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遇襲

自朋友介紹的「超級高手」處出來,姜艾終於絕望了。用高手的話來說,不是你妹跟你電腦有仇,就是你背到家,主板和硬盤全淋了個透心涼,無可救藥。

同樣的話,她已經聽了五遍了。

站在屋簷邊,望著越發大起來的寒雨,想起來時因為沒有車位被迫停在遙遠的另一條街邊的車,從不迷信的姜艾忍不住拿手機看了眼,今天是不是黑色星期五。

隨寒潮而來的大幅降溫降水,讓整個城市都被泡在了陰冷的雨裡,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形跡匆匆,疾馳的車子濺起一路水痕,到處都是濕漉漉的。姜艾將已經微潤的風衣裹緊,估算了一下來時看到最近的小超市的距離,把已被判了死刑的手提頂在了頭上,衝進了雨簾。

才起的冬風乍寒尤烈,姜艾跑得很快,身上卻完全暖和不起來,好不容易遠遠看見了小超市的燈箱,卻發現老闆不知是否也為了避寒躲雨,早早地拉下了卷閘。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買不到傘,跑再快到下一條街都會濕透。她乾脆也不跑了,反正車上有去健身房備用的衣服。

「姜大姐,你還真是要風度不要溫度,雨下這麼大不能走快點嗎?」

厚厚的呢外套罩在了姜艾的頭上,帶著暖烘烘的體溫,激得她打了個冷戰。許嘉言撐著傘彷彿從天而降,接過了她的電腦包,笑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兩隻眼睛晶晶亮。

「怎麼樣?有沒有一種蓋世英雄七彩祥雲的感覺?」熱乎的手親暱地壓在了她冰涼的脖子上,略施了點力帶著她向前疾步走去。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車上平時不都備著有傘嗎?怎麼這麼狼狽?」

「下午送李蓉她們去坐車,給她們了。許嘉言,別岔開我的問題,我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小汐呀。」

「你每次都有我的準確定位。」姜艾用的是肯定句。

許嘉言瞬間縮了縮肩膀,這是他心虛時的慣性動作,姜艾眉頭一豎,待要發火,嘉言就賠著小心蹭了蹭她的肩膀,姜艾這才發現他只剩下件單薄的襯衣,在這樣的寒夜仍然跑得滿頭大汗,還有些喘。

「沒那麼準,我打的到電腦城,一路跑著找過來的。」

姜艾目光軟了下來。

坦白說,相貌如此出色的男孩子,殷殷切切地等你、尋你,直率的目光寫滿了傾慕,她也是女人,也有虛榮心,怎麼討厭得起來?何況許嘉言太瞭解她了,所有的糾纏不休和挑釁都控制在她的臨界線,讓她每次又氣又好笑,還時常中他的苦肉計心軟。

「故意和我裝可憐!」

姜艾嘴上罵著,卻任由他挨得更近,還將雨傘往嘉言那邊推了推,許嘉言就勢將人摟住,她瞪了一眼,看他被雨淋濕一半的肩膀,到底沒有掙開。

在工作中,姜艾是個毋庸置疑的強人,而且這麼多年商業流程跟下來,該有的心機她並不缺。可對家人和朋友,她卻極為實誠,尤其是自小管教的弟弟妹妹,疼愛尤勝父母。在許嘉言無父母關愛的十餘年裡,姜艾幾乎代替了他心中所有的女性符號,如母如姐,是初戀也是至愛,他最初的愛戀之意,未嘗不是托生於孺慕之情上,所以即便他已經長成了丰神俊朗的大男人,也完全不妨礙他在姜艾面前伏低做小,裝可憐賣乖。

兩人走到車邊,姜艾順手就將鑰匙拋給了許嘉言,自己上了後座。

作為一個車上常備急救包、毛毯的人,姜艾自後備廂翻出衣服毛巾,許嘉言一點都不稀奇。他打開暖氣,敷衍地擦了擦頭髮和還在滴水的半邊衣袖,見姜艾脫下了外套,就識相地撐著傘離開了。

