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侃傳

陶侃字士行,原本鄱陽人。吳國滅亡後,遷到廬江的尋陽。父親陶丹,在吳國任揚武將軍。陶侃年幼而孤貧,任縣中小吏。鄱陽的孝廉范逵曾經去拜訪陶侃,陶侃毫無準備,無物待客,他母親於是剪下自己的長髮賣給別人做假髮,換得酒菜,客人暢飲極歡,連僕從也受到未曾想到的招待。范逵告別時,陶侃相送百餘里。范逵問:「卿想到郡中去任職嗎?」陶侃回答:「想去,可苦於無人引薦。」范逵拜見廬江太守張夔,極力讚美陶侃。張夔召陶侃為督郵,領樅陽令。以有才能著名,又遷主簿。值州部的從事到郡中,想找點岔子處罰他,陶侃關上門嚴格約束部下,對從事說:「若我們有錯誤,自當按憲令處治,不應這樣相逼,若不按禮法辦事,我也能對待。」從事只好離去。張夔之妻生病,需要到幾百里之外去接醫生,當時大雪天寒,主簿等僚屬們都感到為難,獨陶侃說:「侍君侍父是為臣為子之義,郡守夫人,就同我們的母親一樣,哪有父母有病而子女不盡心的。」於是主動要求前往。大家都佩服他的禮義。長沙太守萬嗣來到廬江,見到陶侃,誠心敬悅,對他說:「你終當有大名傳世。」讓自己的兒子與陶侃結為好友才離去。

張夔舉薦陶侃為孝廉,陶侃到洛陽,幾次拜謁張華。張華開始認為他是來自偏遠之地的人,不大理睬。陶侃每次去,神色安然。張華後來和他交談,大為驚異。除為郎中。伏波將軍孫秀是已亡的東吳王族的支庶,府第名望不高,中原人士恥於為他做僚屬,因為陶侃出身於寒族,召他為舍人。當時豫章國郎中令楊日卓,是陶侃的同鄉,為鄉中輿論一致稱揚。陶侃拜見他,他評價說:「《易經》上說:『堅固貞正,足以幹事。』陶士行就是這樣的人。」楊日卓和陶侃一同乘車去見中書郎顧榮,顧榮也很看重他。吏部郎溫雅對楊日卓說:「怎麼和小人同乘一輛車呢?」楊日卓說:「這人可不是普通的人。」尚書樂廣要會見荊州揚州的名士,武庫令黃慶推薦了陶侃。有人非議,黃慶說:「這人終會前途遠大,有什麼可疑的。」黃慶後來任吏部令史,就推舉陶侃為武岡令。因和太守呂岳不和,棄官歸鄉,為郡中小中正。

當時任劉弘為荊州刺史,將要赴任時,召陶侃為南蠻長史,派他先去襄陽討伐張昌,打敗了張昌。劉弘趕到後,對陶侃說:「我過去是荊州刺史羊祜的參軍,他說我今後當接替他的職位,今天看來,你將來會繼承我的職位呀。」後來以軍功封東鄉侯,食邑千戶。

陳敏作亂,劉弘以陶侃為江夏太守,加封鷹揚將軍。陶侃齊備儀仗,將母親接到官舍,鄉里大覺榮耀。陳敏派其弟陳恢進犯武昌,陶侃出兵抗擊。隨郡內史扈環對劉弘挑撥說:「陶侃與陳敏有同鄉之誼,他現居大郡,統強兵,若生異心,荊州就沒有東門這屏障了。」劉弘回答說:「陶侃忠直能幹,我瞭解他很久了,怎會這樣呢?」陶侃暗中知道了此事,隨之派兒子陶洪和兄之子陶臻到劉弘那裡以加強他的信任,劉弘任他們為參軍,給予賞賜後又送回江夏。再加陶侃為督護,讓他和諸軍併力抗擊陳恢。陶侃以運輸船作戰艦使用,有人說不能這樣作,陶侃說:「用國家的器物打擊國家的敵人,只要向上面匯報時這些船只有下落就行了。」於是合力進攻陳恢,所向必勝。陶侃治軍嚴肅整齊,凡有繳獲,全部分賞士卒,自己身無私財。後母喪丁憂去職。曾有兩位客人前來弔唁,不哭而退,化為雙鶴,沖天高飛而去,當時人們都感到很驚奇。

