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行

  樣板島在太平洋水面上平緩地運動著。一年的這段時間裡,大海才真正與它的名字相符。24小時以來,塞巴斯蒂安·佐爾諾和他的夥伴們已經習慣了機器島這種穩穩當當的運動,甚至覺察不到是在航行中了。機器島上由1000萬匹馬力帶動的幾百台螺旋推進器力量非常強大。儘管如此,它們產生的震動卻非常小,漫步在金屬造就的島身上,幾乎感覺不到。根基牢固的億萬城沒有絲毫的顫抖。要知道,甚至連海軍中最強大的裝甲艦都不得不任其擺佈的滔天大浪也無可奈何機器島。居民住宅裡,既沒有固定的桌子,也沒有防擺動的燈具。搞那些有什麼用呢?就算是巴黎、倫敦和紐約的房子,它們與地基的連接也不比這兒的更牢固!機器島在馬德蘭灣停泊了幾周後,由公司主席主持召集了樣板島名流議事會會議。會上確定了機器島去東太平洋主要群島附近活動的一年出行計劃。那裡的空氣潔淨,含有豐富的臭氧。這是一種氧氣和空氣進行放電時產生的物質,具有極強的活性。這一點是普通的氧氣中所不具備的。既然機器島能自由移動,就要充分利用。它可以隨心所欲地往西或往東運動。今天樂意,就去美國沿海;明天高興了,就去亞洲東海岸停泊。樣板島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從豐富多彩的航行中盡情領略種種樂趣。離開太平洋繞合恩角或好望角去大西洋或印度洋,對它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只需對準方向行駛就可以了。請相信好了,無論是潮流,還是風暴都不妨礙它達到目的。
  但是目前,問題的根本不是在於去不去穿越那些遙遠的海洋,機器島壓根就沒有那個打算。因為「太平洋明珠」在那裡找不到太平洋中數不清的島嶼提供的種種好處。太平洋這個舞台夠寬闊了,足以使它任意縱橫馳騁。機器島完全可以從一處群島到另一處群島遨遊整個太平洋。動物都有能判定方向的第六感覺,它可以把動物帶到因生存的需要必須去的地方。機器島雖然不具有動物特有的這種直覺,但是它的運動卻有一雙可靠的手牢牢地把握著。這雙手根據一項經過長時間討論並一致同意的計劃穩妥地控制著前進的方向。直到現在為止,右舷區和左舷區的居民之間在航線問題上還從沒有產生過分歧。眼下,它正依照決議往西朝著夏威夷群島方向前進。從「四重奏」上島的地方到目的地約有1200法裡。如果低速行駛的話,走完這段路程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按照計劃,機器島將在那兒停泊些日子,直到它認為去南半球的其他島嶼停靠更合適時再離開。
  在那個有紀念意義的日子的第二天,「四重奏」離開了佳美旅館,來到娛樂城裡專供他們使用的一套房間裡安頓下來。這套房間非常舒適,且佈置極其豪華。窗外就是第1大道。塞巴斯蒂安·佐爾諾、弗拉斯科蘭、潘西納和伊韋爾奈各居一室,中間的客廳為公用。娛樂城的建築中央是一個庭園,裡面樹木枝繁葉茂,噴水池裡水光瀲灩,那濃密的綠蔭和清新的流水正好供他們散心休憩。庭院的一邊是億萬城的博物館,另一邊是音樂廳。這間音樂廳就是巴黎來的這幾位藝術家即將登台獻藝的地方。他們將以他們的演奏極其榮幸地代替電唱機和劇院轉播機放送的音樂。餐廳裡擺著他們的專用桌,每天兩次,三次,……他們愛去多少次就去多少次,餐廳領班再也不會把那嚇人的帳單拿給他們了。
  這天上午,他們都聚到了客廳裡,準備再過幾分鐘就下去用午餐。這時,潘西納問:
  「喂,我說諸位拉琴的,對我們眼下遇到的這些事,你們怎麼看?」
  「一個夢,」伊韋爾奈說,「使我們簽訂一個年酬金百萬合同的一個夢!」
  「然而這的的確確是事實,」弗拉斯科蘭接過話頭說,「不信翻一翻你的口袋,你會從裡面掏出100萬的四分之一來。」
  「誰知道這事究竟如何收場?……我料想,結果肯定很不妙!」塞巴斯蒂安·佐爾諾嚷道。他是那種只要不是心甘情願,哪怕別人給他天大的好處,也要挑刺的人。
  「再說啦,我們的行李怎麼辦?」他接著說。
  的確,行李想必已經運到聖地亞哥了。這些行李無法回來,他們也不可能去那兒取。唉!那些都是非常有用的:幾隻箱子、一些內衣、盥洗用具、替換衣服、還有演出禮服,那可是他們登台在公眾面前亮相時穿的呀!
