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傳

崔浩,字伯淵,清河人,白馬公崔玄伯的長子。少好文學,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涉及,精研經義,時人沒有趕得上他的。未成年就為直郎。天興年間,任給事秘書,轉任著作郎。太祖因他工於書法,讓他經常跟隨左右。太祖晚年,威嚴頗峻,宮省左右官員多因小小餅失而被治罪,大家無不逃避,以躲避眼下之災,崔浩獨自恭勤不怠,有時終日不歸。太祖知道了,就叫人給他送去御粥。崔浩的忠心耿耿,勤於職守,不為窮通改節,大多像這類情況。

太宗初年(409),朝廷拜他為博士祭酒,賜爵武城子,常給太宗講授經書。每次參加郊祠祭祀時,父子一起乘坐軒軺車,時人都引以為榮,太宗喜愛陰陽術數。聽崔浩講解《易》及《洪範》五行,十分讚賞,因此命崔浩卜筮吉凶,觀測天文,考定疑惑。崔浩綜合考查天人之際,舉其綱紀,諸多斷決,多有應驗,經常參與軍國大事的討論,與太宗很是親密。這時,後宮有兔子出沒,查問門衛,兔子根本無法進來。太宗覺得很奇怪,命崔浩推測其是否是不祥徵兆。崔浩認為當有鄰國進貢嬪妃,是好兆。第二年,姚興果然進獻女子。

神瑞二年(415),秋谷不收,太史令王亮、蘇垣因華陰公主等說讖書上說國家當遷都鄴城,這樣就會大樂五十年,勸說太宗遷都。崔浩與特進周澹勸太宗說:「今天國家把都城遷到鄴,也許可以救今年的饑荒,但不是長久之策。東邊的人,常說國家居廣漠之地,民畜不計其數,號稱牛毛之眾。今留守舊都,分家南遷,恐怕也不能佈滿諸州之地。摻雜居住在各郡縣,處榛林荊棘之間,不服水土,疾病死傷,情見事露,就會使百姓情緒沮喪。四方對手聽說,便生輕慢侮辱之意,屈丐、蠕蠕必定會相繼而來,這樣,雲中、平城則會有危殆之慮,皇朝中心與這中間有恆、代阻隔,相距千里,即使想救援,軍隊前往也很艱難,像這樣的話,則名聲實力都受損害。而今皇都居處北方,假如太行山東有變,則輕騎向南,耀威桑梓之間,誰知我們兵力究竟多少?老百姓見到,望塵震服。這是國家威制諸夏的長遠之策啊。春草生長,乳酪將出,兼有菜果,足以接濟到來年秋天,如果收成中等,則大功告成了。」太宗認為很對,說:「只有這二人,與朕看法相同。」太宗又派宦官問崔浩、周澹說:「而今既只能餬口以等來秋,如果來年秋天又沒收成,那該怎麼辦呢?」崔浩等回答說:「可以放特困戶,到諸州府就食,如來年無谷可收,再作別的打算,但千萬不能遷都。」太宗依從他們的意見。於是分遣饑民到太行山東三州就食,放出倉庫儲糧以供給他們。第二年收成很好。太宗賜給崔浩、周澹每人妾各一名、御衣一套、絹五十匹、綿五十斤。

當初,姚興死的頭一年,太史啟奏:熒惑在匏瓜星中,一夜之間忽然消失,不知去向。有人說到快要滅亡的國度去了,將先有童謠妖言,後行其災禍。太宗聽說,大驚,召集大儒十多人,令他們與史官一起詢查其究竟在什麼地方。崔浩回答:「《春秋左氏傳》說,神降於莘,其到的那天,各用其物祭之。請以日辰推算,庚午之夕,辛未之朝,天上有陰雲,熒惑的消失,應當在這兩天之內。庚與未,都主於秦,為西夷。今姚興據有咸陽,熒惑肯定是進入秦國了。」眾人都變色說:「天上失星,人怎麼能知道它跑到哪裡去了,而你亂說沒有根據的言論。」崔浩笑而不答。八十多天後,熒惑果然在東井出現,留守盤遊,秦中大旱赤地,昆明池水也乾枯了,童謠訛言流傳,國內喧囂紛擾。第二年,姚興死,二子交兵,三年之後國家就滅亡了。於是眾人都信服地說:「君的才能不是我們所能趕得上的。」

泰常元年(416),司馬德宗將領劉裕討伐姚泓,水軍從淮、泗入清水,打算逆黃河西上,向魏借道。皇上召集群臣討論此事。外朝公卿都說:「函谷關號稱天險。一人守關,萬夫難進。劉裕舟船步兵,怎麼能夠西入?假如我們在其後面打擊,敵人回撤很難。如讓他們登上黃河北岸,其行動便很容易。敵人揚言討伐姚興,意圖其實難測。借給他們水道,敵人會長驅直入,我們應先調軍隊截斷黃河上游,不讓他們西入。」又讓內朝官員討論,大家都贊成外朝意見。太宗準備就照此辦理了。崔浩說:「這不是上策。司馬休之之徒擾亂他們荊州,劉裕切齒痛恨已久。而今姚興剛死,子孫頑劣,劉裕乘其危亡而討伐他們,臣觀察他的意圖,必定入關。急躁的人,不問後果。如今如果堵塞他的西行之路,劉裕必定會上岸北侵,像這樣的話,則姚無事而我受敵。今蠕蠕內侵,民食又缺,不可發軍。發軍赴南則北寇進擊,如果救北則東州又危。不如借他水道,讓劉裕西入,然後興兵塞其東歸之路,這就是所謂卞莊刺虎,一舉兩得的舉措。假使劉裕勝了,必然會感激我借道之德;假如姚氏勝了,我們也不失救鄰之名。即使劉裕佔有關中,也遙遠難守,他不能守,終究是我們掌中之物。現在不勞兵馬,坐觀成敗,兩虎相鬥而我收漁翁之利,實為上策。大凡治國之計,擇利而為之,哪裡顧得了婚姻,而酬報一女子的小惠呢?假令國家放棄恆山以南,劉裕必定不能發吳越之兵與我軍爭奪黃河以北的土地,這我們慢慢就知道了。」議論的人又說:「劉裕西入函谷,則進退路窮,腹背受敵;北上岸則姚軍必不出關助我。劉裕揚聲西行,意在北進,這是必然的。」太宗於是聽從了大家的意見,派長孫嵩發兵迎敵,在畔城交戰,被劉裕的將領朱超石擊敗,士兵多有傷亡。太宗聽說,悔恨不採用崔浩的計策。