服喪期滿,為東海王司馬越參軍。江州刺史華軼上表請陶侃為揚武將軍,駐軍於夏口,又以陶臻為江州參軍。華軼與琅王牙王司馬睿素來不和,陶臻擔心將來有災難,借口有病回到陶侃身邊,告訴陶侃說:「華彥夏有憂天下之大志,但沒有多大才能,並且和琅王牙王有矛盾,災禍就快來臨了。」陶侃怒,將陶臻送歸華軼處,陶臻則向東去投奔了琅王牙王,琅王牙王見到陶臻很高興,任命他為參軍,並加陶侃為奮威將軍,陶侃於是和華軼斷絕了來往。

不久,陞遷為龍驤將軍,領武昌太守。當時天下饑荒,山中蠻賊常攔截江上船隻搶劫。陶侃令部下諸將假扮商船引誘山賊,盜賊果然前來,活捉了數人,原來他們是西陽王司馬..的部下。陶侃派兵逼西陽王交出盜賊,自己帶兵在釣台列陣以為後繼。司馬..只好將帳下二十人綁了送出來,陶侃殺了他們,從此水陸交通安全暢通。返家的逃亡者絡繹不絕。陶侃竭盡財力資助他們安家定居。又在郡東設立與夷人交易的市場,大收其利。元帝派陶侃擊杜..,令振威將軍周訪、廣武將軍趙誘接受陶侃指揮。陶侃令二將為前鋒,侄兒陶輿為左翼,向杜..發起進攻並打敗了他。其時周危頁為荊州刺史,先駐鎮潯水城,賊寇來劫掠人口,陶侃令部將朱伺前去救援,賊寇退守泠口。陶侃對諸將說:「此賊必定會改為陸上步行去武昌騷擾,我們應趕回武昌,晝夜兼程三天可到。誰能忍饑挨餓堅持戰鬥?」部將吳寄說:「我準備忍受十日之饑,白天打仗,夜晚捕魚為食,可以堅持下來。」陶侃說:「你真是一員良將。」賊寇果然增兵進攻武昌,陶侃令朱伺迎頭痛擊,大破賊兵,繳獲大批輜重,殺傷眾多敵兵。派遣參軍王貢向王敦報捷,王敦說:「要不是有陶侯,荊州就會丟掉啊。周伯仁剛到位,就被賊兵擊敗,不知道他怎麼能當刺史?」王貢說:「我們荊州正值多難之時,非陶龍驤來治理不可。」王敦同意了,即上表拜陶侃為使持節、寧遠將軍、南蠻校尉、荊州刺史,管領西陽、江夏、武昌等郡,鎮於沌口,又移到沔江。遣朱伺等人征討江夏亂賊,消滅了他們。賊寇王沖自封為荊州刺史,佔據江陵。王貢回到竟陵,假借陶侃的命令,以杜曾為前鋒大督護,進軍殺了王沖,收降了他的部下。陶侃召杜曾前往,杜曾未到,王貢害怕假傳命令的事會獲罪,就和杜曾一起反叛了。王貢在沌陽向陶侃的參軍鄭攀發起攻擊,打敗了鄭攀,又在沔口打敗了朱伺。陶侃準備移師退於員中,部將張奕已生反叛之心,不懷好意地對陶侃說:「敵兵將至時移動軍隊,恐怕對大家不利。」陶侃被此言迷惑,按兵不動。不多時,賊兵到達,陶侃結果被賊兵打敗。敵兵鉤住了陶侃乘坐的戰船,情況相當危急,逃上小船。朱伺奮力苦戰,才得以脫險。張奕竟投奔了賊軍。陶侃因這次失敗被免去官職。王敦上表請陶侃以布衣身份仍領其職權。陶侃再次率領周訪等部將進兵入湘,使都尉楊舉為先驅,攻擊杜..,打敗了他,屯兵於城西。陶侃部下佐史致辭於王敦說:「州將陶使君孤直超群,從寒微到顯著,都是由於忠誠公允,多有功效。出仕南夏,輔佐征南將軍劉弘,前戰張昌,後敵陳敏,陶侃以一..偏師,獨當大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使群寇敗走。近來王如作亂於北,杜..發難於南,兩位征南將軍皆失利退走,一州軍民星散逃亡,其他郡縣,土崩瓦解。陶侃以禮招聚逃亡之人,以德懷柔安撫遠近百姓,投奔他的民眾,如子女趨奔父母,前後不斷。他奉承旨令,獨守危境,他人去而己不動搖,他處人離而己處人聚。往年統領人馬,逕直逼近湘城,志凌雲霄,神機獨斷。只是因軍少糧缺而未能取勝,然而已使杜..畏懼。退回夏口後不到兩天,建平郡流民紛紛遇賊即叛。陶侃又揮師溯流西進,消滅丑類,這才使國家西門無憂,朝廷城防無患,這都陶侃的功績啊!英明的將軍如可憐我們荊楚之人,救民於塗炭之境,就讓陶將軍統領殘餘之眾,使寒者有衣穿,饑者有飯吃,那麼人人相慶,就像寒冷的人披上棉衣一樣感到溫暖啊。當時我們處於孤危的江濱,地勢又不險要,不是孤軍能夠固守的,因此欲遷高處,以避其鋒芒。然而叛軍輕騎搶先到達,大軍隨後逼近,陶侃激戰數日,斬殺敵人將帥。敵兵凶狠狂暴,如犬羊相結,蜂擁而至力進攻。陶侃以忠臣之節,義無反顧,披堅持銳,身先士卒,將士們奮勇衝殺,無不聽命。當時我軍傷亡慘重,敵軍輪番上陣,交替進攻。陶侃以一支孤軍,力不能支,只好便宜行事,保全實力以圖日後再舉。而主事者怪罪陶侃,重加貶謫。陶侃他性格謙和,功成身退現在他辭去以前授予他的官爵職位,唯恐遲緩不及時。這對我們區區小吏倒無甚要緊,但只怕於內不合情理,於外會導致失敗,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將使荊蠻叛離,西隅不守,唇亡齒寒,賊寇侵逼就更放肆了。」王敦於是上奏請朝廷恢復陶侃官職。

