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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慶走後,我失去一個平時沒事兒也可以打打電話說說閒話的朋友,因此愈顯孤單,於是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陳小露身上,我說過,我曾以為她會是我的救命稻草,讓我看到新的生活,或者和我一起去建立新的生活,雖然那種生活是副什麼模樣我到現在也無從想像,但當時我卻抱著一種幻想似的熱望,我以為我們可以各自掙脫出身邊的一切,我以為我們可以改變點什麼,即使沒有變好也不要緊,變壞也無所謂,至少,我認為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

於是,我用三天時間寫完手頭的提綱,然後打電話給陳小露,告訴她,我的工作暫告一段落,打電話前,我甚至準備一篇長篇大論,用來討論我們的將來,可惜,陳小露告訴我,她很忙,最近兩天有一門課程結業考試,說等考完了再說,於是我只好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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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世上最叫人不堪忍受的東西便是等待——等待叫人不思茶飯,望眼欲穿,等待叫人灰心喪氣,心神不寧,其中最折磨人的便是等待時的希望,希望,希望——但願以後再不要提起它,每當我想到希望二字都不禁為之深深搖頭,這兩個字所表達的東西實在可怕,它是一種願望,一種要求,一種叫人受盡侮辱之後仍不自覺的幻想,只要一想到它——希望,人們便能投入到更深的侮辱之中——一方面,等待喚起人的希望,另一方面,人卻得忍耐,忍耐來自希望可能破滅的預感,等待就是在這兩種自相矛盾的情感中一分一秒地度過的,而不幸的是,最常見的,人們等到的僅僅是破滅而已,而且,由於希望破滅,使得原來的悲哀更加深重。即使是希望成真,人們的喜悅也不會太久,因為激情已經在等待中消耗殆盡了。

寫到這裡,我想到了那些將死的人們,想到了那些處於疾病之中卻苦捱苦熬的人們,想到了那些向股市中投注股票的人們,想到了那些望著滿城燈火而在其中尋找自己家園的人們,想到了那些終日坐在辦公室裡,面對永無盡頭的瑣碎工作悄悄歎氣的人們,那些分期付款購得小小安寧的人們,那些被命令、被呵斥、被侮辱、被損害的人們,我想到他們的等待及希望,那些凌雲壯志,那些以為一切可以改變的英雄夢想,還有那些微末的小小的希望,那些幼稚的天真幻想,那些漂浮在北京上空的可憐的精靈——所有這些未能插上翅膀的小鳥,它們都在哪裡難過,在哪裡哭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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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陳小露的三天時間內,我上街購物四次,買回大量至少一年以後才會使到的東西。

做飯六次,每次至少做出三菜一湯。

收拾屋子三次,程度甚至於把書架上的每本書都擦過一次。

吸煙八盒,喝掉紅白葡萄酒各一瓶。

睡眠四十小時。

讀小報二十份,內容紛雜。

連平時從來不看的新聞聯播也當作笑話集錦看過一兩次。

讀正經書兩本,一本安德裡亞所著《基督城》,另一本意大利人康帕內拉所著《太陽城》,

兩本書的共同點是,全是胡言亂語,不著邊際,外國人的有意思在於,他們竟有閒心把世上絕不可能出現的可怕情況羅列出來,結集成書。

看錄像兩盤,分別是特呂弗所拍的《法國中尉的女人》以及《朱爾和吉姆》,這兩個片子的女一號的區別是,前者只想讓一個男人操,後者只想讓兩個男人操,共同點是原因相同,當然是愛情。

聽了施納貝爾所彈的八張一套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一遍,貝多芬在奏鳴曲裡表現的痛苦啊抗爭啊意志啊之類曾折騰了他一輩子,我不幸也被其感動,在聽的時候,腦子裡也曾轉出過離開陳小露的念頭,但音樂過去,念頭立即無影無蹤。