「嘉言,你上哪兒?」

姜艾打開門,被寒風吹得一哆嗦,嘉言長腳一伸就把門踢上了,只模模糊糊聽見他說:「剛才看到路邊有甜品店,我給你買姜茶回來驅寒,你把衣服換一下。」

門又打開了:「回來!這麼大雨,你坐車裡別回頭就行了。」

許嘉言幾乎是一秒鐘就又趴回了門邊,姜艾覺得自己都能看見他身後有尾巴在搖,可他很快又苦著臉退開了,笑得特別招人牙癢。

「小姜姜,千萬別高看男人的自制力!我心愛的女人坐在後面脫衣服,聽著聲音我都能腦補出畫面來,你確定我扛得住?」

他的笑容特別流氣,長得又確實無比英俊,若是細看,他藏在烏黑鬢角的耳垂慢慢紅了。姜艾上車就脫下了外套,此刻只穿著綢質的襯衣,被雨打濕的衣裳服帖得彷彿是第二層肌膚,將她的身段勾勒得淋漓盡致,他隨著自己的話語想像出了極為香艷的畫面。

氣氛忽然間曖昧了起來,在他深深的注視下,姜艾覺得自己脖子後面的汗毛一根根站立,冰涼的雨絲從縫隙往車裡飄,打在他卡在門縫的手臂上,不消一秒就被升高的體溫蒸發掉了,他像是想拉開門擠進後座,肌肉因為克制而用力虯結著,火熱的目光已經先一步層層剝落她的衣裳。

姜艾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從未像這一刻般清楚意識到,二十六歲的許嘉言已經是個男人,而且是極具侵略性的男人。

她猛然想起車庫裡那個突然的吻,還有他緊貼的身體上誠實的反應,她的臉唰地白了,手指尖有難以察覺的顫抖。

「出去。」

她的聲音又乾又緊。

許嘉言猛地甩上了門,耍脾氣般翻了個白眼,嚷嚷起來:「姜大姐,我也就是說說,你別一下子看我跟看強姦犯似的。」

隔著車門,還有嘩嘩雨聲,他的聲音模糊不清,可姜艾知道他故意在緩和氣氛,隨著純男性荷爾蒙氣息的散去,她也恢復了冷靜,隨便將外套裹在身上,才重新開了一線門。

「許小白,我不想喝姜茶,熱飲就可以。」

「你身上快來了,受了涼會肚子疼,只能喝姜茶。」

他的語氣是毋庸置疑的霸道,話又那麼暖心,姜艾隔著重重水幕,注視著嘉言撐傘遠去的背影,裡頭有難以察覺的蕭索。她知道自己剛才的神情傷到了嘉言,可現在她自己一顆心都像被炙烤過又摔在了冰雨裡,熱乎著又僵硬著,五味雜陳七零八落。

回去的路上,誰都沒有說話,除了電台報著路況,只有姜艾小口小口喝著姜茶的聲音。雨越下越大,雨刷焦頭爛額地猛擺著,熱空調開到最大擋,玻璃上仍然蒙著薄薄的水汽,將車裡車外隔斷成兩個如墜雲霧的空間。那杯滾燙的姜茶彷彿永遠都喝不完,堵著他欲言又止的嘴,還有她零落雜亂的心。

「嘉言,我們得談談。」漸漸平復心情後,躲避問題不是姜艾的風格。

聽到她平靜甚至稱得上溫和的語氣,嘉言心一緊,顧左右而言他:「我一會兒把電腦帶走,看看我朋友有什麼辦法沒。」

「不用了,前兩天有備份,今天的我重新再做。」

「怎麼?怕修出艷照門來?」

「嘉言,我們需要談談。」

她緩慢而溫和地說著,像是極有耐心。

許嘉言猛地將車停在了路中央,惡狠狠地回頭:「你不要老是用那種長輩的口氣,循循善誘地和我說話,你在我心裡已經不是那個萬能的大姐了。你會怕,所以我要去陪你。你喝酒會暈,所以我要送你回家。你下雨沒帶傘、穿少衣服會冷,所以我要趕過來接你。無論你多抗拒,我都要陪在你身邊。姜艾,你可不可以試著把我當成一個可以依賴的人?」

