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八 公孫弘卜式兒寬傳 第二十八

(公孫弘,卜式,兒寬)

【原文】

公孫弘,菑川薛人也。少時為獄吏,有罪,免。家貧,牧豕海上。年四十餘,乃學《春秋》雜說。

武帝初即位,招賢良文學士,是時,弘年六十,以賢良征為博士。使匈奴,還報,不合意,上怒,以為不能,弘乃移病免歸。

元光五年,復征賢良文學,菑川國復推上弘。弘謝曰:「前已嘗西,用不能罷,願更選。」國人固推弘,弘至太常。上策詔諸儒:

制曰:蓋聞上古至治,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陰陽和,五穀登,六畜蕃,甘露降,風雨時,嘉禾興,朱草生,山不童,澤不涸;麟鳳在郊藪,龜龍游於沼,河洛出圖書;父不喪子,兄不哭弟;北發渠搜,南撫交阯,舟車所至,人跡所及,跂行喙息,鹹得其宜。朕甚嘉之,今何道而臻乎此?子大夫修先聖之術,明君臣之義,講論洽聞,有聲乎當世,敢問子大夫:天人之道,何所本始?吉凶之效,安所期焉?禹、湯水旱,厥咎何由?仁、義、禮、知四者之宜,當安設施?屬統垂業,物鬼變化,天命之符,廢興何如?天文、地理、人事之紀,子大夫習焉。其悉意正議,詳具其對,著之於篇,朕將親覽焉,靡有所隱。

弘對曰:

臣聞上古堯、舜之時,不貴爵常而民勸善,不重刑罰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深刑重罰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刑未足以勸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即賦斂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群臣逡;罰當罪,則奸邪止;賞當賢,則臣下勸:凡此八者,治民之本也。故民者,業之即不爭,理得則不怨,有禮則不暴,愛之則親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故法不遠義,則民服而不離;和不遠禮,則民親而不暴。故法之所罰,義之所去也;和之所賞,禮之所取也。禮義者,民之所服也,而賞罰順之,則民不犯禁矣。故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者,此道素行也。

臣聞之,氣同則從,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於上,百姓和合於下,故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風雨時,甘露降,五穀登,六畜蕃,嘉禾興,朱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故形和則無疾,無疾則不夭,故父不喪子,兄不哭弟。德配天地,明並日月,則麟鳳至,龜龍在郊,河出圖,洛出書,遠方之君莫不說義,奉幣而來朝,此和之極也。

臣聞之,仁者愛也,義者宜也,禮者所履也,智者術之原也。致利除害,兼愛無私,謂之仁;明是非,立可否,謂之義;進退有度,尊卑有分,謂之禮;擅殺生之柄,通壅塞之塗,權輕重之數,論得失之道,使遠近情偽必見於上,謂之術:凡此四者,治之本,道之用也,皆當設施,不可廢也。得其要,則天下安樂,法設而不用;不得其術,則主蔽於上,官亂於下。此事之情,屬統垂業之本也。

臣聞堯遭鴻水,使禹治之,未聞禹之有水也。若湯之旱,則桀之餘烈也。桀、紂行惡,受天之罰;禹、湯積德,以王天下。因此觀之,天德無私親,順之和起,逆之害生。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紀。臣弘愚戇,不足以奉大對。

時對者百餘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對為第一。召見,容貌甚麗,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

弘復上疏曰:「陛下有先聖之位而無先聖之名,有先聖之民而無先聖之吏,是以勢同而治異。先世之吏正,故其民篤;今世之吏邪,故其民薄。政弊而不行,令倦而不聽。夫使邪吏行弊政,用倦令治薄民,民不可得而化,此治之所以異也。臣聞周公旦治天下,期年而變,三年而化,五年而定。唯陛下之所志。」書奏,天子以冊書答曰:「問:弘稱周公之治,弘之材能自視孰與周公賢?」弘對曰:「愚臣淺薄,安敢比材於周公!雖然,愚心曉然見治道之可以然也。去虎豹馬牛,禽獸之不可制者也,及其教馴服習之,至可牽持駕服,唯人之從。臣聞揉曲術者不累日,銷金石者不累月,夫人之於利害好惡,豈比禽獸木石之類哉?期年而變,臣弘尚竊遲之。」上異其言。

時方通西南夷,巴、蜀苦之,詔使弘視焉。還奏事,盛毀西南夷無所用,上不聽。每朝會議,開陳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面折庭爭。於是上察其行慎厚,辯論有餘,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上說之,一歲中至左內史。

弘奏事,有所不可,不肯庭辯。常與主爵都尉汲黯請間,黯先發之,弘推其後,上常說,所言皆聽,以此日益親貴。嘗與公卿約議,至上前,皆背其約以順上指。汲黯庭詰弘曰:「齊人多詐而無情,始為與臣等建此議,今皆背之,不忠。」上問弘,弘謝曰:「夫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毀弘,上益厚遇之。

