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安德烈斯在政府軍陣地前喊了口令。那是說,他伏在三重鐵絲網下陡蛸地朝下削的地方,抬頭朝著石塊和土坯壘成的胸牆大聲呼喊。這裡沒有延綿不斷的防守線,在撞見盤問他口令的人之前,他本可以輕而易舉地在黑夜裡繞過這個據點,深入政府軍的地區。但是,通過這二關卡看來更安全而簡單。「你們好,」他大聲喊道。「你們好,民兵們!」他聽到槍栓往後扳的卡嗒聲。接著,在過去一點的胸墒後面,有人放了一槍。槍聲砰地一響,黑暗中倏的出現了一道向下的黃光。安德烈斯聽到檢栓聲,立刻臥倒,頭頂狠狠地抵住地面。「別開槍,同志們。」安德烈斯喊道。「別開槍我要過去。」「你們幾個人?」胸牆後有人喊著。「一個。我。只有一個,「「你是誰?」
  「維利亞賡納霍斯人安德烈斯「洛佩斯。巴勃羅隊裡的人帶著份信件。」
  「你帶著步槍和彈藥嗎」「帶著,老兄。」
  「我們不放帶步槍和彈藥的人進來,」那聲音說。「三個人以上也不准進東。」
  「我是一個人,」安德烈斯喊道。「有要緊事情。讓我過去吧。」他聽到他們在胸牆後面說話,伹聽不清說什麼。接著那聲音又喊道。」你們是幾個人?」
  「我。只有一個。看天主的份上。」他們又在胸牆後面說活了。接著那聲音說。聽著,法西斯。「「我不是法西斯,」安德烈斯喊道。「我是巴勃羅隊裡的游擊隊員,我來帶信給總參謀部。」
  「他瘋了,」他聽到有人在說。「給他扔個手雷。」「聽著,」安德烈斯說。「只有我一個。光桿兒一個。我操他媽的就是一個人,別疑神疑鬼啦。讓我過去吧。「「他說話像個基督徒。」他聽到有人笑著說。接著另外有人說,「最好還是給他扔個手雷。」「別,」安德烈斯喊道。「那就錯透了。是要緊事情柄。放我過去吧。」
  就為了這種原因,他一直不喜歡出入火線。有時盤問得寬些,但總是不愉快的。
  「只有你一個人?」那聲音又朝下面喊道。
  「我操他媽的,」安德烈斯喊道,「我得跟你們說多少回啊?」
  「要二個人,那麼站起來,舉槍過頭,「安德烈斯站起來,雙手握著卡賓槍,舉過了頭……」
  「現在從鐵絲兩里鑽進來。我們用機槍對著你,」那聲音喊道。
  安德烈斯進入第一道之字形鐵絲網。「我得用手撥開鐵絲網啊。」他喊道。
  「別把手放下,」那聲音命令道。 ;
  「我被鐵絲網勾住了,」安德烈斯大聲說。「還是簡單點,給他扔個手雷,」有一個聲音說。「讓他把槍背著。」另一個聲音說。「他舉著雙手是沒法鈷鐵絲網的。要講點理嘛。」
  「法西斯分子全是一路貨,」另一個聲音說。「他們得寸進尺。」「聽著,」安德烈斯喊道。「我不是法西斯,是巴勃羅隊裡的游擊隊員。我們殺掉的法西斯比斑疹傷寒殺死的法西斯還多。」
  「我從沒聽說過巴勃羅的游擊隊,」那人說,他顯然是這個據點的長官。「也沒聽說過什麼彼得、保羅和什麼其他的聖徒和門徒1。也沒聽說過他們的游擊隊。把槍背在肩上,用手鈷鐵絲網吧。」
  「快鑽,別等我們向你掃機關鎗,」另一個叫著。「你們真不夠朋友」安德烈斯說。他正在費力地鑽著鐵絲網。
  「眵朋友1」有人對他喊道。「我們是在打仗哪,夥計。」「有點打仗的意思了,」安德烈斯說。
