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九 馮奉世傳 第四十九

(馮奉世)

【原文】

馮奉世字子明,上黨潞人也,徙杜陵。其先馮亭,為韓上黨守。秦攻上黨,絕太行道,韓不能守,馮亭乃入上黨城守於趙。趙封馮亭為華陽君,與趙將括距秦,戰死於長平。宗族由是分散,或留潞,或在趙。在趙者為官帥將,官帥將子為代相。及秦滅六國,而馮亭之後馮毋擇、馮去疾、馮劫皆為秦將相焉。

漢興,文帝時馮唐顯名,即代相子也。至武帝末,奉世以良家子選為郎。昭帝時,以功次補武安長。失官,年三十餘矣,乃學《春秋》涉大義,讀兵法明習,前將軍韓增奏以為軍司空令。本始中,從軍擊匈奴。軍罷,復為郎。

先是時,漢數出使西域,多辱命不稱,或貪污,為外國所苦。是時,烏孫大有擊匈奴之功,而西域諸國新輯,漢方善遇,欲以安之,選可使外國者。前將軍增舉奉世以衛候使持節送大宛諸國客。至伊脩城,都尉宋將言莎車與旁國共攻殺漢所置莎車王萬年,並殺漢使者奚充國。時,匈奴又發兵攻車師城,不能下而去。莎車遣使揚言北道諸國已屬匈奴矣,於是攻劫南道,與歃盟畔漢,從鄯善以西皆絕不通。都護鄭吉、校尉司馬意皆在北道諸國間。奉世與其副嚴昌計,以為不亟擊之則莎車日強,其勢難制,必危西域。遂以節諭告諸國王,因發其兵,南北道合萬五千人進擊莎車,攻拔其城。莎車王自殺,傳其首詣長安。諸國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罷兵以聞。宣帝召見韓增,曰:「賀將軍所舉得其人。」奉世遂西至大苑。大苑聞其斬莎車王,敬之異於它使。得其名馬象龍而還。上甚說,下議封奉世。丞相、將軍皆曰:「《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則顓之可也。奉世功傚尤著,宜加爵士之賞。」少府蕭望之獨以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矯制違命,發諸國兵,雖有功效,不可以為後法。即封奉世,開後奉使者利,以奉世為比,爭逐發兵,要功萬里之外,為國家生事於夷狄。漸不可長,奉世不宜受封。上善望之議,以奉世為光祿大夫、水衡都尉。

元帝即位,為執金吾。上郡屬國歸義降胡萬餘人反去。初,昭帝末,西河屬國胡伊酋若王亦將眾數千人畔,奉世輒持節將兵追擊。右將軍典屬國常惠薨,奉世代為右將軍典屬國,加諸吏之號。數歲,為光祿勳。

永光二年秋,隴西羌姐旁種反,詔召丞相韋玄成、御史大夫鄭弘、大司馬車騎將軍王接、左將軍許嘉、右將軍奉世入議。是時,歲比不登,京師谷石二百餘,邊郡四百,關東五百。四方饑饉,朝廷方以為憂,而遭羌變。玄成等漠然莫有對者。奉世曰:「羌虜近在境內背畔,不以時誅,亡以威制遠蠻。臣願帥師討之。」上問用兵之數,對曰:「臣聞善用兵者,役不再興,糧不三載,故師不久暴而天誅亟決。往者數不料敵,而師至於折傷;再三發軵,則曠日煩費,威武虧矣。今反虜無慮三萬人,法當倍用六萬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萬人,一月足以決。」丞相、御史、兩將軍皆以為民方收斂時,未可多發;萬人屯守之,且足。奉世曰:「不可。天下被饑饉,士馬羸秏,守戰之備久廢不簡,夷狄皆有輕邊吏之心,而羌首難。今以萬人分屯數外,虜見兵少,必不畏懼,戰則挫兵病師,守則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見,羌人乘利,諸種並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國之役不得止於四萬,非財幣所能解也。故少發師而曠日,與一舉而疾決,利害相萬也。」固爭之,不能得。有詔益二千人。

於是遣奉世將萬二千人騎,以將屯為名。典屬國任立、護軍都尉韓昌為偏裨,到隴西,分屯三處。典屬國為右軍,屯白石;護軍都尉為前軍,屯臨洮;奉世為中軍,屯首陽西極上。前軍到降同阪,先遣校尉在前與羌爭地利,又別遣校尉救民於廣陽谷。羌虜盛多,皆為所破,殺兩校尉。奉世具上地形部眾多少之計,願益三萬六千人乃足以決事。書奏,天子大為發兵六萬餘人,拜太常弋陽侯任千秋為奮武將軍以助焉。奉世上言:「願得其眾,不須煩大將。」因陳轉輸之費。

