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是來實習的,不是來送外賣的」

靠,宋暖心裡暗暗叫苦,臉上還要強顏歡笑:「郝老師,還請多多指教。」

郝敏的笑容隨著汪思遠漸行漸遠而逐漸變僵,她冷冷地說:「指教不敢當,我看你懂得很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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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可以遲到早退,上班可不行,特別是實習考察期,每個實習生更是鉚足了勁早到遲退。

九點上班,宋暖八點半就到公司了,在電梯裡遇到了汪思遠。宋暖有些靦腆地打了個招呼:「汪總早。」

與前一天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談意氣風發的狀態完全不同,此刻的汪思遠神情有些落寞,鎖著眉頭,顯得有一絲憔悴,他顯然想不起宋暖是誰,只是禮貌地點點頭。

電梯在32層停下,宋暖有意識地後退半步,意欲讓領導先行,沒想到汪思遠卻很自然地擋著電梯門,請女士先下。就這麼一個無意識的小動作,讓初入職場的宋暖感覺到了溫暖。

宋暖自以為來得早,沒想到LV女郎已經在辦公室了,正一邊打電話一邊對著鏡子化妝。「早?沒法不早。我說在公司附近買個二手房,上班方便生活成本又低,我老公非不聽,偏偏要住大房子,又沒錢,結果都住到江蘇境內了,早晨九點上班六點半就要出發,晚一步高架就堵得像個停車場……」見宋暖進來了,她的聲音放低了些,「這大房子住的,晚上回家就上床,早晨起床就上班,甭說幸福,連性福都快沒有啦……我們是想今年要寶寶的呀,可瞧瞧我們公司這形勢……」普通話變成了上海話,聲音更加低下去,「喏,又來了一批實習生,這些小姑娘勁頭足得……」

宋暖只好假裝聽不見聽不懂,找了掃把出來打算掃地,剛掃了兩三下,掃到LV女郎的格子間,她翹起棕色的高跟鞋,「幫忙把桌子底下也掃掃,這幫物業公司的清潔工真差勁,打掃從來只做表面文章……謝謝啊小美女。」可是當宋暖掃到下一個格子間時,又聽見她對著電話說,「儂聽見了,大清早就過來掃地,可惜沒被領導看見。」

靠,不就是上海話嗎,又不是馬耳他語!前腳剛用普通話感謝我,轉臉就用上海話埋汰我,欺負我聽不懂還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宋暖有些怒了,她三下五除二掃完地,抄起手機給周格格打電話,開口就是一連串流利的上海話,「儂今朝來?各麼下班一道走……」

扭頭偷看LV女郎,她剛打完粉底,一張臉慘白慘白的,顯得有些猙獰。宋暖覺得好生解氣,哼著「山丹丹那個花開紅艷艷」,更加賣力地揮舞著掃把。

九點整,汪思遠神采奕奕地走進辦公室,與半小時前的他判若兩人,這就是所謂的工作狀態?他問LV女郎:「郝敏,咱們總裁辦是不是分了一個實習生?人呢?」這時候,宋暖才弄明白,汪思遠是LV女郎的頂頭上司。

沒等LV女郎回答,宋暖便站起來:「汪總,是我。」

汪思遠笑道:「好啊,你叫什麼來著?」

「我叫宋暖。唐詩宋詞的宋,溫暖的暖。」宋暖既熱情又靦腆地自我介紹。

汪思遠指了指LV女郎:「好,你以後就跟著郝敏老師吧。」

靠,宋暖心裡暗暗叫苦,臉上還要強顏歡笑:「郝老師,還請多多指教。」

郝敏的笑容隨著汪思遠漸行漸遠而逐漸變僵,她冷冷地說:「指教不敢當,我看你懂得很多嘛。」

14

宋暖一個上午都坐在那張破轉椅上搖來搖去,東張西望。她看見郝敏還有隔壁桌的同事都開著MSN,還有人偷空上開心網偷菜。於是百無聊賴的宋暖也很沒有志氣地在自己的機器上開了,也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去偷菜了。

結果,被罵了。

下午,汪總問宋暖這兩天上班感覺如何,宋暖很誠實很誠懇地回答:感覺沒什麼事做。

結果,又被罵了。

宋暖同學鬱悶得不行,為什麼別人偷菜就OK,我就要挨罵?為什麼我說句老實話也不行,還要挨罵?這些問題,她不敢問汪思遠,也不便問郝敏,只能自己偷偷消化。消化的結果就是:我是實習生,應該夾著尾巴做人。她暗想,如果可以給公司提出合理化建議的話,那麼自己一定提議:對於實習生,除了罵她,還要教她。

