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9年一個新聞界鉅子的一天

  29世紀的人生活在不斷變換的環境中,表面卻一無所感似的。他們對奇跡美景已經厭倦,面對日新月異的進步成果十分淡漠。他們覺得一切都自然得很。然而,倘若同往昔比一比,他們便會更珍惜我們的文明,並重視走過的道路。到那時,我們的現代城市會變得更加出色,道路寬達100 米,樓房高達300 米,樓內恆溫,天空中千萬輛空中小汽車和空中公共汽車穿梭往來!這些城市的人口有時多達到 1000 萬,周圍是 1000年前的大小村莊,巴黎、倫敦、柏林、紐約那樣的城市,往昔是空氣污濁,道路泥濘,馬車來來往往,車廂搖搖晃晃——是的,用馬來拉!令人難以相信!假若馬兒能令人想像郵船和鐵路作用的不完備,輪船火車的經常相撞,還有蝸行牛步似的緩慢,那末,旅客坐空中火車、尤其是每小時1500 公里的海底氣壓管道,有多少錢不肯花呢?最後,那時的人心想,我們的祖先不得不使用所謂「電報」這種洪荒時代的工具,如今能使用電話和傳真,不是愜意得多嗎?
  真是稀奇!這些驚人的變化建立在我們的祖先完全熟知的原則上,而他們可以說絲毫不會利用這些原則得到好處。實際上,熱能、蒸汽、電力,同人類一樣古老。19世紀末,學者不是已經斷言,物理和化學能量的唯一區別,就是在於兩者所固有的氣體粒子的顫動方式嗎?
  既然認識所有這些能量的親緣關係已邁出了一大步,確實很難想像,到終於確定區分這些能量的每一種顫動方式,竟需要這麼長的時間。直接從這一種方式過渡到另一種方式,或者單純地產生一種顫動方式,這些手段直到最近才發現,尤其不可思議。
  然而事情的發展就是這樣,只是在 2790 年,即一百年前,鼎鼎大名的奧斯瓦爾德·尼埃爾才達到這一步。
  這個偉人是人類真正的造福者,他的天才發現是其他發現之母!從中產生一群發明家,導至出現不同凡響的詹姆士·傑克遜。正由於他,我們才獲得新的蓄電池,有的能積聚太陽能,還有的能積聚地球內的電力,這類蓄電池終於能積聚來自任何源泉,如瀑布、風、江河等等的能量。同樣由於他,我們才有了變壓器,這變壓器聽從一把普通搖柄的指揮,在蓄電池中吸取強大的能量,完成了所要做的工作之後,又以熱、光、電和機械能的形式釋放回空間。
  是的!正是從發明了這兩件器械之日起,才真正獲得了進步。它們給人以近乎無限的力量。它們的用途不計其數。以夏天的酷熱來緩解冬天的嚴寒,使農業起了變革。給航空工具提供了原動力,使商業獲得輝煌的發展。由此而擁有不需電池和機器卻源源不斷產生的電力,不需煤炭和加熱卻產生的光,還有這成百倍增加工業生產的取之不竭的能源。
  所有這些奇跡,我們就要在一座美輪美奐的大樓裡遇到,這就是新近在第16823 林蔭道上開張的「世界先驅」大樓。
  如果《紐約先驅報》的創建者戈登·班奈特今天復生,看到這屬於他鼎鼎大名的子孫弗蘭西斯·班奈特的金碧輝煌的大理石大廈,會作何感想呢?30代過去了,班奈特家族仍然掌握著《紐約先驅報》。兩百年前,合眾國政府從華盛頓遷至中心城,這份報紙也跟隨政府搬遷——政府當然不會跟隨報紙搬遷,改名為《世界先驅報》。
  在弗蘭西斯·班奈特主持下,不能想像這份報紙會破產。不!相反,它的新經理開創了電話服務業,要給它注入無與倫比的能量和活力。