上於是以璽書勞奉世,且讓之,曰:「皇帝問將兵右將軍,甚苦暴露。羌虜侵邊境,殺吏民,甚逆天道,故遣將軍帥士大夫行天誅。以將軍材質之美,奮精兵,誅不軌,百下百全之道也。今乃有畔敵之名,大為中國羞。以昔不閑習之故邪?以恩厚未洽,信約不明也?朕甚怪之。上書言羌虜依深山,多徑道,不得不多分部遮要害,須得後發營士,足以決事,部署已定,勢不可復置大將,聞之。前為將軍兵少,不足自守,故發近所騎,日夜詣,非為擊也。今發三輔、河東、弘農越騎、跡射、佽飛、彀者、羽林孤兒及呼速累、嗕種,方急遣。且兵,凶器也,必有成敗者,患策不豫定,料敵不審也,故復遣奮武將軍。兵法曰大將軍出必有偏裨,所以揚威武,參計策,將軍又何疑焉?夫愛吏士,得眾心,舉而無悔,禽敵必全,將軍之職也。若乃轉輸之費,則有司存,將軍勿憂。須奮武將軍兵到,合擊羌虜。」

十月,兵畢至隴西。十一月,並進。羌虜大破,斬首數千級,余皆走出塞。兵未決間,漢復發募士萬人,拜定襄太守韓安國為建威將軍。未進,聞羌破,還。上曰:「羌虜破散創艾,亡逃出塞,其罷吏士,頗留屯田,備要害處。」

明年二月,奉世還京師,更為左將軍光祿勳如故。其後錄功拜爵,下詔曰:「羌虜桀黠,賊害吏民,攻隴西府寺,燔燒置亭,絕道橋,甚逆天道。左將軍光祿勳奉世前將兵征討,斬捕首虜八千餘級,鹵馬、牛、羊以萬數。賜奉世爵關內侯,良邑五百戶,黃金六十斤。」裨將、校尉三十餘人,皆拜。

後歲余,奉世病卒。居爪牙官前後十年,為折衝宿將,功名次趙充國。

奮武將軍任千秋者,其父宮,昭帝時以丞相征事捕斬反者左將軍上官桀,封侯,宣帝時為太常,薨。千秋嗣後,復為太常。成帝時,樂昌侯王商代奉世為左將軍,而千秋為右將軍,後亦為左將軍。子孫傳國,至王莽乃絕雲。

奉世死後二年,西域都護甘延壽以誅郅支單于封為列侯。時,丞相匡衡亦用延壽矯制生事,據蕭望之前議,以為不當封,而議者鹹美其功,上從眾而侯之。於是杜欽上疏,追訟奉世前功曰:「前莎車王殺漢使者,約諸國背畔。左將軍奉世以衛候便宜發兵誅莎車王,策定城郭,功施邊境。議者以奉世奉使有指,《春秋》之義亡遂事,漢家之法有矯制,故不得侯。令匈奴郅支單于殺漢使者,亡保康居,都護延壽發城郭兵屯田吏士四萬餘人以誅斬之,封為列侯。臣愚以為比罪則郅支薄,量敵則莎車眾,用師則奉世寡,計勝則奉世為功於邊境安,慮敗則延壽為禍於國家深。其違命而擅生事同,延壽割地封,而奉世獨不錄。臣聞功同賞異則勞臣疑,罪鈞刑殊則百姓惑;疑生無常,惑生不知所從;亡常則節趨不立,不知所從則百姓無所措手足。奉世圖難忘死,信命殊俗,威功白著,為世使表,獨抑厭而不揚,非聖主所以塞疑厲節之意也。願下有司議。」上以先帝時事,不復錄。

奉世有子男九人,女四人。長女媛以選充兵宮,為元帝昭儀,產中山孝王。元帝崩,媛為中山太后,隨王就國。奉世長子譚,太常舉孝廉為郎,功次補天水司馬。奉世擊西羌,譚為校尉,隨父從軍有功,未拜病死。譚弟野王、逡、立、參至大官。

野王字君卿,受業博士,通《詩》。少以父任為太子中庶子。年十八,上書願試守長安令。宣帝奇其志,問丞相魏相,相以為不可許。後以功次補當陽長,遷為櫟陽令,徙夏陽令。元帝時,遷隴西太守,以治行高,入為左馮翊。歲余,而池陽令並素行貪污,輕野王外戚年少,治行不改。野王部督郵掾殳祤趙都案驗,得其主守盜十金罪,收捕。並不首吏,都格殺。並家上書陳冤,事下廷尉。都詣吏自殺以明野王,京師稱其威信,遷為大鴻臚。