弘為人談笑多聞,常稱以為人主病不廣大,人臣病不儉節。養後母孝謹,後母卒,服喪三年。

為內史數年,遷御史大夫。時又東置蒼海,北築朔方之郡。弘數諫,以為罷弊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罷之。於是上乃使朱買臣等難弘置朔方之便。發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謝曰:「山東鄙人,不知其便若是,願罷西南夷、蒼海,專奉朔方。」上乃許之。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祿甚多,然為布被,此詐也。」上問弘,弘謝曰:「有之。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黯,然今日庭詰弘,誠中弘之病。夫以三公為布被,誠飾詐欲以釣名。且臣聞管仲相齊,有三歸,侈擬於君,桓公以霸,亦上僣於君。晏嬰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絲,齊國亦治,亦下比於民。今臣弘位為御史大夫,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於小吏無差,誠如黯言。且無黯,陛下安聞此言?」上以為有讓,愈益賢之。

元朔中,代薛澤為丞相。先是,漢常以列侯為丞相,唯弘無爵,上於是下詔曰:「朕嘉先聖之道,開廣門路,宣招四方之士,蓋古者任賢而序位,量能以授官,勞大者厥祿厚,德盛者獲爵尊,故武功以顯重,而文德以行褒。其以高成之平津鄉戶六百五十封丞相弘為平津侯。」其後以為故事,至丞相封,自弘始也。

時,上方興功業,婁舉賢良。弘自見為舉首,起徒步,數年至宰相封侯,於是起客館,開東閣以延賢人,與參謀議。弘身食一肉,脫粟飯,故人賓客仰衣食,奉祿皆以給之,家無所餘。然其性意忌,外寬內深。諸常與弘有隙,無近遠,雖陽與善,後竟報其過。殺主父偃,徙董仲舒膠西,皆弘力也。

後淮南、衡山謀反,治黨與方急,弘病甚,自以為無功而封侯,居宰相位,宜佐明主填撫國家,使人由臣子之道。今諸侯有畔逆之計,此大臣奉職不稱也。恐病死無以塞責,乃上書曰:「臣聞天下通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仁、知、勇三者,所以行之也。故曰『好問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此三者,知所以自治;知所以自治,然後知所以治人。』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陛下躬孝弟,監三王,建周道,兼文武,招徠四方之士,任賢序位,量能授官,將以厲百姓勸賢材也。今臣愚駑,無汗馬之勞,陛下過意擢臣弘卒伍之中,封為列侯,致位三公。臣弘行能不足以稱,加有負薪之疾,恐先狗馬填溝壑,終無以報德塞責。願歸侯,乞骸鼻,避賢者路。」上報曰:「古者賞有功,褒有德,守成上文,遭遇右武,未有易此者也。朕夙夜庶幾,獲承至尊,懼不能寧,惟所與共為治者,君宜知之。蓋君子善善及後世,若茲行,常在朕躬。君不幸罹霜露之疾,何恙不已,乃上書歸侯,乞骸鼻,是章朕之不德也。今事少閒,君其存精神,止念慮,輔助醫藥以自恃。」因賜告牛、酒、雜帛。居數月,有瘳,視事。

凡為丞相御史六歲,年八十,終丞相位。其後李蔡、嚴青翟、趙周、石慶、公孫賀、劉屈氂繼踵為丞相。自蔡至慶,丞相府客館丘虛而已,至賀、屈氂時壞以為馬廄車庫奴婢室矣。唯慶以惇謹,復終相位,其餘盡伏誅雲。

弘子度嗣侯,為山陽太守十餘歲,詔征巨野令史成詣公車,度留不遣,坐論為城旦。

元始中,修功臣後,下詔曰:「漢興以來,股肱在位,身行儉約,輕財重義,未有若公孫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為布被脫粟之飯,奉祿以給故人賓客,無有所餘,可謂減於制度,而率下篤俗者也,與內厚富而外為詭服以釣虛譽者殊科。夫表德章義,所以率世厲俗,聖王之也。其賜弘後子孫之次見為適者,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卜式,河南人也。以田畜為事。有少弟,弟壯,式脫身出,獨取畜羊百餘,田宅財物盡與弟。式入山牧,十餘年,羊致千餘頭,買田宅。而弟盡破其產,式輒復分與弟者數矣。

時漢方事匈奴,式上書,願輸家財半助邊。上使使問式:「欲為官乎?」式曰:「自小牧羊,不習仕宦,不願也。」使者曰:「家豈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與人亡所爭,邑人貧者貸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從式,式何故見冤!」使者曰:「苟,子何欲?」式曰:「天子誅匈奴,愚以為賢者宜死節,有財者宜輸之,如此而匈奴可滅也。」使者以聞。上以語丞相弘。弘曰:「此非人情。不軌之臣不可以為化而亂法,願陛下勿許。」上不報,數歲乃置式。式歸,復田牧。

歲余,會渾邪等降,縣官費眾,倉府空,貧民大徙,皆卬給縣官,無以盡贍。式復持錢二十萬與河南太守,以給徙民。河南上富人助貧民者,上識式姓名,曰:「是固前欲輸其家半財助邊。」乃賜式外繇四百人,式又盡按與官。是時,富豪皆爭匿財,唯式尤欲助費。上於是以式終長者,乃召拜式為中郎,賜爵左庶長,田十頃,佈告天下,尊顯以風百姓。

初,式不願為郎,上曰:「吾有羊在上林中,欲令子牧之。」式既為郎,布衣草蹻而牧羊。歲余,羊肥息。上過其羊所,善之。式曰:「非獨羊也,治民亦猶是矣。以時起居,惡者輒去,毋令敗群。」上奇其言,欲試使治民。拜式緱氏令,緱氏便之;遷成皋令,將漕最。上以式樸忠,拜為齊王太傅,轉為相。