  其實,他們根本不用擔心這件事。48小時後,四位藝術家的那些半新不舊的衣服就會全部被另外一些新的代替了,而且還無需他們付款。要知道,他們的這套新裝價值1500法郎,皮靴500法郎。
  卡裡斯特斯·門巴爾對如此巧妙地辦妥了這件棘手的事感到很高興。他要讓「四重奏」對一切都稱心如意,再也提不出任何要求來。簡直不可能想像還能有比他更慇勤周到的總管了。他在娛樂城裡有一套房間,因為他是這裡各個部門的總負責人。同樣,公司方面也沒有虧待他,付給他的薪金足以使他能夠這般慷慨和大方。具體是多少,我們還是別說出來了。
  娛樂城裡有幾間閱覽室和遊戲廳;但是,「巴卡拉」、「三十到四十」、輪盤賭、撲克以及其他碰運氣的賭博都被嚴格禁止。這裡還有一間吸煙室,它起到把煙直接送到各家各戶的作用。所提供的煙是由最近成立的一家公司負責從煙草中燒製出來的。在一個中央設施上安有許多燃燒嘴,煙草就放在那裡面燒,出來的煙經過淨化和去除尼古丁後,通過一些管子分送到一截特製的琥珀,抽煙人只要把嘴湊到琥珀上就行了。另外,有一個計數器記錄著每天的消耗量。
  億萬城的音樂迷們可以到這個娛樂城裡來陶醉於那種遠方傳來的音樂,——裡面很快就要添加上「四重奏」的演奏會了。另外,這裡還陳列著億萬城收集的藝術品。對那些喜歡繪畫的人來說,博物館裡收藏有大量的古代和現代繪畫作品。他們可以在那裡欣賞到許多億萬城花重金購進的名畫和各流派的代表作,如意大利流派的,荷蘭流派的,德國流派的,法國流派的,都是些連巴黎、倫敦、慕尼黑、羅馬、佛羅倫薩的博物館也渴望弄到的傑作。在這些藝術瑰寶中可以看到許多古代藝術大師的佳作,如:拉斐爾、芬奇、喬爾喬涅、科雷熱、多米尼肯、裡貝拉、牟利羅、呂伊達爾、倫勃朗、魯本斯、魁普、弗朗·哈爾斯、霍貝瑪、范·戴克、耳拜因等人的,當然也有許多現代名畫,其中有:弗拉戈奈爾、安格爾、德拉克洛瓦、歇菲爾、卡巴、德拉羅什、勒尼奧、庫蒂爾、梅索尼耶、米勒、盧梭、儒勒·杜白蕾、布拉斯卡薩、馬卡爾、透納、特魯瓦永、柯羅、多比尼、博德裡、博納、卡羅呂斯·迪朗、儒勒·勒菲弗、沃隆、布勒通、比納、約恩、卡巴內爾等人的代表作。為了能確保這些藝術珍品得以完好地永存下去,它們都被置於事先抽去空氣的玻璃框中。需要注意到的是,藝術館裡還沒有多少印象派、傷感派和未來派的作品。不過毫無疑問,要不了多久這一類作品就會充斥藝術館的大廳,因為樣板島終將逃脫不掉頹廢這個瘟疫的侵襲。藝術館還擁有一些極有價值的雕像和古代及現代的偉大藝術家們創作的大理石雕像。這些雕像都擺放在娛樂城的幾個庭院裡。多虧島上的氣候宜人,既不下雨又沒有大霧,那一件件組雕、全身雕像、半身雕像才可以安然無恙地置於戶外而不受歲月的摧殘。
  然而,就算這些曠世佳作常常有人參觀,也不好斷定億萬城的富豪們對這些藝術作品有著強烈的愛好,他們的藝術鑒賞力已經大大提高。
  此外需要注意的是,右舷區的藝術愛好者比左舷區的要多。還有,當涉及到購進某件藝術佳作時,全城所有的人都一致表示同意。這時,他們就會以高得令人卻步的價格把它從所有的奧馬爾公爵
  1式的人物,從新舊大陸所有肖夏爾式60的人物的手中搶過來。
  娛樂城裡被光顧最多的地方是幾間閱覽室,那裡有歐美的報刊和雜誌。它們都是樣板島的輪船定期從馬德蘭灣帶來的。這些報刊雜誌經過眾人的瀏覽和一讀再讀後,雜誌就被送到了圖書館的書架上。現在書架上已經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好幾千冊書籍。必要的分類和編目工作由一位年薪2萬5千美元的圖書管理員負責。他也許是島上工作最清閒的工作人員了。圖書館裡還有一些音響書。這種書用不著讀,只需按一下按鈕,就可以聽到一個悅耳的朗讀聲,——就和勒古維2先生朗讀拉辛的「費德爾」一樣。