數年,御史大夫李延壽病卒,在位多舉野王。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曰:「吾用野王為三公,後世必謂我私後宮親屬,以野王為比。」乃下詔曰:「剛強堅固,確然亡欲,大鴻臚野王是也。心辨善辭,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潔節儉,太子少傅張譚是也。其以少傅為御史大夫。」上繇下第而用譚,越次避嫌不用野王,以昭儀兄故也。野王乃歎曰:「人皆以女寵貴,我兄弟獨以賤!」野王雖不為三公,甚見器重,有名當世。

成帝立,有司奏野王王舅,不宜備九卿,以秩出為上郡太守,加賜黃金百斤。朔方刺史蕭育奏封事,薦言:「野王行能高妙,內足與圖身,外足以慮化。竊惜野王懷國之寶,而不得陪朝廷與朝者並。野王前以王舅出,以賢復入,明國家樂進賢也。」上自為太子時聞知野王。會其病免,復以故二千石使行河堤,因拜為琅邪太守。是時,成帝長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輔政八九年矣,時數有災異,京兆尹王章譏鳳專權不可任用,薦野王代鳳。上初納其言,而後誅章,語在《元後傳》。於是野王懼不自安,遂病,滿三月賜告,與妻子歸杜陵就醫藥。大將軍鳳風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賜告養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歸家,奉詔不敬。杜欽時在大將軍莫府,欽素高野王父子行能,奏記於鳳,為野王言曰:「竊見令曰,吏二千石告,過長安謁,不分別予賜。今有司以為予告得歸,賜告不得,是一律兩科,失省刑之意。夫三最予告,令也;病滿三月賜告,詔恩也。令告則得,詔恩不得,失輕重之差。又二千石病賜告得歸有故事,不得去郡亡著令。傳曰:『賞疑從予,所以廣恩勸功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闕難知也。』今釋令與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違闕疑從去之意。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馬之重,不宜去郡,將以制刑為後法者,則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刑賞大信,不可不慎。」鳳不聽,竟免野王。郡國二千石病賜告不得歸家,自此始。

初,野王嗣父爵為關內侯,免歸。數年,年老,終於家。子座嗣爵,至孫坐中山太后事絕。

逡字子產,通《易》,太常察孝廉為郎,補謁者。建昭中,選為復土校尉。光祿勳於永舉茂材,為美陽令。功次遷長樂屯衛司馬,清河都尉,隴西太守。治行廉平,年四十餘卒。為都尉時,言河堤方略,在《溝洫志》。

立字聖卿,通《春秋》。以父任為郎,稍遷諸曹。竟寧中,以王舅出為五原屬國都尉。數年,遷五原太守,徙西河、上郡。立居職公廉,治行略與野王相似,而多知有恩貸,好為條教。吏民嘉美野王、立相代為太守,歌之曰:「大馮君,小馮君,兄弟繼踵相因循,聰明賢知惠吏民,政如魯、衛德化鈞,周公、康叔猶二君。」後遷為東海太守,下濕病痺。天子聞之,徙立為太原太守。更歷五郡,所居有跡。年老卒官。

參字叔平,學通《尚書》。少為黃門郎給事中,宿衛十餘年,參為人矜嚴,好修容儀,進退恂恂,甚可觀也。參,昭儀少弟,行又敕備,以嚴見憚,終不得親近侍帷幄。竟寧中,以王舅出補渭陵食官令。以數病徙為寢中郎,有詔勿事。陽朔中,中山王來朝,參擢為上河農都尉。病免官,復為渭陵寢中郎。永始中,超遷代郡太守。以邊郡道遠,徙為安定太守。數歲,病免,復為諫大夫,使領護左馮翊都水。綏和中,立定陶王為皇太子,以中山王見廢,故封王舅參為宜鄉侯,以慰王意。參之國,上書願至中山見王、太后。行未到而王薨。王病時,上奏願貶參爵以關內侯食邑留長安。上憐之,下詔曰:「中山孝王短命早薨,願以舅宜鄉侯參為關內侯,歸家,朕甚愍之。其還參京師,以列侯奉朝請。」五侯皆敬憚之。丞相翟方進亦甚重焉,數謂參:「物禁太甚。君侯以王舅見廢,不得在公卿位,今五侯至尊貴也,與之並列,宜少詘節卑體,視有所宗。而君侯盛修容貌以威嚴加之,此非所以下五侯而自益者也。」參性好禮儀,終不改其恆操。

