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受到我的讀者的責備,他們批評我說,當那些敵視我們並只能給我們造成危害的壞人落入我們手中的時候,我對他們太和善、太寬容!即便我認為這些責備有其充分的理由,但是從每個單獨的事件來看,我過去一直認為並且現在也仍然認為,我所採取的態度是正確的。報復和懲罰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區別。一個有強烈報復欲的人不會是一個好人;他這樣做不但卑鄙,而且下流,他沒有權利搶在上帝和人類執行公道之前採取行動,對自己的自私自利和狂熱毫不加以克制,由此只能讓人看出,這種人是多麼的可鄙和軟弱。懲罰則是完全不同的情況,它是受到法律和良知譴責的行為所帶來的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後果。只不過不是每一個人、甚至包括行為的受害者,都可以認為,他有資格充當法官。這一方面可能是非法的,另一方面可能很容易帶有卑鄙的報復行為的特徵。有哪一個人心靈如此純潔,沒有一點兒過錯,舉止言行全部合乎道德規範,而且還有崇高的思想,以至於不經過國家權力的任命便可以以法官自居並對他人的行為進行懲處呢?
何況人們為了保護自己,往往把惟一的一次錯誤、一次罪惡、違法行為看成是獨立的犯罪。人們應該研究一下每一件壞事發生之前的情況!只有身體和心理上的缺陷是天生具有的嗎?道德上的缺陷有沒有這種可能呢?然後人們大概會考慮到,教育有多大的威力!我這裡所說的教育是廣義的,即不僅僅指父母、老師、親戚的培養教育。生活中的情況成千上萬,它們對於一個人產生的影響遠比人們的行為——這裡的人一般是指教育者——產生的影響更加深刻和持久。在一家低級劇院度過的一個夜晚,閱讀過的惟一一本壞書,看過的惟一一張傷風敗俗的畫,都可以使良好的家庭教育產生的全部成果毀於一旦。一個有著數百萬人口的社會應當對多少罪惡負有責任啊!正是這個社會,當它享受著極大的快樂時,它已經患了癌症,而且癌症已在它的個別成員身上發作了!於是人們虔誠地抬起眼睛、皺起鼻子作出拒絕的表情紛紛退縮,害怕繼續接觸這個遭受不幸的可憐蟲。
當我談到這個「文明」社會的種種情況時,我對所謂的半野蠻和野蠻民族的看法肯定要溫和得多。野蠻或者變粗野的人——或者他們從來沒有一個完善的道德標準衡量自己的行為,或者喪失了這樣的標準——對於其缺陷所需要承擔的責任,可能少於那種儘管有我們廣為讚揚的文明提供所有的道德支持卻仍然誤入或者落入歧途的罪人。一個被白人追得東奔西跑而拿起自衛武器的印第安人只值得同情,而不應該遭到鞭打。一個因為某種過失而被這個非常講究道德和貞潔的社會永遠趕出去的人,被美國的西部地區接納,並且在那裡越陷越深,因為他在那裡缺少任何依靠;雖然他作為一個在西部奔波的人置身於嚴格的血腥殺戮的法規下,但在我的眼裡是可以寬容和原諒的。溫內圖——這個思想高尚、總是寬宏大量的人,只要我請求他,也從來不拒絕給予一個這樣墮落的人寬容;甚至,不等我請求他,他也會完全自動地作出這樣的決定。
寬容有時候會使我們陷入困境,這我承認,但是這種情況大多又被我們通過寬容間接得到的好處抵消了。誰想與我們結交,就必須放棄西部地區的殘酷無情和嚴酷,在本來不知道和不願意的情況下,不是在語言上,而是在行動上變成宣揚博愛的老師和傳播者,因為幾乎可以這麼說,在我們這裡人們呼吸著博愛的空氣。
老華伯也是那種墮落的人之一,我們給予他的寬容遠遠超過了他應該從我們這裡得到的。在這一點上,除了我們普遍執行的與人為善的原則外,要歸咎於他那不尋常的個性給我留下的第一眼印象。他的高齡對此也起了一定的作用;而且當著他的面我總會產生一種特別的感覺,這阻止了我根據他的所作所為和他肆無忌憚地表現出的邪惡處置他。我似乎覺得,我必須按照一種雖然不受我主宰,但卻寄存在我的心中的意志行事,這種意志禁止我加害他,因為儘管他本性難移,但卻受到一種非常特別的、神的法庭的保護。因此,在他企圖在芬內爾的農場謀殺我的第二天早上,我再一次放了他,我這樣做也完全符合溫內圖的意願。迪克哈默杜爾和皮特-霍爾貝斯當然不同意,特裡斯柯夫作為一名警察比他們更加不同意。不過,我至少沒有受到他們三個人的指責,我只從農場主那裡聽到了責怪;他根本無法理解,這樣一個人——只有目光敏銳的阿帕奇人才能夠把我從他的子彈下救出來——居然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就被我們放走了。這種愚蠢的行為——他這樣說——他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碰到過,而且他發誓說,如果老華伯膽敢再讓他在農場見到,他一定要親手進行報復,他會把老華伯像一條狗一樣擊斃。此外,芬內爾今天再一次向我們表明,他多麼歡迎我們的這次來訪;告別時,他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食物,這些食物至少夠我們這一夥人整整吃五天,那麼這五天裡,我們就不必為了搞到肉而把時間花費到打獵上了。這意味著什麼,只有在過後,當人們因為附近有紅皮膚和白皮膚的敵人不能開槍打獵,要麼等著被餓死、要麼不顧暴露自己鋌而走險時,才真正能夠體驗到。