會呂嘉反,式上書曰:「臣聞主愧臣死。群臣宜盡死節,其駑下者宜出財以佐軍,如是則強國不犯之道也。臣願與子男及臨菑習弩博昌習船者請行死之,以盡臣節。」上賢之,下詔曰:「朕聞報德以德,報怨以直。今天下不幸有事,郡縣諸侯未有奮繇直道者也。齊相雅行躬耕,隨牧畜悉,輒分昆弟,更造,不為利惑。日者北邊有興,上書助官。往年西河歲惡,率齊人入粟。今又首奮,雖未戰,可謂義形於內矣。其賜式爵關內侯,黃金四十斤,田十頃,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元鼎中,征式代石慶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言郡國不便鹽鐵而船有算,可罷。上由是不說式。明年當封禪,式又不習文章,貶秩為太子太傅,以兒寬代之。式以壽終。

兒寬,千乘人也。治《尚書》,事歐陽生。以郡國選詣博士,受業孔安國。貧無資用,嘗為弟子都養。時行賃作,帶經而鋤,休息輒讀誦,其精如此。以射策為掌故,功次,補廷尉文學卒史。

寬為人溫良,有廉知自將,善屬文,然懦於武,口弗能發明也。時張湯為廷尉,廷尉府盡用文史法律之吏,而寬以儒生在其間,見謂不習事,不署曹,除為從史,之北地視畜數年。還至府,上畜簿,會廷尉時有疑奏,已再見卻矣,掾史莫知所為。寬為言其意,掾史因使寬為奏。奏成,讀之皆服,以白廷尉湯。湯大驚,召寬與語,乃奇其材,以為掾。上寬所作奏,即時得可。異日,湯見上。問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誰為之者?」湯言兒寬。上曰:「吾固聞之久矣。」湯由是鄉學,以寬為奏讞掾,以古法義決疑獄,甚重之。及湯為御史大夫,以寬為掾,舉侍御史。見上,語經學,上說之,從問《尚書》一篇。擢為中大夫,遷左內史。

寬既治民,勸農業,緩刑罰,理獄訟,卑體下士,務在於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寬表奏開六輔渠,定水令以廣溉田。收租稅,時裁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內史以負租課殿,當免。民聞當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繈屬不絕,課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寬。

及議欲放古巡狩封禪之事,諸儒對者五十餘人,未能有所定。先是,司馬相如病死,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足以封泰山。上奇其書,以問寬,寬對曰:「陛下躬發聖德,統楫群元,宗祀天地,薦禮百神,精神所鄉,徵兆必報,天地並應,符瑞昭明。其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著於經,以為封禪告成,合祛於天地神祇,祗戒精專以接神明。總百官之職,各稱事宜而為之節文。唯聖主所由,制定其當,非君臣之所能列。令將舉大事,優遊數年,使群臣得人自盡,終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然之,乃自製儀,采儒術以文焉。

既成,將用事,拜寬為御史大夫,從東封泰山,還登明堂。寬上壽曰:「臣聞三代改制,屬象相因。間者聖統廢絕,陛下發憤,合指天地,祖立明堂辟雍,宗祀泰一,六律五聲,幽贊聖意,神樂四合,各有方象,以丞嘉祀,為萬世則,天下幸甚。將建大元本瑞,登告岱宗,發祉闓門,以候景至。癸亥宗祀,日宣重光;上元甲子,肅邕永享。光輝充塞,天文粲然,見象日昭,報降符應。臣寬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制曰:「敬舉君之觴。」

後太史令司馬遷等言:「歷紀壞廢,漢興未改正朔,宜可正。」上乃詔寬與遷等共定漢《太初歷》。語在《律歷志》。

初,梁相褚大通《五經》,為博士,時寬為弟子。及御史大夫缺,征褚大,大自以為得御史大夫。至洛陽,聞兒寬為之,褚大笑。及至,與寬議封禪於上前,大不能及,退而服曰:「上誠知人。」寬為御史大夫,以稱意任職,故久無有所匡諫於上,官屬易之。居位九歲,以官卒。

贊曰:公孫弘、卜式、兒寬皆以鴻漸之翼困於燕爵,遠跡羊豕之間,非遇其時,焉能致此位乎?是時,漢興六十餘載,海內艾安,府庫充實,而四夷未賓,制度多闕。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輪迎枚生,見主父而歎息。群士慕向,異人並出。卜式拔於芻牧,弘羊擢於栗豎,衛青奮於奴僕,日磾出於降虜,斯亦曩時版築飯牛之朋已。漢之得人,於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篤行則石建、石慶,質直則汲黯、卜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文章則司馬遷、相如,滑稽則東方朔、枚皋,應對則嚴助、朱買臣,歷數則唐都、洛下閎,協律則李延年,運籌則桑弘羊,奉使則張騫、蘇武,將率則衛青、霍去病,受遺則霍光、金日磾,其餘不可勝紀。是以興造功業,制度遺文,後世莫及。孝宣承統,纂修洪業,亦講論六藝,招選茂異,而蕭望之、梁丘賀、夏侯勝、韋玄成、嚴彭祖,尹更始以儒術進,劉向,王褒以文章顯,將相則張安世、趙充國、魏相、丙吉、於定國、杜延年,治民則黃霸、王成、龔遂、鄭弘、召信臣、韓延壽、尹翁歸、趙廣漢、嚴延年、張敞之屬,皆有功跡見述於世。參其名臣,亦其次也。