快下班的時候,宋暖在自己的公司郵箱裡發現了一封短信,發信人居然是汪思遠,他說:工作的時候要有工作狀態,上網娛樂、吃零食、打私人電話,都應該是下班後回家再做的事情。另外,總裁辦是一個很重要的部門,為什麼每個人都很忙碌就你感覺沒什麼事情做?應該自我反思。作為剛剛步入社會的新人,還是一張白紙,希望你能夠一筆一畫地規劃好自己的職業生涯,不要染上散漫的習慣。多看、多聽、多做、少說。

一個職位很高的人,一個剛剛接觸沒幾天的人,能夠專門寫這麼一封信告誡自己,這讓宋暖既慚愧又受寵若驚。那天,宋暖把自己關進廁所大哭,她一直以為自己挺乖巧,沒想到剛上班就被領導挑出這麼多毛病,宋暖啊宋暖,你以為你這還是在學校嗎?想幹嗎就幹嗎?

下班晚高峰時間,宋暖等了兩班地鐵才擠上去。上海的交通真是要命,那麼多上班族像沙丁魚罐頭一樣你貼著我我貼著你,身體如此靠近,神情卻都是淡漠並且厭惡的,每個人臉上都彷彿寫著個煩字。可是,他們知道嗎?這座城市有那麼多的宋暖如此迫切地想得到一份工作,去某個地方上班,而不是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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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汪思遠的信後,宋暖開始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可是自從拜了郝敏做老師,她便正式開始了自己的冷板凳生涯,既沒有活幹又不能上網聊天,徹底地開始「沒什麼事做」。一份公司內部的月報從早翻到晚,那些業內新聞熟到會背。

為了顛覆這種狀態,宋暖每隔兩個小時就厚著臉皮問:「郝敏老師,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我可以做點什麼嗎?」

可是,郝敏總是不陰不陽地回答:「好,知道了。」但是,她忙得熱火朝天,宋暖該坐著還是坐著,仍舊是那張破轉椅。

某天,這張轉椅終於氣數已盡,無法負擔一個成年人的體重,它的另外兩個輪子選擇在宋暖剛剛落座的時候突然罷工,將宋暖摔了一跤。這一跤,換來了郝敏老師難能可貴的一個微笑:「摔疼了吧,這個破椅子,早該淘汰了。」

「還好,不疼,這個椅子終於在我的幫助下完成歷史使命了。」

「不疼的話,方不方便再幫我跑個腿去買碗黃魚面呢?」郝敏老師用商量的語氣溫柔地說。要不要問她要錢?宋暖的心裡迅速盤算,最後還是沒好意思開口。這時候,有同事打電話來約郝敏一起去員工餐廳吃午飯,郝敏頗為自得地對著電話說:「不去了,我讓實習生給我帶老王頭黃魚面了!」

「啊,我也要我也要。」那頭一聲尖叫,分貝之高,連宋暖都聽見了,接著更多人尖叫:「我們都要我們都要。」

經過郝敏的電話統計,想吃老王頭黃魚面的同事一共有14人,其中4人要多加辣,7人要正常辣度,3人不要辣;還有:多加辣中的2碗要加排骨,正常辣度中的4碗分別要加肥腸、雪菜、雞毛菜和豬肝;不要辣中的1碗要多加一份黃魚。

郝敏不愧是資深行政人員,她一面聽電話,一面將這些數據手繪成了表格,電話說完圖表也畫好了,隨手遞給宋暖:「辛苦了,看,大家都這麼需要你。」

宋暖硬著頭皮接過表格,滿腦子想得都是:大家怎麼不給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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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暖這個月的生活費僅剩下三百塊,14碗麵條共耗資242塊,攥著找回來的一把零錢,宋暖祈禱著到了公司大家就趕緊把麵條錢給結了。

老王頭黃魚面一如既往的食客如雲,買那麼多碗麵卻還不佔位兒的大客戶宋暖受到了老闆娘的格外關照。為了防止麵湯濺到衣服上,老闆娘慷慨地贈送給宋暖一次性塑料圍裙一條,還很好心地幫她紮好。