本來我們應該在離開農場之後馬上尋找老華伯的行蹤。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他的惡意,因此有充分的理由瞭解他今後的企圖。但是我們想盡快地趕上老槍手,因為我們前面有「將軍」和托比-斯賓塞,他們跟他們的人馬也正前往科羅拉多,與他們相比,老「牛仔之王」就顯得沒有那麼重要了。
因為雷帕布利干河在芬內爾農場後面拐了一個大彎,我們想從這裡抄近路走,於是我們離開這條河,騎馬直接進入地形起伏的大草原,然後再到達河邊。我們發現了連夜去追趕老華伯及其同夥的那幾個牛仔留下的足跡,但是卻沒能找到他們。後來足跡消失了,一直到傍晚,我們再沒有發現人留下的跡象。
這期間,我們必須渡河到對岸。儘管雷帕布利於河跟堪薩斯州所有的河流一樣,河面寬,河水淺,幾乎隨處都不難過去,可溫內圖仍然把我們引向河中的一處淺灘,這裡的河水更淺,整個水面都淹不到馬的身子。
到達河的對岸,我們穿過延伸到河邊的灌木叢,然後又來到了開闊的大草原。我們剛一走出灌木叢便發現一道腳印,看樣子是從河旁邊大約五百步遠的距離跑過來的。迪克-哈默杜爾用手指頭指著那道印子對他的瘦高個兒朋友說:
「你瞧見對面草叢裡那道黑印子了嗎,皮特-霍爾貝斯,老浣熊?你認為那是什麼?只是一個破折號呢,還是人的足跡?」
「如果你認為那是人的足跡,那麼我不反對,親愛的迪克,」被問者以他那種乾巴巴的方式回答說。
「沒錯,是這樣。咱們必須過去,看看他們來自何方,又去向何方。」
他以為我們也持同樣的看法,因此準備騎馬過去。但溫內圖一言未發地把我們引向右邊,並領著我們沿著離河岸近的地方走,根本不理會那一道印子。哈默杜爾對此不能理解,所以他轉過頭來問我:
「為什麼你們不願意往那邊走,老鐵手先生?如果人們在西部地區看到來歷不明的足跡,就必須得把它搞清楚,這是安全的要求!」
「當然。」我點頭表示贊同。
「就是嘛!咱們無論如何得知道足跡去的是什麼方向!」
「由東向西。」
「為什麼說由東向西呢?在沒有進行仔細調查之前,這沒人能知道。它也可能是由西向東哪!」
「哼!它只能是由東向西,不會是別的。我們知道,這幾天以來一直刮西風,這一點您可以相信,正因為如此,所有的草統統往東邊倒。每一個出色的西部人都應該知道,順風走留下的足跡不如逆風走留下的足跡清楚。那對面的足跡至少有五百步遠,可這麼遠的距離我們卻看得很清楚,這就證明,足跡是逆風而行,也就是說,是由東向西。」
「見鬼!考慮得真透徹!我可想不到這上面去!你不這樣認為嗎,皮特-霍爾貝斯,老浣熊?」
「如果你指的是我認為你笨,居然沒有想到這麼聰明的主意,那你就對啦。」霍爾貝斯點著頭說。
「對還是不對,這倒完全無所謂。不管怎麼說,你也沒從樹上搖下多少智慧來!不過,老鐵手先生,咱們必須調查一下,因為總該弄清楚是誰以及是多少人留下的腳印。」
「為什麼離開我們的方向五百步遠呢?您不是看到了,我們馬上就會和它相遇!」
「對!這一點我也沒想到。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出色的西部人,現在,在這古老的雷帕布利干河旁邊,我才明白,還有許多東西要學。對嗎,老鐵手先生?」
「這種自知之明實在可嘉!不過,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和不足,誰就已經找到了改進的途徑。」
我們離開淺灘還沒有多遠,河流便拐了一個彎向北流去。這使大草原往西變得通暢無阻。那個方向有一道狹長的綠色地帶直接通向北去的雷帕布利干河的灌木林邊緣,估計那裡有一條小溪,它在右邊離我們很遠的地方與雷帕布利干河匯合。這條小溪曲曲彎彎流向終點,它的最後一道彎的最外面是一片小樹林,小樹林在我們對面大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我們走著走著便停了下來,因為我們說的那一行足跡突然從左邊過來到了我們這會兒所在的河流的拐彎處。那是一個騎手的足跡,他在這裡逗留過一會兒,沒有下馬。他的馬前蹄踏出一個半圓形,半圓的中點是後蹄站過的地方。由此可以推測出,這個從東邊來的男人站在這裡環顧過另外三個方向,大概是尋找什麼東西,然後他徑直奔向剛才提到的那片小樹林。因此,小樹林肯定就是他尋找的地方。這個念頭把我們的目光引向了上述的方向。
本來騎手是誰對於我們來說完全無所謂,一開始那片小樹林也沒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理由;但是,足跡幾乎長達半個小時,這使我們有足夠的理由認為,還是謹慎為好。