  大家熟悉這種方法,由於電話使用變得難以想像的廣泛,這種方法也就變得切實可行。每天早上,用不著像古代那樣付梓印刷,《世界先驅報》「說話」了。訂戶跟採訪記者、政治家或學者迅速交談,便獲悉感興趣的事。至於買報的人,眾所周知,只消幾分錢,便能在無數的留聲亭瞭解當日報紙的內容。
  弗蘭西斯·班奈特的革新刺激了這份年代悠久的報紙。幾個月內,訂戶增加到 8500 萬,經理的財產逐漸增至 300億,今天又大大超過了這個數目。弗蘭西斯·班奈特依仗這筆財產,終於興建了新大樓——有四個正面的巨大建築,每一面長達三公里,層頂上飄揚著合眾國 75顆星的光榮旗幟。
  這時節,報業之王弗蘭西斯·班奈特是會成為南北美洲之王的,如果美洲人一旦會接受一個君主的話,您懷疑嗎?各國大使和我們的部長忙於拜訪他,乞求他的建議,徵求他的贊同,哀求他萬能的報紙支持。得到他贊助的學者,得到他贍養的藝術家,得到他津貼的發明家,數不勝數!他的王國使人精疲力竭,他的工作毫無休息,以前的人準保忍受不了每日這樣的操勞。幸虧今日的人受惠於衛生和體育的進步——平均壽命從37 歲增至 68 歲,並受惠於無菌食品的調製,體格更為強健;下一步是發現有營養的氣體,能供人食用……只要呼吸就行。
  現在,如果您樂意瞭解《世界先驅報》經理的工作日包含的內容,請費心跟隨他繁雜的事務活動——今天是 2889 年 7 月 25 日。
  今天早晨,弗蘭西斯·班奈特醒來時情緒相當惡劣。他的妻子待在法國已有一周,他感到有點孤零零。別人會相信他這樣嗎?他們結婚 10年,伊迪絲·班奈特夫人,這個絕色美人是頭一回走開這麼長時間。通常,兩三天便足夠她赴歐一次,尤其是到巴黎,她常到那裡去買帽子。
  弗蘭西斯·班奈特一醒來就打開錄音電話機,電話機的線路直通他在香榭麗捨擁有的公館。
  以錄音器完善的電話又是我們時代的一項成就!如果說,用電流傳送話音已年代非常久遠,那末,它能傳送影像只是不久以前的事。這是一項寶貴的發明。弗蘭西斯·班奈特在一面錄像鏡中看到克服公隔的遠距離而再現的妻子時,他可不是最末一個祝福發明家的人。
  多柔美的影像啊!班奈特夫人由於昨夜的舞會或看戲。略呈倦意,還躺在床上。雖然那邊已近中午,她還睡著,迷人的頭埋在枕頭的花邊中。
  瞧她動彈了……嘴唇在翕動……她準是在做夢?……是的!她在做夢……她的嘴吐出一個名字:「弗蘭西斯……我親愛的弗蘭西斯!……」
  他的名字經這甜蜜嗓子說出,使弗蘭西斯·班奈特的心緒寬慰了許多。他不想叫醒睡美人,一骨碌爬下了床,鑽進機械穿衣器中。
  兩分鐘後,他用不著僕人幫忙,機器已給他洗過、梳過頭,穿上鞋,穿好衣服,從上到下扣好鈕扣,將他送到辦公室門口。每天例行的巡視就要開始。
  弗蘭西斯最先走入的是連載小說家大廳。
  這個廳非常寬敞,上面是一個半透明的跨度很大的穹頂。在一角,有好多部電話機,成百個《世界先驅報》的小說家通過電話機,向狂熱的讀者口述成百部小說的上百個章節。
  看到一個連載小說家正在作五分鐘的休息。
  「很好,親愛的,」弗蘭西斯·班奈特對他說,「您最新的一章很好!年輕的農家女跟她的情人談論先驗哲學的某些問題,這個場面觀察得十分細膩。田園風俗描繪得絕妙不過!繼續下去,我親愛的阿奇博爾德,鼓足勇氣!由於您的關係,從昨天起新增加了一萬訂戶!」