【白話文】

公孫弘,菑川國薛縣人。年輕時作過獄吏。因犯了罪而被免職。由於家中貧寒,在海邊放豬為生。四十多歲時才開始研習《春秋》及各家的雜論。

漢武帝剛剛即位時,招選賢良文學之士,此時公孫弘六十歲,以賢良文學的身份作了博士。他出使匈奴,返朝匯報,不合皇上的心意,武帝很生氣,認為他無能,於是公孫弘上書稱病,免官回到故里。

元光五年,漢武帝再次徵選賢良文學之士,董衛回又一次推薦公逐叢。公垂叢推辭說:「過去我曾西去入京,因為無能被免職,希望另選他人。」但苗JJ!柄堅持薦舉他,於是公孫弘來到太常處。皇上下韶書策問眾儒生:制書策寫道:聽說遠古時代政治完善,對罪犯的懲罰衹是在其衣帽上作出標誌,讓他們穿特殊的衣服,而百姓竟不犯法。那時陰陽和協,五穀豐登,六畜繁衍,天降甘露,風調雨順,長出谷粒豐滿的稻子,出現了紅色的瑞草,山上覆蓋著密林茂草,湖澤也不乾涸。城郊湖澤中出沒著麒麟、鳳凰。池沼中游弋著龜龍,河出圖,洛出書。兒子不會先父親而亡,弟弟也不會死於兄長之前。那時北至渠搜,南到交肚,衹要是車船能夠到達、人能夠走到的地方,一切生靈都各得其所。我很欽慕那個時代,現在如何治國才能達到這種境界呢?諸位研習先聖的法度,通曉君臣尊卑大義,議論起來很有見識,在當今都是很有名聲的,敢問諸位:天人之道,最根本的是什麼?吉凶征驗,如何去預料呢?大禹、商湯時發生了水旱災害,他們的過失是什麼呢?應該用什麼方法來完善和協調仁、義、禮、智這四個方面?帝統的繼承延續、生死的變化無常、上天授命的徵兆,這一切的興與衰是如何發生的?天文、地理、人事的法則,花是諸位所研究的。請把你們認為是論述全面,合乎正道的,詳細寫成文章,我將親自閱覽,不要有所隱瞞。公孫弘回答說:

我聽說遠古堯、舜的時代,不重視爵位的封賞,百姓卻努力向善;不崇尚施用嚴刑重罰,百姓卻不輕易犯法,這是因為堯舜自身行正,對待百姓有信義。衰亡的時代。重視封爵,厚加賞賜,百姓卻並不因此受到勉勵而向善;施以嚴刑重罰,卻不能制止邪惡的事情發生,這是因為君王自身不正,對待百姓沒有信義。必須對待百姓有信義,否則,豐厚的獎賞、酷烈的刑罰,也不足以鼓勵良善而禁止犯罪。因此,按才幹高低授予宮職,官吏就能各掌其職而達到政治清明;不聽無用的議論,那麼事情就可以辦成;不做無用的器物,就可以減少賦斂;不耽誤農作之時,不損害民力,那麼百姓就能富裕起來;提拔有德行的人,貶斥無德的人,那麼朝廷就能夠樹立起威信;提升有功的人,貶退無功勞的人,那麼群臣就不會競相爭奪權位;犯罪的得到恰如其分的懲罰,那麼奸詐邪惡的事情就會被制止;賢良之人得到適當的獎賞,那麼官吏們就會受到勉勵。總括追八條,是治理百姓的根本方略。百姓各得其業就不會相爭,使他們能各申其理就不會產生抱怨,待之以禮,百姓就不會有暴慢,愛民如子,百姓就會對皇上信任而親近,這些是作為天子的當務之急。所以法度不違背義,百姓才會信服而不叛離;所倡導的禮儀而不違於禮,百姓才會親附而不暴慢。所以,法制所懲罰的,也是義所不容的;提倡獎勵的,一定是禮所崇尚的。百姓信服的是禮義,如果賞罰都順應禮義,那麼百姓就不會犯法:遠古時代僅僅用「畫衣冠,異章服」這種象徵性的懲罰,便使得百姓不犯法,就是因為那時一貫遵行禮義。

我聽說,志趣相投才能相隨,聲音相近才能相應和。現在皇上實行德政於上,百姓同心同德於下,因此同心同德便會志向一致,志向一致便會行動統一,行動統一便會有協調的言論。言論協調那麼天地之間的和合便會與之相應和。陰陽和協,風調雨順,天降甘露,五穀豐登,六畜繁衍,長出谷粒豐滿的嘉稻,生出紅色的瑞草,山林茂密,湖澤水滿,這些都是和協之至所產生的景象。身體協調不會生病,沒有疾病便不會夭折,父親不會失去兒子,哥哥也不會因為弟弟早亡而哭泣。聖王的恩德天高地廣,與日月同輝,於是吉祥的麒麟、鳳凰便出現了,郊外湖澤也會出現吉祥的龜、龍,河出圖,洛出書,遠方的國家無不欽慕,派遣使者,攜帶著禮品前來臣服覲見,這是和協的頂點了。

