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昭紀

孝昭皇帝演,字延安,神武皇帝第六子,文宣皇帝同母弟。幼時俊偉不凡,早有大志,深受武明皇太后寵愛。魏元象元年(538),封常山郡公。文襄執政後,派中書侍郎李同軌入霸府做諸弟的師傅。帝覽閱文籍,能夠追究其意旨卻不喜好辭采。常感歎著說:「即便是盟津的軍隊,左邊拉車的馬驚了也不會損傷。」人們認為他的話含義深厚。於是專心讀《漢書》,至《李陵傳》時,常擊節稱頌其作為。聰敏過人,同他來往的人,一下子就記住別人的經歷家諱,而終身不曾觸犯。李同軌病筆,文襄又派開府長流參軍刁柔接替。刁柔嚴肅偏狹,不善誘導勸引,中途被調走。帝送刁柔出閣,滿臉悲慼,淚數行下,左右莫不..欷。其敬業重舊依此可見一斑。

天保初,晉爵為王。五年(554),除並省尚書令。帝善斷割,長於文理,省內畏服。七年,隨文宣帝回鄴。文宣因為尚書奏事,多有異同,就令帝與朝臣先討論得失緩急,然後上報。帝長於政術,剖斷公平合理,文宣十分看重。八年,轉司空、錄尚書事。九年,除大司馬,仍錄尚書。

時文宣沉溺於游宴之中,帝憂憤而表現在臉面上。文宣發覺後,對帝說:「你在理事,我為何不能縱情歡樂?」聽到此話,帝只是拜伏啼哭,默默無語。文宣也很悲哀,擲杯於地,說:「你這樣嫌棄我,自今以後再有敢進酒的人,我就宰了他!」順手拿來使用過的酒杯,全部毀壞。後來更加沉湎,或入貴戚家角力批拉,不論對手貴賤。如果常山王來的話,則內外肅然。帝又密撰事條,準備進諫,其朋友王..卻不同意。帝不聽,找準機會獻言,惹得文宣大怒。順成皇后本來是魏的宗室,文宣想讓帝休掉她,就為帝暗中尋求淑媛,以轉移其愛心。帝雖然接受旨意納了妃子,但同順成皇后的情義更深。帝生性嚴謹,若尚書郎中剖判決斷出現失誤,即加捶楚;若令史奸慝,便加追究。文宣就讓帝站在自己的面前,用刀環威脅著。又召來受帝責罰的人,以刀刃相加,逼著他們講出帝的短處,但這幾個人卻無話可說,文宣無奈,才原諒了帝。從此開始,不准笞瞂郎中。後來文宣賜給帝魏時的宮女,酒醒後忘了此事,說是帝擅自奪取,又用刀環亂築,使得帝更加窘迫。為此事皇太后日夜啼哭,文宣無計可施。先是拘囚王..,不久放了他,依然讓其服事帝。一個月後帝才慢慢恢復正常,卻再也不敢進諫了。

文宣死,帝居禁中主持喪事,幼主即位,才入朝班。除太傅、錄尚書,朝政均由帝裁決。三十多天後,乃居藩邸。從此詔敕與帝多無關聯。有客對帝說:「鷙鳥捨巢,必有破卵之患,今日的要害之處,不應該輕易離開。」乾明元年(560),隨廢帝赴鄴,居住在領軍府。時楊音、燕子獻、可朱渾天和、宋欽道、鄭子默等因為帝威望太重,懼怕其覬覦帝位,請求拜帝為太師、司州牧、錄尚書事;長廣王湛為大司馬、錄並省尚書事,解除京畿大都督職。帝時常由於尊親而被懷疑猜忌,就邀長廣王打獵,商定了行動計劃。

