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56        列傳第四十六

張弘策 庾域 鄭紹叔 呂僧珍 樂藹

弘策幼以孝聞,母嘗有疾,五日不食,弘策亦不食。母強 為進粥,弘策乃食母所餘。遭母憂,三年不食鹽菜,幾至滅性。 兄弟友愛,不忍暫離。雖各有室,常同臥起,世比之姜肱兄弟。

弘策與梁武帝年相輩,幼見親狎,恆隨帝游處。每入室, 常覺有雲氣,體輒肅然,弘策由此特加敬異。建武末,與兄弘 胄從武帝宿,酒酣,移席星下,語及時事。帝曰:「天下方亂, 舅知之乎?冬下魏軍方動,則亡漢北。王敬則猜嫌已久,當乘 間而作。」弘策曰:「敬則張兩赤眼,容能立事 ?」帝曰 : 「敬則庸才,為天下唱先爾。主上運祚盡於來年,國權當歸江、 劉。而江甚隘,劉又闇弱,都下當大亂,死人如亂麻。齊之歷 數自茲亡矣。梁、楚、漢當有英雄興。」弘策曰:「瞻烏爰止, 於誰之屋 ?」帝笑曰:「光武所云,『安知非僕』。」弘策起曰: 「今夜之言,是天意也,請定君臣之分。」帝曰:「舅欲學鄧 晨乎?」

是冬,魏軍攻新野,齊明帝密詔武帝代曹武監雍州事。弘 策聞之心喜,謂帝曰:「夜中言當驗。」帝笑曰:「且勿多言。」 弘策從帝西行,仍參帷幄,身親勞役,不憚辛苦。齊明帝崩, 遺詔以帝為雍州刺史,乃表弘策為錄事參軍,帶襄陽令。帝觀 海內方亂,有匡濟之心,密為儲備。謀猷所及,唯弘策而已。

時帝長兄懿罷益州還,為西中郎長史、行郢州事。帝使弘 策到郢,陳計於懿曰:「昔晉惠庸主,諸王爭權,遂內難九興, 外寇三作。方今喪亂有甚於此,六貴爭權,人握王憲,制主畫 敕,各欲專成。且嗣主在宮本無令譽,媟近左右,蜂目忍人。 一居萬機,恣其所欲,豈肯虛坐主諾,委政朝臣。積相嫌貳, 必大誅戮。始安欲為趙倫,形跡已露,蹇人上天,信無此理。 且性甚猜狹,徒取禍機,所可當軸,江、劉而已。祏怯而無斷, 暄弱而不才,折鼎覆餗,跂踵可待。蕭坦胸懷猜忌,動言相傷。 徐孝嗣才非柱石,聽人穿鼻。若隙開釁起,必中外土崩。今得 外藩,幸圖身計。及今猜防未生,宜召諸弟,以時聚集。郢州 控帶荊、湘,西注漢、沔。雍州士馬,呼吸數萬。時安則竭誠 本朝,時亂則為國翦暴,如不早圖,悔無及也。」懿聞之變色, 心未之許。

及懿遇禍,帝將起兵,夜召弘策、呂僧珍入定議,旦乃發 兵。以弘策為輔國將軍、軍主,領萬人督後部事。及郢城平, 蕭穎達、楊公則諸將皆欲頓軍夏口,帝以為宜乘勝長驅,直指 建鄴,弘策與帝意合。又訪甯朔將軍庾域,域又同。即日上道, 凡磯浦、村落,軍行宿次,立頓處所,弘策預為圖,皆在目中。 城平,帝遣弘策與呂僧珍先往清宮,封檢府庫。於時城內珍寶 委積,弘策申勒部曲,秋毫無犯。遷衛尉卿,加給事中。天監 初,加散騎常侍,封洮陽縣侯。弘策盡忠奉上,知無不為,交 友故舊,隨才薦拔,縉紳皆趨焉。

時東昏餘黨孫文明等初逢赦令,多未自安。文明又嘗夢乘 馬至雲龍門,心惑其夢,遂作亂。帥數百人,因運荻炬束仗, 得入南、北掖門,至夜燒神獸門、總章觀,入衛尉府,弘策踰 垣匿於龍廄,遇賊見害。賊又進燒尚書省及閣道雲龍門,前軍 司馬呂僧珍直殿省,帥羽林兵邀擊不能卻。上戎服御前殿,謂 僧珍曰:「賊夜來是眾少,曉則走矣。」命打五鼓。賊謂已曉, 乃散,官軍捕文明斬於東市,張氏親屬臠食之。帝哭之慟,曰: 「痛哉衛尉!天下事當復與誰論?」詔贈車騎將軍,諡曰閔侯。 弘策為人寬厚通率,篤舊故。及居隆重,不以貴地自高, 故人賓客接之如布衣,祿賜皆散之親友。及遇害,莫不痛惜焉。 子緬嗣。