  至於「當地」的報紙,則是在兩個編輯的領導下進行編輯、寫稿,在娛樂城的工場裡印刷的。樣板島上共有兩份報,一份是在右舷區發行的《右舷新聞報》,另一份是給左舷區的居民看的《新先驅者報》。報上刊登的都是些社會雜聞、油輪到達、海洋信息、航海偶遇、商業區關心的食品市場價目表、樣板島每日所在的經緯度方位、島樣名流議事會決議、島執政官頒布的法令,以及出生、婚嫁和死亡(這當然很罕見)啟示。此外,樣板島上從未發生過偷竊和兇殺,所以法庭只有在處理一些民事案件和個人糾紛時才算起了點作用。報上從來沒有文章談論百歲老人之類的事,因為在這裡,長壽已經不再只是少數人享有的專利了。
  對於島外的政治消息,則利用沉在太平洋深處的電纜,由馬德蘭灣方面每天通過電話傳來。這樣,無論全世界發生了什麼事,只要是億萬城的居民感興趣的都能及時得知。這裡要補充一點:《右舷新聞報》和《新先驅者報》之間並不相互攻訐。至今為止,它們一直相安無事,但是誰又能擔保目前這種彬彬有禮交換意見的局面會永遠持續下去呢?在宗教方面,由於基督教徒和天主教徒都非常寬容和遷就,所以他們在樣板島上能夠和平相處。將來,假如討厭的政治攪和了進去,假如有些人又犯了做生意的癮,假如涉及個人利益和自尊心的問題糾纏到了一起……說真的,誰知道會怎麼樣。
  島上除了這兩份報紙外,還有一些刊登島外文章的月報和週報,上面都是些薩爾賽、勒梅特爾、夏爾姆、福爾內爾、台尚、傅基葉和法朗士的後繼者撰寫的文章以及其他觀點鮮明的評論文;此外也有一些畫報,至於那種只有十二頁的專門刊登俱樂部消息、戲劇介紹、和街頭新聞等日常社交活動的小冊子就不計算在內了。這些報刊雜誌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在精神上,甚至在物質上給人提供片刻的消遣。不錯,的確包括物質上享受!因為有些報刊印刷在可食用的紙上,使用的油墨是以巧克力作原料製作的。這種報紙讀過後,可以當作早餐吃掉。還有的能止拉肚子,其他的起到略微導瀉的作用。
  1路易1世的第四個兒子,曾捐獻出大批名貴的收藏品。
  2法國著名的戲劇家,拉辛為法國著名的古典文學作家。所有這些可食用刊物都非常易於消化。「四重奏」覺得這項發明既討人喜歡又實用。
  「這才是易於消化的閱讀呢!」伊韋爾奈恰如其分地評價說。
  「而且是富有營養的文學閱讀!」潘西納接上一句,「糕點與文學一勺燴,再加上健身音樂,這下子可搭配齊全了!」
  現在,人們自然而然地會思量,機器島靠哪些財源來維持居民們如此高福利的生活條件呢?要知道,歐美大陸上沒有任何一個城市的福利能比得上這裡。根據撥給每個部門的經費和發放給最普通工作人員的工資來計算,島上的收入必須達到一個天文數字才行。
  所以,四位藝術家就此問題詢問了總管。他回答說:
  「這裡的人們不談生意。我們既沒有商會,也沒有證券交易所,更沒有工業。商業方面,只有為滿足島上所需而必須有的一些東西,我們從不對外舉辦像1893年芝加哥萬國博覽會和1900年巴黎國際博覽會那類的交易會。決不!這兒不存在一心追求商業活動的事,我們根本就不發出「前進」的呼喚,除非只是為了讓我們的「太平洋明珠」向前行駛。因此,維持樣板島一切必要開支的經濟來源,並不是依靠做買賣賺來的,而是從海關那兒得來的!不錯!海關稅使我們可以滿足預算中的全部所需。」
  「這筆預算是多少呢?」弗拉斯科蘭問。
  「共2000萬美元,我的好朋友!」