頃之,哀帝即位,帝祖母傅太后用事,追怨參姊中山太后,陷以祝詛大逆之罪,語在《外戚傳》。參以同產當相坐,謁者承製召參詣廷尉,參自殺。且死,仰天歎曰:「參父子兄弟皆備大位,身至封侯,今被惡名而死,姊弟不敢自惜,傷無以見先人於地下!」死者十七人,眾莫不憐之。宗族徙歸故郡。

贊曰:《詩》稱「抑抑威儀,惟德之隅。」宜鄉侯參鞠躬履方,擇地而行,可謂淑人君子,然卒死於非罪,不能自免,哀哉!讒邪交亂,貞良被害,自古而然。故伯奇放流,孟子宮刑,申生雉經,屈原赴湘,《小弁》之詩作,《離騷》之辭興。經曰:「心之憂矣,涕既隕之。」馮參姊弟,亦云悲矣!

【白話文】

馮奉世字子明,上黨郡潞縣人,後來遷徙到杜陵。他的祖先馮亭,是韓國上黨郡郡守。秦國攻打上黨,堵住了太行山中的通道,韓國守衛不住,馮亭就把上黨城獻給趙國並且為之防守。趙國封馮亭為華陽君,和趙國大將趙括一起抵禦秦國,在長平戰死。馮氏宗族從此分散各地,有的留在潞縣,有的在趟地。在趙地的成為官吏將軍,官吏將軍的兒子們又做了代國的相。到秦滅亡六國以後,而馮亭的後代馮毋擇、馮去疾、馮劫都作了秦國的將相了。

漢朝興起以後,文帝時候馮唐很出名,他就是代國丞相的兒子。到武帝末年,馮奉世因為是良家子弟而被選任作郎官。昭帝時候,按照他的功勞的大小和所排次序補任武安縣的長宮。被免官時,年紀已有三十多歲了,才學習《春秋》,鑽研其微言大義,讀兵法,明曉其內容和實例,前將軍韓增上報任命他做軍司空令。本始年間,隨軍隊攻打匈奴。戰爭結束後,又做了郎官。

在此之前,漢朝數次派遣使節出使西域,大多都辱沒使命不稱其職,有的貪污,有的被外國刁難侮辱。這時烏孫國很強大,有攻擊匈奴的功勞,同時西域諸國剛剛與漢朝和好,漢朝正準備善待他們,想趁機安撫這些國家,就挑選可以出使外國的人。前將軍韓增推薦馮奉世以衛候的身份持使節護送大宛等國的賓客回國。到伊脩城,都尉宋將說莎車國人和其他一些國家一起攻殺了漢朝所任命的莎車王萬年,還殺了漢朝使者奚充國。這時匈奴又發兵攻打車師城,因為沒攻下就回去了。莎車國派使者揚言說北道諸國已經歸屬匈奴了,當時就攻擊劫掠南道諸國,並與他們歃血為盟背叛漢朝,從鄯善國向西都斷絕了交通。都護鄭吉、校尉司馬意都被困在北路諸國之間。馮奉世和他的副手嚴呂商議,認為如果不火速攻擊,莎車國就會曰益強大,這樣形勢就難以控制,一定會危及整個西域。於是以使節通告諸位國王,從而發動了他們的軍隊,南北道一共一萬五千人進攻莎車國,攻佔了它的城池。莎車王自殺,就將他的首級傳到長安。諸國都平定下來,馮奉世的威名震動了西域。馮奉世就收兵回國,將情況上奏朝廷。宣帝召見韓增,說:「祝賀將軍舉薦的人很稱職。」馮奉世就西行到了大宛國。大宛國聽說他殺了莎車王,尊敬他超過了其他使者。得到大宛名馬象龍回到長安。皇帝很高興,就下命令議論封賞馮奉世的事。丞相、將軍都說:「《春秋》之義,大夫出使國外,如果遇到有利國家之事,可以自行其事。馮奉世的功勞尤其顯著,應當加封爵位賞賜土地。」少府蕭望之單獨認為馮奉世奉旨出使有其任務,卻擅自假托皇帝命令違背旨意,征發諸國兵馬,雖然有功勞,但不可以用他做後人的榜樣。如果要封賞馮奉世,就開了以後出使的人的方便之門,以馮奉世做榜樣,爭相發動軍隊,邀功求賞於萬里之外,在夷狄各族中為國家滋生事端。此例不可開,馮奉世不應受到封賞。皇帝認為蕭望之的建議好,封馮奉世為光祿大夫、水衡都尉。

