字都沒聽懂。「他們大夥兒來到這兒,無非只是為了觀光威斯頓的火流星墜落。您得承認,他們不遠萬里而來,竟被一道鐵絲欄柵擋住,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這倒是真的。」西達爾承認,並準備和解了。
  當事情正在這樣地順利進行的時候,德·施奈克先生卻不當心,多了一句嘴:「至於我,我就更不會被您的欄柵擋住,因為這要妨礙我完成政府所賦予我的正式使命。」
  「什麼使命?」
  「就是以格陵蘭國的名義來佔有這個火流星,我就是格陵蘭國派到這兒來的代表。」
  西達爾不覺驚跳起來。
  「佔有火流星!……」他叫道:「您發瘋了,我的好先生!」
  「我幹嗎發瘋?」德·施奈克先生以冷冰冰的語氣回敬道,「這個火流星落在格陵蘭的領土上。既然它不屬於任何人,因此它是屬於格陵蘭國的。」
  「您開口就胡說八道,」澤費蘭·西達爾抗議道,逐漸開始發狠了。「首先,火流星不是落在格陵蘭的領土上,而是落在我的領土上,因為格陵蘭國已的的確確把這塊地賣給了我,收了現金。再說,火流星是有主的,而這個主人就是我。」
  「您?……」
  「正是我。」
  「您有什麼資格?」
  「要什麼資格有什麼資格,我親愛的先生。沒有我的話,這個火流星現在還會在天上轉呢。您這位代表先生,要去找它恐怕困難重重吧。既然它在我家裡,而且又是我把它從天上弄下來的,它怎麼會不是我的?」
  「您說的是?……」德·施奈克先生堅持不讓。
  「我說的是,是我把它從天上弄下來的。況且,我還鄭重其事地通知過那個好像是在華盛頓召開的國際代表大會。我還以為我的電報能叫它中斷工作呢。」
  德·施奈克先生滿腹狐疑打量著他的對方,他是不是在跟一個瘋子或者一個愛開玩笑的傢伙打交道?
  「先生,」他回答:「我是參加國際代表大會的,我可以肯定地告訴您,這個大會在我離開華盛頓的時候還在開。另外,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訴您,我對您所說的那個電報一無所知。」
  德·施奈克先生倒是說的真話。他的耳朵不大靈。這份電報倒是遵照任何一個正統、體面的議會都遵守的慣例當眾宣讀過的,可當時大家都在個別交談,吵得要命,所以他連一個字都沒聽見。
  「反正我是打電報去的,」澤費蘭·西達爾斷然地說,開始發火了。「不管它到還是沒到目的地,這絲毫改變不了我的權利。」
  「您的權利?……」德·施奈克先生反問了一句。這場意外的爭論也使他生氣了。「您敢正式提出什麼要求,來佔有這個流星?」
  「不,可是我也許要給自己找找麻煩呢!」好開玩笑的西達爾大聲說:「一個價值六百億億法郎的火流星!」
  「又怎麼樣?……它就是個無價之寶,也少不了是我的。」
  「是您的!……開玩笑……一人獨吞比全世界其他所有人還要多的金子!……這簡直忍無可忍。」
  「我不知道什麼可忍不可忍,」澤費蘭·西達爾氣冒三丈大叫起來,「我只知道一點,就是火流星是我的!」
  「那就走著瞧吧,」德·施奈克先生冷言冷語地收了尾,「目前,您總肯忍受一下,讓我們繼續趕路吧。」
  說罷,這位代表就輕輕碰了碰他的帽簷。於是,那個土著嚮導在他示意之下,便重新開步走,德·施奈克先生亦步亦趨,踏著他的腳跡前進,三千遊客亦步亦趨,踏著德·施奈克先生的腳跡前進。
  澤費蘭·西達爾挺著兩條長腿站著不動,眼巴巴地看著大隊人馬開了過去,彷彿沒有他這個人似的。他憤慨至極,因為居然可以不得他允許就闖進他家,而且這副樣子簡直就像在佔領國裡的行徑!要爭奪他的權利!這太過分了吧。