  他轉過身來,對另一個合作者說:「約翰·拉斯特先生,我對您不太滿意!您的小說情節不真實!您奔向目標太快了!那末,文獻式的方法呢?必須解剖,約翰·拉斯特,必須解剖!不是用筆來描寫我們的時代,而是用解剖刀!凡是發生在真實生活中的情節,都是稍縱即逝和接連不斷的思想溶合的結果,必須仔細一一分清,才能創造出一個活生生的人!電流催眠術能把人解剖開,區分出兩種人格,運用這種方法,再簡便沒有!瞧一瞧自己的生活,我親愛的約翰·拉斯特!我剛才褒獎了您的同事,模仿一下他吧!您自己作催眠術……嗯?……您會作的,說呀?……不夠,不夠!」
  給了這一席指點之後,弗蘭西斯·班奈特繼續視察,走進了採訪廳。他的1500個採訪記者,坐在同樣數目的電話面前,將夜裡從世界各地收到的新聞告知訂戶。這個無法比擬的服務機構經常得到介紹。除了電話,每個記者面前還有一組蓄電池,能與這樣那樣的錄音線路保持暢通。訂戶不僅聽到敘述,而且還看到事件的經過。記者敘述的社會新聞是已經發生過的,這時記者將密集攝影照下的主要階段播放出來。
  弗蘭西斯·班奈特招呼十大宇宙記者中的一個——這是隨著星際的新發現而發展的一種業務。
  「喂,卡斯,您收到什麼消息嗎?……」
  「從水星、金星和火星拍來的傳真照片,先生。」
  「火星的照片有意思嗎?……」
  「是的!中央帝國發生一次革命,是利用了自由派反動分子攻擊保守共和派的事態進行的。」
  「同我們國家一樣羅!——收到木星的情況嗎?……」
  「還沒有任何情況!我們不能解釋木星人的信號。或許我們的信號他們收不到?……」
  「這是您的事,我要您為此負責,卡斯先生!」弗蘭西斯·班奈特很不滿意地回答,來到科學編輯室。
  30 個學者俯在計數器上,沉浸在 95 次方程式的計算之中。有幾個人像初小學生做四則運算那樣挺不費力,甚至在演算代數無限大和 24維空間的公式時,也輕輕鬆鬆。
  弗蘭西斯·班奈特像炸彈一樣,落到他們當中。
  「諸位,我聽到什麼來著?木星沒有任何回音?……總是這樣!瞧,科爾萊,您啃這個星球已經啃了 20 年,我覺得……」
  「有什麼辦法呢,先生,」受到質問的學者回答,「透鏡還有待於改進!……即使是三公里的天文望遠鏡也罷……」
  「您聽見了吧,皮爾!」弗蘭西斯·班奈特打斷他,對科爾萊旁邊的人說話。「透鏡還有待於改進!……這是您的專長,親愛的!仔細想想,見鬼!仔細想想!」
  然後又對科爾萊說:
  「木星除外,我們至少得到了月球的研究結果吧?……」
  「沒有進展,班奈特先生!」
  「啊!這回,您不歸罪於望遠鏡了!月球比火星近六百倍,我們跟火星的通訊已經建立起正規來往。不是缺少天文望遠鏡……」
  「不是!但缺少的是居民。」科爾萊回答,像好作思索的學者那樣乖巧地一笑!
  「您敢斷定,月球上沒有人住?」
  「班奈特先生,至少在對著我們那半邊上沒有人。誰知道另一半邊……」
  「那麼,科爾萊,有一個很簡單的檢驗方法……」
  「什麼方法?……」
  「使月球轉過來!」
  當天,班奈特工廠的學者們開始鑽研用機械方法,使地球的衛星翻過身來。
  再說,弗蘭西斯·班奈特也該滿意了。《世界先驅報》的一個天文學家剛確定新星岡第尼的成分。這顆星球繞太陽旋轉的軌道為一千二百億億,另八百四十一萬億,另三億四千八百萬,另二十八萬四千六百二十三米另七厘米,歷時五百七十二年另一百九十四天十二小時四十三分另九秒八。
  弗蘭西斯·班奈特對數字的準確十分高興。他高聲說:
  「好!趕快通知採訪處。你們知道,公眾對這些天文問題如醉如狂。我意,新聞登在今天的報上!」