元帝即位,馮奉世任執金吾。上郡屬國歸降漢朝的一萬多胡人背叛而去。當初,昭帝末年,西河郡屬國胡人伊酋若王也率領數千名人眾叛變,馮奉世立即持使節領軍隊追擊他們。右將軍典屬國常惠去世,馮奉世接替他為右將軍典屬國,加封了諸位官吏的名號。幾年後,做了光祿勳。

永光二年秋天,隴西郡羌族鄉姐的旁支反叛,皇帝下韶召讓丞相韋玄成、御史大夫鄭弘、大司馬車騎將軍王接、左將軍許嘉、右將軍馮奉世入朝商議對策。當時,連年莊稼收成不好,京都穀物每石賣二百餘文錢,邊境郡縣每石四百文錢,關東五百文錢。到處閘饑荒,朝廷正在為此憂慮,卻又遇到羌族叛變。韋玄成等人沉默著沒有人說話。馮奉世說:「羌族賊兵近在國境以內背叛,假如不及時誅滅,就沒有辦法制服遠方的蠻夷。我願意率領軍隊討伐他們。」皇帝詢問需要用的軍隊的數量,回答說:「我聽說善於用兵者,不會兩次用兵,不會三次運糧,所以軍隊不宜長時間地征戰在外而順從天意的討伐應該速戰速決。過去經常不衡量敵人的情況,而軍隊至於損失;多次運送糧食,則時間長耗費多,軍隊的士氣低落。現在反叛的賊兵大約三萬人,依兵法應加倍調用六萬人。而羌戎是使用弓矛的軍隊罷了,兵器並不犀利,可以調用四萬人,一個月足以解決。」丞相、御史、兩位將軍都認為百姓正在收穫季節,不能多發兵;一萬人駐紮防守,差不多夠了。馮奉世說:「不行。國家遭受饑荒,戰士、馬匹瘦弱,數量也不多,戰爭用的裝備長期廢置不修,夷狄各族都有輕視邊疆官吏的心思,所以羌族才會首先發難。現在以一萬人分守數處,賊兵見我方軍隊人少,一定不會害怕,戰則軍隊受損士氣低落,守則不能救助百姓。如果這樣,怯弱的形勢顯露出來,羌族就會趁機進攻,各少數民族一齊響應,互相煽動起兵,我恐怕漢朝要征發的兵役就不止四萬了,這不是金錢所能解決的。所以少發軍隊就會曠日持久,和一戰而迅速解決相比,利害差別萬倍。」馮奉世堅持爭取,不能得到更多兵馬。又有詔令增加兩千人。

當即派遣馮奉世率領一萬二千兵馬出發,打著領兵屯田的名義。典屬國任立、護軍都尉韓昌為偏將副手,到隴西郡,分別屯兵三處。典屬國任立為右軍,屯兵白石;護軍都尉韓昌為前軍,屯兵臨洮;馮奉世為中軍,屯兵首陽縣西極山上。前軍到降同阪,先派校尉在前方和羌人爭奪有利地形,又另外派校尉到廣陽谷營救百姓。羌族賊兵人數很多,官兵都被擊潰,兩個校尉被殺。馮奉世向皇帝上報地形和需要多少部隊的計劃,請求增兵三萬六千人才足以解決戰事。書信上奏,皇帝發兵六萬多人,封太常弋陽侯任千秋為奮武將軍前去幫助他。馮奉世上奏說:「希望得到大批士兵,不必煩勞大將。」於是陳請轉運的費用。

皇帝當時以璽書慰勞馮奉世,同時也責備他,說:「皇帝慰問領兵在外的右將軍,征戰在外,非常辛苦。羌族賊兵侵擾邊境,殺害官吏百姓,很是違逆天道,所以派遣將軍率領軍隊將領依照天意前往誅滅。以將軍傑出的材質,帶領精銳部隊,討伐不軌的賊寇,有百戰百勝的道理。現在居然有臨陣不敢攻戰的名聲,太給漢朝丟臉了。是從前不熟悉軍事的緣故嗎?還是恩惠沒有普及,軍紀不明的緣故?我非常奇怪。你上書說羌族賊兵憑仗深山,多小路,不得不多處分兵佔據要害之地,然後必須發動駐防的士兵,才足以解決問題,軍隊部署已經決定,從形勢上看不能再安排大將,我知道了。以前因為將軍缺少士兵,不足防守之用,所以調遣附近的騎兵,日夜兼程地趕到,不是為了進攻。現在征發三輔、河東、弘農越騎、跡射、攸飛、彀者、羽林孤兒和呼速棄、褥種,正在火速調遣。戰爭,是凶險的事情,一定會有成功或失敗,恐怕策略不事先商定,瞭解敵情不審慎,所以又派奮武將軍。兵法說大將軍出征一定要有偏裨將領,用來耀武揚威,參謀計策,將軍又有什麼疑慮的?愛護將士,得到軍心,決定就不後悔,擒拿敵人一定要徹底,這是將軍的責任。至於運輸的費用,有專門的官吏負責,將軍不必擔心。等到奮武將軍的兵馬到達,一起進攻羌族賊兵。」