  然而,對這麼一大群人簡直無可奈何,因此,當最後一個外人走過去以後,他只能朝著他的陋室撤退下來。可是,如果說他被征服了,那他不會心悅誠服,他邊走,邊發脾氣。
  「真可惡……可惡!」他一面破口大罵,一面信號機似的在指手劃腳。
  但人流滾滾,在嚮導後面匆匆趕路。那個嚮導終於在島尖的最前端停了下來,不能走得更遠了。
  德·施奈克先生和華爾夫先生馬上趕上去,隨後是福賽思先生和赫德爾森博士,弗郎西斯和珍妮、奧米克隆、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婭·沃克太太,最後是一大堆從小艦隊裡湧到這巴芬海海岸上來的好事者。
  是的,沒法走得更遠了。炎熱難熬,簡直再走一點都不行了。
  況且,這一步也不必再走了,那個金球就在不到四百米的地方,大家都望得見它,就像澤費蘭·西達爾和勒格爾先生在一個鐘頭之前望著它似的。它已不再像當初遨遊太空時那樣光芒四射,但是它的光彩仍照得眼睛都很難睜開。總之,流星行空時固然無法抓到,而現在當它安歇在大地上的時候,卻同樣難以抓到。
  這塊地方的海岸隆起成圓形,這是個土名叫「烏納來克」的岩石。這塊圓岩石俯臨海面,其末端是海拔三十米的陡峭的懸崖絕壁。火流星就落在這塊高地的邊緣上。偏右幾米,它就會沉沒在懸崖腳下的深淵裡。
  「哦,原來如此!」弗郎西斯·戈登站在二十步之外情不自禁地低語道,「它底部著地……」
  「因此,要把它弄回去,真是談何容易。」阿卡狄婭·沃克太太續完了這句話。
  「呀!德·施奈克先生還沒有把它弄到手呢,」塞思·斯坦福先生提醒說,「就差格陵蘭政府把它裝入金庫了。」
  的確,遲早總有一天會裝進去的,只不過是個耐心問題罷了,只要等它冷卻就行了,而且,北國的寒冬降臨,要不了多久就會冷卻的。
  迪安·福賽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爾森博士呆在那兒一動不動。那大金塊燒灼著他們的眼睛,他們卻看得簡直入了迷。兩人都拚了老命往前走,而兩人都不得不退了回來,就像那個急性子的奧米克隆一樣,奧米克隆差一點就成了烤牛肉了。相距四百米,溫度仍達到攝氏五十度。流星散發的熱使空氣都變得不好呼吸了。
  「但是它終於……來到這兒……呆在島上……而不是在海底……對大家來說,它並沒有消失……它是在財星高照的格陵蘭國手裡!……等待……只要等待就行了。……」
  這就是那些好事者說了一遍又一遍的話,他們都被那令人窒息的熱氣擋在懸崖的拐角上。
  對,等待……但是要等多久呢?火流星不會一兩個月不冷卻的吧?這樣一大堆金屬塊,溫度這麼高,在很長的時間內都會是灼熱的。大家都見到過那些體積比它不知小多少的隕星嘛。
  三個小時過去了,誰都不想離開這個場地,他們是想等在那兒,一直等到他們能接近它的時候才肯罷休嗎?然而,這不會是今天,也不會是明天,一定得回到船上去,除非在這兒扎個營,再帶些糧食來。
  「斯坦福先生,」阿卡狄婭·沃克太太說,「您認為只要幾個鐘頭這熾熱的金塊就會冷卻下來嗎?」
  「幾個鐘頭不行,幾天也不行,沃克太太。」
  「那麼我就要回到『俄勒岡』號船上去了,哪怕以後再回來都行。」
  「您說得真對,」塞思·斯坦福先生回答:「我學您的樣,朝『莫齊克』號那邊走。我想吃午飯的時間到了。」