二月二十三日,帝初上省,清早從領軍府出發,路上突遇暴起的大風,車幔也被風扯破了,所以心境極其惡劣。到省時,朝士早就集合好了。坐下,酒過數巡,在座上扭住了尚書令楊音、右僕射燕子獻、領軍可朱渾天和、侍中宋欽道。帝著戎服與平原王段韶、平秦王高歸彥、領軍劉洪徽從雲龍門進來,在中書省前碰上了散騎常侍鄭子默,抓住了他,同楊音等一道被斬殺於御府之內。帝來到東閣門,都督成休寧持刀叱呵帝。帝令高歸彥向他曉喻情況,休寧高聲喊叫不順從。歸彥是領軍,一向被兵士們佩服,一聲令下,兵士們全部扔下了武器,休寧歎息著走到一邊。帝進入昭陽殿,幼主、太皇太后、皇太后都離開座位走了出來。帝奏報音等人的罪行,請求幼主治理矯詔之過。此刻庭中及兩邊廊下站滿了身披鎧甲的兩千多名衛士,都在等待著詔令。武衛娥永樂武力超群,又受文宣殊寵,撫摸著刀刃準備隨時為廢帝效力。廢帝口吃,加上事情倉卒,不知說什麼話才好。太皇太后又代帝向皇太后起誓,說帝沒有野心,只是想去掉逼迫罷了。高歸彥下令衛士解除戒備,娥永樂才將刀放入鞘中哭泣。帝乃指使歸彥帶領侍衛之士進華林園,命令京畿軍入守門閣,斬殺娥永樂在園中。詔以帝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相府所有佐史進位一階。帝很快前往晉陽。有詔全部軍國大計必須向帝咨詢議決。

帝既處大位,則是知無不為。擇選令典,考核名實,廢帝於是恭己以聽政。太皇太后很快下懿旨廢少主,命帝繼統大業。

皇建元年(560)八月初三,皇帝在晉陽宮宣德殿即位,大赦天下,改乾明元年為皇建元年。詔奉太皇太后改稱皇太后,皇太后稱文宣皇后,宮名「昭信」。初六,詔:從太祖創業以來,凡佐命功臣子孫絕滅、國統無傳人的,官員搜訪近親上報,根據情況為他們立後;郡國老人授版官,賜給黃帽鳩杖。又詔:忠臣之士准許進宮陳事;軍人戰歿或為王事而死的,依時申報,當加贈賜;督將、朝士名望崇高、職位顯著,但天保以來未得追贈的,也當錄奏;廷尉、中丞,為執法官員,糾舉彈劾,不准舞文弄法;官奴婢六十歲以上免為庶人。初九,以太傅、長廣王湛為右丞相,以太尉、平陽王淹為太傅,以尚書令、彭城王攸為大司馬。十三日,詔令派大使巡省四方,觀察風俗,問民疾苦,考求官吏得失,搜訪賢良。十五日,詔書說:「昔武王克殷,先封兩代,漢魏二晉,未廢此制。及元氏登國,不循舊章。朕纂承大業,思弘古制,但二王三恪,舊說不同,可討論是非,議定上奏。其禮儀體式也請斟酌。」又詔國子寺可置官員,依舊招生,講習經典,歲時考試。文襄帝運來的石經,應該放置在學館。外州大學也仰仗主管部門勤加督促。十七日,詔九州勳人有重封的,准許轉讓給子弟,以推廣骨肉的恩親。

九月二十四日,下詔議論定三祖樂。

冬十一月初四,立妃元氏為皇后,世子百年為皇太子。賜天下為父業承繼者爵一級。初六,官員奏太祖獻武皇帝廟應奏《武德》之樂,舞《昭烈》之舞;世宗文襄皇帝廟宜奏《文德》之樂,舞《宣政》之舞;顯祖文宣皇帝廟該奏《文正》之樂,舞《光大》之舞。詔同意。十三日,詔以故太師尉景、故太師竇泰、故太師太原王婁昭、故太宰章武王厙狄干、故太尉段榮、故太師萬俟普、故司徒蔡俊、故太師高乾、故司徒莫多婁貸文、故太保劉貴、故太保封祖裔、故廣州刺史王懷十三人配享太祖廟庭。故太師清河王岳、故太宰安德王韓軌、故太宰扶風王可朱渾道元、故太師高昂、故大司馬劉豐、故太師萬俟受洛干、故太尉慕容紹宗七人配享世宗廟庭。故太尉河東王潘相樂、故司空薛修義、故太傅破六韓常三人配享顯祖廟庭。是月,帝親自率軍北討庫莫奚,出長城,虜逃遁,分兵追擊,大獲牛馬。全部進入晉陽宮。

十二月二十九日,車駕抵晉陽。

二年春正月初四,祭祀圓丘。初五,帝太廟。初六,詔免罪人徒刑,各有等差。

二月初一,詔內外執事官從五品以上以及三府的主簿、錄事參軍、諸王文學、侍御史、廷尉三官、尚書郎中、中書舍人,每兩年之內各薦舉一人。

冬十月初四,以尚書令、彭城王攸為太保,長樂王尉粲為太尉。十三日,野雞飛進前殿的庭院。

十一月初二,詔:「我突染重疾,死是不可避免的了。眼下嗣子年幼,不習政術,社稷重業,應由上德之人擔承。右丞相、長廣王湛聰敏明慧,體道居宗,人雄之望,海內瞻仰,同胞尊崇,家國所依。可派尚書左僕射、趙郡王睿又宣佈意旨,召王統領國家大業。喪葬禮儀,仿照漢文帝,三十六天除喪。山陵的花費,也必須儉約。」