「呵!沃——烏——克——察!」這時,人們聽到阿帕奇人喊道,同時他抬起胳膊,指著小樹林的某一個地方。
「沃——烏——克——察」是達科他語的一個詞,意思是長矛。為什麼溫內圖不使用有關的阿帕奇語?不久我便得知了原因,並又一次發現——正如已經多次發現的那樣——他有一雙多麼敏銳的眼睛。順著他的胳膊指的方向望過去,我瞧見小樹林的邊上有一棵樹,它的一枝樹權遠遠地向前伸著,在樹權上垂直地縛著一根長矛。從我們這麼遠的地方望去,它就像用鉛筆在天空上畫的一條線,現在被夕陽染紅了。如果不是足跡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向小樹林,恐怕我們當中沒有人能發現這根長矛。任何人只要不是緊挨著小樹林走過,肯定都不會注意到它。當迪克-哈默杜爾聽說長矛的事時,他說:
「我沒看出長矛來;不過,如果真像你們想的那樣,那確實是一根矛,那麼每個人都知道,長矛絕對不會長在樹上。這樣看來,那必定是一種信號!」
「是一個達科他人的信號。」溫內圖點點頭。
「那是一根達科他長矛嗎?」迪克驚奇地問。
「是的,只是我不知道,是達科他哪個部族的。」
「是哪個部族的這完全無所謂!總之這真是一個令人驚異的奇跡,竟然有這麼好的眼睛,能夠在一里之遙確切地認出那是一根長矛!重要的問題是,我們跟它是否有什麼關係?」
因為這話是針對我的,所以我馬上解釋說:
「對於我們來說,它當然不可能無關緊要。除了奧薩格人這裡沒有達科他人居住;因為我們知道,奧薩格人現在已經挖出了戰斧準備開戰,而這根長矛是為某個人留下的信號,所以我們必須要瞭解這個信號的意義。」
「那咱們就騎馬過去吧!」說著,他便想讓他的那匹老馬往前走,我抓住他的韁繩,警告他說:
「您想冒險嗎?用長矛作信號可能意味著那對面藏著奧薩格人,他們在等某個人,或者確切地說是等過某個人。那個騎手——我們這裡看到的便是他的足跡——就是到他們那裡去的,在這之前他似乎尋找過那根長矛。如果我們直接沿著他的足跡走過去,我們肯定會被看見。」
「難道您認為,現在他們還沒有看見咱們嗎?」
「是的,我這樣認為。我們跟我們身後的灌木叢沒有形成鮮明的對比,因此還不可能被發現。儘管如此,我們必須迅速離開這裡。好啦,走吧;您看到了,溫內圖已經在前面啦!」這個阿帕奇人根本沒有留意我們在說什麼,他小心翼翼地掉轉馬頭,朝北而去。我們跟在他的後面。直到小樹林從我們的眼睛裡消失,我們才轉向西邊,朝那條小溪走去。到達小溪之後,我們需要逆流而上,以便在灌木叢的掩護下,再從北邊回到小樹林。這時溫內圖停了下來,他翻身下馬,把他的獵槍交給我保管,並且說道:
「我的兄弟們就在這裡等著吧,等我回來告訴大家我在長矛樹那裡看見了什麼人!」
他打算孤身前往小樹林偵察一下情況。他鑽進灌木叢,為了完成這個並非輕鬆的任務開始行動。這類責任他情願自己承擔,人們也完全有理由讓他去幹。我們下了馬,把馬趕進灌木叢裡的小溪旁,讓它們在那裡飲水。然後我們坐下來,等著阿帕奇人返回。如果小樹林裡真有奧薩格人的話,他這一去可能要幾個小時。然而,最多才過了半個小時,他就又出現在我們面前了。他向我們報告說:
「長矛樹下坐著一個白人,他在等候一個紅種人的戰士,紅種人在那裡呆過半天,後來為了找肉離開了。」
溫內圖的寥寥數語對於我來說已經足夠了,他說的情況充分證實了這個阿帕奇酋長深刻的洞察力。迪克-哈默杜爾似乎覺得他講得不夠詳細,他打聽說:
「阿帕奇酋長難道到了小樹林當中的地方嗎?」
溫內圖點點頭。迪克繼續問道:
「那麼沒有看見印第安人嗎?」
溫內圖搖搖頭。
「那個在樹下坐著的白人會是誰呢?」
「老華伯。」溫內圖簡短地回答道。
「畜生!這個老牛仔在那裡想幹什麼?」
溫內圖聳聳肩;然後迪克-哈默杜爾又問道:
「老華伯等候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印第安人呢?」
「馬托-沙科,奧薩格人的酋長。」
「馬托-沙科?我不知道這傢伙。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阿帕奇酋長認識他嗎?」
溫內圖又點點頭,他向來不喜歡別人這樣盤問他。我暗自高興地等待著他的忍耐到了盡頭的時刻。可這個小個子捕獸者的好奇心十足,他仍然沒完沒了地打聽道:
「這個紅種人是一個勇敢的傢伙嗎?」
這個問題完全多餘。馬托-沙科是「七頭熊」的意思,而且這裡指的是北美的大灰熊。誰能夠用槍射死七頭大灰熊,並且沒有任何人陪伴獨自踏上戰場,那他肯定英勇無比。因此,溫內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使哈默杜爾正好有理由把他的問題重複一遍。當他仍然沒有得到回答時,他說:
「為什麼溫內圖不繼續講了?瞭解這事跟誰有關非常有好處。所以我把我的問題說了兩遍。」