十月,軍隊都集合到隴西郡。十一月,一齊進攻。羌族賊兵大敗,斬殺首級數千個,餘下的都逃出邊境。戰爭未決勝負的時候,漢朝又徵募士兵一萬人,封定襄太守韓安國為建威將軍。還未出發,聽說羌族賊兵被打敗了,皇帝說:「羌族賊兵被擊潰受到懲罰,逃出邊境,那些休戰的將士,多留一些屯田守衛,防守要害之處。」

第二年二月,馮奉世回到京師,改任左將軍,光祿勳的職位不變。之後記功封爵,皇帝下詔說:「羌族賊兵凶殘狡黠,殺害官吏百姓,進攻隴西郡官署,燒燬驛亭,斷絕道路橋樑,極大地違背了天道。左將軍光祿勳馮奉世前時率領軍隊征討,斬首俘虜八千餘人,奪取牛馬羊數以萬計。賜馮奉世關內侯的爵位,食邑五百戶,黃金六十斤。」裨將、校尉三十餘人,都有賞賜。

之後一年多,馮奉世病筆。他任武將官職前後有十年,為殺敵衛國的老將,功名僅次於趟充國。

奮武將軍任千秋,他的父親任宮,昭帝時以丞相征事捕殺了反叛的左將軍上官桀,封侯爵,宣帝時任太常,去世。千秋繼承了爵位,又任太常。成帝時,樂昌侯王商代替馮奉世任左將軍,而任千秋任右將軍,後來又任左將軍。子孫世代繼承爵位,直到王莽時代為止。

馮奉世死後兩年,西域都護甘延壽因為誅殺了郅支單于被封為列侯。當時丞相匡衡也以甘延壽假冒詔令滋生事端為理由,根據蕭望之的事例,認為不應當封侯,然而議論者都讚美甘延壽的功勞,皇帝聽從眾人的意見封他為侯。當時杜欽上疏,追溯稱頌馮奉世以前的功勞說:「從前莎車王殺害漢朝使者,和各國結盟背叛漢朝。左將軍馮奉世以衛候的身份根據便利條件發兵誅滅了莎車王,用計策安定了城市,功績普及邊境地區。議論者認為馮奉世作為使節有其使命,依《春秋》之義中說臣下不能獨斷專行,按漢朝的法律則有矯制之罪,所以不得封侯。現在匈奴郅支單于殺害漢朝使者,逃亡到康居國,都護甘延壽征發城中之兵和屯田的將士四萬餘人來誅殺他,封為列侯。我的愚見認為比較罪過則郅支單于比莎車輕,衡量兵力則莎車比郅支多,使用軍隊則馮奉世少,講勝利的程度則馮奉世為邊境安寧立下功勞,考慮失敗的成分則甘延壽給國家帶來的災禍深。他們違背命令擅生事端的罪過是相同的,而延壽割地封侯,馮奉世卻不記封賞。我聽說功勞相同賞賜不同則會使那辛苦的大臣產生疑慮,罪過一樣刑罰不同則百姓迷惑;疑慮導致變化無常,迷惑導致不知所從;變化無常則導致制度和導向不明確,不知所從則導致百姓不知如何行動。馮奉世解除危難,忘死征戰,完成使命業績非凡,威名功績顯著,是世代出使者的表率,卻惟獨壓抑而不表揚他,這不是聖明君主杜絕疑慮鼓勵節操的意思。希望交給有關部門商議。」皇帝認為這是先帝時的事,就不再採納他的意見。

馮奉世有兒子九人,女兒四人。長女馮媛被選入皇宮,為元帝昭儀,生中山孝王。元帝去世,馮媛成了中山太后,隨中山孝王到封國。馮奉世長子馮譚,太常舉薦他孝廉作了郎官,依功勞次序補任天水司馬。馮奉世攻擊西羌,馮譚是校尉,跟隨父親從軍有功,還沒有封官就病死了。馮譚的弟弟馮野王、馮逡、馮立、馮參都做到大官。