我聽說,仁就是愛,義就是適於時宜,禮就是履行禮儀的精神,智慧則是治術的本源。興利除害,不論親疏而愛天下之人,稱為仁。明辨是非,明斷可否,稱為義。進退有分寸,尊卑有所區別,稱為禮。獨攬生殺之權,開通堵塞之路,權衡輕重緩急,探討得失之道,使周圍及遠方的真實、偽詐之事都暴露出來,稱為術。以上四條是治理天下的根本原則和方法,全都應制定實施,不可荒廢。掌握其要領,就會天下安樂太平,刑法雖設立,卻因無人犯法而不使用;不能掌握這些方法,那麼皇帝就將受到蒙蔽,官吏就會作亂。這些事情的得失利害,是繼承、延續祖先業績的根本。我聽說,堯那個時代有洪水之災,派去禹去治理,沒有聽說大禹治理天下時有水災。至於商湯時代的旱災,那是夏桀的餘孽造成的。夏桀、商紂實行惡政,受到天的懲罰;大禹、商湯行善積德,因此而稱王天下。由此看來,上天並無個人的親疏好惡,順應天德,便和協興旺,倒行逆施,災害就會降臨。造就是天文、地理、人事的法則。我愚昧魯莽,回答皇上的策問實不勝任。

當時對敕策的有一百多人,太常上奏對策成績時,公孫弘位居下等。策簡呈給皇帝後,天子將公孫弘的對策選拔為第一。公孫弘被召入見,天子見他一表人才,於是任命為博士,待韶金馬盟。

公孫弘再次上疏說:「陛下有先聖的位置而沒有先聖的名聲,有先聖的名聲而又沒有先聖的官吏,所以陛下現在所處的情勢與先聖相同,但治理的結果卻不一樣。過去那個時代的官吏清正,所以百姓忠實;現在的官吏貪邪,所以百姓粗鄙。有弊端的政治得不到推行,令人憎惡的法令不會被聽從。任用貪邪的官吏去推行弊政,用令人憎惡的法令去治理粗鄙的百姓,百姓不可能被教化,造就是為什麼會出現不同的治理結果。我聽說周公治理天下,一年就發生了變化,三年百姓受到教化,五年便天下太平。這是陛下嚮往追求的。」奏疏呈上後,天子用冊書答覆:「問:公孫弘盛讚周公之治,那麼你認為自己與周公相比,誰的才能更高呢?」公孫弘回答說:「我的見識淺薄,怎麼敢與周公相比!雖然如此,我還是明白現在實行治道就可以達到先聖的治理境界。虎豹馬牛,這些都是難以號令的野獸,等到它們被教練馴服後,便可駕馭使用,讓它聽從人的命令。我聽說,數日之內燥工就可以將直木烘曲,數月之內金石便可被銷熔,人對於利害的好惡認識,豈是禽獸木石所能相比的?我認為,用一年時間才使國家發生變化,太慢了。」皇上對他的話很詫異。

當時剛剛與西南夷交往,巴蜀兩郡苦於供奉勞作,皇上下詔派公孫弘去視察。回朝匯報時,他極力反對交通西南夷,認為沒有用處,皇上沒有聽從他的意見。每當朝會議政的時候,公孫弘都將自己的意見陳述出來,讓皇帝自己選擇,而不肯在朝堂上當面反駁、爭論。由此皇帝看出他行為謹慎忠厚,辯論時留有餘地,熟悉文書法令及官吏公務,又以儒術加以文飾,所以非常喜歡他,一年之內就將其提拔為左內史。

公孫弘上朝奏事,有認為不對的事,也不當庭爭辯。他常與主爵都尉汲黯先後去見皇上,汲黯先提出問題,公孫弘隨後進行推究闡述,皇上常常很高興,聽從他所說的一切,公孫弘因此而越來越受到寵信。他曾與公卿相約提出某些建議,可是到了皇帝面前,又完全背棄約定,順著皇帝的意圖說。汲黯當庭責問公孫弘:「齊人多偽詐而不老實,先與臣等提出以上建議,現在又完全背棄前約,這是對君不忠。」皇上詢問公孫弘,公孫弘謝罪說:「瞭解臣的人認為臣是忠君的,不瞭解臣的人認為臣是不忠的。」皇上認為他的話有道理。皇帝左右的寵臣詆毀公孫弘,但皇上卻越來越厚待他。

公孫弘善於言談,見多識廣,常說君主怕的是不能寬弘大度,為臣子怕的是不能節儉。他奉養後母恭謹孝順,後母去世,他服了三年喪。

作了幾年內史後,公孫弘升為御史大夫。當時又在東方新設置了蒼海郡,在北面築起朔方郡城。公孫弘幾次勸諫,認為這是勞民傷財去經營無用之地,不值得使中原地區為此疲敝不堪,希望停止。皇上於是命朱買臣等駁斥公孫弘,論證設置朔方郡的必要性。朱買臣等提出十個問題,公孫弘一條也駁不倒。於是他向皇上謝罪說:「我是山東粗鄙之人,不瞭解設朔方郡如此有利,希望罷去西南夷、蒼海郡,而專一經營朔方郡。」皇上這才應允了他的請求。