緬字元長,年數歲,外祖中山劉仲德異之曰:「此兒非常 器,非止為張氏寶,方為海內令名也。」齊永元末兵起,弘策 從武帝向都,留緬襄陽,年始十歲,每聞軍有勝負,憂喜形於 顏色。及弘策遇害,緬喪過於禮,武帝每遣喻之。服闋,襲封 洮陽縣侯。起家秘書郎,出為淮南太守。時年十八,武帝疑其 年少,未閒吏事,遣主書封取郡曹文案,見其斷決允愜,甚稱 賞之。再遷雲麾外兵參軍。

緬少勤學,自課讀書,手不輟卷。有質疑者,隨問便對, 略無遺失。殿中郎缺,帝謂徐勉曰:「此曹舊用文學,且雁行 之首,宜詳擇其人。」勉舉緬充選。頃之,為武陵太守,還拜 太子洗馬、中舍人。緬母劉氏以父沒家貧,葬禮有闕,遂終身 不居正室,不隨子入官府。緬在郡所得俸祿不敢用,至乃妻子 不易衣裳,及還都,並供之母振遺親屬。雖累載所蓄,一朝隨 盡,緬私室常閼然如貧素者。

累遷豫章內史。緬為政任恩惠,不設鉤距,吏人化其德, 亦不敢欺。故老鹹云「數十年未有也」。

後為御史中丞,坐收捕人與外國使鬥,左降黃門,兼領先 職,俄復舊任。緬居憲司,推繩無所顧望,號為勁直。武帝乃 遣圖其形於台省,以勵當官。遷侍中,未拜卒,詔便舉哀。昭 明太子亦往臨哭。

緬抄後漢、晉書眾家異同為後漢紀四十卷,晉抄三十卷, 又抄江左集未及成,文集五卷。緬弟纘。

纘字伯緒,出繼從伯弘籍。武帝舅也,梁初贈廷尉卿。纘 年十一,尚武帝第四女富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封利亭侯。召 補國子生。起家秘書郎,時年十七,身長七尺四寸,眉目疏朗, 神采爽發。武帝異之,嘗曰:「張壯武云『後八世有逮吾者』, 其此子乎。」纘好學,兄緬有書萬餘卷,晝夜披讀,殆不輟手。 秘書郎四員,宋、齊以來,為甲族起家之選,待次入補,其居 職例不數十日便遷任。纘固求不徙,欲遍觀閣內書籍。嘗執四 部書目曰:「若讀此畢,可言優仕矣。」如此三載,方遷太子 舍人,轉洗馬,中舍人,並掌管記。

纘與琅邪王錫齊名。普通初,魏使彭城人劉善明通和,求 識纘與錫。纘時年二十三,善明見而嗟服。累遷尚書吏部郎, 俄而長兼侍中,時人以為早達。河東裴子野曰:「張吏部有喉 唇之任,已恨其晚矣。」子野性曠達,自雲年出三十不復詣人。 初未與纘遇,便虛相推重,因為忘年之交。大通中,為吳興太 守,居郡省煩苛,務清靜,人吏便之。

大同二年,征為吏部尚書。後門寒素一介者,皆見引拔, 不為貴門屈意,人士翕然稱之。負其才氣,無所與讓。定襄侯 祗無學術,頗有文性,與兄衡山侯恭俱為皇太子愛賞。時纘從 兄謐、聿並不學問,性又凡愚。恭、祗嘗預東宮盛集,太子戲 纘曰:「丈人謐、聿皆何在?」纘從容曰:「纘有謐、聿,亦 殿下之衡、定。」太子色慚。或雲纘從兄聿及弼愚短,湘東王 在坐,問纘曰:「丈人二從聿、弼藝業何如?」纘曰:「下官 從弟雖並無多,猶賢殿下之有衡、定。」舉坐愕然,其忤物如 此。