溫內圖本來一直向前方眺望,這時他把臉完全轉向迪克,用那種既溫和又冷淡的語調——這種語調我只在他這裡聽到過——回敬道:
「為什麼我的兄弟老鐵手不問我?為什麼他一聲不吭?一個人應該首先思考,然後再說話。思考一個人就能做到,說話至少得需要兩個人。我的白人兄弟哈默杜爾應該多用腦子,當一名出色的思想家;至少他有這麼胖,足可以進行思考!」
我看到,受到奚落的迪克-哈默杜爾臉色驟變,他先想發火,但對溫內圖的高度尊敬促使他克制住了自己。於是他用平靜的語調為自己辯解說:
「不管我夠胖還是不夠胖,這完全無所謂;我只想冒昧地說明一點,即我不可能用肚子來思考,因為眾所周知,腦子不是長在肚子裡,而是長在腦袋裡。我說的難道不對嗎,皮特-霍爾貝斯?你倒是告訴我呀,老浣熊!」
「不對。」被問者簡短地回答。
這種情況可不常見,一向隨聲附和的瘦子居然說胖子的說法不對;這使迪克-哈默杜爾驚訝得叫了起來:
「不對?我說的不對?為什麼不對呢?」
「因為你提出的問題讓人覺得你的腦子的確不是長在腦袋裡,而是長在軀幹裡,就長在其他正常人肝臟和脾臟的部位。」
「什麼?你想戲弄我?聽著,皮特-霍爾貝斯,你這個老浣熊,如果你倒向這一邊,那麼很容易……」
我打斷了他的話,揮手示意要求他別再做聲,因為溫內圖把他的槍拿了回去,並用手拉著馬的韁繩想離開我們這會兒所處的地方。他並不是不樂意看迪克和皮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互相撲嘴,然而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牽著自己的馬跟隨他走出灌木叢。他沒有上馬,就這樣領著我們沿著灌木叢的邊緣一直走到那片小樹林附近。然後我們又鑽進灌木叢。這時溫內圖酋長壓低聲音說:
「老鐵手跟我走,其他的白人兄弟留在這裡,直到聽到響起三聲口哨,然後大家騎馬過來,你們會在長矛樹那裡找到我們以及兩個俘虜。」
他說這些時顯得非常有把握,就好像他完全能夠預先確定將要發生的事情似的。他放下他的獵槍,我也放下我的兩校槍,然後我們沿著小溪往上遊走,我們沒有再離開灌木叢,因為小溪可以把我們一直帶到那片小樹林。
暮色降臨,因為我們是在灌木叢裡,所以我們周圍比外面的草原上要更加昏暗。我們向前推進時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當我們到達小溪邊正要轉彎的一處地方時,我們看到那片小樹林就在我們前面。這裡沒有低矮的樹木,因此我們可以很方便地偷偷摸過去。我們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迅速地向前移動,漸漸地接近了那棵樹,並且看到了樹權上的長矛。那邊比我們這邊亮一些,因為那棵樹在小樹林的邊緣而且那裡又出現了灌木,我們則隱藏在濃密的樹梢下面,這使我們不易被發現,便於我們觀察究竟是誰坐在我們頻頻提到的信號樹下。那裡有一個孤零零的廢棄的免穴,它形成了一個不大、但卻有一米多高的小丘;在它的附近坐著昔日的「牛仔之王」,他的馬正在樹林外面的草原上吃草。這證明,老華伯覺得這個地方是安全的;要不然他肯定會把他的馬藏在樹叢裡面。我們在樹叢裡看到了第二匹馬,它被用韁繩拴在一棵樹上。按照印第安人的習慣這匹馬戴著馬嚼子,雖然天色越來越黑,但我們能夠看出,那是一匹矯健壯實的深棕色牡馬,在馬背和馬鞍之間搭著一塊黑色的皮墊,對於印第安人來說,這種情況比較罕見。黑色皮墊上刻著圖案,由於底下襯著白色的皮子,圖案顯得非常突出,我們看出那是七頭熊。這就是為什麼溫內圖能夠那樣肯定地說,者華伯是在等馬托-沙科,因為這匹馬只可能屬於其姓名的含義為七頭熊的人。
這些情況無疑表明,這位奧薩格人的酋長只是為了悄悄地接近某種獵物暫時走開了,因為他的食物已經吃光。他把他那匹珍貴的馬留在那裡,這說明他也認為這個地帶和這片小樹林完全安全。我和溫內圖認為,這樣一種疏忽大意是絕對不允許的,在我們身上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老華伯不但來到這裡,而且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地等著他,由此可以推斷出,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特別融洽。在過去的年代,老華伯有一個綽號叫作「印第安人虐待狂」,對於這樣一種人,所有的紅種人既恨他又怕他。一個紅種人部族的酋長所以能夠跟他聯合在一起,原因只可能是有利可圖。因為奧薩格人現在已經踏上戰途,所以他們商談的事情只可能是某種暴虐行徑,也許是針對白人的。顯而易見,這不是馬托-沙科和老華伯的第一次會面,我甚至認為,奧薩格人很可能想利用老華伯作密探。這種事相信他是幹得出來的。溫內圖曾經預言,我們的同伴在找到我們時會發現我們手中有兩個俘虜。這就是說,他確信這個奧薩格人不會讓老華伯久久地等候他回來。這也是我的看法,因為夜幕降臨之後幾乎根本不可能再捕捉到獵物。彷彿是要證明我們的看法正確似的,當我們通過樹幹之間的空隙望到外面的草原上時,果然看到一個印第安人踏著最後一抹殘暉漫不經心地朝著小樹林走來。他肯定沒想到,這裡藏著一個對他懷有敵意的人。