瓦爾特指揮紐約愛樂樂團演奏、威斯敏斯特合唱團擔任合唱的莫扎特的《安魂曲》聽了十一遍。其中的很多唱段竟叫我聽出了街頭流行歌曲的味道。

即使這樣,三天中,我也沒能改掉每隔一會兒便檢查一下電話是否掛好的惡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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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站在北京外國語學院的校門前,而對面陳小露正背著小包,手拿兩本教科書向我姍姍走來,一瞬間,我竟疑心自己是否站在位於波士頓的哈佛商學院門口,等待一個高不可攀的哈佛校花。我迎上前去,滿心歡喜,走近一看,陳小露卻顯得心事重重,頓時,一種古怪的不舒服的感覺湧上心頭,連我的腳步都放慢了。

「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也不知能不能過。」陳小露沒精打彩地說。

突然之間,我居然感到兩人之間無話可說。

我陪著她走了十幾米,從上衣口袋裡拿出煙盒,抽出一支,放在嘴裡,站住,點煙,深吸一口。我一抬頭,陳小露也停住腳步,站在我旁邊,看著我。

「你去哪兒?」我聽到她這麼問我。

「我?」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上午我接到她電話,說要我到學校門口接她,但接她以後怎麼樣卻沒提,她這樣一問,我更摸不著頭腦了。

「你今天有事嗎?」她又問。

「沒有。」

「你陪我去友誼擦車吧。」

我點點頭,未說一聲,我們一前一後,走向路邊她的汽車。

「我總是在友誼擦車。」她說。

我們上了汽車,開到友誼賓館裡面的一個停車場,有工人上來擦車,我站在一旁,正是下午四點半鐘,停車場上沒什麼人,陽光充足,陳小露與我站在一起,看著工人們用接著水龍頭的皮管子把車沖洗乾淨,又用肥皂水擦了一遍,又用水沖去肥皂,又拉開車門,把儀表板、方向盤擦乾淨,拖出腳墊子,在空中抖淨塵土,最後是玻璃,裡裡外外、一塊塊用擰得幹幹的麂皮擦得透亮,這中間的半個小時,我們幾乎沒有說話。

「你有事嗎?」玻璃擦完,我問她。

「我有一朋友約我找她,她開一個廣告公司,就在薊門橋,我們好長時間沒見了,我要去看看她。」

我點點頭。

「我還要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去拿一封邀請信用來辦護照,下個月我要去一趟泰國,我——我老公要我去的。」陳小露總把她的台灣人稱做老公。

我再次點點頭。

「給我一支煙。」她說。

我把煙遞到她手裡,她就在我旁邊點燃,抽了起來。

我耗在那兒了,不知該怎麼辦,看得出來,陳小露也同我一樣,氣氛沉悶。

「那我先走了。」我說。

陳小露點點頭:「那,好吧——再見。」

我向她招了招手,衝她笑了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也不知如何笑得出來,但我還是笑了笑,甚至想說「一路順風」之類的話,但我沒說,而是轉過身,向一輛停在不遠處的出租走去。忽然,背後傳來陳小露急促的腳步聲,我回頭,只見她向我跑過來。

「什麼事?」我問她。

「你要是沒事,跟我一起走吧,我去廣告公司就說幾句話,去拿邀請信也就一會兒的時間,你在車裡等我,然後,我們一起吃飯。」

我站在那裡,猶豫了半晌,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種場面。

「來吧。」她拉了拉我的胳膊。

於是,我跟她回到車邊,再次鑽進她的汽車。

一路上,我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想說話,卻不知說些什麼,想下車,也不知該怎麼說,我意識到,陳小露是那種與她上完床就應忘得一乾二淨的人,但是,但是,她身上總像是有什麼東西吸引著我,想想與我有過一夜情的姑娘總也有三四個,但我從未對其中一個產生過像對她那樣奇怪的情感,我不知那種情感是什麼。