泰常二年(417),司馬德宗齊郡太守王懿前來歸降,上書獻計,稱劉裕身在洛陽,勸國家派軍隊斷他的後路,這樣劉裕的軍隊便可不戰而克。書上之後,太宗稱善。正逢崔浩在帝前講授書傳,太宗問崔浩說:「劉裕西伐,前鋒部隊已到潼關。這事如何?以卿看來,這事可行性如何」崔浩說:「過去姚興好虛名,而無實用。子姚泓又生病,眾叛親離。劉裕乘人之危,兵精將勇,以臣看來,勝利在握。」太宗說:「劉裕軍事才能與慕容垂相比如何?」崔浩說:「劉裕更強。」太宗說:「你說說怎麼個強法?」崔浩說:「慕容垂借父祖二世為君的資本,出生時便已尊貴,同類歸之,就如夜蛾赴火,稍加努力,便足立功。劉裕則從寒微叢中挺拔而出,沒有一尺土地作為資本,沒有一卒可供調用,他奮臂大呼而剿滅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摧盧循等,篡奪晉權,遂執國政。劉裕如果平定姚泓回來,必定取代其主,這是必然的事情。秦地戎夷之人混雜並居,乃虎狼之國,劉裕也不能好好守住它。風俗不同,人情難變,想在三秦之地行荊揚教化,就如無翼而想飛,無足而欲走,是不可能的。如留兵守之,必然是給敵人幫忙。孔子說:善人治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現在秦人難制,一、二年間哪能是劉裕做得到的呢?我們暫時可治戎束甲,息民守境,以待其歸,秦地終當為我國所有。我們盡可坐而待之。」太宗說:「劉裕已經入關,不能進退,我派精銳騎兵南襲彭城、壽春,劉裕哪裡能自立?」崔浩說:「現在西北二寇未滅,陛下不可親自率領六軍出征。兵眾雖盛,而將領之中卻無韓信、白起。長孫嵩有治國之才,而沒有進取之能,不是劉裕的對手。臣認為待之不晚。」太宗笑著說:「卿思量的我已知道了。」崔浩說:「臣曾經私下評論近世人物,不敢不讓陛下知道。如像王猛治國,是苻堅的管仲;慕容玄恭輔佐少主,是慕容日韋的霍光;劉裕平定逆亂,是司馬德宗的曹操。」太宗說:「卿認為先帝如何?」崔浩說:「小人管窺蠡測,怎能發現蒼天的廣大。即使如此,太祖任用漠北淳樸之人,南入中原,變風易俗,化披四海,自當與伏羲、神農齊列,為臣豈能仰其名節。」太宗說:「屈丐怎樣?」崔浩說:「屈丐家國夷滅,一身孤寄,被姚氏封官任用。不思樹黨強鄰,報仇雪恥,於是結忿於蠕蠕,背德於姚興,豎逆小人,無大謀略,殘酷暴虐,終將為人所滅。」太宗大為高興,二人說到午夜,太宗賜給他御縹酒十觚、水精戎鹽一兩,說:「朕品味卿說的話,如這鹽酒,所以與卿同享。」

三年(418),彗星出天河口,進入太微,經過北斗,中間通過紫微,侵犯天樞,前後八十多天,至漢而滅。太宗又召諸儒術士問道:「而今天下未統一,四方對峙,災兆之應,將在哪個國家?朕很是害怕,大家盡量說來,不要隱瞞什麼。」眾人都推舉崔浩應對。崔浩說:「古人有言,大凡災異的產生,都是由人而起。人若沒有過失,妖異之象不會出現。所以人失於下,則災變見於上,天事恆象,百代不改。《漢書》記載王莽篡位之前,彗星出入,正與今天相同。國家之中主尊臣卑,上下有序,百民沒有異心。只有僭晉卑陋削小,主弱臣強,累世遭到欺凌,故而桓玄逼奪,劉裕握權。彗孛,為惡氣所生,是應僭晉將滅而劉裕篡權的徵兆。」眾人無人能說出與崔浩不同的話來。太宗深信不疑。泰常五年(420),劉裕果然廢了晉君司馬德文自立為帝。南邊邊鎮奉上劉裕改元赦書。當時太宗到東南瀉..池射鳥,聽說,馳馬召崔浩,對他說:「往年卿言彗星的卜占應驗了,朕今天才信天道。」

當初,崔浩父親病重,崔浩剪指甲截發,晚上在庭院中仰祈北斗,為父親請求壽命,請求以身代父,叩頭叩得流血。一年多都不停息,家裡還幾乎沒人知道。等到父親逝世,守喪盡節盡禮,時人都很稱道他。崔浩襲爵白馬公。朝廷禮儀、優文策詔、軍國書記,全是崔浩負責。崔浩能為雜說議論,並不擅長寫文章,而只是留心於制度、科律以及經術的言辭。製作家祭辦法,排列五宗次序,制定蒸嘗之禮,豐儉之節,義理明白可觀。生性不好老、莊之書,每次讀不過數十行,就丟了,說:「這些矯飾誣妄的論述,不近人情,必定不是老子所寫的。老聃演習禮義,仲尼師從他,哪裡會著敗壞禮法之書,以亂先王之教呢。這就是袁生所謂家人筐篋裡的物品,不可在王庭中宣揚。」