  1彼得是耶妹十二。徒之一。惲羅原名掃羅,在公元—世紀中,起先著力迫害早期的基督徒。據說有次在去大馬士革的路上,耶妹向他顯靈,他才皈依基教,到小亞細亞、希臘、羅馬等地熱憒宣傳基督敉,最後被羅馬人所.捕,於公元六七年左右被殺。後來教會尊他為聖保羅。保羅這名字在西班牙語中為巴勃羅,故此處那長官因聽到巴勃羅的名字而開玩笑地提起彼得等其他聖徒及門徒,
  「他說什麼?」
  安德烈斯又聽到卡嗒一聲扳槍栓的聲音。「沒什麼,」他喊道。「我沒說什麼。別開槍,讓我從這個他媽的鐵絲網裡鑽進去。」
  「不許罵我們的鐵絲網,」有人叫道。「再罵,我們給你來個手雷。」
  「我是想說,多好的鐵絲網明,」安德烈斯喊道。「多漂亮的鐵絲網。好比天主掉在茅坑裡啦。多可愛的鐵絲網啊。我快要和你們在一起啦,弟兄們。」
  「給他扔個手雷,」他聽到有個聲音說。「我跟你說,對付這種鬼把戲,這是最爽快的辦法。」
  「弟兄們,」安德烈斯說。他大汗淋漓,知道這個鼓動扔手雷的人完全可能隨時扔出來。「我沒什麼了不起「這我相信,」簌動扔手雷的人說。
  「你說對了,」安德烈斯說。他正在小心翼翼地鑽第三重鐵絲網,離胸墒很近了。「我一點也沒什麼了不起。但是事情很要緊。非常、非常要緊。」
  「沒有比自由更要緊的事了。」鼓動扔手雷的人說。「你以為有什麼比自由更重要的?」他挑釁地問。
  「沒有,夥計,」安德烈斯說,鬆了口氣。他知道他面前的是幫狂熱分子,那些佩戴紅黑圍巾的傢伙。「自由萬歲!」
  「伊比利亞無政府主義者聯合會萬歲,全國勞工聯合會萬歲,」他們從胸墒上大聲呼應著。「無政府一工團主義和自由萬歲。」
  「咱們大夥兒萬歲,」安德烈斯喊道。「「他是我們一派的,」鼓動扔手雷的人說。「幸虧我沒用這個叫他完蛋,「
  他望著手裡的手榷彈,看到安德烈斯翻過胸牆,他深深感動了。這個鼓動扔手雷的人雙臂摟住他,一手仍握著手榴彈,因此當他擁抱安德烈斯的時侯,手榴彈擱在安德烈斯的肩胛上。他吻著安德烈斯的兩頰。
  「還好你沒有出事,兄弟。」他說。「還好還好。」「你們的長官在哪兒?」安鐮烈斯問。「這裡歸我指揮,」有一個人說。「給我看你的證件。」他把證件拿進掩體,藉著燭光看。一小方折疊起來的印著共和國國旗的綢子,中央蓋著軍事情報部的公章。一張羅伯特-喬丹用筆記本上的紙寫的列具他姓名、年齡、身高、出生地點和任務的安全通行證,上面蓋著軍事情報部橡皮圖章,坯有給戈爾茲的急件,一共四張折好的紙,用一根繩子紮好,用火漆封好,火漆上打上安在軍事情報部橡皮圖章木秉頂端的金屬章。
  「這個我見過,」這據點的長官說,把那塊綢子還給他。「這個你們大家都有,我知道。不過有了它坯不說明什麼問趣,還得有這個。」他拿起通行證,又看了一遍。「你生在什麼地方?」「維利亞康納霍斯。」安德烈斯說。「那兒種些什麼莊稼?」「甜瓜,」安德烈斯說。「那是世界聞名的。」「你認識那兒的什麼人?」。問這個幹什麼?你是那兒人嗎?」「不。不過我到過那兒。我是阿蘭胡埃斯1人。」「問我哪個人都行。」
  1阿蘭胡埃斯在馬德里正南,位於肥沃平原上,盛產水果蓰菜,供應馬德里市場, 、
  「講講何塞「林貢的摸樣吧。」「開酒店的那個嗎?」「自然啦。「
