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遜傳

樊遜,字孝謙,河東北猗氏人。祖琰,父衡,均是平民。不過,衡極講孝道,父死,負土成墳,種植柏樹幾十畝,還早晚各在墓前大哭一次。遜少學問,常被兄仲戲謔。因此他責備自己說:「名義上是人的弟弟,享受安逸舒適,難道沒有慚愧嗎?」想同兄一道勤奮學業。母親馮氏對他說:「你想謹慎小節嗎?」遜受母言的啟迪,於是專心儒家經典,並在牆壁上書寫「見賢思齊」四字,以自我勉勵。恰逢本州淪陷,寄居鄴城,為臨漳小史。縣令裴鑒為官清苦,致使白雀等瑞物出現,遜上《清德頌》十首。鑒極為賞識,擢升他做了主簿,並且向右僕射崔暹推薦,他很快就同遼東的李廣、渤海的封孝琰等成了崔暹的賓客。有人譏諷他靜默而且不識時務,遜則以東方朔之語告誡自己:隱居世俗,避世金馬,何必要跑到深山草廬之中?因此便借隱居公子為主人翁,撰《客難》,還製作《客誨》擴充其意。後來崔暹大會賓客,此時大司馬、襄城王元旭也在座,相互討論誰做幕僚合適。暹指著遜說:「此人學富才高,是位最合適的參軍。」旭看了一眼,說:「哪能讓他到我這裡來?」遜答:「家無蔭第,不敢為此職事。」武定七年(549),世宗駕崩,暹被遷移到邊地,賓客也如鳥獸散。遜就來到陳留,定居了下來。

梁州刺史劉殺鬼讓遜兼錄事參軍,推舉他為秀才。尚書依照舊令,下等州三年舉薦一次秀才,五年時已貢開封人鄭祖獻,算到本年不合制度。兼別駕王聰提出異議,右丞陽斐無法駁倒。尚書令高隆之說:「遜雖然才學優異,等明年入仕,時間也不長遠。」遜於是回到了故鄉。八年,轉兼長史,隨軍南征。軍還,殺鬼移任穎川,又召引遜兼任穎州長史。天保元年(550),本州再舉其為秀才。二年春,適逢朝廷對策結束,中書郎張子融上書請令其參加。到四年五月,因遜與定州秀才李子宜對策三年不調,被付外,上書請求罷免,皇帝沒有答覆。

梁州再次上表推薦遜為秀才。五年正月,帝制詔問升中紀號,遜回答:

臣聽說巡岳之禮儀,在《虞書》上有記載,省方之大義,著錄在《易象》中。前帝先王,不是一姓,封金刊玉,人數眾多。仲尼觀看梁甫,不能完全認識;夷吾回答齊恆,所存在的沒有多少。當然盛德之事,一定要等待太平時期,如果不是那個人,便會遭受神靈的譴責。秦皇帝無道,招致了風雨之災;漢武帝侈奢,出現了奉車之害。到文叔受命,太陽更亮,四海安定,天下和睦,賜劍騎士,駕馬鼓車,乃用張純之文,始從伯陽之說。至於魏、晉,雖各有君王,量德而居,不能定議。蔣濟上書,徒費筆墨;袁准發論,不能施行。時歷三朝,年將十歲,啟聖之期,此為盛會。不過自從水德不競,函谷鎖途,天馬息歌,苞茅不貢。我太祖皇帝得寶雞之瑞兆,握鳳凰之書,一心一德匡復朝綱,卑躬屈膝服侍當朝,掃蕩妖寇,勢如破竹。雖然姬昌接受了天命,姬發才行誅討,即使啟明星高懸天空,中國應該打仗,卻置之度外,希望能夠改惡從善。我認為陛下用神武的姿態,高明的謀略,馬匹比冀北多,將領與山西大異。涼風吹,白露下,北上太行,東臨碣石,正想吞併巴蜀橫掃崤函,以長洲為苑江漢做池。又擔心順風縱火,芝艾全被焚燒,按六軍不動,勿要聲討誅伐。周發牙璋,漢馳竹符,義在濟民,不是好戰。至於投鼠忌器的說法,大概是老生常談;文德招遠的話語,豈能是權宜之計?眼下三台官吏,六郡良民,蓄精養銳需要時日,備辦糧草等候詔令。不如駕龍御虎,先收納隴右的百姓,電轉雷驚,趁勢奪取荊南的土地。古時秦克長平,金星食昴;楚攻巨鹿,流星消逝,何況我們的威靈,豈能沒有協和贊助。只不過是讓他國的百姓親眼見見六軍的風采,好似看見周王,就像碰到司隸。然後廢除其苛令,與他們約法三章,領兵而歸,止戈為武,標金南海,勒石東山,記天地之奇功,揚名聲於千載。假如馬兒不死,子陽還在,就該依明堂之圖,擬射牛之禮,比德論功,使舊職慚愧。升中告禪,我有疑惑。