  離開採訪廳之前,弗蘭西斯·班奈特到採訪特別小組轉了一下,對負責採訪名人的記者說:
  「您採訪過威爾科克斯總統嗎?」
  「採訪過,班奈特先生,我在報導欄發表一則消息:他感到疼痛的準定是胃擴大,他在接受最細緻的插管灌腸治療。」
  「好極了。查普曼殺人事件呢?……您採訪過應該出席重罪法庭的法官嗎?……」
  「採訪過,對犯罪性質人人意見一致,案件不必再提交給他們。被告不必經過判決便可處決……」
  「好極了!……好極了!……」
  毗鄰的大廳是個寬敞的迴廊,長達半公里,用作廣告科。不難想像。像《世界先驅報》這樣一份報紙的廣告科該是什麼樣子,它每天平均收入三百萬美元。由於一套巧妙的系統,一部分廣告以嶄新的形式傳播,這形式是用三美元向一個餓死的窮鬼買下專利證的。這就是用雲層反射作巨大的廣告,大得整個地區的人都能看到。這個迴廊有上千隻放映機不停地向雲層發射大得無邊的廣告,雲層以彩色顯示出來。
  這一天,弗蘭西斯·班奈特走進廣告廳時,卻看到機械師抱起手臂,待在不開動的放映機旁邊。他問怎麼回事……作為回答,那人向他指指蔚藍無雲的天空。
  「不錯!……好天氣,」他喃喃地說,「不能作天空廣告!怎麼辦?如果要下雨,倒可以製造雨!但不需要雨,要的是雲層!……」
  「是的……又白又美的雲層!」機械師組長回答。
  「那麼,弗格森·馬爾克先生,您對氣象處的科學編輯室說一聲。就說我讓他們積極過問一下人造雲的問題。確實不能這樣受好天氣的擺弄!」
  視察過報館的各個部門之後,弗蘭西斯·班奈特走到招待廳,派駐美國的大使和特命全權部長在那裡等候他。他們都來向無所不能的經理討主意。弗蘭西斯·班奈特走進招待廳時,他們正在熱烈地談論。
  「請閣下原諒我,」法國大使對俄國大使說,「我看歐洲地圖沒有什麼可改變的,北方屬於斯拉夫人,好的!但南方屬於拉丁民族!我覺得我們萊茵河的共同疆界很好!可是,要知道,我國政府將抵制一切妨礙我們羅馬、馬德里和維也納行政區的舉措!」
  「說得好!」弗蘭西斯·班奈特介入談話說。「俄國大使先生,貴國遼闊的疆域從萊茵河畔伸展到中國邊境,北冰洋、大西洋、黑海、博斯普魯斯海峽、印度洋的海水沖刷著綿延不斷的海疆,您怎麼還不滿足?再說,何必恫嚇呢?有了現代這些發明:能打到一百公里的窒息彈,能一下子消滅整支軍隊,長達20里的電火花,能在幾小時內毀滅整個民族、攜帶著鼠疫菌、霍亂菌、黃熱病菌的炮彈,戰爭還有可能嗎?」
  「我們知道這一點,班奈特先生!」俄國大使回答。「但所欲之事能不為之嗎?……東部邊境我們受到黃種人的驅趕(作者在這裡諷刺俄國帝國主義者向西擴張的借口),我們必須不惜一切,往西試它一下……」
  「就這個嗎,先生?」弗蘭西斯·班奈特用保護者的口吻反問。「那麼,既然中國人口的迅速增長對世界是個危險(這是西方某些學者的一種極端錯誤的論調,從下文作者提出的辦法來看,表明凡爾納並不以為然),我們便向天子施加壓力好了!必須讓他給臣民限定出生率的極限,超過的話就判以死刑!多一個孩子嗎?……那就少一個父親!這便能補救。而您呢,先生,」《世界先驅報》經理對英國領事說,「我能為您效勞嗎?……」
  「能幫大忙呢,班奈特先生,」英國領事回答,「只要您的報紙肯開展一場有利於我們的筆仗……」
  「關於什麼?……」
  「很簡單,就是抗議英國和美國合併……」