隨著見面次數的增多,我感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是變近了,相反,倒顯得越來越陌生,我看著她下車會朋友,與送出來的朋友招手再見,又看著她上車,開到一個公司前,停車,下車走進去,然後手裡拿著一封信邊看邊出來,我看著她再次上車,把信收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問我:「去哪兒?你餓嗎?」

我隨便點點頭,沒有說話。

她把車開到一個飯館前,我們一起進去吃飯,這是一個上海飯館,裡面亂哄哄的,我們要了菜,等著吃,陳小露幾次想跟我說話,幾次也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吃到一半,終於,她對我說:「咱們算了吧。」

我長出一口氣,點點頭。

「對你不好。」她補充道。

「對我?我倒沒什麼。」

「其實我也沒什麼,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就這樣。」

我再次點點頭。

「你覺得我——」她再次欲言又止。

「怎麼了?」我問。

「我覺得,這樣下去對你不公平。」

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把最後一口飯吃完,然後招手叫服務員結賬。

我們一起出了飯館,我準備與她再見,打輛車回家,不料陳小露卻在我身後問我:「咱們去哪兒?」

我糊塗了,竟不知如何作答。

「去你那兒吧,我弟弟今兒領女朋友回家,我那兒不方便。」

於是,我再次坐上她的汽車,騰雲駕霧似的回到我家,一進門,我們便擁抱在一起,滾到床上,我聽到陳小露在我耳邊說了兩次「這樣不好」以後,我把她抱到床上,開始亂搞,剛完事,我聽到她對我說:「最後一次。」

這句話使我仍未明白是什麼意思,我不知她是指剛做完的一次還是要再做一次。

接下來,我們又做了一次,中間我偷眼看她,只見她雙眼緊閉,幾顆牙齒露在外面,咬住嘴唇,一副很投入的樣子。

事後,她迅速穿起衣服,坐到沙發上,望著靠著床頭吸煙的我說:「我們再不能這樣了。」

隨後,又把這句話重複說了一遍,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我感到,她也陷入糾纏不清的矛盾之中。

「我喜歡你。」我聽到自己這樣說,我不知我為什麼這樣說。

「我也是。」陳小露說。

「別去泰國了,跟我在一起。」

陳小露想了想,慢慢搖搖頭。

「把汽車還他,搬過來。」

陳小露看看我,再次慢慢搖搖頭。

「怎麼辦呢?」我聽到她這樣說,像是說給我,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穿衣下床,來到廚房,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一筒涼可樂,打開,扶著冰箱喝了兩口,然後回到屋內,坐到她身旁。

「我也想喝。」她看著我。

我把手裡的可樂給了她,自己回到廚房又拿來一筒,我喝了一口,陳小露的手伸過來,抓住我的手,接著,她伸過頭來,吻我的脖子,吻我的臉。

「我們不能這樣下去。」我說,「你應當過獨立生活,我願意幫你,做什麼都可以。」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我老公向我求婚了。」

「那麼,你就結婚吧。」

「我不想跟他結婚,我對他沒感覺,但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我,那時候,我第一個男朋友不理我了,我很傷心,把頭髮剪成一寸長,走在街上,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他在街上遇到我,認出了我,每天給我送花,到我們公司下面的咖啡廳等我下班,讓我覺得自己——」

「那你怎麼辦?」

「我不知道。」

「我怎麼辦?」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不想跟他結婚,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他結婚——我只想過跟我第一個男朋友結婚,每天在他上班前,給他把要穿的衣服拿出來,放在床邊的椅子上,我一直都這麼想,但他後來又喜歡上了別的姑娘——她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我聽陳小露講她的過去總有兩三遍了,她的過去很簡單,只用五分鐘就能說上一遍,陳小露講給我聽的時候卻顯得很複雜,前因後果羅列一遍,連她自己最後都有點理不出頭緒,說著說著,我居然也能給轉進去,總之,她無法做出任何決定,我也不知自己的角色到底是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總之,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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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陳小露就睡在我那裡,第二天中午,我接到電話,去投資人那裡談剛寫成的劇本提綱,陳小露也有事要辦,於是,我和陳小露分手,各自散去。