他的步態很獨特,這是長期穿沒有鞋跟的軟底鹿皮鞋留下的後果。他離我們越近,我們越能夠清楚地認出他來。奧薩格人絕大部分身材高大魁梧。而這個奧薩格人個子不高,但他肩闊腰粗,所以,儘管他兩腿彎曲得很厲害,又上了年紀——他大約50多歲——卻仍給人一種體格異常健壯的印象。他一隻手提著槍,另一隻手拿著他捕獲的一隻草原上的野雞。他幾乎就要到達小樹林了,雖然這時天近乎全黑了,他仍然發現了老華伯的足跡。他站住腳步,用說得還算可以的英語對著樹林喊到:
「是誰留下的腳印?誰現在在樹林裡?」
溫內圖把一隻手放到我的胳膊上輕輕地按著,彷彿想以此代替同情的微笑。倘若小樹林裡的人是奧薩格人的同盟者,那麼他可以放心大膽走進去;要是裡面隱藏著一個敵人,那麼他提出的問題根本不能夠保護他免遭襲擊。老牛仔大聲回答道:
「是我,老華伯;進來吧!」
「你身邊還有其他的白人嗎?」
「沒有,你從我的腳印就應該看出,我是一個人來的!」
他說的不對。他可能還有同夥,他們事先跟他分開了,然後再從遠處進小樹林,就跟我們一樣。我們知道,老華伯不會獨自一個人來到雷帕布利干河畔。現在他的同夥在什麼地方呢?是他不想讓他們知道他跟奧薩格人會面的事呢,還是出於其他的原因他把他們留在別處了?我希望能得知這一點。
馬托-沙科進了樹林,用腳探著路走到老華伯那裡,然後在他旁邊坐下來,問:
「老華伯什麼時候到這兒的?」
「大概兩個小時之前就到了。」老華伯說。
「是立刻發現我們約定的信號了嗎?」
「不是立刻發現的。我在河邊的灌木叢裡四處觀望了一陣,我認為這裡的小樹林一定是一個很好的隱蔽處。然後我騎馬過來,當我走近小樹林時,我看到了長矛。你選的這個地方真好。」
「我們在這兒很安全,因為除了我和你,這周圍一片沒有一個人。我昨天就已經到了這兒,這是你原本打算來的日子。由於我等你一直等到今天,帶來的肉都吃完了,這迫使我不得不離開一會兒,結果打中了這隻雞。」
他這一番話聽起來跟責備差不多。老華伯回答說:
「奧薩格人的酋長不會因為不得不等我而生我的氣吧?那麼我來告訴你為什麼我來晚了,我相信,這個消息會讓你欣喜若狂。」
「難道老華伯到過芬內爾的農場嗎?」
「是啊,我們昨天快中午時到了那裡。我們還去了你們想要襲擊的另外三個農場,這使我們耽擱的時間比原來考慮的長了一些。另外,我才到也得怪一次重要的大狩獵,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議,這次狩獵可以由你來搞。」
「老華伯指的是什麼樣的狩獵?」
「這以後再說吧!現在我想首先向你報告一下,我是怎樣找到你們要對付的那四個農場的。」我們悄悄地向前移動,一直到了免穴的另一側,因此聽到了他說的每一句話。從我們偷聽到的情況來看,我確信,老華伯真的在給奧薩格人當密探。涉及的事情是襲擊和搶劫四個大農場,其中包括芬內爾的農場。這是一個古老而不幸一再重複的故事:奧薩格人受到了向他們提供貨物的白種人的欺騙,他們為了得到補償,獲得他們需要的肉,於是趕走了一個農場的牛。人們追蹤他們,殺死了他們的一些戰士。按照他們的觀念他們必須復仇,經過商量之後他們決定向白人開戰。首先他們要襲擊位於雷帕布利干河畔的四個最大的農場。這四個農場裡僱用了大批的牛仔,比起其他對手來,紅種人更害怕這些半野蠻的勇猛強悍的傢伙,所以他們必須派出一些暗探去查明牛仔的大概人數。他們的智慧阻止他們把這樣的任務交給印第安人,至少不可以交給本部族的戰士。這樣一個偶然的機會把老華伯和他的同夥帶到這些紅種人面前。看樣子他過去跟他們已經有過一次、類似的聯繫,不然的話,這個奧薩格人大概不會向老華伯提出這樣一個建議。協議規定,奧薩格人應該得到帶發頭皮1、武器和牧群,其餘的戰利品全歸老華伯本人和他手下的人佔有。當然,就老華伯而言,他的目標僅僅是錢和其他各種容易出售的物品。我們注意到,酋長跟這個「牛仔之王」說話時,一次也沒有稱呼過他「我的白人兄弟」,而始終只叫他的名字,這證明,這號人在印第安人那裡並不會比在文明的白人那裡獲得更多的尊敬。
1北美印第安人把帶發頭皮從敵人頭上割下來作為戰利品——譯者注
當老華伯開始騎著他的馬去刺探情報時,奧薩格人的「戰爭動員」還沒有結束。因為查明四個農場的防禦情況對於突襲的成功至關重要,所以酋長親自出馬,獨自一人來到雷帕布利干河畔聽取老華伯匯報情況。那根長矛就是用來標明接頭地點的,即告訴老華伯,在那裡能夠找到馬托-沙科。
現在他們兩個在這片小樹林裡相聚了。老華伯匯報了情況並且提了一些建議。這些建議現在我可以省略不提了,因為由於我一們採取了有力的防範措施,他們不得不放棄原來的襲擊計劃。酋長接受了他的一部分建議,然後又問起老華伯在談話一開始提到的「重要的狩獵」是怎麼回事。老華伯非常狡猾,他斤斤計較地回答說:
「奧薩格酋長必須先回答我幾個問題,然後我才能告訴你那是怎麼一回事。你認識阿帕奇人的酋長溫內圖嗎?」
「那條狗?我認識他。」
「你稱他是一條狗,他大概那一次在你面前表現過敵意吧?」
「何止一次!我們在三個夏天之前挖出戰斧跟切依內人開戰,在幾次戰鬥中已經殺死他們不少戰士;後來這個阿帕奇人來了,他假裝要跟我們一起戰鬥。他像山狗一樣膽小,像一千個老妖婆一樣狡猾。我們相信了他,可他卻退縮了,並且突然在阿肯色河的對岸消失了。當我們在那裡尋找他和那些逃跑的切依內人王八蛋時,他卻騎著馬衝向了我們的棚屋,奪走了我們的牲畜,把我們留在家裡的東西洗劫一空。當我們後來趕回去時,他已經把我們的宿營地變成了堡壘,那裡面還有我們留下的戰士、老人、婦女和孩子。在堡壘裡他跟切依內人站在一起逼迫我們講和。他沒有流一滴血,可這種和平卻是以我們英勇善戰的聲譽為代價的。但願偉大的神靈能讓這條癲皮狗有朝一日落到我們手中!」
奧薩格人酋長這會兒講的那次戰事是溫內圖的一個真正的傑作。遺憾的是我那時不在他的身邊,但我已經從他嘴裡瞭解了那一著棋的全部細節。他不僅由此把與我們友好的切依內人從毀滅中解救出來,而且引導他們——儘管他們比他們的敵人弱得多——取得了全面的勝利。所以,馬托-沙科怨恨他,這完全可以理解。
「你們為什麼不報復他呢?」老華伯問,「抓住他非常容易。他很少呆在他們阿帕奇人的棚屋裡,他被惡魔趕著到處跑,有時候在大草原,有時候上山。他不喜歡有人陪伴在身邊,所以,如果人們想抓住他,只需要動手就是了。」
「你說的這些話恐怕連你自己也沒有認真考慮過。正因為他總是不停地跑來跑去,人們才無法抓到他。經常有傳聞說人們在某個地方看見他了,可當我們趕到那裡時,他常常已經走掉了。他就像一個身上塗了一層油的摔跤手,很難被人抓住。如果哪一次有人說確實看到他了,那他身邊肯定有白人,這個白人叫老鐵手。老鐵手是一個極其了不起的魔術師,只要他和這個阿帕奇人在一起,就是一百個奧薩格人的力量也不夠對付他們一下,更不用說抓到他們啦。」
「我會向你證明,這是你的一個錯誤認識。你把老鐵手也看成是你們的敵人嗎?」
「呵!跟溫內圖相比,我們更加仇恨老鐵手。這個阿帕奇人的酋長至少也是紅種人中的一名戰士,可老鐵手是一個白人,就沖這一點我們也必須恨他。他已經兩次站在猶他人一邊反對我們,他是奧薩格人最兇惡的敵人。我們的戰士在捉他的時候,他把他們中間許多人打傷了,害得他們現在走起路來就像老太婆一樣一瘸一拐的。這簡直比殺死他們還糟糕。因為這個狗雜種說過,一旦他被他的敵人逼急了,他會要他們的命。他那枝槍就像一技魔槍,他射出的子彈不是打中他們的膝蓋,就是射中他們的腰部,使他們一輩子喪失了作為男人或者作為戰士的能力。這比把他們慢慢地折磨死還要可怕。只要有朝一日他落到我們手裡,他一定會遭殃!可是這種事永遠也不會發生,因為他和溫內圖就像兩隻高高地翱翔在大海上的鯤鵬,他們從來不飛下來,所以人們無法捉到他們。」
「你又說錯了,他們倆經常下山來;我甚至知道,他們現在就在下面,所以很容易被抓住。」
「呵,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看見他們了嗎?」
「我甚至跟他們說過話。」
「在哪兒,在哪兒?快告訴我!」
他急切地提著要求。我們聽得出,他多麼迫切地期待著有一天能實現他的熱望,親眼看到戰勝我們。老華伯卻不慌不忙從容不迫地回答說:
「我能夠幫助你抓住溫內圖、老鐵手以及另外三個白人,因為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他們;可是要我告訴你這個秘密得有一個條件。」
「那就說說看,這是什麼樣的條件!」
「我們把他們五個人全都捉住,你可以得到另外三個白人,把老鐵手和那個阿帕奇人的酋長交給我。」
「另外三個白人是誰?」
「有兩個是西部人,他們叫作哈默杜爾和霍爾貝斯,一個是警察,他稱自己為特裡斯柯夫。」
「我不認識這些人。我們應該捉住五個人,可我們卻只能得到三個對於我們來說不關痛癢的人物,而那兩個對我們至關重要的人卻必須得留給你!你怎麼可以向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呢!」
「我必須這樣要求,因為我要找溫內圖和老鐵手報仇,為了報這個深仇大恨,我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們對他們的仇恨一點兒也不亞於你!」
「這有可能,但是我能夠讓他們上圈套,我具有捉到他們的優勢,所以他們應該屬於我。」
酋長思忖了一會兒,然後說:「他們在哪兒?」
「就在附近。」
「呵,呵!這誰料得到?你肯定已經看到他們了嗎?難道他們已經落入你所說的圈套啦?」
「我只需要你的幾個戰士就能捉到他們。」