宋暖提著沉重的快餐盒氣喘吁吁地往公司趕,出了電梯,迎面遇見汪思遠。宋暖心裡還挺得意:如此多的黃魚面,意味著自己幫助解決了若干同事的午飯問題,不僅表現了自己勤勞踏實還顯示出自己能和同事打成一片,雖然其中13碗的主人都不知道是誰。想到這些,她自我感覺良好的將手中的袋子提高了點,熱情地打招呼,「汪總好,我幫郝敏老師他們買午飯呢!」

汪思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宋暖,目光在她的塑料圍裙上停留了片刻,兜頭給她潑了一盆冷水:「小宋,你是來實習的,不是來送外賣的!」

宋暖的笑容僵在臉上,結結巴巴地解釋:「那什麼……他們都沒有時間,我正好沒事……汪總,那我以後遇到這種事應該怎麼處理?」

「你問我?」汪思遠一愣,他板著臉反問,「你自己想想呢?」

此時恰巧郝敏出來送文件,她一見宋暖就興奮地說:「你終於回來啦,同志們已經急不可耐了。」隨後笑著對汪思遠說:「汪總,你要不要也來上一碗,老王頭的黃魚面哦!」

宋暖眼巴巴地看著汪思遠,心想汪總肯定得批評郝敏了,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汪思遠竟平易近人地與郝敏開起了玩笑,「你們可真有口福啊,下次再團購,記得捎上我。」說完便揚長而去,留下一個讓宋暖百思不得其解的背影:這就是所謂的職場中人嗎?他們都不會把話說清楚嗎?

黃魚面剛放上桌,就一碗接著一碗被認領走了,每個人都樂顛顛地跟郝敏打招呼:「哎呀好香好香,哎呀多謝多謝。」

郝敏全盤笑納:「謝啥謝啥,不就是一碗麵嘛。」

最後一碗麵,被郝敏端走,直到下午上班,都沒有提錢的事。

得,宋暖心裡想,合著出錢出力的是自己,最後賣乖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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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給新來的實習生做職業培訓,培訓師滔滔不絕,說人的需求有大約五個層次:最低一層就是basic needs即吃飽穿暖有住的地方;接下來一層就是safe needs就是要有基本的安全感;第三層就是social relationships,指各種感情需求;第四層是respect and status,意思是別人的尊重和社會地位;最高一層便是slef-actualization,可以翻譯成自我實現——實現理想,實現夢想。深圳來的培訓老師操著一口港台腔激情澎湃地大喊:「在座的每個人,你們都有能力並且有可能達到最高一層,就看大家如何去做!聽我的,大家跟我一起喊,一二三,我要加油……」

宋暖有氣無力地跟著喊了兩嗓子,滿腦子想得都是:沒錢了。

大學期間,宋暖老媽每個月只給她600塊錢的生活費,在紙醉金迷的上海灘這顯然的確只夠生存並活下去的。但宋暖媽有宋暖媽的理論,咱家是工薪階層,自然要節約,你還沒賺錢,花的都是爹媽的錢,當然就更要節約;再說了,上海這種地方,女孩子沒錢也好,安安心心躲在學校裡唸書,免得學壞了。

這一點上,男人顯然與女人有著不同的見解,宋暖爸覺得,女兒就要盡可能地富養,眼界高了,想買什麼自己花錢,以後才不會被男人騙。所以他將每個月的課時加班費都悄悄地匯給女兒。隨著教師待遇的提高,宋老師的加班費也從每個月的200多漲到如今的800多,再加上宋暖自己做家教賺的錢,她才得以在吃飽喝足之餘,還有點小錢淘淘新衣服,添點化妝品。

她打電話回家求援,老媽第一個反應就是:「你都實習了,也算是有工資了,我還琢磨著下個月可以不給你生活費了呢!你怎麼上班比上學還窮困潦倒呢?」

宋暖沒好氣道:「上學隨便穿什麼衣服都行,上班就必須穿職業裝,我得買吧;上學走路就能到教室,上班我總不能就靠著兩條腿跑步去吧,估計跑到人家下班也到不了;上學吃飯都是AA制,不會有人讓你跑腿買飯還不給你錢,不會人家不給錢你還不好意思開口要!」

