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元勳章太炎 大罵袁世凱 不買蔣介石的賬

章太炎是從故紙堆裡鑽出腦袋來呼喊革命的,先是排滿,接著反袁,最後還不買蔣介石的賬……晚年在蘇州講國學,突然平和了。章念馳說,他晚年目睹中國傳統文化全盤被否定,最終起而捍衛,並為自己早年的反孔感到遺憾。

餘杭章太炎先生,雖「厭惡孫中山,對黃興不感興趣」(張鳴語),卻與孫黃並稱「辛亥三傑」。他是「革命的先覺,小學的大師」(魯迅語),這裡的「小學」,實是文字學。他讀《說文解字》,凡七十餘過,「卓然見語言文字之本」。對中國文字音、形、義的認識,當世無出其右。他給三個女兒取的名字,連認真的讀書人都不識,以致差點兒了誤了她們的婚事。他寫的文章,總有生僻到一般詞典不收的漢字。我為此曾向一位長者請益,長者哈哈大笑,說章氏寫好文章,日久自己也讀不出某個字了。

民國的文人,平生多半有傳奇為之作墊。不過,太炎先生的傳奇,非關男女情事,他是以革命的傳奇留在民國史上的。「以大勳章作扇墜,臨總統府之門,大詬袁世凱的包藏禍心者,並世無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獄,而革命之志,終不屈撓者,並世亦無第二人。」讀章念馳所著《我的祖父章太炎》,好幾次,停留在書中所引章門弟子魯迅去世10天前為老師寫下的這段抱不平的文字上,每次都勃然心動,為之神往。

太炎先生左手革命,右手學術,雙手互搏,一生傳奇不斷。

張元濟說太炎先生是「為我國言論力爭自由之第一人」。1903年的蘇報案,讓他站上了平生第一個輝煌的巔峰。當時,他發表的《序革命軍》和《駁康有為論革命書》,振聾發聵,招來清廷通緝。他因言獲罪,與《革命軍》的作者鄒容一道被清廷監禁於上海西牢,被判「凌遲處死」,適逢慈禧七十大壽,改判「永遠監禁」,但清廷終於敵不過輿論的壓力,判了他3年監禁。出獄當天,他被同盟會代表接去日本,七千多中國留學生在東京為他開了一次歡迎大會。而當時正留學日本的魯迅,很可能參加了這次大會。太炎先生會上的講演,提出「用宗教發起信心,增進國民的道德」的觀點,直接催生了魯迅此後關於國民性的思考。而有關太炎先生與魯迅的交往,章念馳用力最巨,兩篇長文,洋洋數萬言,基本釐清了魯迅的性格、思想的形成實源於太炎先生的影響。章念馳認為魯迅最少媚骨的性格「可以說是太炎嫉惡如仇精神在他身上的再現」,「可以找出大量太炎、魯迅兩人酷似一人的文字與句子,連罵人句式也一模一樣,一個罵得詼諧、刻薄,一個罵得幽默、尖刻,文風如一。」而魯迅一生,每提起章太炎,「總嚴肅地稱『太炎先生』,或呼『章師』、『章先生』」。

民國是一個革命的時代,也是中國文人風骨猶存的時代。在袁世凱如願以償當上民國大總統、宋教仁被暗殺之後,章氏發表宣言,支持孫中山發動二次革命。革命失敗,孫中山等流亡海外,他卻不肯走,並給出不走的理由:民國已建立,再流亡的話,乃奇恥大辱。終不顧與湯國梨新婚未久,逕直上北京找袁算賬去了。以大勳章作扇墜的一幕,就發生在這個時候。章太炎的行為,袁世凱拿他沒有辦法,殺,是殺不得的,趕,又趕不走他,只好把他軟禁,卻每月發他五百大洋的高工資(當時警察的工資只四元),太炎先生於是在牢獄裡雇了十來個廚子、僕人(其實都是警察裝扮的),跟一代梟雄袁世凱大擺老爺譜--世上哪有這樣坐牢的,這不顧生死的名士做派,可謂空前絕後。

太炎先生「對於闊人要發脾氣」,革命的時候,有一股「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勇猛,但講學,周作人說他「盤膝坐在席上,光著膀子,只穿一件背心,留著一點泥鰍鬍鬚,笑嘻嘻的講書,莊諧雜出,看去好像是一尊廟裡哈喇菩薩」。不過,章太炎講學,也有很見陣勢的時候。章念馳記述1932年2月,太炎先生去北京見張學良,敦促其抗日,其間應弟子吳承仕(檢齋)之邀,給各大學講學,據當時在場的學生王西彥回憶:先生端坐講台,弟子檢齋、玄同、逖先、幼漁、兼士等,垂手分立左右。章氏操餘杭話,口若懸河地講述,錢玄同用國語翻譯,吳承仕板書,一講數小時,聽他演講的這些大教授們,始終畢恭畢敬地站著。

太炎先生是從故紙堆裡鑽出腦袋來呼喊革命的,先是排滿,接著反袁,最後還不買蔣介石的賬……我看到書中所附他的幾張照片,年輕時一臉不服從的孤傲表情,晚年在蘇州講國學,突然平和了。章念馳說,他晚年目睹中國傳統文化全盤被否定,最終起而捍衛,並為自己早年的反孔感到遺憾。他與小兒子章奇的合影,最可見出他的回歸:穿著傳統的服裝,袖著手,笑嘻嘻的,儼然一個沒有脾氣的慈父。但熟悉太炎先生的人都知道,骨子裡,他一生都是一個令當權者頭疼的反對派。

《袁世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