「你需要我的戰士?這就是說你還沒有抓到他們。原來你想要我的戰士幫助你設置捕獲這些狗雜種的陷阱;沒有我的人你的狩獵就會失敗。你怎麼可以提出這麼高的要求?而你要求得到的人又正是對我們最要緊的人!」
「如果你不按照我的意願行事,你就什麼也得不到。」
「哼!如果沒有奧薩格的戰士幫助你,你又能得到什麼?你什麼也得不到,一點兒也得不到!你的要求也未免太過分啦!」
他們就這樣爭來爭去。馬托-沙科十分聰明,他不會讓自己受到愚弄。老華伯看出,如果他寸步不讓,那麼就很有可能得完全放棄他的復仇計劃。在衡量利弊之後,他寧願作出一些讓步。
「那麼好吧!為了讓你看到我向你作出了讓步,我願意把那三個白人再加上溫內圖都留給你,但是老鐵手無論如何得歸我!他欠我的老賬比那個阿帕奇人要多得多。要是你拒絕把他交給我,那麼我寧願讓他們五個人全部逃脫,這是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好吧,你一定要這麼干你就干去吧!」
這個奧薩格人顯然對他的要求沒有太大的興趣,不過最後他想,自己還是知足一些為好,他給什麼,就要什麼吧。於是,他表示同意說:
「老華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得到老鐵手。不過現在我想知道這五個人在什麼地方,我們用什麼辦法才能夠抓到他們。」
老牛仔說,他在芬內爾的農場碰到過我們。他非常謹慎,閉口不談他當時那種不光彩的處境。他又補充說道:
「現在你知道了,為什麼我沒有能夠按時趕到你這裡;我必須得弄清楚與這五個傢伙有關的一切。如果我們要想這次狩獵成功,那麼對於任何可能發生的情況都不能有一點兒疏忽。芬內爾農場的牛仔本來不知道我跟溫內圖和老鐵手的關係怎麼樣。後來他們中間的一個牛仔在房間裡聽說了為什麼這兩個人到雷帕布利干河來,並把這告訴了其他的牛仔,我向他們探聽過。後來當天黑下來的時候,我悄悄地溜到窗戶下面,看到芬內爾和那五個人坐在屋子裡。他們講著他們各種不同的經歷,時不時也說明一下他們現在的打算。他們想去科羅拉多,另外一個白人已經在他們之前去了那裡,他也一直是紅種人不共戴天的敵人。他們將跟他碰頭,但是我沒能聽到是在什麼地方,然後他們將襲擊一夥白人,這夥人……」
「你剛才說的另外一個白人是誰?」奧薩格酋長打斷他的話說。
「他通常被叫作老槍手。」
「老槍手?哼!這個狗雜種,有一回我們整整追了他三天之久,結果也沒能夠捉到他。那次他開搶打死了我們兩個戰士和好幾匹馬,此後他再也沒有來過我們的領地。他害怕我們報仇,因此總避開我們的地盤,」
「你這麼說就又錯了。幾天前他到過芬內爾的農場,因為他要從那裡動身到科羅拉多去,所以,他肯定要經過你們的地盤,看來他根本不怕你們。」
「如果真是這樣,除非他從惡魔那裡學會了隱身術。不過,他在回來時一定會落到我們手中,只要他不翻山走,他跳不出我們的手心。他大概害怕我們所以只在夜間走,不然的話,我們應該能看到他。」
「如果真是這種情況,那麼你們白天必然能發現他留下的蹤跡,這個傢伙壓根兒就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何況很少有人會害怕你們,你們的死敵溫內圖和老鐵手肯定知道你們挖出了戰斧,可他們仍然來這裡;由此你們應該明白這一點。」
「住嘴!他們這樣做並不是由於不怕我們,而是受了偉大的神靈的迷惑,因為神要把他們趕到我們手裡。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瞭解他們在哪裡以及他們打算走哪條路。」
「難道你以為我連這都不知道就到你這兒來嗎?我採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所以他們不可能逃脫。不過,他們在芬內爾的農場到底呆了多久,這個我就無從得知了,因為很遺憾,當時我必須得離開那裡;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他們今天從那裡出發,他們想趕上老槍手。不言而喻,他們將沿著河邊走,因為他們必須得渡河到對岸去。因此,凡是特別適合過河的地方,我都留下我的人守在那裡。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孤身一人到這裡來的原因。這些守衛人員的任務是等那五個混蛋過河,並秘密跟蹤他們。然後趕快到這裡來告訴我們,他們去了什麼地方。你說說,這事我幹得夠狡猾了吧!」
「老華伯幹得真聰明!」奧薩格酋長隨聲附和說。
我們偷聽的人當然不能苟同。老「牛仔之王」以為,我們會沿著河邊走,由此他犯了一個大錯誤。正如前面已經提到的那樣,我們是抄近路過來的;因此,我們早就遠遠地走到那些看守者的前面了。現在他們可能還在等著我們,那就讓他們在老華伯認為能看到我們的地方等著吧,愛等多久就等多久!