宋暖媽思忖了一下,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下定決心似的說:「好吧好吧,我再給你打600塊錢吧,不過——算是預支下個月的,或者——算你借的。」這時候就聽見宋暖爸在電話那頭嘟囔,「自己家女兒,有什麼借不借的!」宋暖媽怒喝一聲:「你懂什麼,我這是在培養她吃苦,培養她獨立,培養她自力更生!」

電話剛掛沒到三十秒,宋暖媽又追了個電話過來:「宋暖,我剛想了,你每天的交通費太貴了,索性投資買個電動自行車吧,我再多給你兩千塊,算……」話沒話完,宋暖就搶白:「知道知道,算是我借的!」

老媽作為債主來說,還是個不錯的債主,至少放債的速度比較快。答應了宋暖匯錢,半個小時不到,錢就到賬了。

下班後,宋暖當即拖著周格格去家樂福選購電動自行車。宋暖極力慫恿周格格也買一輛,今後兩個人仍然可以一起上下班。

周格格對此不屑一顧:「我不買,我要買就直接買四個輪子的。」

最後,宋暖買了輛大陸鴿電動車,隨後又用嶄新的電動車載著周格格去巴黎春天買了她嚮往已久的那件風衣,仍舊是2640元,不打折。

周格格上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HY的胸牌辦了張廣發銀行的信用卡,這件衣服就是刷卡拿下的,然後辦了分期,每個月還四百多,六個月還清。她說:「年輕就要超前,青春就要透支,否則等我攢夠錢買得起這件衣服的時候也許已經是夏天了,多遺憾啊!」

宋暖覺得周格格的這番論調有些危險,卻又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只能暗地裡佩服她不怕還不起,就怕買不到的勇氣了。

18

第二天,穿著新衣服上班的周格格就遇到喜事兒了,銷售部安排她陪一位退休領導的太太去麗江旅遊。

之所以砸中周格格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首先,此時正是大小客戶做資金預算的緊要關頭,抓住了年頭,就等於抓住了一大半的銷售任務,這時候誰願意放下嘴邊的肥肉去管什麼領導太太,最重要是這個領導還是退了休的,所以只能讓實習生去。

其次,這位領導太太是眾所周知的難伺候,在領導沒退休的時候,任何與她打過交道的同事無一不是怨聲載道叫苦連天,如今領導退休了,大家自然像避瘟神一樣躲得遠遠的。但是領導剛剛退休,立刻翻臉不認人顯然有些不妥,沒有大公司的做派,幸好公司新進了一批實習生,這個看似肥差的苦差事總算是可以在不浪費部門人力資源的同時找到人手來負責了。

此時此刻,陳建暗暗佩服老闆每年都招聘大批實習生的決策之科學之英明之神武了。此舉不僅可以為公司注入新鮮血液,更關鍵的是,許許多多正式員工不願意做不屑於做沒時間做沒精力做的工作,終於,有人做了。

究竟交給哪個實習生呢?在迎新宴席中一「吐」成名的周格格進入了陳建的視線,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所以,想在眾多實習生中被領導注意,要麼特別優秀,要麼特別差勁,要麼有過人之處,要麼有驚人之舉。

不管這個免費旅遊的餡餅是不是好吃,總之,砸中周格格了。她激動地問陳建:「我們跟哪家旅行社去啊?」

陳建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周格格,心說現在來實習的小孩怎麼這麼不懂事,做事嘛不會做,說話也不會說,他沒好氣地回答:「你問我?這事不是交給你了嗎?是你陪她去旅遊,不是我陪她!」

周格格被沖得一鼻子灰,可是又實在不知道這個任務該從何處下手:讓我陪人去旅遊,陪誰?怎麼去?去幾天?花多少錢……她漲紅了臉,小心翼翼換了個方式問:「陳總,那麼我現在該做些什麼呢?」

陳建稍稍滿意了些,覺得這個小孩還是可以塑造的,畢竟剛踏入社會嘛,年輕嘛,他也緩和了語氣說:「你陪她去玩個把星期吧,不要超過兩萬塊錢,不要訂旅行社了,人家喜歡自由行,錢先問公司借,回來用發票報銷,具體怎麼操作你問黃曉峰吧……黃曉峰,聽見沒,一會教教人家,啊?」