太宗經常有小病纏身,怪異東西屢屢看見,於是他派宦官秘密地問崔浩說:「《春秋》說:星孛北斗,七國的君主都將有災。今天日蝕於胃昂,盡扁於趙、代之分野,朕已病了好幾年,醫療救治倒也無大損害,我擔心一旦不行了,諸子都還年少,那該怎麼辦呢?你為我作百年後的打算。」崔浩說:「陛下您春秋富盛,事業如日中天,以德除災,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況且天道玄渺高遠,或消或應。過去宋景見災修德,熒惑退居。臣願陛下排遣諸多憂慮,寧神保和,納御嘉福,不以愚昧之說,致損聖恩。必不得已,請陳妄言。自皇朝聖化龍興,不設立儲君,所以永興年間開始,國家社稷幾近危難。今天應早建東宮,選用公卿中忠正賢良、陛下一向信任的臣僚充當師傅,左右侍臣忠誠聖上的充當賓友,讓他入總萬機,出統軍隊政務,監國撫軍,六柄在手。如這樣,那陛下就可以優遊無為,頤神養壽,進御醫藥。陛下百年之後,國有成主,民有所歸,那奸邪之人只有息望作罷,也沒有什麼空隙可鑽的了。這乃是萬世的令典,免禍的大略。而今皇長子燾,年紀將滿十二歲,聰慧敏睿溫良謙和,眾情所繫,現在登上儲君的位置,那是天下的幸事。立子以長,禮儀所定。如必須等到他們都成人了然後再擇儲君,倒錯天倫,則會生出履霜踐冰之禍,自古以來,典籍所記,興衰存亡,很少不由此的。」太宗接受了他的意見,於是皇上讓崔浩奉策告示宗廟,命世祖為國家副君,居正殿臨朝聽政。司徒長孫嵩、山陽公奚斤、北新公安同為左輔,坐東廂面西;崔浩與太尉穆觀、散騎常侍丘堆為右弼,坐西廂面東。百僚各司其職聽從調遣。太宗避居西宮,時隱而暗察之,聽其決斷朝政,大為高興,對左右侍臣說:「長孫嵩宿德舊臣,歷侍四朝,功存社稷;奚斤辯捷智謀,名聞遐邇;安同通曉俗情,明練政務;穆觀達於政要,識朕意圖;崔浩博聞強識,精於天人之會;丘堆雖無大用,然而在公事上專心嚴謹。有這六個人作為輔佐,我與你們優遊四境,伐叛安民,可以意氣奮發於天下了。」群臣不時陳奏疑難問題,太宗說:「這不是我所知道的,應當由你們的國主來決斷。」

恰聞劉裕死了,太宗想攻取洛陽、虎牢、滑台。崔浩說:「陛下不以劉裕篡位為懷,接受他的貢物和使者,劉裕也敬侍陛下。不幸他今天死了,我們乘喪討伐他們,即使得手也不光彩。《春秋》說:晉國士丐率軍侵犯齊國,聽說齊侯去世,便撤回軍隊。君子以不伐喪為大禮,認為恩足以感動孝子,義足以動諸侯。而今國家也不能一舉而定江南,應該派人前去弔祭慰問,存其孤弱,憐其凶災,布義風於天下,令德好事指的就是這些。如此,則會教化披蓋荊、揚,南金象牙羽毛之類珍奇,可以不求而自至。劉裕剛死,黨羽未離,我們兵臨其境,他們必定齊心迎戰,這樣我們不一定能夠得手,不如慢慢處置,等待敵方出現內訌。假如他們國中強臣爭權,變難一定蜂起,然後我們命將揚威出征,就可不勞士卒,坐收淮北之地。」太宗堅決要南伐,詰難崔浩說:「劉裕因姚興死而滅其國,劉裕死了我討伐他,怎麼不可以呢?」崔浩堅持說:「姚興死時,二子紛爭,劉裕才討伐他們。」太宗大怒,不聽崔浩的話,於是派奚斤南伐。大家在世祖面前討論說:「先攻城呢?還是先搶地盤?」奚斤說:「請先攻城。」崔浩說:「南方人善於守城,苻堅攻打襄陽,經年不拔。今天以大國的力量攻其小城,如不及時攻克,挫損軍勢,敵人便能徐徐嚴整而來。我疲怠敵人精銳,這是危險的做法。不如分軍略地,到淮河為限,列置守宰官員,收聚租谷。滑台、虎牢反而在我軍北面,南邊救援的希望斷絕,必定沿河東逃。如不這樣,就會成為我們的掌中之物。」公孫表請求先攻城池。奚斤等渡過黃河,先攻滑台,經久不拔,上表請求援軍。太宗發怒,於是親自南巡。拜崔浩為相州刺史,加左光祿大夫,隨軍為參謀。

等到皇帝車駕歸來,崔浩跟隨太宗出巡西河、太原。崔浩登高坡之上,下臨黃河滾滾河水,旁覽山川,感興大發,於是與同僚討論五等郡縣的是與非,考查秦始皇、漢武帝的得失。對他的好古識治,大家深為折服。天師寇謙之每與崔浩談話,聽其論古代治亂之跡,常常自夜達旦,神情嚴肅,從不懈倦。隨既而讚歎說:「你的話很好,都可實行,你也可以稱得上是當今的皋繇了。但是世人因為貴遠賤近,不能深刻理解你的話。」因此對崔浩說:「我行道隱居,不營世務,突然聽到神中訣語,要我應兼修儒教,輔助泰平真君,繼千年斷絕的皇統緒脈。而我學不稽古,臨事暗昧,卿就為我撰列王治典,並論述其大要吧。」崔浩於是著文二十多篇,上推太初,下盡秦漢變弊之跡,大意先以復五等郡縣為本。

世祖即位,左右官員忌恨崔浩正直,一起排擠譭謗他。世祖雖然知道他的才能,但不能不接受眾議,故罷黜崔浩,讓他以公爵的身份歸家閒居。碰到有什麼疑難,便召來請教。崔浩皮膚纖細潔白,就如美貌的婦人。而性情敏達,長於計謀,經常自比張良,說自己通古方面還勝過他。既然休閒在家,因此打算修煉服食養性之術,而寇謙之有《神中錄圖新經》,崔浩便拜他為師。

始光年間,晉陞崔浩東郡公的爵位,拜他為太常卿。當時正議論討伐赫連昌的事。群臣都認為這是件難事,只有崔浩說:「往年以來,熒惑星再次守住羽林星,並都形成鉤己之狀,這就預卜了秦的滅亡。而且今年五星一齊出於東方,這是有利於西伐的徵兆,天應人和,時機到齊了,不可失去這個機會啊。」世祖於是命令奚斤等人出擊蒲板一帶,自己親率輕騎奇襲赫連昌的都城,大勝而歸。後來世祖又要再次征討赫連昌,到了敵人城下,收集兵馬假裝撤退。赫連昌鼓噪而來,衝突前進,將陣營舒展鋪開為兩翼,時值風雨從東南而來,沙塵暴虐,天地昏暗,宦官趙倪向世祖進言說:「現在風雨從敵軍後面而來,我軍正向著風沙而敵人則背著風沙,天不助我,況且將士又十分飢渴。希望陛下領著隊伍躲避他們,待日後再圖大舉。」崔浩叱責他說:「這是什麼話!千里之外前來制勝,一日之中怎麼能有變化呢?賊軍現前行不能停止,和後方遠離斷絕,更適宜我軍分隊隱蔽出擊,乘他們不注意而攻打他們。對付風的辦法在於人的謀劃,有什麼規律可循呢!」世祖說:「對。」於是分騎奮擊敵軍,赫連昌軍大敗而逃。