  「就是1億法郎呀,而且是用於一個只有1萬人的城市!」第二小提琴手叫了起來。
  「您說的對,親愛的弗拉斯科蘭,這筆錢純粹來自海關稅。我們沒有入市稅,因為當地的產品幾乎算不上什麼,可以說不足掛齒!所以,稅全是從右舷區和左舷區的兩個港口征來的。這也就告訴你們了為什麼我們這兒的消費這麼貴。其實,這種貴是相對的,因為在你們看來那麼高的價格卻是和這裡每個人擁有的財富相稱的。」
  這時,卡裡斯特斯·門巴爾又來了勁頭,滔滔不絕地吹噓起他的城市、他的島,說它就像是從天上落入太平洋中的一個行星的碎塊,是住著一些遁世神仙的水上伊甸園,如果說這兒沒有真正的幸福的話,那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幸福的地方啦!他活脫脫一副跑江湖賣耍把戲的模樣,口吐蓮花般大吹大擂,好像在說:
  「進來吧,先生們!進來吧,女士們!……請走檢票口!……位子不多啦!……演出馬上開始啦!……請抓緊買票……」
  的確,位子很少,而且票價昂貴!呵!總管在玩扔「百萬」遊戲呢!其實在這座億萬城裡,百萬不過是個普通的計算單位而已。總管的話瀑布般傾洩著,其間他還像打信號似的狂熱地做著各種手勢。聽著他的這一番宏篇大論,「四重奏」對政府的各個公共事業部門漸漸有所瞭解。首先,學校實行免費義務教育。學校的工作由幾位薪水和部長一樣高的教師負責。人們在那兒學習一些現代的和已經不用的語言,學習歷史、地理、物理、數學、遊藝
  1等,照卡裡斯特斯·門巴爾說來,條件比在舊大陸的任何一所大學或學校裡都要好。事實上,學生的學習輕鬆得很,根本就不用心對待各門公共課。如果說目前的一代還掌握一些以前在美國的大學裡學過的膚淺知識,那麼他們
  1包括美術、音樂、騎馬和跳舞等。下一代受到的教育肯定還沒有他們拿的年金多。這一點是個缺陷,或許長此下去,他們在這樣自我孤立於人類獨居的過程中只會吃虧受損。
  啊,居然會是這種樣子!難道說,這個人工島上的居民就不去其他地方旅行嗎?他們就從不去遊覽海外的國家,不去歐洲的那些大都會去看看嗎?世界上有那麼多的歷史文化古跡,他們就不想去周遊一番?當然不是這樣!他們中間曾經有幾位受某種好奇心的驅使去過外地。但是,他們在那些地方被折騰得疲憊不堪,大部分人感到煩悶無聊;他們找不到絲毫像在樣板島上那樣的生活方式;他們忍受看炎熱的折磨,寒冷的痛苦,最後終於患上了感冒。要知道在億萬城,人們是從不感冒的!所以,這些曾產生過倒霉念頭輕率地離開島的冒失鬼,只好迫不及待地匆匆忙忙返回他們的島上了。他們從這些旅行中有什麼受益嗎?一點沒有!如同希臘的一句古老格言所說的,「走時幾隻箱,回來箱幾隻」,我們還可以補充一句:將來仍幾隻。
  按理說,樣板島的名聲應該吸引大批的外地人來參觀,但是卡裡斯特斯·門巴爾認為,人數將永遠不會太多。儘管自從埃菲爾鐵塔佔據了世界第八大奇跡後,樣板島應該算是第九大奇跡了——至少有人這麼說。再說,他們並不希望外地人來的太多,雖說兩個港口的旋轉門本可以成為島上新的財源。去年來島上的大部分是美國人,其他國家的人要麼很少,要麼壓根沒有。不過,倒是來過幾位英國人。他們的褲腿總是捲著,所以一眼就能認出來,他們辯解說這是因為倫敦下雨多。當初,大布列顛對建造這麼一個樣板島曾經很不以為然。依他們看來,它有礙於海上交通,所以如果島消失了,他們一定會笑瞇了眼。至於德國人,他們來了只會受到冷淡,因為如果讓他們在島上站穩了腳跟,他們很快就會把億萬城變成一個新的芝加哥。鑒於法國人不屬於歐洲富有侵略性的民族,所以,外國人中當屬法國人最受公司青睞和歡迎了。但是,直到目前為止,樣板島上出現過一個法國人的身影嗎?
