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女入胡 西夏毅宗皇后梁氏(附小梁氏)

1061年,即宋仁宗嘉祐六年,西夏毅宗奲都五年,西夏的第二個皇帝諒祚在一場血腥政變之後,迎娶了他的第二個皇后梁氏。

梁太后的一生,充滿了血腥和殺戮。為了權力,她可以數典忘祖;為了權力,她可以毫無夫妻之情、母子之情、家族親情;為了權力,她可以拿整個國家的命運為賭注,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頻頻挑釁強國,發動戰爭——她為權力而瘋狂,最終又死於權力。

梁氏的前夫,是皇帝諒詐的表兄。她的公公是皇帝的舅舅沒藏訛龐,她是前皇后沒藏氏的嫂嫂。在不久之前發動的政變中,梁氏和情人諒祚聯手,讓梁氏的前夫一家子都死於諒祚之手。

整個政變的前因後果,要從諒祚的母親沒藏太后說起。沒藏太后本是天都王野利遇乞的妻子,野利家族在西夏開國皇帝元昊時期曾經鼎盛一時,皇后野利氏就是出自這一家族。而野利氏聲勢過大,招來元昊的疑心,以致野利遇乞被殺,而沒藏氏卻成了元昊的情人,並生下私生子諒祚。

元昊晚年多疑好色,除了沒藏氏外,又將太子寧令哥即將過門的妻子沒移氏收為寵妃,並變本加厲,將野利氏廢去皇后之位。沒藏氏的弟弟沒藏訛龐野心勃勃,為了奪位,挑唆野利氏母子謀殺元昊,太子寧令哥去行刺元昊未遂,沒藏訛龐乘機殺了寧令哥母子。元昊因被削去鼻子,傷重不治而死,漁翁得利的沒藏氏兄妹掌握了西夏的國政,才兩歲的諒祚登上了皇位。

沒藏氏從尼庵中出來,直接坐上太后的寶座,但是沒藏太后性格一如元昊,剛強而好色。諒祚剛繼位,遼國興宗趁元昊去世之際,大舉入侵,欲令西夏立國一世而斬,遼夏實力不等,西夏節節敗退,卻在最關鍵的一次大戰上得勝,從此西夏得以傳國。沒藏太后自以為得此大功,也如元昊一般大興內寵,又甚為喜新厭舊,在掌權了八年之後,幸臣舊愛李守貴與新寵寶保吃多爭寵,沒藏太后被捲入其中遇刺而死。歷代太后之中,死於兩個男寵的爭風吃醋中,沒藏太后可真是獨一份。

我不知道沒藏太后的一生,是否對梁氏產生影響,但是從後來梁氏所走的路來看,她的行為多多少少有些向婆母致敬的感覺。

沒藏太后死後,沒藏訛龐以舅舅的身份攝政,又將自己的女兒嫁給諒詐為皇后。沒藏訛龐在西夏飛揚跋扈,與漸漸長大的皇帝諒祚之間展開權力之爭,矛盾越來越大。而這種矛盾,最後又由梁氏這個導火索徹底引爆。

梁氏家族是已經黨項化了的漢人大族,能夠嫁入權傾一時的國舅家,自然是欣喜高攀。然而,一向心高氣傲、野心勃勃的梁氏,在這一種欣喜之後不久,又感覺了一種不滿足。

作為皇后的嫂嫂,梁氏得以頻頻入宮,帝王家的輝煌令梁氏血液沸騰,而太后沒藏氏的故事,又令得梁氏神往不已,也同時在梁氏的心中打開了另一扇門。

出身名門世家的女子,不必自身努力,先天就可以大富大貴,但是笑到最後的,卻未必是她們。也許,機會和努力,能夠造就另一種女人,她們不甘平庸,她們在暗暗潛伏著,靜待時機,拚力搏殺去奪取由於出身低微而失去的機會。

梁氏藉著看望小姑子的機會經常出入宮中,和皇帝諒祚也見面日多。一來二去,梁氏和諒祚發生了姐弟戀。

無以得知,在後宮如雲的佳麗中,諒祚為什麼會在皇后沒藏氏的眼皮底下,冒著得罪舅舅沒藏訛龐的危險,和表嫂偷情。

也許是因為梁氏性格剛強,舉止又嫵媚妖嬈,可能是某些地方酷似已經去世的沒藏太后,令從小喪母的諒祚產生了移愛傾向。

也許是對舅舅沒藏訛龐和皇后表妹的長期不滿,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背叛的行為來,更令人感到快意。