先前,太祖曾下詔讓尚書郎鄧淵著寫《國記》十餘卷,編年記事,體例未能完成。到了太宗,作廢而不再著撰,神..二年(429),下詔徵集諸多文人撰寫著錄國書,崔浩及其弟崔覽及高讜、鄧穎、晁繼、范亨、黃輔等人共同參與著述,著成《國書》三十卷。

這年,討論攻伐蠕蠕,朝廷內外都不想成行,保太后堅決勸止世祖,世祖都不聽,獨有崔浩贊同這個策略,尚書令劉潔、左僕射安原等人於是讓黃門侍郎仇齊推薦赫連昌太史張淵、徐辯勸阻世祖說:「今年是己巳年,三陰之歲,歲星襲月,太白星在西方,不可以舉兵。北伐必然要失敗,即使勝利了也不利於皇上。」另外有些大臣也共同贊附張淵、徐辯,說張淵過去曾經勸阻符堅不能南征,符堅不聽而敗,現在天時人事都並不協和,怎麼可以大舉而動呢。世祖決定不下,於是召來崔浩,讓他與張淵等人辯論。

崔浩詰難張淵說:「陽者是德呀,陰者是刑呀。所以日蝕就要修德,月缺就要修刑。所以王者的用刑,大就是要布陳於原野,小才是列之於城鎮朝廷。戰鬥征伐者是用大刑的啊。因此言之,三陰用兵,正是得到其相類似的北座,是修刑的意思啊。歲星襲月,饑年百姓流亡,是應在別的國家,遠期為十二年。太白行止剝倉龍星宿之位,於天文是為東,不妨礙北伐。張淵你們不過是平俗書生,志向意境淺薄近視,只知道牽會於小的表面徵象而不能深入地體會大的內蘊,難和你們圖謀遠大的事情。我觀察天文,幾年以來月行奄昂,至今仍然如此,其占表明:『三年,天子要大破旄頭之國。』蠕蠕、高車就是旄頭的聚集處啊。所以聖明駕御時機,所能行非常的事情。古人說:『非常的原因,百姓恐懼啊,到了取得成功,天下就歡樂安然了!希望陛下不要再猶豫不定了。」張淵等慚愧地說:「蠕蠕處於荒外沒有有用之物,得到這片土地而不能耕種以獲得食物,得到他的百姓而不能臣使他們,他們來去無常,難得制服,又何必讓大家急切地勞役士兵軍馬呢?」崔浩說:「張淵講述天時,乃是他的職責,如果講論時機形勢,就不是他能夠瞭解的了,他講的乃是漢代以來的舊說常談,放到今天,已不合事宜了。為什麼這麼講呢?蠕蠕過去是國家北邊的叛逃奴隸,現在誅殺他們的元兇首領,收服其中的善良百姓,讓他們恢復舊的勞役,並不是沒用啊。漠北地高涼爽,不生蚊蟲,水草皆豐沃饒美,入夏可以繼續向北遷移。耕田牧放這塊地方,並非是不能耕不可得食的呀。蠕蠕的子弟來投誠,高貴人婚配公主,低賤的人使其任將軍、大夫,也在朝班中居官。又高車號為名騎,不是不可以臣服他們而蓄養的。如果用南人追擊他們,就擔憂他們輕快疾迅,但於國兵就不然了,為什麼呢?因他們能遠走,我們也能遠追,同他們共進退,並不很難制服他們呀。況且蠕蠕過去經常入侵國界,百姓官吏震驚,今夏不乘他們空虛而隱蔽進剿,攻破並滅掉其國,到秋天再來,又不得安寧了。自太宗之世,到現在,沒有一年不受他們驚擾的,怎麼能說是不急切呢?世人都說張淵、徐辯精通數術之學,能夠明斷決判成敗,我請求試驗地問他們一下,問他們在西國未滅掉前有敗亡的徵兆,如果知道而不說,是他們不忠,如果實在不知道,就是他們沒有這方面的能耐。」當時赫連昌就在旁邊坐著,張淵等人自知沒有可說之辭,慚愧而不能對答,世祖十分高興,對大臣們說:「我已決定了。亡國的軍師不可以同之相謀劃,確實是可信的呀。」然而保太后仍然阻撓這件事,於是再令群臣在保太后面前評述討論。世祖對崔浩說:「這樣意猶不決,你要好好地勸解,使她領會覺悟。」

後來罷朝,有人仍然對崔浩說:「現在吳賊在南侵犯而我們不顧他們去北伐,出師千里,又有誰會不知。如果蠕蠕遠遁逃跑,前去毫無所獲,後面又有南賊的患憂,這是危險之道啊。」崔浩說:「不對。今年不摧毀蠕蠕,那麼就無法用兵來抵禦南賊,自國家吞併西國以來,南人恐懼得很,揚聲動眾用來守衛淮北。他們在淮北而防備我們南下,他們勞役而我們休息,這是形勢使然啊。此時破擊蠕蠕,往還之間,所以不能見到他們的到來呀。為什麼這麼說呢?劉裕得關中後,留下他的愛子和數萬精兵,將良卒勁,仍然不能固守,全軍覆沒,號哭的聲音至今沒有停止。如何會在國家正休整清明,兵強馬壯的時候,準備用小馬駒來填老虎之口呢?假設讓國家給他們黃河之南地區,他們也必然不能守衛住。自己估量不能守衛,所以也必不能來。假如有些小騷擾,也只不過是防備邊事的軍隊罷。所以見一瓶水結冰後應知天下已寒冷了,嘗一塊肉,就可知鍋裡其他肉的味道了。物有其同類似的特點,可以推理而得到啊。況且蠕蠕仗其離我們遙遠,以為國家的兵力不能抵達,自己寬鬆慰撫太久,所以夏天就散開大家去放牧,秋天再聚合於一起,躲避風寒而向溫暖地帶進發,向南侵擾掠奪,現在我們出乎其慮,攻其不備,大軍迅到,他們必驚駭星散,望塵而奔。牡馬護群,母馬戀駒,驅馳也難以制止,於是他們不得水草,不過數日就要聚在一起而困憊無奈,可以一鼓作氣殲滅他們,暫時乏勞可獲得永久安逸,這是長遠的利益,時機不能失去呀,惟獨憂慮的是皇帝沒有此意,現在皇帝已有此決定,這是從來沒有的大謀劃啊,怎麼能夠阻止呢,淺陋啊,公卿們。」諸軍於是開始行動。天師對崔浩說:「這是行動了,但結果會如何呢,必然能攻克嗎?」崔浩說:「天時地勢,必克無疑,但惟恐諸多將領志向細小,前瞻後慮,不敢乘勝追擊,使戰果不能得到全舉之功啊。」