杜..部將王貢帶三千精兵,出武陵江,誘騙五溪夷人相助,以舟船水師截斷官軍通道,直逼武昌。陶侃派鄭攀及伏波將軍陶延連夜進軍巴陵,出奇兵攻其不備,大敗王貢之軍,斬首千餘級,歸降者達萬人。王貢只好退回湘城。賊軍內部產生了矛盾,杜..因懷疑張奕而殺了他,賊眾都不自安,降者日益增多。王貢又來挑戰,陶侃在遠處對他說:「杜..為益州吏,盜用國庫錢財,父親死了竟不奔喪。你本是好人,為何要跟隨他胡為呢?天下難道有善終的叛賊嗎!」王貢開始將腳橫架在馬背上,一副傲然無禮的樣子,陶侃說罷,王貢肅然放下腳來端坐,神色言辭顯得很恭順。陶侃知道他可以改變,再次予以說服,並截下頭發起誓,王貢終於歸順了。杜..敗退而去,陶侃大軍攻克長沙,俘獲了杜..部將毛寶、高寶、梁堪而還。

王敦非常忌妒陶侃之功。陶侃要返回江陵,準備向王敦告辭,皇甫方回和朱伺等人勸諫,以為不能前往。陶侃不聽,王敦果然留住他不讓離開,降職為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讓王訥任荊州刺史。陶侃在荊州的僚屬請求王敦留下陶侃,王敦發怒,不許。陶侃部將鄭攀、蘇溫、馬鯭等將領不願南下廣州,就到西邊迎來杜曾以抵制王訥。王敦認為鄭攀這樣干是奉陶侃的旨意,穿上鎧甲手持兵器,想要殺掉陶侃,進退往復好幾次還是拿不定主意。陶侃嚴肅地說:「使君雄毅果斷,能裁決天下事,今天怎麼這樣猶豫不決。」便起身入廁。諮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對王敦說:「周訪和陶侃為姻親,如同一左一右兩支手,哪有砍他左手而右手不來幫忙的。」王敦這才作罷,於是設宴為陶侃餞行。陶侃連夜出發。王敦又留下他兒子陶瞻為參軍。陶侃到達豫章,見到周訪,流著淚說:「若不是有你作外援,我性命難保。」陶侃繼續前進到達始興。