也許是因為孤獨,在長期高壓下需要傾訴,也許是因為兩個人都有共同的不甘心和權力慾。

總之,他們相愛了,並結為政治同盟。

對於梁氏來說,這是一件拿生命做賭注的事情,事情一旦洩露,諒祚或可無事,但是第一個死的,肯定是她梁氏這個沒有背景家世的小女子。

梁氏從小心高氣傲,而梁氏家族以漢人身份,在黨項人的國家生存艱難,縱然是豪門大族,也總是和國家權力差了那麼一大截。剛開始,對於能夠高攀上國舅沒藏家族,梁氏也覺得十分榮幸,但是隨著時間漸漸過去,也許是對丈夫的不滿意,也許是日益開闊的視野和野心,也許是對少年天子的愛情在滋生,梁氏在感情的天平上,傾向於了皇帝諒祚。

偷情的驚懼,加上對沒藏訛龐長年專權的不滿,令得諒祚和沒藏訛龐之間更是無法共處。剛開始在和沒藏訛龐的爭鬥中,年幼的諒祚總處下風。甚至於親信被殺,也無可奈何。

當梁氏心中的天平完全倒向諒祚之後,頻頻將沒藏訛龐父子的舉動進宮告訴諒祚,早謀對策。

在史書上記載的是:這一天,梁氏忽然秘密進宮來告,說是兩人的私情已被沒藏訛龐發現,沒藏訛龐和兒子暗中商議,打算殺死諒祚,另立新君。

這一段說明總讓人覺得更像是一個借口,諒祚和梁氏竭力想表白他們是被迫動手,是沒藏訛龐先起了殺心。但是從沒藏訛龐角度來說,實無殺諒祚的必要,他是諒祚的舅舅和岳丈,憑著雙重身份控制朝政,若是殺了諒祚另立新君,他哪來這麼好的身份作借口繼續控制朝政呢。若是與這個皇帝女婿不合,大可以囚禁皇帝,仍可以繼續對外發號施令。若說起因在於沒藏訛龐不忿皇帝跟兒媳私通,那麼梁氏肯定是第一個被殺的人,梁氏更不可能知道沒藏訛龐的計劃,還能夠行動自如地跑進宮去跟諒祚商量對策。

自然,真實情況到底如何,到如今只能是一種猜測了。

總之,諒祚與梁氏設下計謀,聯絡大將漫咩,借在密室中召見沒藏訛龐的機會,一舉將其擒殺,隨後將沒藏訛龐的兒子即梁氏的丈夫也一齊殺死,沒藏家族整族誅滅,皇后沒藏氏賜死。

而梁氏,踩著丈夫一系整個家族的人頭,登上了皇后寶座。

梁氏入宮不久,就在同一年裡以極快的速度生下了皇子秉常,此後秉常又被立為太子,母子尊榮,她所付出的殺夫的代價,終於換來足夠的補償。以秉常降生的速度來看,似乎更可以說明,梁氏要殺丈夫沒藏一家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了。

從那一刻開始,梁氏的一切與沒藏這個姓氏徹底脫離了關係,她現在是西夏的皇后,自然,要關心的也是西夏的皇帝,西夏的國事。

西夏從建國之初,就在宋遼矛盾的夾縫中左右搖擺,藉機不斷擴張。諒祚繼位之初,遼國趁元昊剛死,大舉入侵,雙方打了數十次大戰,雖然遼無功而返,但兩國關係卻也在短期內無法修復。

諒祚的母親沒藏氏曾為尼姑,受其影響,諒祚也比較好佛,他的兩個乳母又都是漢人,他也受漢化影響較深,從他不顧黨項貴族反對,棄黨項貴女而選一名漢女為皇后,可見一斑。

元昊晚年多征戰,再加上宮廷內亂頗多,諒祚繼位之初又和遼國連番大戰,國內已經民窮財盡。勢必要和宋朝交好,增進漢化,以恢復生產,推動經濟。

諒祚繼位,下了一系列對內對外的漢化措施。一是下令在國內停止使用蕃禮,全面改為漢禮;二是增官職,大量提拔漢人為官;三是參照宋朝制度,調整監軍司,使地方軍政分開,便於掌握;四是退出沒藏訛龐興兵所侵佔地界,得以恢復和宋朝的榷場互市。