  「剃的是光頭,腆著個大肚子,一眼斜視。」「這就行了,」那人說,交還證件。「可你在他們那邊是幹什麼的,「」
  「革命前我父親在維利亞卡斯,「定居下來。」安德烈斯說-「那是在山脈另一邊的平原上。革命突然爆發時我們就在那兒-革命開始以來,我就隨著巴勃羅一夥打仗,不過,我很著急呢,夥計,得送那份急件,「
  「法西斯占區的情況怎麼樣?」那軍官問。他不著急,「我們今天很熱乎,」安德烈斯驕傲地說。「今天公路上熱鬧了一整天。今天他們把'聾子』一夥幹掉啦。」
  「『聾子』是誰,對方輕蔑地問。 、
  「山裡一支了不起的游擊隊的頭頭。」「你們都應該到共和國來參軍。」軍官說。「愚鸞的游擊隊搞得太多啦。你們大家都該過來,服從我們自由派的紀律。到時候,如果我們想派游擊隊,就可以根據襦要調派,「
  安镩烈斯這個人的耐心簡直好到極點。他心平氣和地對付這次過鐵絲網的事。這樣的盤問一點也沒使他著慌。他認為這是完全正常的。」這個人不理解他們,也不理解他們正在做些什麼;他滿口蠹話,原是意料之中的。慢條斯理的作風也是意料之中的,但是他這時希望走了。
  「聽著』好朋友,」他說。「你的話很可能有道理。可是我受命給指揮三十五師的將軍送一份急件,天亮時要在這一帶山裡發動進攻,現在夜深了,我得走啦。」……
  「什麼進攻?你有進攻的消息嗎?」
  "不。我什麼也不知道。可我現在必須到納瓦塞拉達去,到了那裡還要上路。帶我到你的指揮官那兒去,讓他派交通工具把我送去,好嗎?馬上派個人和我去找他,不要耽擱時間了。」
  「我對這一切非常懷疑,」他說。「還是乘你走近鐵絲網的時候,早把你斃了的好。」
  「你看過我的證件啦,同志,我也解釋了我的任務,」安德烈斯耐心地對他說。
  「證件可以偽造的,」軍官說。「這樣的任務,哪個法西斯分子都編得出。我親自帶你去見指揮官。」
  「好,」安德烈斯說。「你去就好。不過讓我們快去。」「你,桑切斯。你代我指揮,軍官說。「你跟我一樣明閆你的職責。我帶這個所謂的同志去見指揮官,「
  他們倆順著山脊背後的淺戰壕朝下走,安德烈斯在黑暗中聞到防守山頂的這些士兵拉在長著羊齒植物的山坡上的屎尿的典氣。他不喜歡這些像無法無天的孩子般的人;他們骯髒,可厭,不受管束,伹親切,可愛』無知又愚盡,然而有著武器,因此總是危險的。他,安德烈斯除了擁護共和國之外,沒有自己的政見。他多次聽到這些人說話,他認為他們所說的聽起來往往是很美好的,但是他不喜歡。他想:人拉了屎尿不掩埋,不能說是自由。沒有比猶更自由的動物了,而貓是把自己拉的屎掩埋起來的。貓是最好的無政府主義者。除非他們向貓學習埋尿,不然我可不會尊敬他們。
  那軍官在他前面突然站住了。「你仍舊帶著卡賓槍,」他說。「是,」安德烈斯說。「干暍不?」
  「把槍給我,」軍官說。「說不走你在我背後用槍打我。」「幹嗎打呀?」安德烈斯問他。「我幹嗎要從背後打你?」「誰料得到?」軍官說。「我誰也不信。把卡賓槍給我,「安德烈斯解下卡賓槍,遞給他。「你高興拿槍就拿吧「他說。「這樣好些。」軍官說。「這樣我們安全些,「。於是,他們在黑暗中繼續向山下走去。 ,「

《喪鐘為誰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