五年,武帝詔曰:「纘外氏英華,朝中領袖,司空已後, 名冠范陽。可尚書僕射。」纘本寒門,以外戚顯重,高自擬倫, 而詔有「司空范陽」之言,深用為狹。以朱異草詔,與異不平。 初,纘與參掌何敬容意趣不協,敬容居權軸,賓客輻湊,有過 詣纘,纘輒距不前,曰:「吾不能對何敬容殘客。」及是遷, 為讓表曰:「自出守股肱,入居衡尺,可以仰首伸眉,論列是 非者矣。而寸衿所滯,近蔽耳目,深淺清濁,豈有能預。加以 矯心飾貌,酷非所閒,不喜俗人,與之共事。」此言以指敬容 也。在職議南郊御乘素輦,適古今之衷。又議印綬官若備朝服, 宜並著綬。時並施行。

改為湘州刺史,述職經塗,作南徵賦。初,吳興吳規頗有 才學,邵陵王綸引為賓客,深相禮遇。及綸作牧郢蕃,規隨從 江夏。遇纘出之湘鎮,路經郢服,綸餞之南浦。纘見規在坐, 意不能平,忽舉杯曰:「吳規,此酒慶汝得陪今宴。」規尋起 還,其子翁孺見父不悅,問而知之,翁孺因氣結,爾夜便卒。 規恨纘慟兒,憤哭兼至,信次之間又致殞。規妻深痛夫、子, 翌日又亡。時人謂張纘一杯酒殺吳氏三人,其輕傲皆此類也。

至州務公平,遣十郡慰勞,解放老疾吏役,及關市戍邏、 先所防人,一皆省並,州界零陵、衡陽等郡有莫徭蠻者,依山 險為居,歷政不賓服,因此向化。益陽縣人作田二頃,皆異畝 同穎。在政四年,流人自歸,戶口增十餘萬,州境大寧。晚頗 好積聚,多寫圖書數萬卷,有油二百斛,米四千石,佗物稱是。

太清二年,徙授領軍,俄改雍州刺史。初聞邵陵王綸當代 己為湘州,其後更用河東王譽。纘素輕少王,州府候迎及資待 甚薄。譽深銜之。及至州,譽遂托疾不見纘,仍檢括州府庶事, 留纘不遣。會聞侯景寇建鄴,譽當下援。湘東王時鎮江陵,與 纘有舊,纘將因之以斃譽兄弟。時湘東王與譽及信州刺史桂陽 王慥各率所領入援台,下硤至江津,譽次江口,湘東王屆郢州 之武城。屬侯景已請和,武帝詔罷援軍。譽自江口將旋湘鎮, 欲待湘東至,謁督府,方還州。纘乃貽湘東書曰:「河東戴檣 上水,欲襲江陵;岳陽在雍,共謀不逞。」江陵遊軍主朱榮又 遣使報云:「桂陽住此欲應譽、察。」湘東信之,乃鑿船沈米, 斬纜而歸。至江陵收慥殺之。荊、湘因構嫌隙。

纘尋棄其部曲,攜其二女,單舸赴江陵。湘東遣使責讓譽, 索纘部下,仍遣纘向雍州。前刺史岳陽王察推遷未去鎮,但以 城西白馬寺處之。會聞賊陷台城,察因不受代。州助防杜岸紿 纘曰:「觀岳陽不容使君,使君素得物情,若走入西山義舉, 事無不濟。」纘以為然。因與岸兄弟盟,乃要雍州人席引等於 西山聚眾。乃服婦人衣,乘青布輿,與親信十餘人奔引等。杜 岸馳告察,察令中兵參軍尹正等追討。纘以為赴期,大喜,及 至並禽之。纘懼不免,請為沙門,名法緒。察襲江陵,常載纘 隨後,逼使為檄,固辭以疾。及軍退敗,行至湕水南,防守纘 者慮追兵至,遂害之,棄屍而去。元帝承製,贈開府儀同三司, 諡簡憲公。

元帝少時,纘便推誠委結,及帝即位,追思之,嘗為詩序 云:「簡憲之為人也,不事王侯,負才任氣。見余則申旦達夕, 不能已已。懷夫人之德,何日忘之。」纘著鴻寶一百卷,文集 二十卷。