到大軍攻到蠕蠕之境,蠕蠕先未設防,百姓牲畜遍佈田野,見大軍到來,驚恐不安,四處逃奔,不能相互收攏調集,於是分軍搜查,東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凡是所俘獲的人及牲畜以及車馬,瀰漫山野之中,有數百萬之多。高車殺蠕蠕的人,歸降的人達三十餘萬家戶。俘虜於是就散亂了。世祖沿弱水西進到涿邪山,諸將領果然懷疑有兵馬埋伏而勸阻世祖停止追擊。天師因崔浩舊日之言,堅決勸世祖追擊窮寇,世祖沒有聽。後來有投降之人說蠕蠕的首領大檀起先被迫疾逃,不知怎麼辦,於是焚燒帳篷,征車自己載裝,帶數百人進山往南邊逃走。百姓牲畜被困聚於六十里中,無人領導,相離百八十里,發現追軍不到,才慢慢往西轉移,因此得免。後來聽涼州波斯商人說,如果再前行二日,就會全部剿滅了。世祖為此非常遺憾。大軍既還師,南賊竟沒有任何動靜,誠如崔浩的估算。

崔浩精明,通讀天文,喜好觀測星星的變化,經常設置金銀銅鐵於酢器之中,讓之發青,夜裡若觀測到變異現象就立即用鐵畫紙作字以便記述其變化。世祖常常來到崔浩的府第,經常問及怪異之事。有時倉猝不及束令腰帶,奉獻的菜果食物,也不夠精美。世祖為他舉一下刀箸,有時剛嘗點就返宮,可見對崔浩的寵愛了。於是引領崔浩出入臥室之內,加封他侍中、特進、撫軍大將軍、左光祿大夫,賞他謀劃之大功。世祖從容對崔浩說:「你的才智淵博,事奉我的祖父,忠誠名著三世。朕所以把你請來親近。目的就是要你盡思盡智,規勸誠諫,匡正幫助我,不要有任何隱瞞。我雖然當時可能遷怒於你,有的如果不能採用,但時間長了能不深思你的話嗎?」從而讓歌工歷頌群臣,事見《長孫道生傳》。又召新投降的高車渠帥數百人,賜他們酒食。世祖指著崔浩對他們說:「你們看這個人,身體瘦弱,手不能彎弓持矛,但他胸中所懷謀略超過百萬之雄兵。我開始時雖有征討的想法,但疑慮而不能自做決斷,前後攻克取勝,都是這個人導引我而取得的啊。」於是命令諸尚書說:「凡是軍國大計,你們如不能決定,都要先問問崔浩,然後再實行。」

不久守衛南邊的將領上表說劉義隆防備過於苛嚴,欲擾犯黃河之南,請發兵馬三萬,乘其未發時先行打擊他們,因此殺黃河北邊流民在邊界上的人,以便斷絕敵人的嚮導,這就足以打擊敵人的銳氣,使他們不敢深入。詔令眾大臣討論,都說應該同意。崔浩說:「這不可以啊。往年國家大破蠕蠕,馬力還有剩餘,南賊震驚恐懼,常常擔心我們輕兵忽至,所以他們臥不安席,先造聲勢,動員民眾,用來防備於未然,並不是敢於先發起進攻啊。而且現在西方土地潮濕,夏季酷熱,水澤正多,草木深邃,疾疫易發,不是行軍作戰之時機,況且他們防備甚嚴,必然城堅固守,重騎兵馬攻打,則糧食無法供給。分開兵力討徵糧草,則無法對付強敵,不能看到這其中的利益。即使他們能來,等他們勞倦,秋涼馬肥,用敵之食,徐徐圖之,此是萬全之計,勝利必然可見。在朝的群臣及西北守將,跟從陛下征討,西邊滅赫連,北邊破蠕蠕,多獲美女珠寶,馬畜成群。南邊守邊的諸多將領聽說後心裡十分羨慕,也想向南攻抄,以便奪取資財,這就是何以他們披開毛髮追查瑕疵,任意誇大賊勢,希望滿足自己心願的原因,既然不能獲得聽從,所以就多次上書稱賊要侵擾,用來恐嚇朝廷,背公存私,為國惹事生非,不是忠臣啊。」世祖聽從崔浩的議論。南邊鎮守諸將又再次上表稱賊已到,而自稱兵少,要求減省幽州以南的戍兵佐守,在漳水造船,嚴以為備,公卿議論的人都信以為然,準備派騎兵五千,並假署司馬楚之、魯軌、韓之等,令他們引誘邊關之民,崔浩說:「這不是上策啊,對方如果聽說幽州之南的精兵全都開拔,大造兵船,輕騎在後,要存立司馬,誅滅劉姓一族,必然全國驚恐,害怕滅亡,會立即征發全部精兵來防備北邊。以後再審查得知官軍有名無實,必依仗其已聚兵之勢,喜而前行,直到到黃河,任意侵掠,於是我守邊三將沒有辦法抵抗他們。如果他們中有見機之人,又能夠善設謀劃,隨機而動,乘隙而入,恐怕我國家虛弱,如此發生變故是不難的,這不是制勝敵人之良策啊。現在公卿想用威力抵禦敵人,於是就招致敵軍速來啊,虛張聲勢而招來實際的危害,就是這樣啊,不可以不考慮,否則後悔莫及。現在我國有人出使於他們,可能四月前就會回來。可等待使者回來,瞭解核審後再決定如何對待,那也不晚啊。況且楚之眾軍是敵人所懼怕的,如果要奪取他們的國家,敵人怎能安然端坐而任我所為。所以楚之走而敵人來,楚之停止則敵人也就駐足,這是形勢使然。況且楚之軍委..之人,能夠招集一些輕薄無賴之人,而不能成就大功。為國家惹事生非,使兵禍相連,必是這群人啊。臣曾聽魯軌說姚興請求進入荊州,到達後就散成敗軍,於是不免被蠻賊掠賣成奴隸,使禍及姚泓,已經出現效果了。崔浩又再次陳述天時不利於戰,說:「現在害氣在揚州,不適宜先舉兵,這是第一;午歲自刑,先發兵者傷,這是第二;日蝕影響陽光,白天成夜而見星星,飛鳥墜落,星宿在北斗入值,憂在危亡,這是第三;熒惑伏藏於翼軫之內,戒亂及表,這是第四;太白星沒出來,進兵的人要敗,這是第五;所以興國的君主,先整修人事,次盡用地利,後再觀天時,所以任何舉動都是很安全的,國家安定昌盛。現在劉義隆新立國,是人事不周之時,災變屢次出現,是天時不協和啊。船在乾涸之水中行駛,是地利不夠啊,三事無一能成,自己守衛尚且不能安全,怎麼能夠先發動兵力而攻擊別人呢?他們必然是聽到我們的虛聲恐嚇而嚴防起來,我們也承接他們的嚴防而動,兩邊各自把責任推給對方,都認為自己應當抗擊,兵法當分災迎受害之氣,不可輕舉妄動。」