姜艾坐在後座,彷彿完全沒有被打動,出奇地冷靜:「先開雙閃,或者靠邊,我們再談。」

「談!談什麼談!我是要和你談!我想和你談戀愛,你談嗎?」許嘉言一拳頭砸在方向盤上,罵了句含糊不清的髒話,重新發動了車子,「再三分鐘就到了,到家再說。」

姜艾揉著吹了風一直在抽痛的額頭,無聲地歎了口氣:「嘉言,你覺得一個連我生理期都可以坦然拿出來談的弟弟,我可能把他當男朋友嗎?」

「我說了到家再講……」

刺耳的剎車聲帶著強大的慣性,差點將坐在後面的姜艾甩了出去。

因為是回姜家,他們剛從解放路拐進了通往稅務廳家屬樓的勞動巷,像所有老的社區一樣,家屬區裡的車位早已滿足不了大家的需求,所以雙車道的勞動巷兩邊總是停滿了車,但凡會車都得貼著邊一點一點蹭過去,尤其是姜艾這架大吉普。

此刻一輛小麵包突兀地佔在路中央堵著,忽然打亮了遠光,嘉言被強光刺得下意識先踩了急剎。車後也緊跟著拐進了一輛麵包車,遠光直射,停在了他們五米開外堵住了退路。從路兩邊停好的車後走出來十幾個手執鐵棍的人,穿著黑漆漆的長雨衣,像電影裡常演的那樣,帶著調戲獵物的惡趣味,嬉皮笑臉地用棍子敲擊地面。

前一刻還跟小孩一樣在鬧脾氣的許嘉言迅速冷靜下來,掃了一眼因為暴雨寒夜空無一人的巷子,先一步將車門鎖死,用手機飛快地拍了兩張照,狂按起喇叭來。

與此同時,姜艾已經撥通了110。她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恐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方顯然是衝著他們來的,處於這種絕對的劣勢,她不能慌,更不能拖後腿,她如果弱一分,嘉言就會危險兩分。

所以她用很鎮定的聲音和警察交代著情況與自己的具體位置,同時,那些人已經用力將鐵棍揮向了車窗。

嘉言壓低身子一躍,就跨到了後座把姜艾護進懷中,兩人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姜艾將自己盡量蜷到最矮繼續報警,而嘉言以全然護衛的姿態擋在了她的上方。在擋風玻璃被砸碎那一瞬間,他出手如鬼魅,夾住了三根敲進來的鐵棍,兩根奪到了手中,另一根反打回去將持棍的人敲得仰天跌倒。

「保護好自己!」

姜艾掛上電話,接過嘉言遞來的鐵棍,正色道:「放心,有空隙我會跑得很快。」沒有了她這個累贅,他可以輕鬆逃脫。

許嘉言低聲笑起來,要不是情況不允許,他真想把姜艾拉到懷裡好好親上半天。可此刻他只能安撫地揉了揉她的肩膀,讓她繃緊的身體放鬆下來,就跳出了車外。

老山原本以為今晚是件很普通的恐嚇任務,一個嬌滴滴的女人,嚇她一跳做個警告,還被要求全體出動。他覺得高總是被那個女人吹枕邊風吹傻了,害二十來號人在這裡吃風喝雨,凍了一個多小時。他沒料到,車裡的人不光沒有慌亂尖叫,還敢正面迎敵。

跳下車的是個年輕英俊的男人,以不合時宜的閒適姿態站在雨中,還頗為悠閒地捲了捲衣袖,然後長腿一跨,鐵棍圓掃,拉開了架勢。練家子才看得出這普普通通一個起手式,平和內斂,攻守兼備,已初具大師氣度。

「姜艾,別怕。」

「我不怕。」

在許嘉言疾電般出擊的同時,姜艾也默契地跳到了駕駛座,兩秒鐘點火啟動,倒車迅速擦過路旁幾輛停靠的車輛,刺耳的警報霎時響徹街道。外頭的解放路畢竟是C市的主幹道,再惡劣的天氣都有車輛行人經過,嗚裡哇啦的車輛合奏報警引得人頻頻探頭,怕事的趕緊落跑,心善的躲開後偷偷撥起了110或者去找躲雨的巡警。

許嘉言放倒了最近的兩個人後,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小姜姜,幹得漂亮!」

姜艾橫他一眼,利落地把車右側緊緊頂住了道旁另一輛車,杜絕可以翻入的可能後,就捏緊鐵棍警惕地盯著左側被打爛的玻璃處。

暗夜昏沉,密匝匝的雨像水流一樣從天幕中砸下來,濺在地面打起渾濁的水花,地上的污水蜿蜒著朝地溝流去,稀里嘩啦的水聲喚起了姜艾藏在記憶深處的碎片。她用最大的努力保持了冷靜,只是身體無法遏制地在發抖,如果許嘉言這一刻在她旁邊,會發現姜艾神情的古怪,她的恐懼帶著點恍惚,好像被拖進了另一個世界。