初,纘之往雍州,資產悉留江陵。性既貪婪,南中貲賄填 積。及死,湘東王皆使收之,書二萬卷並摙還齋,珍寶財物悉 付庫,以粽蜜之屬還其家。

次子希字子顏,早知名,尚簡文第九女海鹽公主。承聖初, 位侍中。纘弟綰。

綰字孝卿,少與兄纘齊名。湘東王繹嘗策之百事,綰對闕 其六,號為百六公。位員外散騎常侍、中軍宣城王長史。遷御 史中丞。武帝遣其弟中書舍人絢宣旨曰:「為國之急,唯在執 憲直繩,用人之本,不限升降。晉、宋時,周閔、蔡廓兼以侍 中為之,卿勿疑是左遷。」時宣城王府望重,故有此旨焉。大 同四年元日,舊制僕射中丞坐位東西相當,時綰兄纘為僕射, 及百司就列,兄弟並導騶分趨兩陛,前代未有,時人榮之。出 為豫章內史,在郡述制旨禮記正言義,四姓衣冠士子聽者常數 百人。

八年,安成人劉敬宮挾祅道,遂聚黨攻郡,進寇豫章,刺 史湘東王遣司馬王僧辯討賊,受綰節度。旬月間,賊黨悉平。

十年,復為御史中丞。綰再為憲司,彈糾無所迴避,豪右 憚之。時城西開士林館聚學者,綰與右衛朱異、太府卿賀琛遞 述制旨禮記中庸義。太清三年,為吏部尚書,宮城陷,奔江陵, 位尚書右僕射。魏克江陵,朝士皆俘入關,綰以疾免,卒於江 陵。

次子交,字少游,尚簡文第十一女定陽公主。承聖二年, 官至秘書丞,掌東宮管記。

庾域字司大,新野人也。少沈靜,有名鄉曲。梁文帝為郢 州,闢為主簿,歎美其才,曰:「荊南杞梓,其在斯乎。」加 以恩禮。長沙宣武王為梁州,以為錄事參軍,帶華陽太守。時 魏軍攻圍南鄭,州有空倉數十所,域手自封題,指示將士曰: 「此中粟皆滿,足支二年。但努力堅守。」眾心以安。軍退, 以功拜羽林監。及長沙王為益州,域隨為懷甯太守。罷任還家, 妻子猶事井臼,而域所衣大布,餘奉專充供養。母好鶴唳,域 在位營求,孜孜不怠,一旦雙鶴來下,論者以為孝感所致。

永元初,南康王板西中郎諮議參軍,母憂去職。梁武帝舉 兵,起為甯朔將軍,領行選。武帝東下,師次楊口,和帝遣御 史中丞宗夬勞軍。域乃諷夬曰:「黃鉞未加,非所以總率侯伯。」 夬反,西台即授武帝黃鉞 。蕭穎胄既都督中外諸軍事,論者 謂武帝應致箋,域爭不聽,乃止。郢城平,域及張弘策議與武 帝意同,即命眾軍便下,域謀多被納用。霸府初開,為諮議參 軍。

天監初,封廣牧縣子、後軍司馬。出為甯朔將軍、巴西梓 潼二郡太守。梁州長史夏侯道遷降魏,魏襲巴西,域固守。城 中糧盡,將士皆齕草供食,無有離心。魏軍退,進爵為伯。於 時兵後人饑,域上表振貸,不待報輒開倉,為有司所糾。上遷 域西中郎司馬、輔國將軍、甯蜀太守。卒於官。子子輿。

子輿字孝卿,幼而歧嶷。五歲讀孝經,手不釋卷。或曰: 「此書文句不多,何用自苦?」答曰:「孝,德之本,何謂不 多。」齊永明末,除州主簿。時父在梁州遇疾,子輿奔侍醫藥, 言淚恆並。長沙宣武王省疾見之,顧曰:「庾錄事雖危殆,可 憂更在子輿。」尋丁母憂,哀至輒嘔血,父戒以滅性,乃禁其 哭泣。梁初為尚書郎。

天監三年,父出守巴西,子輿以蜀路險難,啟求侍從,以 孝養獲許。父遷甯蜀,子輿亦相隨。父於路感心疾,每痛至必 叫,子輿亦悶絕。及父卒,哀慟將絕者再。奉喪還鄉,秋水猶 壯。巴東有婬預,石高出二十許丈,及秋至,則才如見焉,次 有瞿塘大灘,行旅忌之,部伍至此,石猶不見。子輿撫心長叫, 其夜五更水忽退減,安流南下。及度,水復舊,行人為之語曰: 「婬預如襆本不通,瞿塘水退為庾公。」初發蜀,有雙鳩巢 舟中,及至又棲廬側,每聞哭泣之聲,必飛翔簷宇,悲鳴激切。