  「很簡單!」弗蘭西斯·班奈特聳聳肩,高聲說。「合併已經拖了 150年!英國人永遠不能忍受,由於人間事物會循環往復,他們的國家成了美國的殖民地?這真是熱昏!貴國政府怎能相信我會進行一場反愛國主義的筆仗呢?……」
  「班奈特先生,您知道,根據蒙羅埃的理論,整個美洲應屬於美國人,但只是美洲,而不是……」
  「英國只不過是我們的一個殖民地,先生,最美的殖民地之一。別指望我們會同意讓它獨立!」
  「您拒絕?……」
  「我拒絕,如果您堅持,我們會製造一個 casus belli(出色事件),只消讓我們的一個記者來篇採訪!」
  「完了!」領事難受地小聲說。「聯合王國、加拿大和新不列顛都屬於美國,印度屬於俄國,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屬於它們自己!古老的英國還剩下什麼呢?……一無所剩!」
  「一無所剩,先生!」弗蘭西斯·班奈特反問:「那麼,直布羅陀呢?」
  這當兒,正午的鐘聲敲響了。《世界先驅報》經理作了一個手勢,結束接見,離開大廳,坐上一張輪椅,幾分鐘後來到大廈盡頭,相距一公里的餐廳。
  午餐已經準備好。弗蘭西斯·班奈特入席。一排管與開關置於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面前環形而立傳真電話的鏡面,螢光屏上出現他在巴黎的公館的餐廳。儘管有時差,班奈特夫婦約好同時進餐。沒有什麼比這樣雖然遠隔重洋卻能親密相會、相對而視、用傳真電話通話更愜意的了。
  這時,巴黎那間餐廳空無一人。
  「伊迪絲姍姍來遲!」弗蘭西斯·班奈特思忖。「噢!女人的準時!一切都在進步,這卻例外!……」
  他一面在作這番過份的思索,一面擰開一個開關。
  就像當時的富豪那樣,弗蘭西斯·班奈特不使用家庭廚房,他是「家庭食品公司」的訂戶。這個大公司通過一個氣壓傳送管網,將上千種菜餚送給訂戶。不消說,這種傳送方法價格昂貴,但烹調屬於一流,這個優點能消弭男女兩性之間善於烹飪卻易動肝火那一類現象。
  弗蘭西斯·班奈特於是獨自進餐,心中不無遺憾。他喝完咖啡時,班奈特太太回到家裡,出現在傳真電話的螢光屏上。
  「你上哪兒去啦,親愛的伊迪絲?」弗蘭西斯·班奈特問道。
  「唉!」班奈特太太回答,「你吃完啦?……我來晚啦?……我上哪兒?……上時裝店!……今年的帽子真迷人!不是帽子啦……是圓屋頂,是拱頂!……我有點流連忘返啦!……」
  「有點!親愛的,可我午飯都吃完了……」
  「那麼走吧,我的朋友……去幹你的事吧,」班奈特太太回答,「我還要去一次時裝縫紉店。」
  這個裁縫一點不遜於著名的伍爾姆斯派爾,後者恰如其分地說過:「女人重要的是外形!」
  弗蘭西斯·班奈特吻了吻傳真電話螢光屏上班奈特太太的面頰,然後走向窗口,他的空中小汽車在窗口等著他。
  「先生上哪兒去?」司機問道。
  「唔……我有時間……」弗蘭西斯·班奈特回答。「把我送到尼亞加拉瀑布發電廠去。」
  空中汽車是根據比空氣略重的飛行器的原則建造的出色機器,每小時在空中飛行六百公里。在它底下,城市依次掠過,熙熙攘攘的人行道沿著街道輸送行人,鄉村像一大片蜘蛛網,佈滿電線網。
  半小時後,弗蘭西斯·班奈特來到他的尼亞加拉工廠,這個工廠利用瀑布的水力發電,他再賣給或租給消費者。他視察一結束,便經費城、波士頓和紐約,回到中心城。五點左右,空中汽車便抵達了。