世祖不能違背大眾之意,於是順從公卿之議,崔浩再次堅持爭諫,未能聽從。於是派陽平王杜超鎮守鄴城,琅邪王司馬楚之軍屯兵穎川,於是賊來更疾近,到彥之自清水入黃河,逆流西行,分兵列陣守據南岸,西到潼關。

世祖聽說赫連定和劉義隆計劃瓜分黃河北岸,於是治兵,準備先討伐赫連。群臣說:「劉義隆現仍然在河中,捨他而西征,前邊敵人來必能打敗,而劉義隆乘虛而入,那我們就會喪失東邊之鹹郡啊。」世祖猶疑,向崔浩問計。崔浩說:「劉義隆與赫連定同惡相招,連結馮跋,牽引蠕蠕,規不同而心相反,虛相唱和,劉義隆希望赫連定進攻,赫連定等待劉義隆先打,都不敢搶先攻伐。以臣之見,有點像連著的兩隻雞,不能一同飛起,沒有為害之能。臣開始以為劉義隆軍來後應當屯駐在河中,兩道北上,東道攻冀州,西道衝向鄴城。如此,則陛下應當親自征討,不能緩行。現在不然,他們東西行兵,路遙二千里,一處不過數千,分兵勢弱,由此觀之,佇兒情已表現出來,只求固河自守,免死為幸,沒有北渡之意啊。赫連定殘忍暴狠,但殘根易摧,攻他必然能勝。平定之後,東出潼關,席捲向前,就會威震南極,江淮以北沒有敵人立足之地了。聖策要獨斷,不是愚人所能認識到的,希望陛下往西攻伐不要再遲疑了。」平涼平定後,一個宴會的日子,世祖拉著崔浩手向蒙遜的使者說:「所講的崔公,這就是啊。才略之美,當今無人可比,我行止都要問他,成敗也就決定了。如同符契的對合,絕不會有失啊。」後來冠軍將軍安頡軍還,獻上從南邊俘來的俘虜,因陳述南賊的話說,劉義隆勒令他的各位將軍,如果北國軍兵行動,先要乘其不到時,直接搶先入河,如果不動,則駐往彭城不要進攻。完全同崔浩所估算相同。世祖時公卿說:「你們這班人開始認為我用崔浩的謀劃為荒謬,驚恐不已,堅決勸阻。常勝之家,開始都自稱過人遠矣,到最後結果,乃不能及啊。」遷升崔浩為司徒。

當時方士祁纖上奏請立四王,以日本、西南、北為名,準備靠它來迎接吉祥,免除災異,下詔讓崔浩與學士討論這個建議。崔浩對答說:「先王建立國家用來作為四周之屏障,不應當假名來作為福祥,日月運轉,周歷四方,京都所居,在於其內,四王之稱,實際包含全部國土,用它為名是與之實相背的,不能使用。」以前,祁纖曾奏改代為萬年,崔浩說:「以前太祖道武皇帝應天受命,開拓大業,各種制度設置,沒有不遵循古制的。所以開始封代土,後又稱為魏,因此,代、魏並用,就像殷、商同是一代一樣。國家積德,必然記錄於國史之中,應當享年萬億,不能靠假名就認為有益國家,祁纖所說的,都不是正確的道理之義。」世祖聽從了。

這時,河西王沮渠牧犍內心懷有二意,世祖想討攻他,先向崔浩詢問,崔浩對答說:「牧犍噁心已經暴露,不可以不誅伐他。官軍往年北伐,雖然沒有什麼大的勝利,但他沒有什麼損害,在當時從行的人軍馬三十萬匹,計算死在道上的不滿八千,每年凍累疲睏死者,大約都在萬數左右,也不會少於此數,然而遠方趁著虛空,便說是大有損失,不能再振奮起來,現在出其不意,想不到我大軍突來,他們必然驚慌,自相騷擾,不知兵馬從何而來,擒住牧犍是肯定的了。況且牧犍為人惡劣軟弱,他的幾個弟弟驕橫恣意,相互爭權奪利,民心不從,加上多年以來,天災地變,都在西邊秦涼一帶,必是被滅之國呀。」世祖說:「對,我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啊。」命令公卿們討論。弘農王奚斤等三十餘人都說:『牧犍在西邊陲之地作為下等之國,雖然心裡並不是很想臣服,但他是承繼父親的職位爵位,朝廷接待他一直以藩禮相待,況且王姬剛寡,他的罪惡尚未昭彰,所謂適合於羈絆縻留而已,現在軍士兵馬勞役剛停,正當休整。況這個地方土地貧瘠,幾乎沒有水草,大軍既然去了,就不能久停。他聽說我軍到了,必然先聚眾修城固守,攻則很難破之,曠野又不能掠獲糧草。」於是尚書古弼、李順等一夥人都說:「從溫圉河以西,一直到姑臧城以南,天梯山上冬天有積雪,深一丈多厚,到春夏消融,往下形成河流,引來灌溉。如果對方聽說我軍到此,決開這個渠口,水不能流通,則士兵就會喝不上水而乏渴。離城百里之內,一片乾枯土地,既無草木又無可以久停軍馬的地方,奚斤等人所說的對呀!」世祖於是命令崔浩用他前邊的話來與奚斤相互詰難。大家都不多說什麼,只講:「那處沒有水草。」崔浩說:「《漢書·地理志》上記載,『涼州的牲畜業發達,是天下最富饒的』,如果沒有水草,怎麼畜牧呢?再說漢人在那居住,總不會在無水草之地修築城郭,設立郡縣吧?再說雪消融為水,所以不會聚集河土,怎麼能夠通過河渠引來漕水,灌田百萬頃呢?這話大概是欺騙於人的吧。」李順等人答覆說:「耳聞不如目見,我們親眼所見,要不怎麼能同你來爭論呢?」崔浩說:「你們受了別人賄賂,想為之辯護,以為我沒親眼見到就可以欺蒙啊。」世祖一直在內悄悄聽著,到此才出來,親自見奚斤等人,言辭嚴厲,怒形於色,群臣才不敢再說。唯唯諾諾,於是就征討涼州而平定了那裡。此處水草豐饒,正如崔浩所說。