欲為父立佛寺,未有定處。夢有僧謂曰:「將修勝業,嶺 南原即可營造。」明往履歷,果見標度處所,有若人功,因立 精舍。居墓所以終喪,服闋,手足枯攣,待人而起。仍布衣蔬 食,志守墳墓。叔該謂曰:「汝若固志,吾亦抽簪。」於是始 仕。雖以嫡長襲爵,國秩盡推諸弟。累遷兼中郎司馬。

大通二年,除巴陵內史,便道之官,路中遇疾。或勸上郡 就醫,子輿曰:「吾疾患危重,全濟理難,豈可貪官,陳屍公 廨。」因勒門生不得輒入城市,即於渚次卒。遺令單衣帢履以 斂,酒脯施靈而已。

鄭紹叔字仲明,滎陽開封人也。累世居壽陽。祖琨,宋高 平太守。

紹叔年二十餘,為安豐令,有能名。後為本州中從事史。 時刺史蕭誕弟諶被誅,台遣收誕,兵使卒至,左右驚散,紹叔 獨馳赴焉。誕死,侍送喪柩,眾咸稱之。到都,司空徐孝嗣見 而異之,曰「祖逖之流也」。

梁武帝臨司州,命為中兵參軍,領長流。因是厚自結附。 帝罷州還都,謝遣賓客,紹叔獨固請願留。帝曰:「卿才幸自 有用,我今未能相益,宜更思佗塗。」固不許。於是乃還壽陽。 刺史蕭遙昌苦要引,紹叔終不受命。遙昌將囚之,鄉人救解得 免。及帝為雍州,紹叔間道西歸,補甯蠻長史、扶風太守。東 昏既害朝宰,頗疑於帝。紹叔兄植為東昏直後,東昏遣至雍州, 托候紹叔,潛使為刺客。紹叔知之,密白帝。及植至,帝於紹 叔處置酒宴之,戲植曰:「朝廷遣卿見圖,今日閒宴,是見取 良會也。」賓主大笑。令植登城隍,周觀府署,士卒器械,舟 艫戎馬,莫不富實。植退謂紹叔曰:「雍州實力,未易圖也。」 紹叔曰:「兄還具為天子言之,兄若取雍州,紹叔請以此眾 一戰。」送兄於南峴,相持慟哭而別。續復遣主帥杜伯符亦欲 為刺客,詐言作使,上亦密知,宴接如常。伯符懼不敢發。上 後即位,作五百字詩具及之。

初起兵,紹叔為冠軍將軍,改驍騎將軍,從東下。江州平, 留紹叔監州事,曰:「昔蕭何鎮關中,漢祖得成山東之業;寇 恂守河內,光武建河北之基。今之九江,昔之河內,我故留卿 以為羽翼。前途不捷,我當其咎,糧運不繼,卿任其責。」紹 叔流涕拜辭,於是督江、湘糧運無闕乏。

天監初,入為衛尉卿。紹叔少孤貧,事母及祖母以孝聞, 奉兄恭謹。乃居顯要,糧賜所得及四方遺餉,悉歸之兄室。忠 於事上,所聞纖豪無隱。每為帝言事,善則曰:「臣愚不及, 此皆聖主之策。」不善,則曰:「臣智慮淺短,以為其事當如 是,殆以此誤朝廷也。臣之罪深矣。」帝甚親信之。母憂去職。 紹叔有至性,帝常使人節其哭。頃之,封營道縣侯,復為衛尉 卿。以營道縣戶凋弊,改封東興縣侯。

三年,魏圍合肥,紹叔以本號督眾軍鎮東關。事平,復為 衛尉。既而義陽入魏,司州移鎮關南,以紹叔為司州刺史。紹 叔至,創立城隍,繕兵積穀,流人百姓安之。性頗矜躁,以權 勢自居,然能傾心接物,多所舉薦。士亦以此歸之。

征為左衛將軍,至家疾篤,詔於宅拜授,輿載還府。中使 醫藥,一日數至。卒於府捨。帝將臨其殯,紹叔宅巷陋,不容 輿駕,乃止。詔贈散騎常侍、護軍將軍,諡曰忠。紹叔卒後, 帝嘗潸然謂朝臣曰:「鄭紹叔立志忠烈,善必稱君,過則歸己, 當今殆無其比。」其見賞惜如此。子貞嗣。