  在《世界先驅報》的候見室裡有許多人。大家等待弗蘭西斯·班奈特回來,他每天要接見求見者。這是一些發明家,申請貸給資金;還有掮客,提議進行聽來有利可圖的交易。在形形色色的建議中,必須作出抉擇,摒棄糟糕的,研究可疑的,接受良好的。
  弗蘭西斯·班奈特迅速打發走帶來一無用處或不切實際的想法的人。有一個人不是想振興繪畫嗎?這門藝術變得過時了,以致米勒(米勒(1814 —1875),法國畫家,善繪農村景象)的《三鍾》不久前以 15 法郎出售,這是由於 20 世紀末日本人 Aruziswa-Riochi-Nichome-Sanjukamboz-kio-Baski-ku(這是音譯,難以譯出)發明了彩色照片,這個日本人的名字很快便遐邇聞名了。另一個人不是找到了生命之菌嗎?這種菌一經注入人體,便能使人長生不老。這一個是化學家,竟然剛發現了一種新的物體「尼依利恩」,每克值到三百萬美元。那一個是個大膽的醫生,竟然聲稱掌握醫治腦炎的特效藥……
  所有這些幻想家立即被帶了出去。
  還有幾個得到較好的接待。先是一個年輕人,他寬大的腦門表明他聰穎過人。
  「先生,」他說,「如果以前能數出 75 個單質,那末今天這個數目已減少到三個,您知道嗎?」
  「好極了。」弗蘭西斯·班奈特回答。
  「先生,我即將做到把這三個單質減少到一個。要是我不缺錢,過幾個星期,我就能成功。」
  「那麼怎樣?……」
  「那麼,先生,我便能確確實實地找到絕對。」
  「這項發現的結果呢?……」
  「那就能製造出一切物質:石頭,木頭,金屬,纖維蛋白……非常容易。」
  「您認為能造出一個活人嗎?……」
  「完全能夠……只缺少靈魂!……」
  「只缺少這個!」弗蘭西斯·班奈特含譏帶諷地說,但他還是把這個年輕的化學家分到報紙的科學編輯室。
  第二個發明家依據的是古老的經驗,這些經驗源自十九世紀,此後常常更新;他考慮連鍋端地移動整個城市。這是指離海邊十五哩的薩夫城,打算用鐵軌把它運到海濱,改成海水浴療養地。可是已經有建築物的地皮和尚未建築的地皮需要巨額資金去買。
  弗蘭西斯·班奈特被這個計劃所吸引,同意出資一半。
  「您知道,先生,」第三個申求者對他說,「有了我們的蓄電池和太陽、地熱變壓器,我們已能使四季氣候相同。我打算再作改進。將我們掌握的一部分能量轉成熱能,再輸送到極圈,融化冰層……」
  「把您的計劃留下,」弗蘭西斯·班奈特回答,「您一周後再來吧!」
  最後,第四個學者帶來信息:激動全世界的一個問題即將在今晚得到解答。
  眾所周知,一個世紀以前,一項大膽的試驗吸引了公眾對納撒尼爾·費思伯恩醫生的注意。他是人類冬眠,也就是說,暫停生命機能,隔一段時間再復活的深信不疑的擁護者,已決定在自己身上試驗他的方法是否有效。他自書遺囑,指明如何進行,能在一百年之後使他恢復生命的手術,然後使自己忍受零下172 度的寒冷;費思伯恩醫生處於木乃伊狀態後,埋在墳墓裡,直到指定的時間。
  正是今天,2889 年 7 月 25日,期限到了,有人來向弗蘭西斯·班奈特提出,在《世界先驅報》的一個大廳裡進行人們翹首盼望的復活手術。這樣,公眾便能瞭解每分每秒的情況。
  建議被接受了。手術要到晚上十點才進行,弗蘭西斯·班奈特來到收聽室,躺在一張長椅上。然後,他擰轉一個開關,接通中央樂團。
  經過一天繁忙勞累,他在我們最優秀的大師的作品中找到了多麼美好的享受啊,人人皆知,這些作品是根據一系列美妙的代數調和公式寫成的!