於是命崔浩說:「過去皇業興起,世世興隆在北方,積累道德仁義,經歷多少歲月,恩澤百姓,義聲傳到四海,我太祖道武皇帝,順和天人以此征伐不服之人,適應期望,撥亂反正,方有此國土。太宗承繼皇位,發揚光大前人之業,校正刑典,更新大業。但荒域之外,仍未能臣服,這是祖宗的遺志,留下功德於後世。我以不德微渺之才,僥倖獲得繼承宗廟之位,戰戰兢兢,如臨深淵之前,怕不能承擔這麼大的重任來承繼宏大之業。所以即位之初,不敢有悠閒安寧之心,揚威於北方之族,掃平赫連,到了神..年代,才開始命令史官註釋集采以前功德,用它來做為一代的經典。從這以來,戰旗高舉,克定秦隴,使徐兗一帶安平,平定敵寇於龍川,討伐反叛小人於涼州一域,這怎麼能說是我一人獲得的功德呢,實上靠祖先之靈,下靠群臣之力而得。可惜史官不勝其職,在篇文記述中未能多加敘載,我常擔心這些事被人忘棄啊。你品德冠於朝廷,言語可為當世之規範,大小的業績,希望你能留意保存。命你留在此處,綜合整理歷史事務,著述本書,務必從實記錄。」崔浩於是監管秘書事務,任用中書侍郎高允、散騎侍郎張偉參與寫作,續成前紀,至於書中的損益褒貶,折中潤色,由崔浩總集成。

到恭宗此書才開始總集成。崔浩再與宜都王穆壽輔助政事。當時又要征討蠕蠕,劉潔再次提出不同意見,世祖仍預備征戰,於是召崔浩相問,崔浩回答:「過去攻擊蠕蠕,出師不多日子,劉潔等就各自想回來,後來俘獲敵人的生還之人才從其口中得知,說我軍返師之時,離敵人只有三十多里遠,這是劉潔等人的謀劃之過啊。大概北方多積雪,到冬天時常為了躲避寒冷而往南遷移,如果適應其時機,隱藏軍隊而出擊,必能和他們相遇,那就可以擒住他們了。」世祖以為然。於是分軍為四路,下令諸將在鹿渾海匯合,日期已定,而劉潔嫉恨自己的計謀不能被採用,阻撓誤導了諸將,使他們無功而返。事見《劉潔傳》。

世祖去西邊巡視,下詔讓崔浩與尚書、順陽公蘭延一同都督行台中外諸軍事。世祖到了東雍,親臨汾水之拐彎處,觀察叛將薛永宗的營屯,並進軍包圍住地。薛永宗出兵相打,世祖問崔浩說:「今日可以打擊他嗎?」崔浩說:「薛永宗不知陛下親自來臨,人心安閒穩定,我們如像北風那樣迅疾攻擊,很快就會打敗他。如果等到明天,恐怕他們發現官軍勢力強盛,必然乘夜逃遁。」世祖聽從了他,薛永宗潰敗滅亡。車駕渡過河後,前鋒告訴說敵人在渭北。世祖到洛水橋時,敵人已經乘夜逃跑了。下令問崔浩說:「蓋吳離長安北九十里,渭北地方空虛,糧草不豐盈,想渡渭河南邊向西攻擊,怎麼樣?」崔浩回答說:「蓋吳軍營離此六十里,是敵人首領所在地。打擊蛇的方法,應當是擊頭,頭破那麼尾怎麼還能再動呢?適宜乘勢追擊攻打吳。現在軍隊一拔營開路,一日就可到了,平定吳後,回頭向長安也只一日就到,一日之內,不會有什麼損害,臣認為適宜從北邊攻打,若從南邊,那蓋吳之敵乘機漸漸進入北山,終究不可能平定的。」世祖沒有聽從,於是渡過渭河之南。吳處的敵人聽說世祖軍隊要來,盡散入了北山,果然如崔浩所言,軍隊沒有獲得最終勝利,世祖後悔莫及。以後因崔浩輔助東宮的勤勞,賜給繒絮布帛各千段之多。

著作令史太原閔諶、趙郡卻標平日巴結奉承崔浩,於是就請求為崔浩立石刻銘,將崔浩事記載於《國書》,並刊刻崔浩所注的五經,崔浩贊同了他們,恭宗稱好,於是就在東郊東三里,方圓百三十步營造,用錢三百萬才成。

世祖在河西狩獵,下詔讓崔浩到其行營之地討論軍事。崔浩上表說:「過去漢武帝顧慮匈奴強盛,所以開闢了涼州五個郡通往西域,勸農民耕糧積穀,作為消滅敵人的費用,東西夾擊。所以漢朝不衰,匈奴已經疲敝,後來就歸順了朝廷。不久前平定涼州,臣以為北賊還沒有平定,征役也沒有停止,可以不遷徙當地百姓,就是按照前朝的故事,做長久規劃。如果遷移當地百姓,那麼就會使土地荒蕪,雖然有鎮守的士兵,只能剛好防禦邊界而矣,至於要想有大的舉動,那麼軍用物資必然缺乏,陛下認為這事過於遙遠,竟沒有施行,按照臣的想法,仍然同過去的提議,徵調遷徙一些豪族大家來充實涼州一帶,如此軍隊大舉之日,東西都可佔有優勢,這是計劃得當的事啊。」