同時,諒祚又改回漢姓,仍用唐朝所賜的漢姓李姓。自唐代開始,拓跋氏一族一直沿用唐代皇帝的賜姓李姓,這是他們得以統治銀夏四州的合法依據,因此以李姓為榮。到後來元昊的父親德明向宋稱臣,就用宋代皇帝賜姓,稱趙德明。到元昊時,為了表示要獨立開國,他棄漢家賜姓李、趙皆不用,而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元昊,元即是拓跋皇姓,昊即為天。元昊稱帝之後,自稱青天子,改姓嵬名,並更名為囊霄。嵬名即拓跋的黨項譯名,囊霄者,仍為青天之意。諒祚繼位,仍以嵬名為姓,直至此時恢復唐朝賜姓,西夏皇室的姓氏歷經幾代人的波折,終於確定為姓李。

梁氏的婚後歲月,雖然無從可考,但是她以漢人之身,登上黨項的皇后之位,兒子秉常又被封為太子,弟弟梁乙埋被封為家相。一時間家族騰飛,雞犬升天,此時的她,應該也是心滿意足了。

雖然她的丈夫諒祚政績不錯,但是嚴格地來說並不是一個好丈夫,史載「諒祚凶忍好淫,過酋豪大家輒亂其婦女,故臣下胥怨」。這是一個走到哪兒淫亂到哪兒的傢伙,也許這不怪他,而是遺傳因子作怪,因為諒祚的父親元昊和母親沒藏氏都是留下好色之名的人,甚至連死,也都是死於情殺。

面對這樣一個好色無厭的丈夫,不知道梁氏心裡怎麼想的,但也許一開始,她要嫁的就不是尋常的丈夫,她要嫁的,只是權勢,只要她的皇后之位不倒,任何情況她都可以怡然受之。

但是從她後來一個勁兒地把丈夫在世時所推行的政策全部推翻的行為來看,她的內心,也不是不怨的。也許第一任丈夫,還有可能是喜歡她欣賞她的,可惜,她要的卻不僅僅是一個男人的愛,她要得更多。

當初她既然捨棄了夫妻之情去追求權力,在得到權力之後,恐怕也不能抱怨缺少感情了。人總是要為他的得到,而付出代價。

1067年,在梁氏做了七年的皇后之後,她的丈夫西夏毅宗諒祚去世,據說是由於好色過度,以致弄壞了身體,死的時候才二十一歲。諒祚好佛,只不過是表現在他的大興佛寺和喜歡聽人講禪方面,至於佛家的清靜無為,則對於他的好色個性沒有絲毫的觸動。

諒祚死後,年方七歲的太子秉常登基。二十多歲的梁氏升格為皇太后,代替兒子攝政,成為西夏王朝的執掌人。

梁太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終於盼到了這一天,這一天比她預料的來得早,然而對於已經做了七年深宮怨婦的她來說,也許已經等得太久了。不開心的日子,總是過得度日如年的。

梁太后一朝權在手,便大力培執私黨外戚,以其弟梁乙埋為國相,並重用情夫罔萌訛等黨項貴族,加強對朝政的控制。

然而梁太后執政,和沒藏太后執政最大的不同是,她的壓力不是來自國家外部,而來自國家內部。

她是一個漢人。

黨項人的國家,怎能容一個漢人來發號施令,這使梁太后執政初始,就受到朝中上下來自各黨項部族的壓力。而在諒祚執政期間,大力推行漢化,不可避免地影響到許多黨項貴族的利益,這一筆賬,在當時的黨項貴族眼中,自然是身為漢女的梁後影響所致了。更有甚者,在諒祚在世時最後一年,綏州守將嵬名山歸降宋朝,西夏失去了綏州,這更是成為黨項各族對諒祚一力推行漢化的一種罪名指責。

梁太后的漢人身份問題,成為她的原罪,也成為她執政的最大障礙。

為此,她必須要將自己洗白,要在人們心目中抹去「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印象;為此,她要全力消除自己身上任何有漢人可能的嫌疑,要將自己表現得比黨項人更像一個黨項人。