  夜幕降臨,弗蘭西斯·班奈特沉湎在半睡半欣賞的狀態中,連自己也沒意識到。一扇門霍地打開了。
  「誰呀?」他觸了一下手下的摁鈕,說道。
  旋即空氣中產生電流振蕩,變得通明雪亮。
  「啊!是您,醫生?」弗蘭西斯·班奈特說。
  「是我,」薩姆大夫回答,他剛照例出診回來——按年預定。「怎麼啦?」
  「很好!」
  「那就好……伸出舌頭看看?」
  他用顯微鏡去看舌頭。
  「很好……脈搏呢……」
  他用脈搏記錄器來把脈,這個器械酷似地震記錄儀。
  「好極了!……胃口呢?……」
  「唉!」
  「是的……胃!……胃好不了!胃老化了!……必須堅決給您換一個新的!……」
  「再看吧!」弗蘭西斯·班奈特回答。「這段時間裡,大夫,您跟我一起吃晚飯吧!」
  吃飯時,同巴黎的電話傳直接通了。這回,班奈特太太坐在桌前,席間,薩姆大夫妙語連珠,晚飯吃得十分愉快。一吃完飯,弗蘭西斯·班奈特就問: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中心城,親愛的伊迪絲?」
  「我馬上動身。」
  「走海底管道還是坐空中火車?……」
  「走海底管道。」
  「那麼你馬上回到這裡羅?」
  「晚上 11 點 59 分。」
  「巴黎時間?……」
  「不,不!……中心城時間。」
  「一會兒見,別誤了海底管道的時間!」
  從歐洲走海底管道要花 295 分鐘,確實比空中火車快得多,空中火車每小時只走一千公里。
  醫生答應回頭來參加他的同僚納撒尼爾·費思伯恩的復活節手術後,抽身走了。弗蘭西斯·班奈特想結一下當天的帳目,回到他的辦公室。這是一項巨大的交易,每天數額上升到八十萬美元。幸虧近代器械的進步使這類工作變得易如反掌。弗蘭西斯·班奈特靠了電子計算機(原文為電子計算琴)很快便算完了帳。
  時候正好。他剛摁完加法器的最後一個按鍵,試驗廳便要求他蒞臨。他馬上前往,一大群學者,薩姆大夫就在其中,在廳內迎迓。
  納撒尼爾·費思伯恩的身軀躺在棺材裡,放在大廳中央的擱凳上。
  電話傳真已經開動。全世界即將看到手術的各個階段。
  人們打開了棺材……從中取出納撒尼爾·費思伯恩……他始終像個木乃伊,蠟黃、堅硬、乾枯。像木頭那樣梆梆響……給他加熱……通電……沒有任何反應……給他催眠……給他催眠暗示……無法解釋這種極端蠟屈症狀態……
  「薩姆大夫,你來吧?……」弗蘭西斯·班奈特說。
  大夫偏向這具身軀,聚精會神地觀察……他用皮下注射法注入幾滴布朗—塞卡爾的著名藥水,這時還十分流行……木乃伊照樣紋絲不動。
  薩姆大夫開口說:「我想,冬眠時間太長了……」
  「哈!哈!……」
  「我想,納撒尼爾·費思伯恩死了。」
  「死了?……」
  「像普通人死了那樣!」
  「他什麼時候死的?……」
  「什麼時候?……」薩姆大夫回答。「死了 100 年。就是說,從他異想天開,熱愛科學,冰凍自己開始!……」
  「得了,」弗蘭西斯·班奈特說,「這種方法需要完善!」
  「完善這個詞用得好。」薩姆大夫接口道,這時,冬眠科學委員會將棺木抬走了。
  弗蘭西斯·班奈特身後跟著薩姆大夫,回到自己房裡,過了這排得滿滿的一天,他顯得十分疲憊,醫生建議他睡覺前洗個澡。
  「您說得對,大夫……這能使我休息過來……」
  「完全休息過來,班奈特先生,如果您願意,我出去吩咐一下……」
  「用不著,大夫。樓裡總是準備好洗澡水,我甚至不用麻煩走出臥房去洗澡。瞧,只要摁一下這電鈕,浴盆便會開動起來,您會看到浴盆出現,放滿了37 度的溫水!」
  弗蘭西斯·班奈特剛摁了一下電鈕。一陣輕輕的聲音響起來,越來越響……隨後,有一扇門打開了,浴盆出現,在鐵軌上滑行……
  天哪!薩姆大夫摀住了臉,從浴盆裡冒出了又惱又羞的小聲叫喊……
  原來班奈特太太從海底管道回來已有半小時,正待在澡盆裡……
  翌日,2889 年 7 月 26 日,《世界先驅報》經理又開始他 20 公里路程的巡迴視察辦公,晚上,他的加法器運轉起來,這一天的利潤數額達到 85萬美元——比昨天多五萬美元。
  一個好職業,這是 29 世紀末一個新聞業鉅子的職業!
《凡爾納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