汲黯說:「公孫弘位列三公,俸祿很多,但卻用布做被子,這是偽詐。」皇上詢問公孫弘,他謝罪說:「有這樣的事。九卿中與我交情好的沒有比得過汲黯的,可是今天他當庭責問我,實在是說中了我的弱點。身為三公之一而用布被子,的確是偽飾欺詐,想要沽名釣譽。我聽說管仲作齊國的相,娶了三位不同姓的女子為妻,其奢侈程度可與君主相比,齊桓公依靠他的輔佐而稱霸,不過他是對上僭越國君。晏嬰作齊景公的相,一餐不吃兩份肉菜,他的小妾不穿絲織的衣服,齊國也治理得很好,他是向下比照著平民。現在我公孫弘作御史大夫,用布被子,是使九卿以下至小吏都沒有了貴賤的差別。確如汲黯所言。再說沒有汲黯,陛下如何能聽到我這番話?」皇上認為他能禮讓,越發尊敬他。

元朔年間,公孫弘取代薛澤成為丞相。原先漢王朝一般以列侯為丞相,祇有公孫弘沒有爵位,皇上於足下詔說:「我欽慕先聖治國之道,廣開門路,宣招四方的賢士。古代按其賢能安排職位高低,衡量其才幹授予不同的宮職,功勞大的人俸祿豐厚,德行高的人爵位尊顯,所以立有武功的得到陞遷,有文德的得到褒獎。茲令將高成縣平津鄉的六百五十戶封給丞相公孫弘,封其為平津侯。」其後便以此為制度。官至丞相而封侯,是從公孫弘開始的。

當時皇上正在興功立業之際,一再選拔賢良。公孫弘就因對策第一而出人頭地的,他起白布衣,幾年後就官至宰相並封侯。止因為此,他營建客館,打開束門招請賢士,並與他們共同研討議事。公孫弘本人每餐衹吃一個肉菜和糙米,其親朋及賓客都依靠他供給衣食,他的俸祿因此而全部拿了出來,家中無所剩餘。但他性情好猜忌,表面寬和而內心深藏。那些與公孫弘有過嫌隙的,無論近遠,雖然表面上他都與其友善,最終總要報復。殺主父偃,貶董仲舒到膠西,都是公孫弘的主意。

後來淮南王、衡山王謀反,朝廷正在嚴厲追查其黨羽的時候,公孫弘得了重病,他感到自己無功而封侯,官居宰相之位,應該輔佐聖明的皇帝平定安撫國家,使得人們都遵循作臣子的道義。現在諸侯王中出現了叛逆,這是作大臣的不稱職所致。他怕病死無法交待,於是上書說:「我聽說天下的常道有五個方面,用以實行的又有三條。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交,這五個方面是天下的常道;仁、智、勇是實行常道的三德。所以說『有疑則問近於智,身體力行近於仁,知道廉恥近於勇。懂得這三條,便知道如何修身自律;才會知道如何治理百姓。』沒有不能自律而能治理百姓的。陛下親行孝悌,借鑒三王,建立周朝那樣的政令,兼有文王之德武王之才,招攬四方之士,選賢任職,量能授官,這是能夠激勵百姓勸勉賢才的做法。而今臣下我愚魯無才,又無汗馬之勞,陛下過分看重從卒伍之中將我提拔起來,封為列侯,位至三公。我的德行才能不足與這樣高的官爵相稱,加上有病在身,恐怕要先於狗馬葬身溝壑,最終都無法報答皇上的恩德,也無法盡忠職守。我想歸還列侯爵位,辭職退休,給賢才讓路。」皇上答覆說:「自古獎賞有功勞的,表彰有德行的,守成時崇尚文治,逢亂世崇尚武功,這個原則從未改變過。我朝夕努力以求成才,獲承皇位,心懷憂懼,不能安寧,衹想與諸位大臣共同努力治理天下,而您是通曉治國之道的。君子讚美良善,他的善舉福及後代,你若照此行事,我心裹是會常常想到的。您不幸身染小病,何愁不愈?竟上書辭歸侯爵並要退休辭官,這是顯露我無德啊。現在朝中事情不多,您可保養精神,不要掛念思慮,請醫吃藥以恢復身體。」於是,賜予休假,又賞賜牛酒及各類絲帛。過了幾個月,公孫弘病癒,上朝理事。

公孫弘共作了六年丞相、御史大夫,八十歲時死在丞相任上。在他後面,李蔡、嚴青翟、趟周、石慶、公孫賀、劉屈犛相繼作了丞相。從李蔡開始到石慶時止,丞相府的客館已荒涼殘破,到了公孫賀、劉屈犛時,客館破敗,改為馬廄、車庫和奴婢的住房。這些人中衹有石慶敦厚嚴謹,繼公孫弘之後壽終於丞相任上,其餘的全都獲罪被斬。