政客的出身不能決定他會站在哪一方,政客的起家立場也不會決定他永遠站在哪一方。為了討好黨項貴族,梁太后下令廢她的丈夫諒祚實行的一切漢化措施,重新廢除漢禮,恢復黨項的蕃禮。

這一舉動得到了黨項部分貴族的好感,但也有人不願意,就算是黨項貴族,也分老派和新黨,部分在漢化過程中得到利益的人,和她展開了利益爭奪戰。如此一來,政策反覆,經濟受損,黨項豪族得以大肆掠財,卻弄得民窮財盡,自然民怨沸騰。

開弓沒有回頭箭,為了轉移國內經濟下降的矛盾,梁太后索性走得更遠,借口宋朝不許換回綏州和不許宋夏私市為名,撕毀諒祚所訂立的宋夏和約,發動了數次對宋朝的戰爭。

唐末司空圖七言絕句《河湟有感》中有「漢人學得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之句,梁太后的平生所作所為,恰恰是如此。

對於梁太后而言,如果有可能,她願意去換血把自己從頭到尾換成黨項人,她願意向黨項人積極地表示自己與祖國毫無關係,願意發動對祖國的戰爭而換來黨項人的利益。

但是或許,在內心深處,她更嚮往於血緣之國的繁榮華麗,茶葉絲綢,而她既然不可以拋下一切回到故國,那就發動一場戰爭讓自己重新駕臨這片土地。

在諒祚死去一年多以後,從1069年開始,短短幾年間,梁太后對宋發動了數次戰爭,甚至於親自率兵出征,點集西夏全部兵力,以企圖得到當年元昊、遼國蕭太后曾經獲得過的輝煌戰績。

只可惜如今不同往日,梁太后既非元昊也非蕭太后,她沒有元昊的軍事天才,也不像蕭太后那樣手底下戰將如雲、謀臣如雨,背後有一個大國做支撐。而宋朝在經歷多年和西夏的交戰之後,也已非昔日的應對失措,對於西夏以馬匹為地利優勢展開的地理戰,宋朝則是以蠶食的辦法,隔段時間,往前推進一段距離,修建城寨,駐兵把守,以一步步挪進來的方式對付西夏的快速伏擊戰。

宋夏交戰,死傷無數,卻是各有勝負,不分上下。梁太后內外交困,只得暫息兵戈,因為她的後方起火了。

兒子秉常已經長大了,開始謀求親政。西邊吐蕃藉著宋夏交戰,也在趁火打劫,準備抄其後路。

天底下帝王之家的母與子,權力之爭總是免不了的,在梁太后和兒子秉常之間,更是如此。梁氏連敗於宋朝,引起西夏國內貴族的不滿,大傢伙兒都很現實,你帶我們出去打架,有肉吃就跟你走,沒肉吃還害得白出工,就逼死你。

因此,梁太后大敗之後,不得不出讓部分權力。1076年,惠宗秉常開始親政了。梁太后不得不退居幕後,由其弟梁乙埋出面做先鋒角鬥。

權力格局重新分配了,於是乎梁太后所代表的利益集團即後族和秉常所代表的利益集團即皇族之間,爭鬥更加激烈。

緊接著,秉常在皇族支持下又下令廢蕃禮,行漢禮。梁太后和梁乙埋及後族一系的貴族群起反對,秉常很堅決地頂住了來自母親和舅舅的壓力,置之不理。秉常積極發動一系列政治變革,企圖恢復父親諒祚時期所實行的漢禮和與宋朝和好的政策,停止對宋的戰爭。

當然,既然漢人梁太后不見得對故國有多少感情,黨項人秉常更不見得對宋朝有多少感情,只不過既然與你爭權了,就一定要堅持和你不一樣的政治立場,這樣才能夠拉到一批反對你的人為我所用。

1081年,秉常接受漢將李清的建議和宋議和。李清是怎麼建議的呢,他勸秉常把黃河以南之地歸還宋朝,夏、宋以黃河為界,與宋議和。站在宋朝的立場,漢人的立場,如果這事兒成了,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但是好事多磨,在秉常暗中派李清潛入宋朝議和的時候,李清半道上被人抓了。

抓他的是誰,自然是梁太后所派的人。梁太后得知此事頓時大怒,這個兒子不但想算計老媽還想出賣國家利益,留不得了。

梁太后發動政變,將秉常囚禁到離宮五里左右的興州木砦。梁乙埋、罔萌訛等帶領兵馬,斬斷河梁,使秉常不能與外界通消息。

幾百年以後,慈禧太后也對光緒玩了這一手,將他囚禁在瀛台,也是斬斷橋樑,斷絕消息,看來大家的手法比較相似啊!