  這樣做是最明智不過的了。可是,這個明智的辦法,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卻無法使迪安·福賽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爾森先生予以採納。
  人流漸漸地流走了,最後一個是德·施奈克。他也決定返回烏貝尼維克停泊站,但這兩個怪癖的人卻仍然執意要留在那兒,單獨與他們的流星呆在一起。
  「爸爸,您來吧?」珍妮·赫德爾森在下午兩點鐘光景第十次問。
  得到的回答卻是,赫德爾森博士向前跨了十二步,然而,他卻不得不急急忙忙地退回來。彷彿他到爐火熊熊的大爐上冒了下險似的;迪安·福賽思先生曾步他的後塵,朝前衝了上去,也不得不同樣侖促地撤下來。
  「好啦,我的舅舅,」又輪到弗郎西斯·戈登接下去說,「好啦,赫德爾森先生,是回船的時候了,……見鬼!火流星現在不會跑掉了。你們老盯著它看就是用眼睛把它吞了,那也充不了饑呀。」
  但這些勸說全都是白費氣力!直到晚上,他們又累又餓地倒下來了,這才甘心離開這個場地,但卻下定了決心第二天再來。
  到了第二天,從一點鐘起,他們果真又回到了這兒,但是這次可撞上了五十個武裝人員——格陵蘭的全部軍隊,他們是負責在那價值億萬黃金的流星周圍維持秩序的。
  格陵蘭政府採取這種防範措施,是對付什麼人的呢?是對付澤費蘭·西達爾的嗎?要是這樣,五十個人未免多了。何況火流星本身就可以自衛,它那不堪忍受的熱可以把最膽大妄為的傢伙拒之於數百米之外。
  從頭一天到現在,差不多一米都前進不了。長此下去,得多少多少個月才能使德·施奈克先生名副其實地代表格陵蘭擁有這個無價之寶啊!
  管它三七二十一,還是叫人把它看守起來。在事關五萬七千八百八十億的時候,小心謹慎總不會過頭的。
  在德·施奈克先生的請求下,在泊的一艘輪船開走了,為的是把這個重大消息通電全世界。這樣,四十八小時之後,火流星的墜落就將家喻戶曉,天下皆知了。這豈不是要打亂勒格爾先生的計劃嗎?絕對不然。「大西洋」號是在二十四小時之前啟航的,而快艇航行起來顯然強得多,所以銀行家方面早了三十六小時,這個期限已足夠使他的金融投機獲得圓滿成功。
  如果說格陵蘭政府因五十個衛兵出場,而感到高枕無憂了的話,那末當天下午,當它發現有七十個人在看守流星時,又該是怎樣的放心啊?
  晌午時分,一艘巡洋艦停泊在烏貝尼維克。前面,在它那尖角上,一面美利堅合眾國的星條旗在迎風招展。這艘巡洋艦剛拋好錨,便有二十個人下了船。他們在一個海軍軍官學校學員的指揮下,現在正紮營在火流星的四周。
  德·施奈克先生得知維持秩序的人員增加了,他的心情是很矛盾的,要是說他知道珍貴的火流星得到了如此熱心的保衛而感到心滿意足,那末,這些全副武裝的美國水兵在格陵蘭的國土上登陸,又不免使他憂心如焚。他向那個海軍軍官學校學員吐露了這種心情,但後者並未向他提供什麼情況。他是奉上司之命來的,而沒有過問更多的事兒。
  於是,從第二天起,德·施奈克先生斷然決定到巡洋艦上去訴訴苦情,然而當他想執行這個計劃的時候,誰知竟面臨了雙重的任務。
  頭一天夜間,第二艘巡洋艦——英國兵艦開到了,那個艦長得知流星墜落已是既成事實,便倣傚他的美國同行,也派了二十個水兵上岸。這些水兵在又一位海軍軍官學校學員的率領下,快步奔向島東北偏南的地方。
  德·施奈克先生真不知如何是好。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呢?他的惶惑、慌亂與日俱增,那天下午,第三艘打著三色旗的巡洋艦又到了。兩個小時之後,二十個法國水兵,在一個海軍下級軍官的指揮下,也依次前往火流星周圍去站崗、放哨。