馮野王字君卿,跟從博士學習,精通《詩經》。年輕時因為父親做官的原因任太子中庶子。十八歲那年,向皇帝上書希望能試任長安縣令。宣帝對他的志向感到驚奇,詢問丞相魏相,魏相認為不能允許。後來以功勞次序補任當陽縣令,升任礫陽縣令,調任夏陽縣令。元帝時,升任隴西郡太守,因為政績突出,入朝任左馮翊。一年多,池陽縣令並素來貪污,輕視馮野王是年輕的外戚,治理的劣跡不加改正。馮野王部署督郵掾投栩縣人趙都立案檢察,查明是當權者監守自盜十金的罪行,將他逮捕。並不服從收捕,趙都格殺了他。並的家人上書陳述冤情,事情交給廷尉處理。趙都到官吏面前自殺來證明和馮野王無關,京師的人都稱讚他的威信,陞遷任大鴻臚。

幾年之後,御史大夫李延壽病卒,官吏多推薦馮野王繼其位。皇帝派尚書挑選二千石級的官員,而馮野王的品行和能力都排在第一。皇帝說:「如果我用馮野王為三公,後世一定會以此為例說我偏向後宮妃嬪。」就下韶說:「剛強堅毅,確實沒有私慾,要數大鴻臚馮野王。能言善辯,可以出使四方,要數少府五鹿充宗。廉潔節儉,要數太子少傅張譚。現任命少傅張譚作御史大夫。」皇帝從下級任用張譚,越過次第,避嫌而不用馮野王,因為他是昭儀的哥哥的緣故。馮野王於是歎息說:「別人因為受皇帝寵愛的妃子而尊貴,我們兄弟卻因此而卑賤!」馮野王雖然沒作三公,卻很被器重,在當時很有名望。

成帝即位,有關部門上奏稱馮野王是國舅,不合適備職九卿。依據品級出朝任上郡太守,另外賞賜黃金一百斤。朔方刺史蕭育上奏密事,推薦說「馮野王品行能力高超傑出,在內政上足以考慮自身,在外交上足以謀略教化。我可惜馮野王是治理國家的棟樑,卻不能輔佐朝政和朝中大臣並立。馮野王以前因為是國舅而從朝中調出,又因為賢良調入朝廷,彰明國家是樂於進用賢良的。」皇帝自從作太子時就聽說過馮野王。正好遇上他因病免職,又以原來二千石的級別治理黃河堤岸,於是封為琅邪太守。當時成帝的長舅陽平侯王鳳任大司馬大將軍,輔政已經八九年了,當時數次發生災異,京兆尹王章譏刺王鳳專權不能加以任用,推薦馮野王代替王鳳。皇帝開始時接納王章的建議,後來王章被誅殺,事情記錄在《元後傳》中。於是馮野王恐懼不安,就病倒了,病假三個月已滿,又續請病假,和妻子兒女回杜陵治病。大將軍王鳳指使御史中丞彈劾馮野王請假養病而圖自己安樂,持虎符出界回家,是領皇帝詔令而不敬重。杜欽當時在大將軍王鳳的幕府,他素來尊重馮野王父子的品行才能,給王鳳呈上奏摺,替馮野王說話道:「我見詔令說,二千石級的官吏請假,經過長安拜謁,不分別予告和賜告。現在有關部門認為馮野王予告得以養病,賜告卻不能批准,這是同一法律兩種等級,失去了減輕刑罰的意義。政績考核三次最突出的給予予告,這是命令;有病滿三個月賜告,這是皇帝賜恩的詔令。令告可以得到,賜恩卻得不到,失去了輕重的差別。另外,二千石級官員有病賜告得以回家的有舊例,不能離開守郡也無明文規定。古語說:『功績不清楚時卻給予獎賞,是為了普施恩德鼓勵立功;過錯不明顯時應免去懲罰,為的是謹慎刑罰,不處理難於知曉的事。』現在拋開法令和舊例而依托不敬的法律,很違反闕疑從去的意思。即使以二干石級的官吏守衛彳裡方圓的地域,擔任軍事要職,不應該離開守郡,將用刑罰為後世之法的,那麼馮野王的罪遇,在於以前沒有制訂法令。刑罰賞賜是應該很有信譽的,不可以不謹慎。」王鳳不聽,最終免去野王的官職。郡國中二千石級的官員賜告不能回家,從此開始。