當老山的幾個兄弟被豹子般躥出的男人輕鬆撂倒後,他開始嚴陣以待了,更出人意料的是,那個坐辦公室的女人也冷靜地製造出了巨大的聲響,引起了外頭路人的關注。老山有點惱羞成怒,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分鐘,很快就會有人甚至警察趕到,原本掠人的計劃必須做出修改,他一聲呼哨,幾個得力的嘍囉拿出了刀子。

「動作快點!給那娘們兒留個小紀念就好。」

這句話顯然惹惱了許嘉言,他擋在駕駛座外,出手瞬間變重,與他交過手被放倒的人短時間都喪失了戰鬥力。老山手下這些人壞事是做過不少,到底也不是窮凶極惡的殺人兇徒,一時被許嘉言氣勢所懾,竟有些畏縮。

有些人的狼性是與生俱來的,哪怕平時看起來像一條逗趣的大狗,一旦封印被打開,會犀利冰寒得猶如一把出鞘的利刃,正氣凜冽,不可侵犯。

老山帶來的人雖多,在窄巷子裡其實施展不開,每次能近身的只有五六個,許嘉言的身手雖沒有神話到武俠小說裡的以一敵百,可憑著一股蠻勇,短時間也奈何他不得,只是這種搏命的打法在圍攻之下,是不可能不掛綵的。

「許小白!你發哪門子瘋?給我回來!」

許嘉言剛奪下一把西瓜刀,甩出炫目的刀花,莫說人,就是雨絲都被隔斷在刀光之外。可身後的姜艾一喊,他沒絲毫遲疑,放下大好的局面退到了車窗邊。

「你沒事吧?」

「我沒事,讓我看看你的背。」

姜艾眼尖地瞅到他被劃破的背上滲出了紅色,手臂上也數道青紫棒痕,腦門一炸,所有的惶恐都一掃而光,只餘下滔天怒焰,拎了鐵棍就要推門下車,被嘉言冰涼的手按住。

「姐姐,這當口你別給我添亂。」

「你上來,咱倆開車衝過去。」

姜艾買車的時候,身邊有許嘉言這種改裝發燒友,前格柵和側裙都做了加固,換了AEV帶牛欄保險槓,剛才撞車引發報警時,車子居然只是略有擦傷,這讓姜艾的信心變足。

「大姐,你以為自己拍港劇呢?」許嘉言一腳踹飛一個衝上來的傻子,把車門壓得死死地,「這麼大動靜,很快就來人了,你給我在車裡好好待著。」

他語氣罕見地凶,背後的血剛湧出來又被雨水沖掉,將淡青色的襯衣染出了大片淡紅的花,觸目驚心。

姜艾想起小時候的許嘉言因為常生病,總是一副蒼白羸弱的樣子,所以才留下了「許小白」這樣的外號,後來許叔叔一狠心把人送去學洪拳,被操練得受不了時他總是給她打電話,號啕大哭,求她接他回家。可一轉眼,他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以像保護神一樣擋在她的身前。

他還會用讓人心跳加速的口吻,誠摯地懇求說,「姜艾,你可不可以試著把我當成一個可以依賴的人?」

圍牆壁立,隱在暗處的車樹黑影幢幢,污濁的積水四處飛濺著,在刺目的遠光燈下,圍攏過來的對手都像嵌在雨幕上的剪影,就如同這場襲擊一樣不真實。唯獨許嘉言擋在了她身前,凝重而挺俊的背影像無法翻越的高山,如此令人心安。

姜艾的鼻子猛地發酸,眼淚毫無徵兆地先於理智落了下來。她飛快地閉上了眼睛,夾雜在滂沱大雨裡的呵斥聲,微弱卻讓人心驚肉跳的血銹味,在一點點敲破這麼多年她心上那座自困圍城的監牢,讓她的血越燒越燙,心越跳越快。

怪不得所有的言情劇都愛用「英雄救美」這樣老的梗,姜艾發現自己也不能免俗地被打動了。

《小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