但秉常不是光緒,擁護他的人不比擁護梁太后的少,而且梁太后決策性錯誤給大家帶來了經濟損失,大家心裡還沒處找補呢,這樣一來,就藉著擁護秉常的名義,嘩啦啦全國各大豪酋擁兵自重,和梁太后大開戰。

一時間,西夏國內打得跟西瓜似的,稀巴爛啊!

皇帝被囚,保泰軍統軍禹藏花麻請求宋朝出兵討伐梁氏,當時宋神宗在位,得知夏國政變,以為大好時機來了,於是召集兵馬三十萬,分兵五路進攻西夏。

剛開始打得很順,西夏內亂,自己打自己還來不及呢,根本沒想到外敵包抄上來了。宋軍連著收復了各州府,各州守將都降了,兵馬一口氣打到靈州城,將靈州城團團包圍住。

本來,大功就要告成了,可是——天底下永遠有這種叫「可是」的時候,令人歎息!

宋神宗打西夏的決心是很夠,一張口就是「不惜爵賞」,無限量金錢供應,只要把仗打好。可是你看他用的都是些什麼人哦,全線主帥李憲是太監,河東兵主帥王中正,也是太監,另一路主帥高遵裕,好歹不是太監了,卻是皇親國戚,太后的娘家人。

這就跟弄個事關企業命運的併購案一樣,不惜血本,一定要達成目的,可主持整個計劃的是你老娘舅外加兩個家務助理,而非專業經理人才,人家一定先送你到精神病院看看再說。怪不得叫神宗,這事上辦得是有點神經啊!

整個五路軍主帥,只有種諤是原來一直和西夏作戰的老兵,可就種諤一個人不頂事啊。靈州城早已經被團團圍住,老娘舅高遵裕大人卻遲遲不到,命令倒是到了,讓先頭部隊不要攻城,得等領導到了才能夠開工,讓領導來挖第一鍬土,這樣顯得領導有面子啊!

得,沒等到慢吞吞的高領導走到靈州城下,靈州城裡打成一團的西夏兩派醒了過來。

人生最大的權利是生存權啊,宋軍這一打,倒成全了梁太后。本來大家都不服她了,現在大難當前,大家只得團結一致,槍口對外。不對外不行啊,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

國內一旦有危機發生的時候,平時在外交上態度強硬的人都會大受歡迎,大家急需有個人站出來拍著胸膛說:「大夥兒不要怕,我們絕對不能示弱,跟著我一起衝啊!」這時候人心惶惶之餘,就不假思索地跟著這位奔去了。至於這位把大夥兒領上光明前途還是懸崖絕壁,就不得而知了。

而這個時候,梁太后站了出來,接管了全部權力,並下旨全城開諸葛亮會,獻計獻策。不得不說,梁太后跟其他皇族貴戚比起來,腦筋總是比別人活泛一點,性格也比別人更強悍一點,光是這兩點,就足以PK掉絕大多數的對手了。

梁太后的智囊會議取得了成效,一個老將獻計說,不須拒戰,只要堅壁清野,縱敵深入,派輕兵抄敵軍的後路,斷絕糧運,宋軍無食,不戰自困。這老將一定是跟元昊打過仗的,元昊當年就老用這一招,西夏荒漠居多,他仗著地理熟、馬跑得快,哪裡都能夠混上一頓吃的,但是宋軍不熟地理,跑得不及他快,糧食供應不上,數次來攻,都這樣敗撤了。

當然,這是中期規劃,目前最要緊的是如何解圍城之困啊。結果又有人獻計,關雲長不是水淹七軍嗎,咱們來個黃河水,滾滾浪啊!