早些時帝病得很重,但依然上朝理政。本月,駕崩於晉陽宮,年僅二十七歲。太寧元年(561)閏十二月初三,梓宮回鄴城,上謚號為孝昭皇帝。三十日,葬於文靖陵。

帝聰明有智識,深沉能斷大事,其能力無法窺測。身高八尺,腰帶十圍,儀表風度,迥然獨秀。自從入主台省之後,便用心政事,因而熟悉簿領,所有的吏員是趕不上他的。即位為皇帝,更加勤勉。輕徭薄俺,撫恤民眾。內無私寵,外攬人才,只要有一技之長均加擢拔。日暮臨朝,努力掌握官吏的善惡。常訪問左右,希望聽到忠直的言語。他曾向舍人裴澤打聽朝廷外邊的議論。澤未加思考,馬上說道:「陛下聰明至公,自然可與古時的賢君相比,但有識之士,都說傷害細小,帝王的氣度,還沒有弘揚光大。」帝笑著說:「你講的很對。朕初治理萬機,思慮還不周詳,所以就有了各種議論。此事怎麼能夠經常這樣作呢,恐怕又會讓人們指斥疏漏。」澤因此受到了寵遇。帝樂聞過失依此可見一斑。趙郡王睿又與厙狄顯安侍坐,帝說:「須拔,你是我的堂弟。顯安,你是我姑姑的兒子,現在我們敘家人之禮,除去君臣的關係,請大膽地講我的不足之處。」顯安說:「陛下喜歡說虛妄的話。」問:「是嗎?」答:「陛下過去看見文宣帝用馬鞭子抽打人,常常認為不對,但今天做了這樣的事,難道不是講虛妄的話嗎?」帝握著顯安的手向他道歉致謝。又讓他直言。說:「陛下太細末了,天子就像個小辦事員。」帝道:「我十分清楚,但國家問題太多,我想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過渡到無為而治。」帝又問王..,..的回答如同顯安,帝也高興地聽取了。帝十分孝順,太后身體有病,離宮住進了南宮,帝行不正履,顏色憔悴,衣不解帶,這樣堅持了四十多天。宮殿離南宮五百多步,雞鳴叫時就去了,清晨才回來,去來都是徒步,從未坐過車輦。太后病情稍有加重,帝就睡在閣外,盡心地照顧吃飯喝藥。太后時常胃疼得不堪忍受,帝便站在帷帳旁邊,用指甲掐自己的手掌心,乃至流血不止。友愛自己的弟弟們,同他們沒有絲毫隔閡。運籌帷幄,致使國富兵強。擬將為神武雪恨,意在駐駕平陽,為進取策略的第一步。目的卻沒有達到,可惜,可惜呀!

當初帝與濟南王關係友好。當車駕停在晉陽,武成帝鎮守鄴城之時,望氣的人報告說鄴城有天子氣冒起。帝時常擔心濟南王東山再起,便指使手下人密行鴆毒,濟南王沒有上當,又讓人活活地掐死了他。後來想起此事很是悔恨。帝初患內熱,頻頻服食湯散。時有尚書令史姓趙,說在鄴城看見文宣跟隨著楊音、燕子獻等人西行,發誓要報仇。帝在晉陽宮,與毛夫人也一道看見過。病便一天天加重。只好行禳厭之事,或將煮沸的油四處潑灑,或拿著火把燒趕追逐。厲鬼們離開宮殿的樑柱,騎坐在正樑上,歌唱呼喊,從容不迫,沒有一點害怕的顏色。這個時候,天狗入宮,就在帝的住所講武用以制服厲鬼們。一隻兔跑過,使馬受驚,帝墜馬跌斷了肋骨。太后來探視帝,多次向其打聽濟南王在哪,卻沒有得到回答。太后惱怒,說:「殺死了吧?不用我說,你確實該死!」臨終之時,只是匍匐在床枕上,叩頭求哀。帝派遣使者持詔追征長廣王入繼大統,還親手寫一便條:「請將我的妻、子安置在一個好的地方,千萬不要學你前邊的人啦!」

《北齊書白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