帝問求才審官之事,遜回答:

臣聞雕龍畫獸,徒有風雲之勢;玉馬金船,終無水陸之用。三駕禮賢,擬收實用,一毛不拔,哪能成功。所以堯做虞的賓客,終於成全了箕山的節操;周移商鼎,沒有聽從孤竹的建議。處士欺世盜名,時間很長;朝臣專權竊位,實在是多。漢拜丞相,就有鐘鼓的妖魔;魏用三公,卻招致孫權的嘲笑。所以山林對於朝廷,不准誹毀;隱居對於賓王,當有優劣。至於避世渡海,卻說恥作秦民;事異出關,反言羞從衛亂。雖又有星干帝座,但不能破壞高尚的心懷;月亮犯少微,始終存在耿介的志向。

從我太岳之後,能廣洪業,禹仿神宗,舜法文祖。陛下接受上天的旨意,光華日月,自總攬大權,便傚法文祖,仿照天地設立官職,依照星辰佈置爵位,漢家神鳳,慚用紀年;魏氏青龍,羞於改號。上與列宿相應,全為異人;下與山川相合,都是奇士。所以畫堂甲觀,修德日新;廟鼎歌鐘,王勳歲委。循名求實,選眾舉能,朝廷內無銅臭之公,社會上絕《錢神》之《論》。往昔百里相秦,名存《雀..》;蕭、張輔劉,姓載《河書》。今日公卿,亦為天授,與其同治,國豈不強?不一定請教天師,才可得到牧馬之法;膝行山上,始可學到治身之道。但要讓帝德美善旺盛,自強不息,當深夜讀書,白日理政。周昌有關桀紂的議論,欣然聽納;劉毅對於桓靈的比較,寬宏大量。王爵高懸,只給予有才德的人,這樣,就不會遺漏管庫、忘記漁鹽。勿使桓譚非議讖緯之學,終位郡丞;趙壹飽含才幹,官至計掾。那麼,天下歸心,幽明感動,一心仕漢,風伯朝周,真人去又回來,台星裂還聚攏,《詩》稱多士,《易》載群龍,以此而言,可以無愧。

帝又問佛道兩教之事,遜說:

我聽說天道性命,聖人是閉口不談的,大概因為理絕難求,不宜稱謂。伯陽的道德之論,莊周的逍遙之義,遺留的書中,還有跡可尋。至於玉簡金書,神秘的經錄,三尺九轉的奇妙,紅雪黑霜的怪異,淮南得道,犬吠天上,子喬成仙,劍入雲中,這都是浮虛之說,海棗之談,索求它吧,像捕風;學習它吧,如捉影。再說燕君、齊王、秦皇、漢武,信仰方士,希望能遇上仙人,結果是徐福去而不歸,欒大往而無獲,終於被埋進了茂陵的墳中。這才知曉劉向相信洪寶,沒有受到責備;王充非議黃帝,不能成為相國。又末世以來,佛教大興,寫經西土,畫像南宮。昆池土地黑色,認為是劫燒後的灰土;春秋夜晚明亮,說是神靈下降人間的日子。法王常在,變化無窮,把世界置放於微塵之中,將須彌收納在黍米之內。就是說理本虛無,為的是方便。可是妖妄之徒,尋求出家,藥王焚身,波論灑血,倘若不能,還當克命。那能改形易貌,有異世人,恣意放縱,還同禽獸。龍宮余論,鹿野前言,此能得容,道風已墜。

竊以為陛下接受天命,屈己濟民,山鬼效力,海神盡職。湘中的燕兒,沐浴春雨而群飛;台上的銅烏,吹拂和風而杓轉。周建都洛邑,治國在鎬京,漢居咸陽,魂回豐、沛,汾、晉的土地,留王足跡,回顧巡幸,辛勞經略。還降情文苑,斟酌百家,欲從瑤池獲玉,想在赤水求珠。私底下想:王母獻玉環,因要感謝周的道德;天上賜佩帶,實為報達禹的功勞。二班修史,兩馬制書,都沒見「三世」之言,未聽說「一乘」之辭。帝愛王禮,一定時期搞沿革;左道怪民,哪能懷疑沙中淘金。

帝又問刑罰寬猛。遜稱:

我聽說明王建國,以刑助禮,就好比寒暑協贊陰陽,山川溝通天地。自從末世,法令漸多,秦篆無法全部采錄,楚竹不能徹底記載。由於這一原因,有關部門打開二門,高下在心,寒熱隨意。《周官》三典,拋棄它就像吹毛;漢律九章,違背它好比覆手。於是便使長平的獄氣,得酒才能消除;東海的孝婦,因災才能伸冤。詔書掛在牆上,卻不遵照執行;奸吏跑入官府,有所求則允許。這都是朝廷丟失了道德,老百姓不能得到實惠的緣故,議論的人保守迷惑,不尋求根本解決的辦法。鍾繇、王朗怨恨張蒼,祖訥、梅陶歸咎文帝。因說使屍體站立,恢復肉刑;致治興邦,無關周禮。竊以為陛下黎明坐朝,留心政術,明罰以糾察諸侯,申恩以撫養百姓。黃旗紫蓋,已絕東南;白馬素車,將降軹道。如果恢復苛典嚴法,我實在是不太理解。為什麼?人像天地,稟受陰陽,安寧則希望生存,騷亂則圖謀死亡。所以王者治民,先在禮樂,如果有人不從,才使用刑法,寬猛相用,水火俱陳,沒有專用商、韓而能使國運長久的。往昔秦歸還士會,晉國的盜賊前往歸順,舜舉薦皋陶,不仁的人們從遠方跑來,如令釋之、定國復作理官,龔遂、文翁再為郡守,審查增刪律令,統一典章制度,高興地聽汲黯的講話,哭泣著判定昭平的罪惡。那麼就會天下自治,大道公行,猛獸閉嘴,蒼鷹垂翅。楚王的錢庫,不必封鎖,漢獄中的冤囚,自然會得到申理。荒服之徒,聞風而思變化;天下之民,蹈德而歌仁義。稱為成、康,有何困難?

帝又問禍福報應,遜云:

我聽說辨別五方,依仗指南;百世可知,還須吹律。何況天道秘遠,神跡難尋,不有通靈,哪能全部領悟。乘浮木抵達河漢,只看得見牽牛;假寐遊玩上玄,只能碰到翟犬。造化的道理,既寂寞而又無法傳播;報應的來到,本難得而胡亂評說。秦穆有道,勾芒賜給他長壽;虢公少德,蓐收降給他災禍。高明居住上位,一定自己清楚,不可以說天神冥迷難以相信。如仲尼厄於陳、蔡,孟軻困於齊、梁,不是時運不佳,哪能關注性命之理。伍子胥無君,司馬遷附下,結果是招辱受誅,哪能怨人。至於協律被人親近,划船遭受寵幸,依此而言,不足奇怪。周王漂杵,執行著上天的懲罰;白起殺降,實施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七百年的江山,仍然送給了姬氏;杜郵遭戮,大權歸還了武安。

昔漢問上計,不超過日蝕的日子;晉舉秀才,停止於寒火之前。前賢往士,都以為難。以古比今,我認為容易。但是鄉鄙民眾,過多地蒙受皇恩,三斷寒膠,再游金馬,文思敏捷,若有神助,應口對答,疏於深思,因此極其恐懼。

尚書省擢第,遜在這個時候是第一。

十二月,清河王岳任大行台率兵南伐,遜參預其事。明年,文宣帝接納貞陽侯做了梁主,岳拜遜為大行台郎中,出使南方,與蕭修、侯調達成和解。遜往返共用了五天時間,收到蕭修等人的回信,因此岳與修於江邊結盟。大軍還鄴,遜又被都官尚書崔昂舉薦。帝令交付尚書省,考評為「清平勤干」,旋即轉送吏部。

七年,詔令遜校定群書,供皇太子閱讀。遜與冀州秀才高乾和、瀛州秀才馬敬德、許散愁、韓同寶、洛陽秀才傅懷德、懷州秀才古道子、廣平郡孝廉李漢子、渤海郡孝廉鮑長暄、陽平郡孝廉景孫、前梁州府主簿王九元、前開府水曹參軍周子深等十一人一同被尚書省徵召,共執刊定之事。當時秘府書籍紕繆極多,遜因而發表議論說:「按漢中壘校尉劉向受詔校書,每校完一部,則上表,說:『臣向的藏書,長水校尉參的藏書,太史公、太常博士的書,中外書合計若干本相互比校,然後殺青。今天的讎校,供擬極重,出自蘭台,御於甲館。』劉向的故事,現收存在府閣,要想刊定,必須借助眾本。太常卿邢子才、太子少傅魏收、吏部尚書辛術、司農少卿穆子容、前黃門郎司馬子瑞、故國子祭酒李業興都是藏書豐富的人家,請向他們借本參校得失。」秘書監尉瑾移置於尚書省保管,共得別本三千多卷,五經諸史,差不多齊備了。

八年,帝詔令尚書開東西二省選辟,所司策問,遜名居第一。左僕射楊音辟舉遜為府佐,遜推辭說:「我的家門寒陋,出身不合要求,請補我為員外司馬督。」音說:「才學特別者則不依照常例。」音特意上表請用樊遜。九年,有詔超授員外將軍。後世祖鎮守鄴城,召遜入司徒府管掌書記。即位後,轉任主書,遷員外散騎侍郎。天統初,因病去世。

《北齊書白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