先前,廣州人背叛刺史郭訥,迎長沙人王機為刺史。王機又派人拜見王敦,請求管領交州,王敦答應了,而王機又未前往。當時杜弘佔據臨賀,王機請求投降,並勸杜弘奪取便州,杜弘於是和溫邵及交州秀才劉沈一起謀反。有人勸陶侃暫時停留在始興,觀察形勢待機而動,陶侃不聽,直達廣州。杜弘派使者來詐降,陶侃識破了他們的計謀,先從封口調來發石車。一會兒杜弘率領輕兵而至,一看陶侃早作好了準備只好退回,陶侃乘機追擊,打敗了杜弘軍,在小別捉住了劉沈。又派部將許高討伐王機,殺了他並把首級送往京師。諸將皆來請求乘勝進軍,攻打溫邵,陶侃笑著說:「我現在已是威名顯赫,何必再動刀兵,只需一紙佈告就可解決。」於是下書告諭,溫邵害怕撤走,追兵在始興抓住了他。陶侃以這次的戰功封為柴桑侯,食邑增至四千戶。

陶侃在州府中無事的時候,常常早上將一百塊大磚搬出廳外,下午又搬進廳內。有人問他為什麼這樣幹,他說:「我正要致力中原,太優逸閒適了,恐怕難當大任。」他就是這樣勞其筋骨以勵其志。

大興初年(318),陶侃晉號為平南將軍,不久又加都督交州軍事。當王敦舉兵反叛時,元帝下詔陶侃以本官兼領江州刺史,再轉任都督、湘州刺史。王敦得勢後,上表使陶侃官復原職,加散騎常侍。當時交州刺史王諒被賊將梁碩劫持,陶侃派部將高寶攻擊並消滅了他,於是任陶侃為交州刺史。以先後之功,封次子陶夏為都亭侯,陶侃進號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及王敦叛亂平定以後,陶侃遷為都督荊、雍、益、梁州諸軍事,領護南蠻校尉、征西大將軍、荊州刺史,其他職銜如故。荊楚民眾莫不相慶。

陶侃性聰明敏捷,勤於吏職,恭敬好禮,嚴守人倫。終日正襟危坐,軍中事務,千頭萬緒,沒有絲毫遺漏,遠近來往書札,無不親自起草答覆,下筆如流,未有停滯。迎送賓客不分親疏,門前客人不斷。他常對人說:「大禹是聖人,尚且惜寸陰,至於普通人,應當惜分陰,怎麼能圖安樂醉於荒戲遊玩之中呢?活著於世無益,死後不留名聲,這是自暴自棄。」部將有的人閒談遊戲而荒廢職事,陶侃命令將其酒器、賭具都投入江中,並鞭打吏將,對他們說:「樗..賭博是牧豬奴的遊戲,《老子》、《莊子》浮華不實,不是先王的明法正言,實不可行。君子當正其衣冠,振其威儀,那有蓬亂著頭發來培養聲望還自稱豁達的人。」有送禮物給他的,都要詢問來由,若是自己出力得來的,即使禮物輕微也很高興,回贈的東西更多。若這禮物來路不正,則嚴厲斥責,決不收取。有一次出遊,見一人手持一把未成熟的稻穗,陶侃問他說:「拿這做什麼用?」那人說:「路上看見了,隨手就摘了幾支。」陶侃大怒說:「你不種田,竟隨意糟蹋莊稼。」把他綁起來打了一頓。這樣一來,百姓們樂於勤耕,生活逐漸富裕起來。當時在造船,廢棄的木屑和竹頭都派人收管起來,別人都不知有何用。後來一次舉行元旦聚會,積雪始晴,廳外余雪猶濕,於是用木屑來鋪地。及桓溫伐蜀時造船,又以陶侃保存的竹頭做船釘。他考慮問題慎密細微,皆如此類。