呂僧珍字元瑜,東平范人也。世居廣陵,家甚寒微。童兒 時從師學,有相工歷觀諸生,指僧珍曰:「此兒有奇聲,封侯 相也。」事梁文帝為門下書佐。身長七尺七寸,容貌甚偉,曹 輩皆敬之。文帝為豫州刺史,以為典簽,帶蒙令。帝遷領軍將 軍,補主簿。祅賊唐宇之寇東陽,文帝率眾東討,使僧珍知行 軍眾局事。僧珍宅在建陽門東,自受命當行,每日由建陽門道, 不過私室。文帝益以此知之。司空陳顯達出軍沔北,見而呼坐, 謂曰:「卿有貴相,後當不見減,深自努力。」

建武二年,魏軍南攻,五道並進。武帝帥師援義陽,僧珍 從在軍中。時長沙宣武王為梁州刺史,魏軍圍守連月,義陽與 雍州路斷。武帝欲遣使至襄陽,求梁州問,眾莫敢行。僧珍固 請充使,即日單舸上道。及至襄陽,督遣援軍,且獲宣武王書 而反,武帝甚嘉之。

東昏即位,司空徐孝嗣管朝政,欲要僧珍與共事。僧珍知 不久當敗,竟弗往。武帝臨雍州,僧珍固求西歸,得補邔令。 及至,武帝命為中兵參軍,委以心膂。僧珍陰養死士,歸之者 甚眾。武帝頗招武猛,士庶響從,會者萬餘人。因命按行城西 空地,將起數千間屋為止捨。多伐材竹,沈於檀溪,積茅蓋若 山阜,皆未之用。僧珍獨悟其指,因私具櫓數百張。及兵起, 悉取檀溪材竹,裝為船艦,葺之以茅,並立辦。眾軍將發,諸 將須櫓甚多,僧珍乃出先所具,每船付二張,爭者乃息。

武帝以僧珍為輔國將軍、步兵校尉,出入臥內,宣通意旨。 大軍次江甯,武帝使僧珍與王茂率精兵先登赤鼻邏。其日,東 昏將李居士來戰,僧珍等大破之,乃與茂進白板橋。壘立,茂 移頓越城,僧珍守白板。李居士知城中眾少,直來薄城。僧珍 謂將士曰:「今力不敵,不可戰,亦勿遙射。須至塹裡,當並 力破之。」俄而皆越塹,僧珍分人上城,自率馬步三百人出其 後,內外齊擊,居士等應時奔散。及武帝受禪,為冠軍將軍、 前軍司馬,封平固縣侯。再遷左衛將軍,加散騎常侍,入直秘 書省,總知宿衛。

天監四年,大舉北侵,自是僧珍晝直中書省,夜還秘書。 五年旋軍,以本官領太子中庶子。

僧珍去家久,表求拜墓,武帝欲榮以本州,乃拜南兗州刺 史。僧珍在任,見士大夫迎送過禮,平心率下,不私親戚。兄 弟皆在外堂,並不得坐。指客位謂曰:「此兗州刺史坐,非呂 僧珍床。」及別室促膝如故。從父兄子先以販蔥為業,僧珍至, 乃棄業求州官。僧珍曰:「吾荷國重恩,無以報效,汝等自有 常分,豈可妄求叨越。當速反蔥肆耳。」僧珍舊宅在市北,前 有督郵廨,鄉人鹹勸徙廨以益其宅。僧珍怒曰:「豈可徙官廨 以益吾私宅乎。」姊適于氏,住市西小屋臨路,與列肆雜。僧 珍常導從鹵簿到其宅,不以為恥。

在州百日,征為領軍將軍,直秘書省如先。常以私車輦水 灑御路。僧珍既有大勳,任總心膂,性甚恭慎。當直禁中,盛 暑不敢解衣。每侍御坐,屏氣鞠躬,對果食未嘗舉箸。因醉後 取一甘食,武帝笑謂曰:「卿今日便是大有所進。」祿俸外, 又月給錢十萬,其餘賜賚不絕於時。 初