公孫弘的兒子公孫度繼承了侯爵,作了十餘年的山陽郡太守,皇帝徵召鉅野縣令史成,讓他到公車待命,公孫度卻挽留他不讓上路,於是被論罪,被判服四年勞役。

元始年間,褒獎功臣的後代,皇帝下詔說:「漢朝興邦立國以來,股肱大臣中,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公孫弘,能夠在任職期間力行節儉,輕財重義。他官居宰相且封侯,但卻蓋布被子,吃糙米飯,將俸祿拿出來供給故舊賓客,以致無所剩餘。他享受的衣食都在制度所規定的標準以下。可稱得上是以自身為表率來促使民風樸實,與那些內藏財富而表面衣著儉樸以釣取虛名的人完全不一樣。用表彰德行義舉來引導,勉勵世俗民風的轉變,這是聖王的法度。賜公孫弘後代子孫中的嫡系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卜式,河南人。以耕種畜牧為業。有小弟,弟長大後,卜式從家中分出居住,衹取羊百餘隻,田宅財物盡傍弟弟。卜式入山牧羊十餘年,羊多到千餘頭,於是便買下田宅。而其弟則傾家蕩產,卜式立即又分給弟弟財產,如此有多次。

當時漢正在抵抗匈奴入侵,卜式上書,願捐家財的一半助邊事。皇上派人間卜式:「想當官嗎?」t-式說:「從小牧羊,不熟悉怎樣當官,不願意作官。」使者說:「家裹難道沒有冤家仇人,想講出來嗎?」卜式說:「臣生來與人無爭,邑人貧者借錢給他,不善的人教他幹好事,在住處與人友好相處,卜式有何冤事呀!」使者說:「你這樣,想幹什麼?」卜式說:「天子抗擊匈奴,我以為賢者理應為大節而死,有錢的應出錢,這樣匈奴可滅。」使者報告朝廷。皇上又告訴了丞相公孫弘。公孫弘說道:「這不是入之常情的表現。不軌之臣,不可能作為傚法的榜樣,願陛下不要答應。」皇上沒有接受卜式的請求,過了幾年便退回卜式。卜式回鄉後,又重操他的牧羊業。

一年後,遇上渾邪王等降漢,國家費用過大,倉府空虛,貧民多遷徙,都靠國家補給,也無法完全供給。卜式又拿錢二十萬給河南太守,以救流民。河南上報富人助貧名單,皇上認出了卜式,說:「是那一位堅持要給一半家產助邊的人。」於是賜卜式差役四百人,卜式又全部還給官府。當時,富豪皆爭相隱匿財產,衹有卜式特別想幫助國家費用。皇上於是把卜式尊為長者,召拜卜式為中郎,賜爵左庶長,田十頃,佈告天下,以示尊崇,鼓勵百姓傚法。

開始時卜式不願為郎,皇上說:「我有羊在上林苑中,想讓先生去放牧。」卜式當了郎官後,依然穿著布衣草鞋去牧羊。一年多,羊肥壯又繁殖得很多。皇上經過牧羊場地,很稱讚。卜式說:「不衹是牧羊,治民也是一樣。按時起居,壞的立即除去,不讓其害群。」皇上驚奇其言,想讓他試一試治民。任卜式為緱氏令,緱氏大治;遷成皋令,管領漕運,考核最優。皇上以卜式樸實忠厚,拜為齊王太傅,又轉任為相。

遇呂嘉反叛,卜式上書說:「臣聽說主愧臣死。群臣應該死節,最蠢笨的也應出財助軍,這樣才是強國不敢侵犯的保證。臣願與兒子及臨苗習弩與博昌習船之士請戰,戰死以盡臣節。」皇上認為他賢德,下韶說:「朕聞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今天下不幸多事,郡縣諸侯沒有奮激而起、以直報怨的直道之人。齊相行為雅正而親耕,隨畜放牧,以資產幫助親弟,又從頭開始經營,不為利惑。不久前北部邊境調軍出擊匈奴,卜式上書出錢助官。往年西河災荒,卜式又率齊人送糧到西河。今又首先奮起報名從軍,雖然沒有交戰,可謂義見於內心了。應賜卜式關內侯,黃金四十斤,田十頃,佈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五星年間,徵召上式代亙慶為御史大夫。上式上任後,說郡國不便鹽鐵而船有算賦,可以廢除。皇上由此不喜歡上式。第二年應當封撣,上式又不習文章禮儀,貶為太子太傅,以{皚代上式之職。上述以壽終。

{皚,工垂人。研習《尚書》,師從於趑屋生。以郡國選詣博士身份,受業於孔室厘。因貧困無資用,曾由弟子供養。時常租田而耕,帶經書而勞作,休息時便誦讀,讀書精深到如此地步。以策問為掌故,以功補廷尉文學卒史。

{鱸為人溫良,有清廉智慧,能自衛,善於文章,柔弱於武,口不能開發陳述。當時退蕩任廷尉,廷尉府盡用文史法律之吏,而{遮以儒生的身份處於其間,表現出不諳事理,不能做下等官吏,被任為從史,前往韭地看守牲畜數年。還至府,上報牲畜簿冊,正遇廷尉碰到疑難奏章,已經多次退回,屬吏不知如何是好。倪寬對他講明寫法,屬吏便讓倪寬寫奏書。奏成,讀之皆服,告訴廷尉張湯。張湯大驚,召倪寬交談,便賞識其才,任為掾。上報倪寬所作奏書,即時許可。次日,張湯見皇上。問道:「上次奏書非俗吏所能及,是誰作的?」張湯說是倪寬。皇上說:「我本來早就聽說他了。」張湯從此嚮往學問,讓倪寬任上奏案件的屬官,用古法律之義判決疑難案件,很受重用。到張湯任御史大夫,任倪寬為屬官,提拔任侍御史。見皇上,談經學。皇上喜悅,又問《尚書》一篇。提升為中大夫,遷左內史。