黃曉峰響亮地答應:「好咧!」

19

陳建將領導太太的電話號碼留給周格格後便出門辦事了,周格格興高采烈地去找黃曉峰:「黃老師,怎麼問公司借錢啊?」

可是黃曉峰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板著臉敲打著電腦鍵盤,對於周格格的詢問充耳不聞。周格格以為他沒聽見,走近一點,期期艾艾地看著他,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黃曉峰的眼睛還盯著電腦屏幕,左手伸進抽屜裡摸索,半天才掏出一張紙,拍在辦公桌上:「填吧,這是借條。」

周格格找出筆,準備趴在黃曉峰的辦公桌邊填寫,黃曉峰終於抬頭了,對著空氣漫無目的地一指,「到那邊去寫好了。」

周格格趕緊忙不迭地挪地方,銷售部的辦公室比較小,新來的五個實習生只能合用兩張辦公桌,她挪到實習生的位置,一筆一畫地開始填借條。當填到借款事由的時候,她有些疑惑了,這條怎麼寫呢?陪領導太太去麗江旅遊?但凡有點大腦的人都知道不能如此直白吧。

幾個實習生一商量,還是見多識廣的張盛出了主意:「你就寫陪客戶外出考察吧!」

借條填好後,周格格硬著頭皮雙手遞到黃曉峰的眼面前:「黃老師,您看看這樣寫可以嗎?」

黃曉峰漫不經心瞟了一眼:「陪客戶外出考察?陪什麼客戶?考察什麼?公司怎麼會借給實習生錢?你也不問問我再填!」

說著,他拉開抽屜又重新拿了一張空白借條出來,唰唰唰填了起來,借款人變成了黃曉峰,借款事由是開拓市場。周格格心裡憤憤不平:既然如此,您老人家幹嘛讓我做一大氣無用功啊,真是欺負人。

填妥借條,黃曉峰隨手抓起電話按了幾個號碼:「你好,財務嗎?我是銷售部黃曉峰,我要借兩萬塊錢,待會兒讓實習生上去取。知道知道,找領導簽字嘛。」

說完,又把借條往桌上一拍:「去吧,先找陳總簽字,再到樓上財務領錢!對了,你可別攜款潛逃啊,這可是以我的名義借的……」說這話的時候臉板著,一點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靠,不就兩萬塊錢嗎?當我周格格沒見過錢啊!周格格心裡堵著氣,你趕緊祈禱別讓我混好了,等姑娘我站穩腳跟,咱們走著瞧!

20

就在周格格興高采烈地張羅著出遊事宜時,宋暖依然坐著冷板凳。

其實這也不能完全怪郝敏老師不給實習生鍛煉機會,行政部不比別的部門,工作繁雜瑣碎並且機密,冷不丁插進一個新人,還真是無從下手。公司內部的計算機系統每個操作都需要密碼,整個集團經理級別的工作日誌每隔一周就要做一次匯總,大老闆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他的出差、招待、開會、發言甚至一日三餐理發購物……事無鉅細統統要做到萬無一失。

總之,這些工作有手把手交給宋暖的工夫,郝敏已經全部都做好了。況且,這些工作都太重要了,實習生無論做得好與不好,郝敏都必須親自檢查核對,如此一來,更不如自己親力親為了。所以,每天留給宋暖的工作,除了打掃衛生,就是買黃魚面了。

終於有一天,宋暖抗議了,她本來想說的是汪思遠說過的原話:郝敏老師,我是來實習的,不是來送外賣的!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回去了,變成,「郝敏老師……我沒錢了。」

郝敏先是一愣,隨後扔過來一本記事本,似笑非笑地說:「小姑娘,你以為我是想佔你便宜呢?你看看,你幫我墊的面錢我都記著賬呢,想一次性給你的,每次都要找零錢多麻煩哪。」

宋暖偷偷一瞧,果然記事本上又是一張表,哪天買面花了多少錢精確到了角,清清楚楚一目瞭然!

郝敏掏出錢包,點了350塊給宋暖:「喏,這是麵條錢。是我太大意了,你還沒拿工資呢,哪來的錢啊!以後讓你買什麼,我都先把錢給你,OK?今天還是不要辣,多一份澆頭……」

宋暖默默地接過錢,心裡那個掙扎啊糾結啊。郝敏奇怪地看著她:「還不快去,晚了人多。」

終於,宋暖結結巴巴地開口了:「除了買黃魚面,老師你再讓我做點別的吧。」

郝敏收起錢包,有些無可奈何地看看宋暖,歎了口氣,說了幾句真心話:「小宋,我也是從實習生過來的,知道你們不容易。可是,行政部真的不比其他部門,每一件工作都非常重要,不能出岔子,如果你出了一點差錯,責任都要由我來承擔的,懂嗎?」看著宋暖可憐巴巴的神情,郝敏終於說,「那這樣吧,下午你去一趟風華公司,找他們行政部的張經理,我們打算更新公司的宣傳冊,你去問他們要點資料,譬如試用產品的圖片、檢測數據等等。」