,武帝起兵,攻郢州久不下,鹹欲走北。僧珍獨不肯, 累日乃見從。一夜,僧珍忽頭痛壯熱,及明而顙骨益大,其骨 法蓋有異焉。

十年,疾病,車駕臨幸,中使醫藥日有數四。僧珍語親舊 曰:「吾昔在蒙縣熱病發黃,時必謂不濟。主上見語,『卿有 富貴相,必當不死』。俄而果愈。吾今已富貴,而復發黃,所 苦與昔政同,必不復起。」竟如言卒於領軍官舍。武帝即日臨 殯,贈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敬。武帝痛惜之,言 為流涕。子淡嗣。

初,宋季雅罷南康郡,市宅居僧珍宅側。僧珍問宅價,曰 「一千一百萬」。怪其貴,季雅曰:「一百萬買宅,千萬買鄰。」 及僧珍生子,季雅往賀,署函曰「錢一千」。閽人少之,弗為 通,強之乃進。僧珍疑其故,親自發,乃金錢也。遂言於帝, 陳其才能,以為壯武將軍、衡州刺史。將行,謂所親曰:「不 可以負呂公。」在州大有政績。

樂藹字蔚遠,南陽淯陽人,晉尚書令廣之六世孫也。家居 江陵。方頤隆準,舉動醞藉。其舅雍州刺史宗愨嘗陳器物,試 諸甥侄。藹時尚幼,而無所取,愨由此奇之。又取史傳各一卷 授藹等,使讀畢言所記。藹略讀具舉,愨益善之。

齊豫章王嶷為荊州刺史,以藹為驃騎行參軍,領州主簿, 參知州事。嶷嘗問藹城隍風俗、山川險易,藹隨問立對,若案 圖牒,嶷益重焉。州人嫉之,或譖藹廨門如市,嶷遣覘之,方 見藹閉合讀書。後為大司馬記室。

永明八年,荊州刺史巴東王子響稱兵反,及敗,焚燒府捨, 官曹文書一時蕩盡。齊武帝見藹,問以西事,藹占對詳敏,帝 悅,用為荊州中從事,敕付以修復府州事。藹還州,繕修廨署 數百區,頃之鹹畢。豫章王嶷薨,藹解官赴喪,率荊、湘二州 故吏建碑墓所。南康王為西中郎,以藹為諮議參軍。蕭穎胄引 藹及宗夬、劉坦任以經略。

天監初,累遷御史中丞。初,藹發江陵,無故於船得八車 輻,如中丞健步避道者,至是果遷焉。性公強,居憲台甚稱職。 時長沙宣武王將葬,而車府忽於庫失油絡,欲推主者。藹曰: 「昔晉武庫火,張華以為積油萬石必然,今庫若灰,非吏罪也。」 既而檢之,果有積灰,時稱其博物弘恕。

二年,出為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前刺史徐元瑜罷歸, 遇始興人士反,逐內史崔睦舒,因掠元瑜財產。元瑜走歸廣州, 借兵於藹,托欲討賊,而實謀襲藹 。藹覺誅之。尋卒於官。 藹姊適征士同郡劉虯,亦明識有禮訓。藹為州,迎姊居官 捨,三分祿秩以供焉,西土稱之。子法才。

法才字元備,幼與弟法藏俱有美名。沈約見之曰:「法才 實才子。」為建康令,不受奉秩,比去將至百金,縣曹啟輸台 庫。武帝嘉其清節,曰「居職若斯,可以為百城表矣」。遷太 舟卿,尋除南康內史。恥以讓奉受名,辭不拜。歷位少府卿, 江夏太守,因被代,表求便道還鄉。至家,割宅為寺,棲心物 表。尋卒。法藏位征西錄事參軍,早亡。

子子雲,美容貌,善舉止。位江陵令,元帝承製,除光祿 卿。魏克江陵,眾奔散,呼子雲。子雲曰:「終為虜矣,不如 守以死節。」遂仆地,卒於馬蹄之下。

論曰:張弘策惇厚慎密,首預帝圖,其位遇之隆,豈徒外 戚云爾。至如太清板蕩,親屬離貳,纘不能協和蕃岳,克濟溫、 陶之功;而苟懷私怨,以成釁隙之首。風格若此,而為梁之亂 階,惜乎!庾域、鄭紹叔、呂僧珍等,或忠誠亮藎,或恪勤匪 懈,締構王業,皆有力焉。僧珍之肅恭禁省,紹叔之勤誠靡貳, 蓋有人臣之節矣。藹雖異帷幄之勳,亦贊雲雷之業,其當官任 事,寵秩不亦宜乎。

《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