事情到此,陷入僵局,按理說,我該抽身而退,了結一切,完事大吉,可是,奇怪的是,我並沒有與她斷絕往來,至於為什麼,我也說不清楚,有時候,人就是會遇到這類事情,事到如今,我也無法理解我當時的情感,只能用一句「古怪戀情」加以總結。古怪戀情,說來簡單,但當時對我卻不是這樣,與她在一起是我強烈的渴望,當然,我仍與陳小露經常會面,拖拖拉拉地混了四五個月,四五個月中,我一直處於一種極不舒服的位置上,這個位置描述起來非常困難,簡直無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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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情惡劣的時候,像所有其他人一樣,我就會想辦法解脫,解脫的辦法也與別人沒什麼兩樣,為了不讓陳小露這個名字再像以往那樣牽扯我,我決定移情別戀,試著約約別的姑娘,儘管那時我對別的姑娘無甚興趣,但總比跟陳小露死耗著強。

約會別的姑娘,說來輕巧,其實那純屬自我欺騙,要是真有別的姑娘可約,我也就不會耗上陳小露,但是,根據「凡事都有例外」這一定律,我決定試試看。

試試看的第一步便是找到電話本,我的電話本存在電腦裡,一天下午,當我給陳小露打電話要求見面被她用種種站不住腳的理由推掉後,我終於打開電腦,找到電話本,先把上面的人名按照男女分列出來,然後從女性欄中把可約的人再列出來,可憐,只有一個人,她叫朱梅,是大慶拍的一個電視劇的女配角,此人性格活潑,記憶裡她與我們一起玩時曾說過要換男朋友,於是我撥通她的手機,我報出我的名字,對方反應一會兒,似乎仍沒搞清我是誰,於是我硬著頭皮問對方在哪兒,朱梅告訴我,她在美國,正參加一個香港電視劇的拍攝,然後,她突然想起我是誰來,於是問我北京是否有戲可演,眼看談話離題越來越遠,我於是匆匆掛掉電話,點上一支煙,兩眼直直地發起愣來,煙燒到手時才略有察覺,順手把煙頭一扔,扔得真是地方,正落入桌邊裝廢紙的垃圾袋,我正想是不是把煙頭找出來的一刻,垃圾袋裡冒出嗆人的煙味,接著,火苗出現了,順便補充一句,我的垃圾袋由紙制時裝袋做成,平時看完的廢報紙,擦完桌子的紙巾,廢打印紙等等都被我隨手投入。眼看火苗越來越大,煙也越冒越濃,我急中生智,站起身來,打開窗戶,看也不看,便把垃圾袋整個拿起,扔出窗外,然後意猶未盡地趴在窗口,向下觀察,只見那個大垃圾紙袋冒著火光與濃煙,飄飄搖搖,一直向樓下墜去,不偏不倚,正掉在樓下的花園中的一堆雜物上,我心中一緊,一場火災眼看再所難免,於是飛身出門,上了電梯,一直下到一樓,跑入花園,只見垃圾袋已經燃盡,雜物竟然絲毫無損。

我原路返回,重新坐到電腦前,接著審視我的電話本,眼睛從一個個女性名字上劃過,這方面,我可不是死腦筋,好的不成,就退而求其次,我又選出幾個姑娘,全是正經人,平時接到她們電話總是聊些不疼不癢的話,一旦不慎說出一句髒話,便會得到各種方式的糾正,為了顯示她們正經,總在電話末尾勸說我幾句,諸如你怎麼還這樣呀,你這樣也太不正常了之類,每次與這樣的人通話,我總是後悔不迭,掛下電話後必叨嘮一句傻逼以示不滿,但目前情況特別,也管不了那麼許多,於是我開始一個個打出去,打了兩三個,得到的答覆不是要到我這裡來玩順手借錄相帶便是去聽音樂會看話劇等等,總之,所有我討厭的事情她們無一放過,一一興致勃勃地道來,通一次電話後悔一次,終於,我在訂了兩三個想想便覺兩眼一黑的約會之後,洩氣地放下電話,不敢再向電話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