崔浩又上《五寅元歷》,奏折上寫道:「太宗即位那年,命我解讀《急就章》、《孝經》、《論語》、《尚書》、《春秋》、《禮記》、《周易》,三年而成,又再讓我學天文、星歷、易式、九宮,沒有不看的。到現在已經三十九年了,晝夜工作沒有停止過。我天資弱差低劣,力氣還不如壯健熬女,更沒有其他才能,所以只好專心讀書思考,廢寢忘食,甚至做夢還要和鬼神爭辯書中之義。於是方得到周公、孔子學說的要旨,開始知道古人所說有虛有實,胡編亂造的多,真實正確的少。自秦始皇燒書以後,經典不復存在。漢高祖以來,世上妄造歷術的有十多家,都未得到天道的正統法則,大的錯誤就有四千多處,小的錯誤更多了,難以盡述。我可惜他們的書這樣,現在遇到陛下太平之世,就除偽從真,修正誤錯,用來順從天道。這是所以臣從前奏請制定歷書的原因,現在總算成功了,謹向您呈上,惟請您明察,將臣的歷書向中書博士宣告曉示,然後施行使用。不但當世之人,連天地鬼神也可知道我的正確得當,可以用來增益國家萬世的聲譽,有過於三皇五帝了。」事情在《律歷志》上記述。

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六月殺崔浩,清河崔姓氏族不論遠近、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都是崔浩的姻親,全都滿門抄斬,株連九族。最初,卻標等人立石銘刻《國記》,崔浩詳盡記錄國家之事,完備卻沒張揚,現石銘於大道之上,十分明顯,往來過路之人都用這裡的講述來述說,於是事情就被揭發出來了。有司按法律追查,崔浩,聽取秘書郎吏和長歷生數百人的疑狀,崔浩承認受賄,他的秘書郎吏以下之人全被殺死。

崔浩剛二十歲時,太原郭逸把自己的女兒許給他為妻子。崔浩大器晚成,不顯示才華風采,所以當時之人不知。郭逸的妻子王氏是劉義隆鎮北將軍王仲德的姐姐,常常驚奇於崔浩的才能,自以為得到一個好女婿,不久她的大女兒亡故,王氏對此十分傷感遺憾,再次將自己的小女兒嫁給崔浩。郭逸及親屬都認為這是不可以的。王氏堅決要這麼做,郭逸不得已,於是重新結成姻親。崔浩謗毀佛法,但妻子郭氏卻敬重佛典,時時誦讀。崔浩憤怒,取出來燒掉,將灰倒入廁所。到崔浩被抓後,安置在囚車之內送到城南,讓衛士數十人在其頭上撒尿,呼聲嗷嗷,聞於道路。從宰司之官到如此被殺被辱的,沒有像崔浩這樣慘的了,世上之人都以為這是報應的結果啊。起初,崔浩構陷李順,基礎也就開始形成。有次夜裡夢見自己舉火燒李順寢室,火起而李順死,崔浩全家在旁邊圍觀。不久李順的弟弟停止號哭出來,說:「你們這夥人,是我的死敵啊。」用戈來投,全都投進入河裡。醒後厭惡其夢,告訴館客馮景仁。馮景仁說:「這可真不是好事啊,也不是虛假之事。用火燒人,是殘暴的極致,這是階亂之禍的預兆,而且是自己招來的呀,《商書》說:『惡是容易的,如火之在原野燃燒,不可向前靠近,又怎麼可能撲滅它呢?』況且預兆最初作惡的人最終必有災禍,積不善的人也沒有餘慶可言。危害已經形成了,請您趕緊設法補救吧。」崔浩說:「我來想想吧。」但終沒有改過,從而被滅族。崔浩既善寫書法,別人多托他寫《急就章》,從少年到老人,他開始也不畏懼勞苦,所寫之書大概有百數之多,必稱「馮代強」,用來表示不敢危害國家,其謹慎也是如此。崔浩的書法體勢趕及他的先人,但在妙巧上則差些,當世眾人多視他的書法為寶,並經常裁割綴連用來作為模仿學習之楷模。

崔浩母親盧氏,盧諶之孫女。崔浩在《食經敘》中說:「我自小到大,耳聞目見,諸位長輩婦女所修習的婦女工作,沒有不講究酒食的,早晚奉養舅姑,四時祭祀祖先,雖有許多奴僕,卻不任意指使,常親自下廚做飯。過去遭到喪亂。常常面臨飢餓,用菜蔬餬口以免餓死,所以做飯的用具也使不上了,十多年也不再重新置備。先母擔心久而久之因不再做而忘記,使後代兒孫不能看見知道而從小不學習這方面的功夫,於是就口授九篇,文辭簡要,娓娓成章,聰辨強記,大都是這方面的啊。母親去世後,正趕上國家隆興的機會,平暴除亂,開拓四方。我在台鉉擔任要職,參與重要謀劃,賞獲也十分豐厚,牛羊無數,錢財巨萬,衣則綿繡,食則粱肉。遙想平生再像季路負米的窘況不可出現了,所以為母親的遺文寫下這篇序,用以垂示後人。」

起初崔浩同冀州刺史崔賾、滎陽太守崔模等年齡相差無幾,崔浩為長,次是模,再次是賾,三個人不是一個祖先,但模、賾兩家較親近。崔浩仗恃自家世代是魏晉公卿,常小看模、賾二人,模對他人說:「桃簡還可以輕視我,怎麼能夠輕視我家的周兒呢?」崔浩小名桃簡,賾小名周兒。世祖也曾經聽說這件事,所以誅殺崔浩時,這二家就被赦免。崔浩既不信佛教也不信道教,模卻對之深有皈依之嚮往,經常在糞土之中也要頂禮膜拜,崔浩譏笑他說:「持這個頭顱在不潔淨的地方下跪這個胡夷的神啊。」

史臣說:「崔浩才藝精通博深,能窮覽天上人間,政事籌劃,當時沒有第二人可比。這就是他何以自比於子房的原因啊。當時正是太宗當政之時,又值世宗經營之日,言聽計從,平擴天下,掃清寰宇,待遇十分盛隆,勤勞之功也有很多建樹,計謀雖然蓋世但威力卻並沒有功高震主,結局突遭變故,於是未能自全,這難道是鳥盡杯藏,百姓厭惡他們嗎?大概器滿必虧,私下害人留下了禍端?怎麼這樣一個人而遭到如此之酷運?悲哉!」

《魏書白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