終於接到任務啦,宋暖愉快地去買面了。

21

風華公司距離HY集團總部大約四公里,但是要倒兩趟公交車,來回共計4塊錢。但是宋暖有電動自行車嘛,下午剛一上班,她就意氣風發地騎著車出門了,包裡裝著帶給對方的小禮物——一個印著公司logo的真皮錢包,這是她的第一次,第一次以HY員工的身份外出辦公事。

抵達風華大廈,保安居然不讓推著電動自行車的宋暖進門,理由是公司的自行車停車場比較小,只允許公司內部員工停。宋暖不服氣:「如果我開的汽車呢?也沒地兒停?」

「有,」保安禮貌地指了指門口的停車牌,「地下車位,每小時10元。」

宋暖憤憤不平卻又無可奈何地將電動車停在大廈隔壁街心公園入口,心想這裡人來人往小偷不敢造次,給愛車鎖了三道大鎖之後,方才安心上樓。

等電梯的時候,宋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她沒問清楚張經理的電話及具體樓層。她一邊怪自己大意,一邊給郝敏打電話,郝敏在那頭小聲地責備道:「我開會呢,你自己不會問?」便把電話掛了。

沒辦法,宋暖只好自己打聽到了張經理的辦公室,摸索著找過去。經人指點,宋暖找到了14層的經理辦公室,隔著玻璃門,她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很嚴肅的中年人。她小心翼翼地敲開門:「請問,是張……張總嗎?」她一緊張,把張經理錯喊成了張總,張總就張總吧,抬舉您總沒錯吧,禮多人不怪嘛。

眼鏡男一愣,隨後點了下頭,也沒說話。

宋暖舒了一口氣:「可算找著您了,我把14層都跑遍了,這幢大廈的格局真奇怪,像迷宮一樣繞……」

「等等,你是……」眼鏡男有些疑惑。

「哦,對不起,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宋暖,是HY集團的實習生,郝敏老師讓我來拜訪您,我們公司要更新宣傳冊,想問您要一些資料。」宋暖熱情洋溢地拍了拍手中HY的包裝袋。

看著宋暖板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故作老成地介紹著自己,眼鏡男感覺有些好笑,他說:「我們資料很多啊,要哪方面的呢?」

「嗯……譬如產品試用的圖片啊、檢測數據之類的。」

「具體哪些產品呢,你們集團的硬件軟件我們都在用呢!」

「這……」宋暖又語結了,這看似簡單的一件事居然還有那麼多彎彎繞,她硬著頭皮說,「那您看挑哪些產品好呢?」

「哈哈,」眼鏡男朗聲笑道,「你問我?是你們公司做宣傳冊還是我們公司做宣傳冊?」

宋暖漲紅了臉,忙著從包裡掏手機想向郝敏求救,突然想到郝敏正在開會,她有點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尷尬得不知說什麼好。

這時候,眼鏡男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小張,你回趟辦公室,有人找。」

「啊?」宋暖瞪大了眼睛,「難道您不是張經理?」暈倒,她心想,不是張經理你搗什麼亂呢?

22

很快,一個年輕人氣喘吁吁一路小跑進了辦公室,進門就點頭哈腰:「張總,您看您還親自下樓找我,一個電話我就上來匯報了呀。」

張總和顏悅色地說:「沒事,我也要鍛煉鍛煉,把昨天的會議記錄調給我。哦,對了,有人找你呢!」

真正的張經理此時才注意到了辦公室裡的客人:「你好,你是?」態度親和友善,他拿不準宋暖與張總是個什麼關係,難為張總親自打電話催他。

「我叫宋暖,是HY集團的實習生,郝敏老師讓我來拜訪您。」宋暖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紹,「我,我剛才認錯人了,真對不起……擅自就把您給降級了。」後一句話是對張總說的。