作為總結,我要說的是,一個人試圖從惡劣的心情中解脫出來的結果大多不妙,理所當然,他的心情會壞上加壞,直至壞得無可再壞為止。

我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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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正經姑娘,我一直就看不大慣,在這裡稍帶手說上幾句。

正經姑娘大多姿色中等,徐娘半老,經驗老到,由不正經姑娘變化而來的正經姑娘在這方面尤其突出,如果你想斗膽同她們親一次嘴,便得冒上與她們結婚的風險才能辦到。如果你要同她們談情,必然味同嚼蠟,枯燥至極,如果你想同她們上床,必得錢包鼓鼓,還要加上指天發誓,說謊保證,正經姑娘對她們不懂的事物最感興趣,表現得也最在行,就像吃飯穿衣這一類事情也不例外,舉例來說,正經姑娘的著裝品味往往跟從時裝雜誌,如果肥胖,必穿緊身服,如果瘦小,必穿不合適的套裝,走在街上,很難把她們與雞區別開來。如果吃飯,必找環境一流飯菜難吃的那種飯館,如果音樂,必聽門票貴的一場,如果話劇,則必看先鋒無疑,如果到了你們家,肯定要借走點什麼,要不等於白來一趟,當然越多越好,並且以幾個月後仍能記起還給你為榮。正經姑娘有如稀有瓷器,出行必得你親自去接,完事以後還得你送還。正經姑娘絕對精明,處處事事絕不替你著想,她們絕不說真話,絕不喝醉,絕

不付賬,打麻將絕不輸錢,到你家玩心血來潮會下廚房做兩個小菜,但吃完飯後一準兒絕不洗碗,正經姑娘願意聽你講黃色笑話然後付之一笑,但如你竟敢提出非份要求當然也必遭堅決拒絕。正經姑娘如果遇人不淑則必稱受騙上當,讓你不能不想到她們這麼說是因為自己騙局失誤,正經姑娘如覓得一新歡必揮淚斬舊情,且對舊人不耐煩之極,似乎為了表現對新人忠貞不渝則非要對舊人殘酷無情不可。總之,正經姑娘特點太多,數之不盡,她們極難到手,至於到手之後若想設法溜之大吉當然更是難上加難。

對於她們,我只能說,她們是一種經過培訓的特殊禮物,如果誰想過上最無聊最枯燥的生活,那搞上一個一準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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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接連給陳小露打了三個要求見面的電話,而得到三個不肯定的答覆之後,我決定,不再給她打電話,如果她想見我,那麼,讓她見鬼去吧!而且,非但不與她見面,我得寸進尺,乾脆痛下決心,結束這段怪異戀情。

做出這個決定,起初純屬出於無奈,但決定之後,心情一下輕鬆,豈止輕鬆,甚至有些得意,我跑到洗手間洗了個澡,換上乾淨衣服,把鬍子刮淨,對著鏡子照了照,一瞬間,竟飄飄然地覺得自己很酷。

正巧,我的劇本提綱得以通過,我去領第二筆預付時被通知要到一個郊外的飯店封閉寫作,直至把十集劇本寫完為止,得到這個消息,我如虎添翼,在出發前兩天已把該帶走的衣服整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並全部放進出門用的手提箱內,只等時間一到,拎起箱子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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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一天晚上,我和建成等一干人到工人體育場附近一個叫洗車的酒吧聚會,那天夜裡下著小雨,同桌的有一個出版社的編輯老頹,我寫的那個長篇小說就是老頹負責編輯。