  局勢勢必越演越烈,不可能到此為止。二十一日的夜裡,俄國的巡洋艦突然來到。這是第四艘了。爾後,在二十二日白天,只見一隻日本船、一隻意大利船和一隻德國船相繼來到。二十三日,一艘阿根廷和一艘西班牙的巡洋艦略早於智利的船聯翩而來。在智利船之後又緊跟著兩隻別的船,一隻是葡萄牙的,另一隻是荷蘭的。
  八月二十五日,十六艘軍艦在烏貝尼維克前面,組成了極北海域前所未見的一個國際分艦隊。「大西洋」號重新前來停靠,小心翼翼地側身在這個艦隊中間。每一艘軍艦上都派出二十個人在一個軍官的率領下登陸,這時就有各種國籍的三百二十個水兵和十六個軍官,在踐踏格陵蘭的土地。格陵蘭的五十名士兵儘管英勇,卻捍衛不了自己的國土。
  每隻船都帶來自己的一套新聞,這些新聞從其實際效果來說都是不能令人滿意的,如果說國際代表大會始終駐在紐約的話,那它繼續開會,也始終徒有形式而已。那以後,發言全是外交辭令……而外交卻暫且(咱們私下說說)是從屬於大炮的。大家在外交使團中的討論堅定有力,而且不無火藥味兒。
  隨著艦隻的相繼到達,傳來的消息就更加使人不安。雖說沒有一點確切的消息,但是傳說紛紛,在那些參謀部和各船的全體船員中間不脛而走,而在各國佔領軍之間,關係正日益緊張。美國的海軍准將曾首先邀請他的英國同行赴宴。這位英國人還禮回請,並借此機會向法國巡洋艦艦長表示了衷心的敬意,凡此種種禮尚往來之舉,現在已經終止。他們各自駐屯在自己船上,窺伺時機,以便看風使舵。那乍起的幾絲風兒,似乎正是暴風雨的先驅。
  在這期間,澤費蘭·西達爾怒氣未平,他成天罵聲不絕,弄得勒格爾先生的耳朵都耷拉下來了。他想盡辦法叫他的教子恢復理智,卻都白費力氣。
  「我親愛的澤費蘭,你該知道,」他對他說道,「德·施奈克先生是對的,要讓單獨一人隨意支配如此巨大的金額是辦不到的,因此,有人干涉是很自然的事。不過,你讓我來處理此事吧。待到頭幾陣激動情緒平靜下去以後,就將輪到我出來干涉了。對於我們事業的正義性完全不予理睬,我認為這也是辦不到的,我總會得到某些東西,這是不成問題的。」
  「某些東西!」西達爾又大叫起來。「啊!我才看不上您的某些東西呢。您想叫我把這塊黃金變成什麼?我,我難道需要黃金?」
  「那麼,」勒格爾先生反問道,「那你幹嗎這麼激動呢?」
  「因為火流星是我的。人家要把它拿走,這使我非常氣忿,我決不會容忍他們這麼幹。」
  「你有什麼辦法與全世界作對呢,我可憐的澤費蘭?」
  「我要是有辦法的話,我就會幹的,不過,且慢!……當初那個什麼代表野心勃勃,表示要拿走我的火流星,固然可惡,而今天又怎麼說呢?……現在這麼多國家,全都是賊。它們之間眼看要自相殘殺,人們都這麼認為。……見它的鬼,我讓火流星留在原地,居然會沒幹好事!我本來覺得把它弄下來挺滑稽,是個挺有趣的試驗。要是早知道!……這些一文不名的窮鬼,眼下就要為這億萬黃金互相廝殺!……您想說什麼都行,這真是越來越可惡了!」
  西達爾沉溺於這種情緒之中。
  不管怎樣,他生德·施奈克先生的氣可不對,那個倒霉代表,用一句俗話來話,他可真是惶惶不可終日。對格陵蘭領土的侵犯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而且在他看來格陵蘭共和國的驚人財富已有累卵之危。但是怎麼辦呢?他能把那三百二十個外國水兵連同他自己的五十個人一起扔到海裡去嗎?他能用炮轟、用魚雷襲擊,使周圍那十六個裝甲的龐然大物沉到海底去嗎?