蘇峻作亂時,京城被叛賊所佔領,陶侃的兒子陶瞻為賊所害。平南將軍溫嶠邀陶侃一起同赴朝廷勤王。當初明帝駕崩時,陶侃不在接受遺詔委託大事的重臣之列,深為遺憾,他答覆溫嶠說:「我是在外守邊的戰將,不敢超越自己的職分。」溫嶠堅決要求他出兵,並推舉他為盟主。陶侃這才派遣督護龔登率兵來會溫嶠,隨後又將龔登追回。溫嶠在書信中以蘇峻殺害陶瞻的事來激怒他,陶侃的妻子龔氏也力勸陶侃出兵,於是才戎服登舟而行,晝夜兼程,連陶瞻的喪禮也未參加。五月,和溫嶠、庾亮等人齊會在石頭城下。諸軍就要展開決戰,陶侃認為賊兵強盛,不可硬攻,當等待時機以智而破之。幾次出戰都未能取勝,諸將請求在查浦修築營壘,而監軍部將李根則建議在白石修營壘,陶侃不同意,他說:「如果築壘不成,就追究你。」李根說:「查浦地勢低下,又處在水南,只有白石地形險要堅固,可容納數千人,不利於敵人進攻,是消滅敵人的好辦法。」陶侃笑著說:「你真是一員良將。」於是採用了李根的建議,連夜修造,天亮已成。敵人看到新建成的營壘,大為驚恐。賊兵進攻大業營壘,陶侃準備救援,長史殷羨說:「若派人去救大業,陸地步戰我們不如蘇峻,則大事難成。現應該急攻石頭城,蘇峻必會救援,這樣大業就解圍了。」陶侃聽從了殷羨的建議,蘇峻果然丟下大業來支援石頭城。諸路義軍和蘇峻戰於陳陵之東,陶侃的督護竟陵太守李陽部將彭世在陣上斬了蘇峻,敵軍大亂。蘇峻之弟蘇逸收聚了殘兵,陶侃與諸軍在石頭城斬了蘇逸。

當初,庾亮年少時就有高名,以明穆皇后兄長的身份受元帝臨終托付重任,蘇峻叛亂,庾亮有一定的責任。石頭城平定後,庾亮擔心陶侃要追究他,於是聽溫嶠的安排,拜見陶侃當面謝罪,陶侃馬上阻止他說:「庾元規難道要拜陶士行嗎?」王導進入石頭城,要持以前的符節,陶侃譏笑他說:「蘇武的符節怕不是這個樣子吧。」王導感到慚愧,讓人把符節遮蓋起來。

陶侃回到江陵,不久就被任命為侍中、太尉,加羽葆鼓吹,封為長沙郡公,食邑三千戶,賜絹八千匹,加都督交、廣、寧七州軍事。因江陵離京師偏遠,於是移鎮巴陵。派遣諮議參軍張誕討伐五溪夷人,征服了他們。

當時後將軍郭默偽造詔命,暗殺了平南將軍劉胤,竊據了江州。陶侃知道後說:「郭默一定是偽造了詔書。」派將軍宋夏、陳修率兵守住湓口,自己親率大軍隨後進發。郭默派人送來歌妓婢女和百匹絹,偽造皇帝的手詔呈送給陶侃。部下的參將佐吏們都來勸諫說:「郭默如果沒接到皇帝的詔書,怎敢做這樣的事。我們要進軍討伐,最好等到朝廷有詔書的確切消息後行動。」陶侃嚴厲地說:「皇帝年幼,還處在懷抱之中。況且劉胤一直受到朝廷的信任和尊重,雖然管領一方才能有些欠缺,也不至於要處以極刑。郭默素來梟勇,常有掠殺的暴行,因為國家大亂剛平,為政比較寬鬆,所以他欲乘機橫行。」於是派使者赴京上表請求討伐郭默。他給王導寫信說:「郭默殺了州刺史,就讓他任刺史,要是他殺了宰相,難道也讓他任宰相嗎?」王導回答說:「只因為郭默佔據了京師上游的有利地形,又有戰船和現成的軍用物質,所以我們只好暫時容忍不究,讓他先有其地。有一個月的暗中準備,你的大軍到達後,便可相繼赴敵進剿。這是遵養時晦之計以定大事呀。」陶侃看信嘲笑說:「什麼遵養時晦,這是遵養時賊。」陶侃大軍到達後,郭默的部將宗侯綁了郭默父子五人和部將張丑前來投降,陶侃殺了郭默等人。郭默在中原時,多次與石勒作戰,石勒的部下都害怕他,聽說陶侃兵不血刃就擒拿了郭默,更加敬畏陶侃。蘇峻的部將馮鐵殺了陶侃的兒子後投奔了石勒,石勒讓他任戍將。陶侃把事情真相告訴了石勒,石勒就殺了馮鐵。朝廷下詔陶侃領江州刺史,都督江州軍事,部下增設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掾屬十二人。陶侃領兵回到巴陵,再移鎮武昌。