當初,馮野王繼承父親的爵位作關內侯,免職回家。幾年之後,年老,在家中去世。兒子馮座繼承爵位,到孫子因為連坐中山太后一案而被削去爵位。

馮逡字子產,通《周易》。太常察舉孝廉而任郎官,補任謁者。建昭年間,選任作復土校尉。光祿勳於永舉薦他為秀才,任美陽縣令。依照功勞的次序陞遷任長樂宮屯衛司馬,清河郡都尉,隴西郡太守。治理政績廉潔公正,年紀四十多歲時去世。任都尉時,曾有關於治理黃河大堤的設想,詳見本書《溝洫志》。

馮立字聖卿,精通《春秋》。因為父親的關係任命作郎官,然後陞遷作曹官。竟寧年間,因為是國舅的關係出任五原郡屬國都尉。幾年以後,陞遷為五原郡太守,轉任西河郡、上郡太守。馮立為官公正廉潔,治理政績和馮野王大致相同,而多有智謀待人寬厚有恩澤,喜歡制訂規章條令。官吏百姓讚美馮野王、馮立前後作太守,歌頌他們說:「大馮君,小馮君,兄弟相為太守,聰明智慧愛吏民,政如魯衛德化鉤,周公、康叔猶二君。」後來升任東海郡太守,當地地勢低濕,他患了風濕病。天子聽說遣件事,調馮立任太原太守。先後做過五個郡的太守,到之處都有政績。年老在官任上去世。馮參字叔平,精通《尚書》。年輕時任黃門郎給事中,作皇宮警衛十多年。馮參為人莊重嚴肅,喜愛修飾外表禮儀,行為謹慎誠信,很有風度。馮參是昭儀的小弟弟,行為謹慎有備,因為嚴肅而令人敬畏,終於不能為皇帝的近臣。竟寧年間,以國舅的身份出朝補任渭陵食官令。因為經常有病調任寢中郎,有詔令允許他不用做事。陽朔年問,中山王來朝拜,馮參被提升為上河農都尉。因病免官,又任渭陵寢中郎。永始年間,越級提升為代郡太守。因為是邊境郡縣道路遠,調任安定郡太守。幾年之後,因病免職,又任諫大夫,兼任護衛左馮翊都水。綏和年間,立定陶王為皇太子,因中山王被廢,所以封國舅馮參為宜鄉侯,來安撫中山王。馮參到封國,給皇帝上書想到中山國見中山王和太后。還沒有到達而中山王去世。中山王在病中時,上奏稱希望貶馮參的爵位,以關內侯的食邑留居長安。皇帝憐憫他,下詔說:「中山孝王短命早死,願以國舅宜鄉侯馮參封為關內侯,回家,我很憐憫他。就叫馮參回京師,以列侯之位在朝中任事。」王家五侯都尊敬而畏懼他。丞相翟方進也很尊重他,幾次對馮參說:「事情的禁忌太過分。您因為是國舅被廢用,不得居於公卿之位,現在五侯的地位最為尊貴,您和他們並列,應該稍微卑屈禮節,表示有所尊重。然而您非常注意修飾容貌,用威嚴來對待他們,這不是用來表示低於五侯而對自己有益的方式。」馮參生性講究禮儀,始終不改其平素操行。很快,哀帝即位,他的祖母傅太后當權,追討和馮參姐中山太后的怨恨,用咒詛大逆之罪來誣陷她,事件記錄在《外戚傳》。馮參因為和她是同母所生而應當連坐,謁者領韶命捉馮參到廷尉處審問,馮參自殺。將要死的時候,仰天長歎說:「我馮參父子兄弟都位居高官封侯賜爵,現在身披惡名而死,姐弟不敢自憐,;螈傷的是沒有臉面見先人於地下。」被處死的有十七人,眾人沒有不可憐他們的。馮氏宗族都遷回老家了。

贊曰:《詩經》說「堂堂的威儀真周正,美德和容貌內外合一」。宜鄉侯馮參鞠躬盡瘁,品行端正,言行謹慎,可以說是正人君子,然而最終死於無辜,不能脫身,哀痛呀!讒言邪惡交相作亂,忠貞善良的人被害,自古就是這樣。所以伯奇被流放,寺人孟子受宮刑,申生被縊而死,屈原投湘水而死,所以才有《小弁》這樣的詩與《離騷》之辭的興起。《詩經》說:「心中憂傷,淚落而下。」馮參姐弟,也可謂悲慘呀!

《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