  顯然不行,他做不到。然而,他所能做的,至少他該做的,就是代表他的國家來抗議這種侵犯國土的罪行。
  有一天,英國和法國的兩個艦長以普通遊客的身份一道上了岸,德·施奈克先生抓住這個機會,要求他們作出解釋,並向他們提出半官方的抗議。這種抗議雖有外交上的節制,卻並不排斥其強硬激烈的性質。
  英國的海軍准將作了答覆。「德·施奈克先生,」他大致講了這麼幾句話:「您激動是不對的,停在這兒的軍艦的艦長只不過是奉各自的海軍部的命令行事。他們無權討論,也無權解釋這些命令,只能執行這些命令。不過,可以預料的是,這種國際性登陸的目的無非只是維持秩序而已,並無其他用意。事實上,好事者雲集此地為數眾多,但是,可以預料,擁來的人數無疑還會更多。再說,德·施奈克先生也應該冷靜些。問題正在研究中。各國的權利都會得到尊重,這是無可懷疑的。」
  「完全正確。」法國艦長贊同地說。
  「既然所有的權利都得到尊重,那麼我就要行使我的權利。」突然有個人物毫不客氣地介入了這場討論。
  「請問貴姓?……」那位海軍准將問。
  「迪安·福賽思先生,威斯頓天文學家,真正的火流星之父及其合法的主人。」這位插話者自命不凡地回答,而德·施奈克先生則在微微地聳動肩膀。
  「噢!好極了!」海軍准將說:「久仰大名,福賽思先生……不過,當然羅,倘若您有權利的話,為什麼您不能讓它們發揮作用呢?」
  「權利!……」這時第二個插話者叫了起來,「那麼我的權利又怎麼說?難道不是我,西德尼·赫德爾森博士,我一個人,第一個讓全世界注意到這個流星的嗎?」
  「您!……」迪安·福賽思先生指責著,突然轉過來,彷彿叫毒蛇蜇了下似的。
  「我。」
  「您這個郊鎮的蹩腳醫生,竟妄想貪天之功為己功!」
  「就像您這種外行人一樣。」
  「您這個吹牛大王,連在望遠鏡裡朝哪邊看都不知道!」
  「您這個嘻嘻哈哈的傢伙,您從來沒見過望遠鏡。」
  「我外行!……」
  「我,蹩腳醫生!……」
  「我還沒外行到撕不下一個騙子的畫皮!」
  「我並沒蹩腳到無法叫你承認是個賊。」
  「太不像話!」迪安·福賽思先生口吐白沫,彷彿喉嚨被卡住了似的,用一種嘶啞的聲音喊道:「你當心點,先生!」
  兩個對手捏緊拳頭,橫眉怒目,擺出一副鬥毆的架勢。要是弗郎西斯和珍妮沒衝進這兩個鬥士之間,這場爭吵很可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舅舅!……」弗郎西斯喊著,用一隻有力的手拉住了迪安·福賽思先生。
  「爸爸!……我求求您,……爸爸!……」珍妮淚流滿面地哀求著。
  「這兩個暴跳如雷的人是誰哪?」澤費蘭·西達爾問塞思·斯坦福先生。他無意間站在斯坦福先生的身旁,離那個滑稽悲劇的場面不遠,他正在看熱鬧呢。
  在旅客中,自然不大講究那套社交界的禮儀。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不大客氣地問他,斯坦福先生也就不客氣地回答。
  「您又不是沒聽說過迪安·福賽思和西德尼·赫德爾森博士。」
  「威斯頓那兩個天文愛好者嗎?」
  「一點不錯。」
  「他們曾發現剛才掉在這兒的那個火流星嗎?」
  「就是他們。」
  「他們這樣吵架,要爭個什麼呢?」
  「他們達不成協議,究竟誰先發現火流星。」
  「妙。」他說。