這個時候,那位總也不到的高遵裕終於趕到了,神氣十足地下令開戰,好像城裡頭關的都是一群豬,只等他老人家一聲令下開宰。只是他錯了,城裡頭是一群狼,一群餓狼。

當夜,黃河七級渠被扒開,宋軍猝不及防之下,大部分被大水沖走,緊接著,糧草斷絕,西夏兵乘機攻打,死傷慘重,潰不成軍。

而另外的幾路軍隊,也遭遇迷路、糧草供應不上等情況。宋神宗的兵分五路殲滅西夏的計劃,終於宣告破滅。

這次大興兵戈的結果,只是成全梁太后又一次牢牢地掌握了權力而已。而這一次的戰爭勝利,更讓梁太后在西夏取得了令秉常此生再無法撼動的威望。

自然,宋軍吃了這麼一次虧,到嘴的肥肉沒了,豈能甘心。宋神宗耿耿於懷,再度對西夏發動攻擊,這次他沒有直接一路殺過去,而是採取步步蠶食的方法,也就是「出寨進築」這種手段。之前宋朝對西夏的征伐一直失利,就是因為地形不熟,勞師遠征,容易陷入埋伏,救援不及。而這種以大兵團作戰,一步步建立戰爭堡壘的手段,會讓西夏的地理優勢一步步失去,而逆轉形勢。

講到對西夏的作戰,真的要提一提種氏軍,這個家族歷代在與西夏的作戰中成績卓越,從最早的種世衡到種放兄弟再到種師道,代代都有大功。沒藏太后的前夫野利遇乞,就是死於種世衡的離間計。而種諤則提出經營橫山的建議,也就是從銀州築城開始,然後一步步在已經佔領的西夏領土築城,就能使「橫山強兵、戰馬、山澤之利,盡歸『中國』,其勢居高,俯視興、靈,可以直覆巢穴」。

所以從宋哲宗開始,在西夏沿邊步步推進,一口氣修了五十多個城砦,令得西夏方面的機動性步步喪失。宋神宗二度出手,這次不派老娘舅了,又派了一個看上去很厲害的給事中徐禧領兵。只可惜這位嘴巴和文才都很厲害的徐禧,卻又是個嘴炮,他想玩把大的,決定直接在夏、銀、宥三州界修建一座大城,叫永樂城。這個地方「三面皆絕崖而無水泉」,種諤當場反對,但反對無效。

當然永樂城地勢險要,如果修成,對西夏那是滅國之禍,所以西夏的瘋狂可想而知。梁太后發兵三十萬,傾國而來,徐禧完全無備,以七萬人應戰還舉止失措,最終永樂城完蛋,宋軍遭受元昊之後前所未有的損失。宋神宗兩番大敗,不再西征。

然而,宋軍也不是吃素的,宋軍連番入境大戰,雖然沒有取得預期效果,卻也使得西夏喪土失地。更因為和宋斷絕了關係,以前元昊、諒祚在時所得到的「歲賜」,以及兩國互市交易,被全面停止。擱現代來說,這就叫做「經濟制裁」。

對於西夏來說,倒是不怕打仗,西北人剽悍,打幾場戰死幾個人根本不怕,但是經濟制裁就受不了。要吃沒吃要穿沒穿的,再加上連年戰爭,將國庫都耗乾了,又沒有撈到任何便宜,反而虧大了。梁太后雖然掌握了權力,但是對於民怨沸騰也是不能不去想辦法擺平的。因此,梁太后頻頻和宋人接觸,要求復交,宋對梁太后極度厭惡,表示除非皇帝秉常復位,否則不予和談。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西夏既然全面控制在梁太后手中,以誰的名義發表公告,其實都是出於梁太后的操縱。梁太后也是個手段靈活的人,於是在宋軍撤後,又拖了一年多,梁太后就放出兒子秉常,宣告皇帝復位,自己已經退居後宮,再以秉常的名義,重新向宋請和,稱臣納貢,要求解除經濟制裁,要求返還被佔國土。在無數外交手段以後,互市交易恢復了,但被佔國土沒有退回。但是,這場國內危機卻讓梁太后化解了。

雖然秉常名義上復位了,可是仍然只是一個傀儡而已,一切事情,仍由梁太后和梁乙埋一手遮天,發號施令。連他的皇后,也是梁乙埋硬把女兒塞進來的,將秉常的後宮之路也堵死了。

秉常的傀儡生涯,在極度憂憤和忍耐中煎熬著,但他沒有失去希望,他想自己還年富力強,總比老太后要活得長。而西夏國內,支持他的力量,也始終沒有全面退卻,陽謀陰謀,此起彼伏。此後一連串的死亡訊息,讓人感覺絕非正常。