下面講講老頹。

老頹,顧名思義,就是經常頹廢,這與他的狀態惟妙惟肖,此人也是我的一個朋友,他與我們的不同之處在於,一干人中,只有他一個人有職業,因此,夜間聚會對他來講格外辛苦,因為我們天亮回家就可躺倒睡去,但老頹不行,他得頂著宿醉和哈欠道貌岸然地去上班,著實不易。老頹已婚,婚姻狀況良好,事業也算順利,但這也無法免除他的痛苦,老頹的痛苦與眾不同,別人一般都把倒霉事告訴大家,而老頹正相反,他總是告訴大家一些好事,比如職位稍有陞遷、單位分房之類,但這並不影響他頹廢,我們有時簡直弄不清他為什麼整夜與我們一起,默默無言地喝掉大量啤酒,但有一點大家很清楚,老頹頗為內向,不愛把痛苦輕易示人,因此,一旦老頹興致不高總能引起大家的一通猜測,猜測歸猜測,結果卻是不知,如果想讓老頹講出內心苦悶真比登天還難,天長日久,大家習以為常,並得出結論,老頹的苦悶屬於抽像的苦悶,雖然如原罪如影隨形跟著歐洲人一樣跟著老頹,我們卻無從得知,另外,老頹行蹤詭秘,常常於聚會之間接一電話奪身便走,至於去哪裡,去見什麼人則守口如瓶,外人無從得知,有時一兩小時後回來後暗暗飲入大量啤酒,這使他越發顯得神秘莫測,因此,老頹的頹廢雖有目共睹,但卻解釋不一。

那天大家見面已是夜裡十點多鐘,照例,我們在一片無聊氣氛中喝酒談天,老頹再次提醒我修改小說,否則無法出版,我與他聊了一會兒如何修改之類,老頹接到妻子電話,啊啊了幾句掛掉之後,說得回家陪老婆,臨走時對我說:「聽說你跟陳小露混得不怎麼樣啊?」

「你怎麼知道?」我隨口問道。

「我剛才從中國大飯店咖啡廳出來,在大堂裡看見她,正挎著一個男的往裡走,我當時正打電話,沒顧上跟她打招呼。」老頹對我晃晃手裡的手機,站起身來,與大家道別,往外走。

這一句話,把我定在座位上,等我想再問他點什麼,老頹已經出了酒吧的大門。

老頹從不說瞎話,這一點是肯定的,因此,老頹的話對我產生了奇怪的效果,以至於在他走後,我一邊與同桌人胡說八道,一邊竟至浮想連翩起來,想著想著,雙腳便蠢蠢欲動。

我也沒同大家招呼,便神使鬼差般地溜出酒吧,坐上一輛停在門外的出租車,對司機說:「中國大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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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飯店,及至深夜一點仍能吃到可口牛排的地方,那兒的桌椅一塵不染,燈光永遠明亮柔和,蛋糕永遠新鮮香甜,音樂永遠不刺耳,服務員永遠親切,價錢當然永遠昂貴。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我是指,僅憑老頹的一句話,便於半夜十一點,拋開朋友,奔向一個我已決定不再與之來往的姑娘,我也弄不清我行動的理由,更不知道見到陳小露我會如何,我坐在出租車上,心情複雜,恍惚間抱著一種荒唐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如果陳小露果真在那兒,我就會遠遠地望上一眼,然後離去——汽車上了長安街,雨還在下著,透過被雨淋濕的窗玻璃,我看到一連串的路燈以及街上行駛的各種車輛,這些靜止和移動的燈光在雨中扭扭曲曲,忽而清楚,忽而模糊成一團,我想到陳小露對我忽而冷淡忽而熱情的奇怪態度,不禁好奇心愈加強烈,混和著好奇的,是一股苦澀的味道,當我把頭伸出窗外,迎向飄向面頰的陣陣細雨時,這種苦澀的味道便尤其熾烈起來。

《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