  「他們兩人都要求火流星的所有權。」塞思·斯坦福先生又說。
  「借口偶然在天上看到過它?」
  「就是這樣。」
  「真是厚顏無恥,」澤費蘭·西達爾說,「可是,這個小伙子和這個姑娘,他們又在裡頭幹什麼?」
  塞思·斯坦福先生挺慇勤地對這個局勢作了一番解釋。他講了由於種種什麼原因,這對未婚夫妻不得不放棄擬議中的婚事;又由於什麼荒唐的妒忌心,引起了不共戴天之仇,使兩家斷了交,並破壞了他們感人的愛情。
  西達爾的心被震驚了。他帶著注視自然現象的神情,望著被弗郎西斯拉住的迪安·福賽思先生和珍妮小姐。她這時正用纖弱的雙臂抱著她那怒沖沖的爸爸。塞思·斯坦福先生一講完故事,澤費蘭·西達爾沒道一聲謝,便大叫起來:「這回可太不像話了!」於是便邁開大步走了。這位講故事的人冷冷地看著這個怪人走遠,隨即把他丟在腦後,並回到了阿卡狄婭·沃克太太身邊。在這一番短短的對話中,阿卡狄婭·沃克太太沒有在場,而是破例地被撇在一邊。
  澤費蘭·西達爾怒不可遏,粗暴地用手打開了他那小木屋的門。
  「我的叔叔,」他對勒格爾先生說。他這種刻薄的稱呼使勒格爾先生不禁驚跳起來,「我說這可太可惡了。」
  「又怎麼啦?」勒格爾先生問。
  「當然是火流星嘍!總是這該死的火流星!」
  「火流星幹什麼來的?」
  「它正在糟蹋地球呢,這可一點不假。它作惡多端,數都數不清了。它把那些人都變成盜賊還不夠,又到處散佈爭端和戰亂,大有血洗世界的危險。還不止這些。它不是還拆散未婚夫妻嗎?您去瞧瞧那個小姑娘,您將會給我帶來一些新聞的。她簡直叫石頭見了都要掉淚。這一切實在是太可惡了。」
  「什麼未婚夫妻?你說的是哪個姑娘?這又是什麼新起的怪念頭呀?」勒格爾先生目瞪口呆地問道。
  澤費蘭·西達爾不屑作答。
  「是呀,太可惡了,」他激烈地宣稱。「啊!這樣下去簡直不行。我就要讓大家都和睦相處,言歸於好。簡直太不像話!」
  「你要幹什麼蠢事,澤費蘭·西達爾?」
  「當然,並不複雜!我即將把他們的火流星扔到海裡去。」
  勒格爾先生不禁蹦了起來。一陣強烈的激動使他臉色發白,使他的心都要停止跳動了。不一會兒,他想到用發怒來叫西達爾服從,他可以用一些話威脅他,恫嚇他,儘管他無力付諸實行。於是他便大大地逞了一下威風。他這個人應該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
  「你不能這麼幹,澤費蘭,」勒格爾叫道。
  「我偏要這麼幹。什麼都攔不住我。我,我簡直夠了,我馬上就動手。」
  「可是,倒霉鬼,你就不想一想……」
  勒格爾先生陡地剎住話頭。他的腦袋瓜裡直衝沖地冒出了一個天才的思想,它像閃電般突如其來,並且叫人眼睛都發花了。只要一會兒工夫,這員金錢戰役中的猛將就能看出誰強誰弱。
  「不管怎麼都行!……」他喃喃地說。
  重新努力思索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計劃其妙無比。於是他對澤費蘭·西達爾說:「我不再跟你頂牛下去了,」他直截了當地說,儼然是個匆忙的、搶時間的人。「你要把火流星扔到海裡去嗎?好吧。不過,你能不能暫緩幾天呀?」
  「我非要緩幾天不可,」西達爾大聲說。「我得改一改我的機器,以便適應我要它干的新活兒。改裝工作得五六天。」
  「那麼要推遲到九月三日嘍。」
  「是的。」