陶侃任命張夔之子張隱為參軍,范逵之子范珧為湘東太守,以劉弘曾孫劉安為掾屬,上表褒贊梅陶。凡是他微賤時受過別人的恩惠,哪怕是一餐飯也必定報答。

陶侃派遣其子陶斌和南中郎將桓宣西伐樊城,石勒部將郭敬逃走,又派侄兒陶臻、竟陵太守李陽等共同攻下新野,襄陽於是被平定。朝廷拜陶侃為大將軍,特許他佩劍登履上殿,入朝不行拜見禮,贊拜不呼其名。陶侃上表堅決辭讓,表上說:「我並不是貪圖榮華於平時,今天卻來虛情假意的推讓。行事應合於時宜,臣怎能對陛下不敬;理法應有益於聖世,臣怎能違反朝廷的節禮,臣常想著要消除那些浮華虛偽的現象,並不僅僅是約束我一個人。要是我能夠仰仗國家的威靈,消滅了李雄、石勒,又該怎樣加封呢!」

鹹和七年(332)六月,身患重病,上表辭去職位,表文說:

臣少時生長於孤貧寒門,開始志願也不夠大。過多地承蒙聖朝幾代的殊恩,陛下明鑒,寵信更隆。有始必有終,自古以來莫不如此。臣年近八十,位極人臣,臨終之時,還有什麼遺恨呢?只是因為陛下年紀尚小,殘寇未滅,祖宗陵寢未歸於舊都,所以胸中憤慨,不能自己。臣雖不能預知壽命,但年齒已邁,蒙受朝廷殊恩,賜封長沙郡公,去世之日,當葬於封土之內。臣父母墓葬,現都在尋陽,由生前想到死後,都不願與父母分離。現已安排部下準備遷葬,等到秋天,奉迎父母之靈柩安葬。葬事已畢,臣即告老歸藩。沒想到所患疾病,日益加重,伏枕感慨,情不自勝。臣早先還以為自己生命還能延續幾年,想為陛下西平李雄,北滅石季龍,所以派遣毋丘奧駐守巴東,將襄陽交給桓宣。宏願未能實現,就要與世永別。我所擔任的內外要職,請陛下馬上選擇良臣來接替,繼續效忠王室,繼承臣志,臣雖死猶生。

陛下雖然天資聖明,英姿日新,但值多事之秋,當信任依靠群賢。司徒王導見識廣、經驗足,三世為輔佐;司空郗鑒忠貞樸實,內外稱讚;平西將軍庾亮有器量多識見,審時度勢決策周密;他們便是陛下的周公、召公。獻善除惡,諮詢籌劃,廣施正道,天安地平,四海幸賴。現謹派遣左長史殷羨送回陛下授予的假節麾、幢曲蓋、侍中貂蟬、太尉章、荊江二州刺史印傳蓕戟。仰戀天恩,悲傷感懷。

陶侃將後事托付給右司馬王愆期,加督護,統領部下文武僚屬。陶侃乘輿車出臨津登舟,第二天,船行到樊溪,陶侃去世,終年七十六歲。成帝為此下詔:「故持節、侍中、太尉、都督荊、江、雍、梁、交、廣、益、寧八州諸軍事、荊江二州刺史、長沙郡公陶侃,道德高尚,雄才大略,深謀遠慮。掌藩鎮於外,八州平靜,輔君王於內,皇室安寧。古時齊桓公、晉文公建立霸業,都是依靠了強有力的親族外戚的幫助,我正要依靠他以行治國安民之大道,先前將要晉位大司馬,接禮節程序予以策命,還未來得及加以褒獎,老天不成全,忽然就讓他去了,使朕大為震驚哀痛不已。現令鴻臚寺追贈大司馬,授予蜜蠟之印,以太牢之禮祭祀。若靈魂有知,該為這樣的榮耀而自豪。」又策命謚號為「桓」,在靈前祭以太牢。陶侃遺囑使葬於藩郡城南二十里處,他的舊部又在武昌城西為他刊石立像之碑。