  「這不可能。」潘西納說。
  「我們還沒有那麼富裕。」弗拉斯科蘭補充道。
  「如果指靠年金生活的法國人,可能這裡還沒有。」總管回答說,「要說工作人員嘛,那倒不一定。」
  「就是說,億萬城有我們的同胞了?」伊韋爾奈問。
  「是有一位。」
  「這位幸運兒是誰?」
  「阿塔納茲·多雷米先生。」
  「這位阿塔納茲·多雷米先生在這兒是幹什麼的?」潘西納高聲問。
  「他是舞蹈、禮儀教師,政府部門給他一筆相當豐厚的薪水,他給私人上課的報酬有多少就不說了。」
  「這種課也只有法國人教了!」「殿下」首肯道。
  到這時,「四重奏」對樣板島公共生活方面的情況已經心中有數了。現在唯一做的,就是盡情沉醉於這次向太平洋西部航行的種種樂趣之中。假如島的方位不是由於西姆考耶的指令經常發生變化,使得太陽看上去有時從這邊升起,有時從那邊升起,那麼,塞巴斯蒂安·佐爾諾和他的夥伴們還以為他們是踩在堅硬的陸地上呢。在隨後的半個月裡,可怕的狂風曾兩次襲擊該島,因為太平洋上經常狂飆大作,儘管它的名字叫「太平」。大海兇猛的波濤惡狠狠地撞到金屬的島身上,掀起的巨浪就像吞噬海岸邊的礁石一樣覆蓋到島面上。然而,在大海驚濤駭浪的衝擊下,樣板島甚至沒有絲毫的晃動。在它的面前,大洋的咆哮失去了昔日的威力。人類的才能最終還是戰勝了大自然的挑戰。
  半個月過去了,第一場室內樂演奏會定於6月11日舉行,沿著幾條主要大道用霓紅燈打出了演出告示。不消說,演奏家們先前已經與島執政官和市政府全體人員見過面。賽萊斯·彼克塔夫向他們表示了最熱烈的歡迎。島上所有的報紙都提到了「四重奏」在美利堅合眾國巡迴演出時獲得的成功,並熱烈祝賀總管取得了他們的協助,——儘管使用的方式稍稍專橫了些,這一點大家都知道。能當面傾聽這幾位藝術家演奏名家作品該是多麼大的享受啊!特別對那些懂音樂的人來說,真是太過癮了!
  根據娛樂城與四位巴黎人訂約所付出的巨額酬金,應該想像得到,他們的音樂會肯定不會免費。其實遠不止這點,市政府還指望從中賺筆大錢呢,就像美國的那些劇院經理請女歌手唱歌一樣,每一小節甚至每個音符就是1美元!平常,人們在娛樂城從劇院轉播機或電唱機裡聽音樂會都要付錢,何況這天晚上!所以當然要付錢,而且付的錢遠遠高於以往。票價都是一樣的,一張軟席200美元,也就是1000法郎。即便如此,卡裡斯特斯·門巴爾充滿自信地說音樂大廳會爆滿。
  他沒有說錯,所有的座位全被預訂一空。娛樂城那舒適雅致的大廳裡只有100張席位。說真的,如果把它們拍賣的話,不知道能多收入多少錢呢!但是那樣有悖於樣板島的習慣做法。在這兒,每件具有商品價值的東西,無論是奢侈品還是必需品,均事先在市場價目表上登出價格。如果沒有這項預防措施,由於有的人擁有巨額資產,很可能會產生壟斷,這一點還是及早避免為好。其實,如果說右舷區的富豪來聽音樂會是出於愛好音樂,那麼很可能左舷區的顯貴們來只是因為不這麼做顯得太掉價了。
  塞巴斯蒂安·佐爾諾、潘西納、伊韋爾奈和弗拉斯科蘭出現在紐約、芝加哥、費城、巴爾的摩的聽眾面前時,他們可以毫不誇大地說:來的人個個家產幾百萬!那麼這天晚上,如果他們不按幾十億計算聽眾的身價的話,未免落後於現實了。想一想吧!詹姆·坦克登,奈特·科弗利和他們的家人引人矚目地就座於頭排軟席上。至於其他位子上坐的眾多音樂愛好者,他們的家產雖說沒有幾十個億,但是就像潘西納正確觀察到的一樣,他們的「錢袋子」也不能不說是鼓鼓的。