張總與張經理對視片刻,同時笑了起來。初出茅廬的小女生犯錯誤,她老闆看了肯定氣得跳腳,可別人老闆看了,卻覺得好生可愛。

宋暖站在那裡,只覺得自己蠢極了,第一次外出公幹就如此丟臉,給自己的職業生涯開了一個壞頭。

張總拿了資料就走了,臨出門對宋暖說:「我兒子也在HY實習呢,沒準你們認識,叫張盛。」

宋暖立刻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遲到的越野車男生,頓時釋然了不少,心想貴公子也不咋地嘛,年輕人犯錯誤上帝都可以原諒。於是她沒心沒肺地咧開嘴笑了:「他很有名的,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哦?為什麼呢?」張總來了興趣,停步追問。

「因為他開越野車,我騎自行車啊!」宋暖開了個玩笑。

沒想到張總的臉卻沉了下來,哼了一聲便離開了。

宋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又說錯話了?這領導同志怎麼都那麼難伺候呢?

張總走後,張經理對宋暖的態度變得異常冷淡,他甚至沒請宋暖落座:「我很忙,給你我們公司的網址,你需要什麼自己上去看吧。」說著,便俯下身,嘩嘩嘩在便簽上寫了一行字母遞給宋暖,便做出一副送客的表情,宋暖趕緊很有自知之明地告辭。

出了大廈,才發現出了一身的汗,被風一吹,感覺冷颼颼的。很快,更大的打擊出現了:車丟了。

宋暖坐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無助地看著繁華的街道與行色匆匆的路人,越想越傷心,捂著臉又稀里嘩啦哭了一場。上班才三天已經哭兩回了,宋暖一邊暗罵自己沒用,一邊愈發地想當逃兵:要麼回家當奼女,要麼回學校考研,不上這勞什子班了,一個月600塊,眼淚都快要哭干了!

哭完了,方才覺得心裡好受了些,磨磨蹭蹭坐公交車回到公司。剛進辦公室,就被郝敏劈頭蓋臉一通好訓:「你怎麼去這麼久?我打那麼多電話給你怎麼不接?」

宋暖剛剛平復的心情又翻騰起來,她急忙從包裡翻出手機,上面果然有五個未接來電,全是郝敏打來的。「對不起,路上吵我沒聽見。」宋暖解釋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補充,「我電動自行車被偷了,剛買的。」

郝敏像沒聽見一樣,板著臉說:「張經理那有份合同想讓你順便帶回來的,這下,只能麻煩你再跑一趟了。」

23

當宋暖氣喘吁吁又重返風華公司的時候,張經理已經外出辦事了,據前台小姐說,「會回來的」。

於是宋暖便坐在會客室等,等啊等啊等啊等,等到華燈初上,等到大家陸續下班,還沒見到張經理的影子。宋暖心裡著急,正猶豫著要不要再向前台小姐求證一下張經理是否的確是「會回來的」。此時,前台小姐也換好衣服準備走人了,見到宋暖,她驚奇得睜大了眼睛:「啊,你還在這啊?他打電話說不回公司了!」

宋暖又想哭,可是已經是欲哭無淚了,看看手錶,已經快六點了。她垂頭喪氣地下樓,在電梯裡居然又遇見了張總。

張總也有點吃驚地看著她:「你才走啊,辛苦了。」

宋暖勉強擠出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哪裡哪裡,這是第二趟來了。」

經過艱難跋涉的地鐵轉公交,宋暖終於抵達宿舍,在這座繁華熱鬧的城市,這裡是她唯一的避風港,雖然,這裡屬於她的,只有一張床鋪和一張書桌。

周格格正在收拾行李,她明天就要啟程去麗江了,看到宋暖回來心情極好地打招呼:「哎,你看,這條圍巾搭配我的新風衣怎麼樣?」

宋暖有氣無力地說:「嗯,不錯。」說完像殭屍一般往周格格的床上一躺,頓時覺得身體發飄,「今天我倆換床睡,我實在是爬不上去了。擠地鐵擠得要內出血了。」

「擠地鐵幹嗎?你不是買了電動車了?」周格格依然擺弄著手中的圍巾。

「丟了。」宋暖長歎了一口氣。

「丟了?」周格格大驚。

宋暖向周格格哭訴了下午的經歷,猛然突發奇想地問:「你說,公司會補償我嗎,這可是辦公事丟的呀。」

周格格失笑:「聽說我們部門的陳總監因為工作繁忙無法照顧家庭導致離婚,你說,公司會不會賠他一個老婆?」

《實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