1085年2月,國相梁乙埋死,梁太后令其子梁乙逋繼為國相。同年十月,梁太后死去,結束了她長達十八年的干政生涯,謚號為「恭一章憲皇后」。次年七月,惠宗秉常亦死去。

如果說梁乙埋的去世可能是壽終正寢,那麼緊接著梁太后的死和惠宗的死,則更讓人猜疑這背後的權力爭鬥之激烈了,聯想到後面惠宗皇后小梁氏的死,則更容易理解這其中的非正常死亡了。

梁太后雖然死去了,然而西夏梁氏的故事,卻沒有就此結束,人們在談起梁太后的時候,通常還會提到她的侄女,惠宗秉常的皇后,小梁太后。

那是梁太后的一個複製品,不但繼承了她的權力和野心,也繼承了她的無情和瘋狂。

所以,我們也把小梁太后的故事,附在這個故事後面,繼續敘述梁氏家族的覆滅。

在惠宗秉常死去以後,他的兒子,三歲的乾順繼位為皇帝,自然一切事務,還是操縱在太后小梁氏和其兄梁乙逋的手中。

如果說梁太后和哥哥梁乙埋是操縱權力的好搭檔的話,則下一任梁氏的組合,國相梁乙逋和其妹小梁太后的合作,從一開始就顯得無法兼容。

梁乙逋估計自幼就視為家族繼承人,他自以為已經繼承老爹的政治遺產,又手握兵權,老太后又不在了,所以自然不必把未經世事的妹妹放在眼中。

但是小梁太后估計也是以姑母為榜樣,也是不肯吃素的。而且,就秉常之死來說,估計是梁乙逋下手的可能性很大,這也加深了這一重矛盾。

於是為了爭權,梁乙逋接二連三擅自發動對宋的戰爭。其實從元昊開始,對宋發動的戰爭都是一種騷擾戰和訛詐戰,即是在邊境打打草谷,搶劫財物,佔領幾個城寨,然後借此向宋索取更多的財物來換取。宋朝不是沒有想過一舉平定這個邊患,但是西夏人藉著馬快地險和宋軍打游擊戰,實是難以消滅。對於宋來說,衡量一下用來防衛邊境的軍費及邊民損失和付出的「歲賜」之間的成本划算與否,就可能得出結論。所謂的戰爭,只是兩個國家之間的矛盾,用經濟解決不了的時候,才會開始打仗的。能夠用錢解決的麻煩,都不算是真正的麻煩。

不管梁太后當年,或者是梁乙逋現在,之所以這麼積極地發動戰爭,也不過是想在談判桌上多一些討價還價的餘地。

從1086年到1092年在小皇帝乾順剛繼位的六年內,梁乙逋以小皇帝的名義點集全國兵馬,幾乎年年都對宋朝邊境發動騷擾搶劫戰,而且頗有斬獲。見哥哥的權力越來越大,小梁太后坐不住了,於是在梁乙逋一次戰敗之後,趁機搶過指揮權,在1092年7月點集全國兵馬,親自披甲上陣,率領十萬大軍,進入環州等諸州。

不過顯然,梁太后在這次的瘋狂賭注中沒有贏,反而中了宋軍的埋伏,夏軍大敗,梁太后本人也險被宋軍活捉,這件事上,是否有梁乙逋從中扯後腿,也未可知。但小梁太后大敗之餘,卻不得不把軍事指揮權又交還梁乙逋的手中。但是小梁太后既有野心,又有狠心,豈肯甘心讓人,這一次的被迫交權,更令她起了殺心。

兩年以後,小梁太后勾結黨項大族長嵬名氏、仁多氏等人,出其不意發動政變,將梁乙逋逮捕殺死,為了斬草除根,更將梁乙逋全家,即自己的娘家人全部殺死。

我們不禁歎息,權力是一種何等可怕的魔力,為了權力,梁太后可以殺夫、囚子,小梁太后可以殺兄,滅族,甚至六親斬絕。戴上權力這只魔戒的同時,人也成為權力的奴隸,從此情斷愛絕,一生瘋狂,至死方休。

小梁太后雖然得了權力,卻同樣要面臨哥哥留下的權力爛攤子。整個西夏已在兩代梁氏兄妹挑起的戰爭下,喪地失權,百物凋零,民不聊生。宋朝已非元昊時代的宋朝,西夏與宋的戰爭每打一次失利一次。而宋對於西夏的反覆無常,背信棄義,棄漢興蕃等行為極為厭惡,根本不信任他們有議和誠意,所謂的「歲賜」、「互市」等經濟調和手段對西夏既然起不到收買作用,也就改為停止一切交易的經濟制裁手段了。