  「來吧!」「四重奏」的頭頭招呼說,登台亮相的時候到了。
  於是,他們上去了,心情並不比在其他的地方激動,甚至還沒有他們面對巴黎人時激動呢。巴黎人口袋裡的錢也許沒有這兒人的多,但是他們卻更有藝術修養。
  應該說,塞巴斯蒂安·佐爾諾、伊韋爾奈、弗拉斯科蘭和潘西納儘管還沒有跟他們的同胞多雷米上過課,但是穿著卻十分得體:25法郎一條的白領帶,50法郎一雙的珍珠色手套,70法郎一件的襯衫,180法郎一雙的皮靴,200法郎一件的背心,500法郎一條的黑褲子,1500法郎一件的黑禮服——當然,沒用他們花一分錢。他們受到了熱烈歡迎,整個大廳一片掌聲,來自右舷區居民那兒的非常熱烈,而左舷區的則比較節制,這完全是氣質不同所致。
  這次音樂會共演奏四個曲目。在總管的親自過問下,藏書量豐富的娛樂城圖書館為他們提供了樂譜。這四個曲目是:
  降E調第一絃樂四重奏,門德爾松作品第12號;
  F長調第二絃樂四重奏,海頓作品第16號;
  降E調第二絃樂四重奏,貝多芬作品第74號;
  F長調第五絃樂四重奏,莫扎特作品第10號。
  懸浮於這一塊深度超過5000英尺的太平洋水面上,腳踏這個漂蕩著的島嶼,身處這間坐滿億萬富翁的大廳,幾位音樂家演奏得棒極了。他們獲得了當之無愧的巨大成功,尤其是傾倒了右舷區的音樂迷們。此時,應該看看總管在這個難忘的夜晚是怎麼一副模樣:他歡喜地都發狂了,就好像是他剛剛同時演奏了兩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似的。對於合奏樂之王,特別是對於他們的劇院老闆來說,這是一個多麼出色的開端啊!
  有必要注意的是,不僅大廳裡坐無虛席,甚至娛樂城周圍也擠滿了聽眾。其實,僅僅既沒有弄到沙發席,也沒有買到加座的人就夠多的,更不說那些因票價高昂望而卻步的人了。這些場外聽眾每人佔據的空間已經被擠得小而又小,真正是僅剩立足之地了。他們只能遠遠地傾聽裡面演奏的音樂,就好像這種音樂是從電唱機匣子裡或電話聽筒裡出來的一樣。但是,他們鼓掌的熱烈程度並沒有因此減弱。
  演出結束後,塞巴斯蒂安·佐爾諾、伊韋爾奈、弗拉斯科蘭和潘西納出現在娛樂城左館的平台上時,他們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第1大道燈火輝煌,場地上空高懸的幾個電月亮灑下一片光明,發著淺淡亮光的賽勒涅
  1一定嫉妒死了。
  娛樂城對面的人行道上,稍稍靠近路邊,有一對夫婦引起了伊韋爾奈的注意。男的站在那兒,女的挽著男人的胳膊。男人的身材中等偏高,神態高雅、嚴肅甚至憂鬱,可能有50歲左右。那位女士看上去比男的略小幾歲,高高的個子,神情高傲,帽子下面露出幾縷被歲月染白了的霜發。
  伊韋爾奈被他們那種矜持的態度所打動,於是指著他們問卡裡斯特斯·門巴爾:
  「那兩個是什麼人?」
  「這兩個人?」總管輕蔑地微微撇嘴,回答說,「啊!……他們是狂熱的音樂迷。」
  「為什麼他們沒有在娛樂城的大廳裡定個位子?」
  「顯然是因為對他們來說太貴了。」
  「哦?他們有多少錢?」
  「馬馬虎虎一年有20萬法郎的進帳吧。」
  「哼!」潘西納有些瞧不上眼地說,「這兩個可憐鬼是誰?」
  「馬雷卡裡的國王和王后。」
  1即月神狄愛娜。
《機器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