  「好極了,」勒格爾先生說。他走出門,一溜煙似的奔向烏貝尼維克,這時他的教子正在著手工作。
  勒格爾先生毫不耽擱地叫人把他送上「大西洋」號,而這隻船的煙囪頓時就黑煙滾滾,沖天而起。兩個鐘頭以後,這位船主回到了岸上,而「大西洋」號卻又飛也似的溜走,消失在天際。
  正如一切天才的東西一樣,勒格爾先生的計劃是極其簡單的。
  對於勒格爾先生來講只有兩個解決辦法,但二者必居其一:要麼向國際聯軍揭露他的教子,叫他無法行動;要麼聽之任之。勒格爾先生採取了第二個辦法。
  要是走第一著,他照理可以指望有關政府會感激他,這個無價之寶,多虧他的干預而得救,他無疑會分得一份兒。然而,多大的一份呢?很可能只是一丁點兒。何況金潮湧來之後,勢必引起黃金跌價,這個份額就更少得可憐了。
  相反,倘若他守口如瓶,那就不但會消除作孽的金塊所帶來的種種禍端,杜絕那像洪水猛獸般遍及全球的浩劫,而且還可避免個人的種種麻煩,甚至反而會發一筆大財。五天之間,就他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要從中取利可便當得很。因此,他只要借重「大西洋」號另發一份電報就行了。這份電報的譯文是這樣的:德勞特街:「驚人之舉在即,速購金礦,數量不限。」
  這個命令會順利執行的。此刻,火流星一定已盡人皆知,金礦股票想必已大跌特跌,幾乎近於零。人家無疑會不管價值相當與否就以微不足道的價格拋售金礦,相反地,一旦得悉這場冒險壯舉的結局時,可熱鬧了!那時金礦便會迅速回漲到原先的市價,而它們的走運的買主就會大發其財了。
  我們馬上便可斷言,勒格爾先生眼力可真準。電報發到了德勞特街,當天在交易所裡,有人便準時地執行了他的指示。勒格爾銀行以現金和賒欠方式買進了市場上拋售的全部金礦。第二天又買進了同樣多的數字。
  兩天之間這家銀行獲得了特大豐收!幾乎一文不值的金礦,其證券每張只賣幾個生丁!往日裡十分興旺的金礦現在竟跌到兩三個法郎,頭等的金礦都跌到十或十二個法郎。這家銀行不論好壞一概收了進來。
  四十八小時以後,這場大搶購的風聲開始傳遍世界各地的交易所,並引起了某種騷動。勒格爾銀行是一家以嗅覺敏銳著稱的字號,總不至於輕舉妄動,撲在一項特殊的有價證券上,其中總有什麼文章,這是普遍的反映。於是,行情又顯著回升。
  太遲了。已經撈完了。羅伯特·勒格爾先生當時已擁有地球上半數以上的金礦生產。這些大事正在巴黎進行的時候,澤費蘭·西達爾卻利用一些零件在改造他的機器。這些零件都是他臨行前隨身帶來的。在機器內,他按複雜的電路,把一些電線縱橫交錯地連接起來。在外部,在兩個新的反光鏡的中心,加上幾個奇形怪狀的燈泡。在預定的日期,九月三日,大功告成。於是,澤費蘭·西達爾便宣佈一切準備就緒,可以行動了。
  這回,他的教父在場,破例地當了他的洗耳恭聽的聽眾。這是他發揮其演說才能的唯一機會,他是不會輕易放過的。「我的機器,」他說著關上了電路,「並沒有什麼神秘或魔幻之處,它只不過是個轉換器而已。它按通常的形式接收電流,並使它轉變成一種高級形式(此形式是我發現了的)。您看到那個像個小瘋婆似的旋轉著的燈泡嗎,它就是我用來吸引火流星的。這燈泡位於反光鏡的中心,借助反光鏡把一種特殊性質的電流送到太空之中。這種電流我美其名曰螺旋形中性電流。正如它的名兒所表明的,這種電流是螺旋式地活動的。另外,它還具有另一種功能,它能猛烈地排斥觸及它的任何物體。