當一個國家經濟政治面臨危機的時候,也正是百姓對國家嚴重缺乏信心的時候,人們更願意聽到當權者發出強勢的聲音,叫囂著對外擴張的人往往更容易討好百姓,小梁太后和西夏的百姓也是如此。西夏和宋朝的連年戰爭,已經進入惡性循環,本來企圖通過戰爭得到巨大政治利益,不料討不著便宜反而節節失利,越是失利她越不能罷手,彷彿猶如一個賭徒一樣,在賭桌上一直將自己的賭注不停地押上,輸得越多,越不甘心放棄,直到輸光為止。

賭局對賭徒最大的吸引力,不是讓她一直輸,而是讓她一直有贏有輸。

小梁太后自梁乙逋死後,與宋數次戰爭,經常是幾次小贏一大輸,眼看兒子乾順已經到了十五歲,即將可以親政了,小梁太后孤注一擲,欲打一場大戰得到永久軍事控制權,於是悍然點集全西夏兵馬四十萬,幾乎將西夏境內所有的男丁全部拉上戰場,親自領兵攻打宋軍新建的要害城池平夏城。

小梁太后親率大軍四十萬,聲勢浩大,連營百里,採用新式戰車,圍城十三日日夜無休地攻打。本以為此次可以一舉成功,不料一夜西北大風狂起,吹折戰車,宋軍趁機攻打,小梁太后慘敗而歸。

小梁太后敗退回國,這一次西夏百姓為追隨他們王國統治者的瘋狂戰爭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四十萬兵馬折損大敗,西夏境內家家俱有陣亡人,戶戶但聽哭喪聲。

小梁太后無以向國人交待,面臨巨大的政治危機,為了推卸責任,就以遼國不肯發兵相助作為戰敗的借口。

小梁太后企圖將自己推得乾淨,卻惹怒了遼國。遼國這時候的皇帝是遼道宗耶律洪基,看過《天龍八部》的人會知道,就是小說中喬峰結交大哥的那一位。耶律洪基固然沒有小說中這麼英明強幹,但是剛愎自用卻肯定更有過之。大小梁太后數次攻宋,都向遼國請求派兵援助。遼國一向對西夏以老大哥自居,唆使著西夏攻宋,自己再助一臂之力,以便自己和宋朝在談判桌上有更多討價還價的餘地。但只要價錢滿意,也是隨時可以出賣掉西夏利益,來討好宋朝讓自己獲利的。

但是很顯然,耶律洪基這次對小梁太后很不滿意,小梁太后不聽招呼,亂說亂叫,擅自行動。啃骨頭了叫遼國幫忙,吃肉了把老大哥撇一邊了。明知道此時遼不想和宋開戰,自己擅自把事態擴大,造成既成事實,事情不可收拾了,逼著老大哥出手捲入戰爭,你老大哥還能真看著小弟被對手吞了,將來少一個與宋抗衡和討價還價的籌碼嗎?

但是這次小梁太后玩大了,不但亂扣黑鍋,而且很可能影響遼國將來在西夏的名聲和影響,看著小梁太后在國內民怨沸騰,對於大國來說,一個不聽招呼的屬國首腦,如果連自己內部的政治資本都已經喪盡,自然再也沒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耶律洪基一合計,得,我再找個能溝通的合作者吧,這位已經燒壞腦子了。正好,小皇帝乾順已經到了親政年齡了,可是老太后把持朝綱,權力根本沒可能到得了他的手中。

雖然說乾順和小梁太后是母子,但是乾順和他身邊的臣屬眼看著先皇被囚禁而終,兩代梁氏操持西夏多年,早就懷恨在心。耶律洪基派人假裝簽訂和約,和乾順暗中一接上頭,雙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於是乎,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小梁太后的宮中忽然出現了不速之客。

一輩子大權在握,呼風喚雨的小梁太后萬萬沒有想到,她這狂妄彪悍的一生,會以親兒子和盟友共釀的一杯毒酒作了終結。

權力是什麼,兩代梁氏太后為它而瘋狂,為它而毀滅。

善泳者,必溺於水。

《權力巔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