陶侃在軍中共四十一年,沉雄剛毅而有權謀,機智聰慧善於決斷。從南陵到白帝城數千里轄區內,路不拾遺。蘇峻之亂時,庾亮輕率冒進而失利,庾亮的參軍殷融拜見陶侃時說:「庾將軍要這樣幹,不是我們的主意。」將軍王章到陶侃處卻說:「是我自己這樣幹的,庾將軍並不知情。」陶侃說:「以前殷融是君子,王章是小人,可今天這件事王章是君子,殷融是小人。」陶侃性格慎密細緻好探究問題,很像漢代的趙廣漢。他曾經叫各軍營種植柳樹,都尉夏施將官府裡的柳樹偷來栽在自己門前。後來陶侃路過此地看見了,停下車問道:「這是武昌西門前的柳樹,為什麼要偷偷移栽到這裡?」夏施嚇得連忙認罪。當時武昌號稱多賢士,殷浩、庾翼等名士都是陶侃的部下。陶侃每次飲酒都有限量,常常是飲得極高興時限量夠了,殷浩等人勸他稍微再加一點,陶侃感傷了好久說:「年輕時曾因飲酒而失事,亡故的父母給我定下這規矩,所以不敢超越。」有人建議武昌北岸有座邾城,應該分兵鎮守。每次說到此事陶侃總不發言,而議論者總是說個不停,陶侃於是在率領將佐過江圍獵時對大家說:「我倚托天險而防禦敵寇,正是靠這條長江。邾城隔江在北岸,內無憑倚,外接夷人。夷人那裡多有利獲,而晉人貪利定會侵擾,夷人不堪忍受,就會引來賊寇報復,這是給我們帶來災禍的緣由,並不能防禦敵寇,況且東吳當年曾以三萬兵來守城,今天就算是有這多兵把守,對江南也無什麼好處。若是敵方有了可以使我們利用的機會,這座城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後來庾亮派兵鎮守,果然遭到失敗。陶侃晚年想停止操勞,不再求進,不再參與朝政大事,去世的前一年,就準備辭去職務回到藩國,部下苦苦挽留他。到病重時,將要返歸長沙,將軍用物資器仗牛馬舟船等都上賬登記,倉庫封存,自己親自加上鎖,全部交付給王愆期,這才登舟起行。朝野予以讚美。將要走出府門時,回頭對王愆期說:「老頭子今天才蹣跚而歸,都是被你們的挽留耽誤了。」尚書梅陶給親戚曹識的信中寫道:「陶公機智神明似魏武帝,忠順勤勞就像諸葛孔明,陸抗這些人都比不上他。」謝安常說:「陶公雖用法,卻往往能體現出法外之意。」他就是這樣為世人所敬重。他家中有侍妾數十人,僮僕千餘人,珍奇寶貨不可勝數。有人說:「陶侃年少時在雷澤捕魚,網中得到一枚織布的梭子,回來掛在牆壁上,一會兒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織梭化成龍飛去。」又曾在夢中生出八隻翅膀,飛上了天空,見天門九重,已登上了八重,惟最後一道不能進入。守門人用杖擊打他,因此從天上掉了下來,左邊的翅膀被折斷。等夢醒後,左腋尚有餘痛。又曾在入廁所時見一穿紅衣之人,戴著文人的頭巾,手持笏板說:「因為你是長者,故來相報。君以後當為國公,位至八都督。」有一個善於看相的人師圭對陶侃說:「你左手中指上有一條豎紋,當貴為國公,若是這條紋直達指尖,便貴不可言。」陶侃以針刺手針見血,血灑在牆壁上成了一個「公」字,用紙擦手,紙上顯出的「公」字更清晰。後來他都督八州諸軍事,據上流形勝之地,手握重兵時,暗中也產生過奪位的想法,但一想到折斷左翼的夢,也就罷了這個念頭。

陶侃有子十七人,惟陶洪、陶瞻、陶夏、陶琦、陶旗、陶斌、陶稱、陶范、陶岱見於舊史記載,其他都無名聲傳世。

《晉書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