它的全部螺旋線圈構成一個中空的圓柱體。圓柱體裡的空氣和其他任何物質一樣,被驅逐一空,成為『真空』。我的叔叔,您可懂得這個詞的意義:真空?在茫茫太空之中,到處充滿著某種物質,而我這無形的圓柱體就像螺絲似的緊緊旋在大氣裡面。在短促的瞬間,它成了宇宙中唯一的真空點,您是這樣想的嗎?這一剎那是很短的,比閃電還要短促,而這個唯一的『絕對空虛』點,就是那種滾滾急浪式的不滅的能外溢的出口。這種能被禁錮在地球上,凝聚在物質的沉重的鏈環之中。因此,我的作用只不過是掃除障礙罷了。」
  勒格爾先生因為休戚相關,十分用心地傾聽著這離奇的講解。「唯一有點兒微妙的東西,」澤費蘭·西達爾接下去說,「就是調整螺旋形中性電流的波長。假如它能及到某個要接受其作用的物體,它就予以排斥,而不是吸引。因此,在該物體與這種電流之間相隔一定距離時,就得把電流斷掉。不過,要盡可能隔得近一些,使得釋放出來的能輻射到它鄰近的地方。」
  「可是,要叫火流星滾到海裡,就得推它而不是拉它。」勒格爾先生反駁道。
  「這話也對也不對,」澤費蘭·西達爾回答說。「您聽我講,叔叔,我瞭解我們與火流星之間的距離。精確地說,是五百十一米四十八厘米。因此,我正在調整我的電流作用所及的距離。」西達爾邊說邊擺弄著一個聯入電路的安在電源和機器之間的變阻器。
  「這下弄好了,」他又說,「現在電流在離火流星東北凸面不到三厘米的地方斷掉了,因而釋放的能產生著強烈的輻射,集中在火流星的這一面。然而,這也許還不足以推動這樣一個緊緊粘合在地面上的龐然大物。為了謹慎起見,我將使用其他兩個附加的方法。」
  西達爾把手插進機器內部,兩隻新燈泡中的一個馬上開始發出猛烈的辟辟啪啪的聲響。
  「您將看到,叔叔,」他以評論的方式說道,「這只燈泡不像另一隻那樣轉動。因為它具有另一個性質的作用。它所散發的氣味也是特別的。我稱它為直線中性電流,以區別於前面的那一種。這種直線電流的波長不需要調整。假如我把它投射在擋著電流的那個流星的西南凸面上的話,它會在無形之中跑到無垠的宇宙裡去。我可不勸您站在這道電流的通道上。要不,您就會像那些運動迷所說的那樣,狠狠地摔上一跤,運動員正是這樣鍛煉出來的。不過,言歸正傳吧。這種直線電流究竟是什麼呢?不是別的,它像螺旋形電流,像其它任何電流,像聲、熱,甚至像光一樣,只不過是一種簡化到最低限度的物質原子的移轉而已。當我告訴您,這時候,這些原子正在敲打那金塊的表面,並以每秒七億五千萬的數量嵌入金塊之中,您就會知道這些原子是多麼渺小了。由此看來,這是一種真正的炮擊。投射物份量過輕,卻由無限大的數量和速度予以抵償。把這種推力和作用於流星另一面的引力加在一起,就可以取得令人滿意的結果了。」
  「但是火流星卻呆著不動。」勒格爾先生又頂了一句。
  「它會動的,」澤費蘭·西達爾從容地斷言。「稍微耐心一點。再說,這兒是個起加快作用的玩藝兒,我用這第三個反光鏡,發出其它定向原子彈。這些原子彈不是投在火流星本身,而是投在海洋那一面的托住流星的土地上。您即將看到這塊地逐漸土崩瓦解,再加上重力作用,火流星便會滑上那道斜坡。」
  澤費蘭·西達爾將胳膊插入機器裡,第三個燈泡也依次發出了辟辟啪啪的響聲。
  「瞧吧,叔叔,」他說。「我相信我們就要笑了。」
《流星追逐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