倪寬任治民職務之後,勸導農耕,減緩刑罰,治理獄訟,謙恭下士,致力於取得人心;擇用仁厚之士,推求人情對待下屬,不求名聲,吏民極為信愛。倪寬表奏開六輔渠,訂治水條令以擴大溉田。收租稅,根據季節收成裁定,不急徵收,借貸與民,因此租多不入庫。後有軍役征發,左內史以欠租課名列最後,當免官。百姓聽說他將被免官,都怕失去倪寬,大家出牛車,小家擔挑,輸租接連不斷,交租稅居首。皇上由此更加驚奇倪寬的才幹。

當議論仿古巡狩封憚之事時,諸儒對者五十餘人,未能有所定。當初,司馬相如病死,有遺書大頌功德,講符瑞,提出應該封泰山。皇上看重其書,問倪寬,倪寬說:「陛下親行聖德,統集萬民,祭祀天地,獻禮百神,神靈所指,徵兆必定顯示,天地同時感應,符瑞已經顯明。應封泰山,祭梁父山,昭明宗姓考求祥瑞,是帝王之盛大節日。然而享獻之義,不著於經書,封禪告成,開閉於天地神祇,恭敬地迎接神明的降臨,總攬百官之職,各盡職守並且確定其制度禮節。衹有聖主制定得當,非群臣所能相比。今天將舉辦大事,可是數年間議而不決,群臣所言不同,終無所成。衹有天子確立中和之正位,總攬萬事,協調治理,振蕩德音如金玉之聲,以便服從上天慶賞,建立萬世流傳的基業。」皇上贊同這一見解,便自己制訂禮儀,採用儒家學術加以修飾。

禮儀已成,將要舉行封禪,拜倪寬為御史大夫,隨從束封泰山,還登明堂。倪寬上壽說:「臣聞三代改制,政教法象相因屬。不入聖統廢絕,陛下發憤,合指天地,始立明堂辟雍,尊祭泰一神廟,用六律五聲來深贊聖意,神樂和四方色彩各有儀象,以承接最隆重的祭祀盛典,為後世萬代留下祭祀天地的法則,天下為此而深感幸運。通過這次祭禮將要確定太初年的白麟、寶鼎祥瑞,登上泰山向天神報告吉祥,發福開門,以等待冬至祥瑞景象的到來。癸亥尊祭,太陽顯示出曰中有曰之光;太初元年甲子冬至之曰,天地永享敬肅祥和。光輝普照,上天文彩粲然奪目,現出曰曰昭明的景象,為報答德政施行而降下吉祥兆應。臣倪寬舉杯再拜,敬上千萬大壽。」皇上寫下制書說:「敬舉君之杯。」

後來太史令司馬遷等言:「曆法壞廢,漢興未改正朔,現在應該改正。」皇上於是詔令倪寬與司馬遷等共定漢《太初歷》。詳見《律歷志》。當初梁國相褚大通曉《五經》,為博士,當時倪寬為其弟子。到御史大夫缺額,征褚大來就任,褚大自以為得任御史大夫。到洛陽,聽說倪寬已就任,褚大笑。到達朝廷與倪寬在皇帝面前議封禪,褚大不及倪寬,退而佩服說:「皇上真是知人。」倪寬為御史大夫,由於稱意任職,因此很久沒有對皇上有所匡諫,官屬輕視他。居位九年,死於官任。

贊曰:公孫弘、F式、倪寬都以鴻漸之翼受困燕雀,遠涉羊豬之間,不遇時運,怎能到這個地步?當時,漢興六十餘年,海內安定,府庫充實,然而四邊未服,制度多缺。皇上剛剛興辦文武大業,求之而不得人才,開始用蒲輪車迎枚乘,見到主父偃而歎息。群士羨慕嚮往,異人奇才同時出現。卜式拔於放牧,弘羊從賈人中提拔,衛青從奴僕中奮起,金曰蟬出於降虜,這些都是古代版築販牛一類人。漠之得人才,於此為盛,儒學文雅有公孫弘、董仲舒、倪寬,忠厚有石建、石慶,質樸有汲黯、卜式,推舉賢士有韓安國、鄭當時,制定法律條令有趙禹、張湯,文章有司馬遷、司馬相如,滑稽有東方朔、枚皋,應對皇上提問有嚴助、朱買臣,歷數有唐都、洛下閎,協調音律有李延年,運籌財政有桑弘羊,奉命出使有張騫、蘇武,領兵有衛青、霍去病,受遣詔保幼主有霍光、金曰殫,其餘不可勝記。因此興造功業,制度遣文,後世不及。孝宣承大統,繼修宏偉帝業,講論六藝,招選優秀人才,而蕭望之、梁丘賀、夏侯勝、韋玄成、嚴彭祖、尹更始以儒術進升,劉向、王褒以文章顯名,將相有張安世、趙充國、魏相、丙吉、於定國、杜延年,治民有黃霸、王成、龔遂、鄭弘、召信臣、韓延壽、尹翁歸、趙廣漠、嚴延年、張敞之輩,皆有功跡見述於世。考其名臣,次於武帝時代的人才。

《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