「奧薩格酋長會承認,凡是我能夠做的,我都已經做了,」老華伯繼續說,「現在只需要你們的戰士到位了,如果用得著他們的話。」
「我馬上動身去找他們來。」馬托-沙科說。
「他們在哪兒?他們離這裡遠嗎?」
「他們得到命令在瓦拉圖集合,這個地方在水牛大道旁。白人喜歡沿著河走,而這裡離河流很遠,因此我們所有的戰士匯聚在那裡都不會被發現。白人雖然知道我們挖出了戰斧,但是他們不能預料到我們從什麼地方、向哪個方向發動攻擊。」
「我不知道瓦拉圖在哪兒,你騎馬去那裡需要多長時間?」
「我的馬已經休息過了,再說我的馬是奧薩格人最好的馬。我能夠在天亮前到達那裡,並在中午時趕回來。捉住那四個白人和那個阿帕奇人需要多少戰士,我就給你帶回多少戰士來。」
「這大概會是多少呢?」
「20個,這已經綽綽有餘了。」
「這不行!如果老鐵手沒有那枝短獵槍還差不多,你不是認為那是一枝魔槍嗎!雖然我知道,魔槍還談不上,但是它的價值卻相當於20枝甚至30枝一般的槍。有一件事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曾經偷過老鐵手的槍,但是我一槍也沒能打出去。他的槍構造特別獨特,當時我真是絞盡了腦汁,可無濟於事。那把槍既沒有彈簧,也沒有螺栓。」
「呵,呵!你偷了他的槍,可卻沒有把槍留住?」
「是的。你完全有理由對此表示驚訝,我被迫又把那枝槍交了出來。那時就彷彿所有的魔鬼都跟我作對似的,這很清楚。我本應該把那枝槍打碎砸爛,我確實產生過這種念頭。但是「將軍」不願意。這個混蛋想把那枝槍據為己有,所以他不同意把它砸爛,於是我……」
他話說了一半停了下來,可能他突然想到,他那件倒霉的事還是閉口不談為好。接著,酋長問道:
「老華伯剛才提到一個將軍。為什麼不繼續講下去,反而突然停下來呢?」
「因為講不出什麼東西了,有一些名字人們壓根兒就不願意去提。不過我希望,在我死之前,這個『將軍』能再一次跑到我手裡。到時候要讓他比那時在赫爾莫斯家多挨十下打,他在那裡卑鄙地洩露,我……呸!好了,奧薩格酋長現在打算離開這裡是為了叫20名戰士來,對嗎?20名戰士不夠,至少必須得50名,這很清楚。」
酋長先前只說叫20名戰士,這大概僅僅是為了裝裝門面,不給人留下一個膽怯的印象,因此他現在很快便同意了。他說:
「老華伯應該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如果你認為,我們必須出50名戰士,那麼這個意願可以得到滿足。我這就去找他們來。」
「那麼我呢?要我一直在這裡等著你回來嗎?難道我騎馬跟你一起去不更好嗎?」
「不,你必須留在這裡迎接你的人。他們無法確切地知道你現在所處的位置,因此你應該點燃一堆火,火要大,要照得遠一些,這非常必要。」
「我不能這樣做,因為老鐵手和溫內圖如果來的話,他們會發現的。最好是……」
他無法再說下去,因為就在這一剎那,他的脖子被溫內圖用雙手卡住了。馬托-沙科站起來奔向他的馬,想解開馬。對於我們來說,行動的時刻到了。當溫內圖抓住老華伯時,我忽地一下閃到馬托-沙科身後,正對著他的背用右手抓住他的後脖子,狠狠地給了他一拳,打得他雙膝一彎跌倒在地上。我把他拽到他原來坐的地方,溫內圖也把老華伯拖到那裡。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我們把他們捆好,接著溫內圖按照約定的信號吹了三聲尖利的口哨。不一會兒,我們的三個同伴帶著他們的馬和槍過來了。兩個俘虜還處於昏迷狀態,我們把他們橫著放到他們的馬背上,像綁口袋似的把他們綁牢。然後我們離開了小樹林,因為老華伯的同夥有可能來,我們不能在那裡久留。只要他們其中有一個人在我們沒有發現的情況下找到長矛樹,我們就有可能或者確切地說必定會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我們首先沿著小溪往上走了一陣子,然後越過小溪徑直進入大草原,直到我們抵達一個孤零零的灌木叢才止步。灌木叢裡的地面非常潮濕,而且被水牛踩得深深地下陷。我們在中間的低窪處點燃了一小堆火,因為地勢低,又有灌木叢的遮掩,火光透不出去,所以比外面的草原上安全。當我們把兩個俘虜從馬背上解下來放到火堆旁的地面上的時候,他們早就從昏迷中甦醒過來,只是一路上他們沒有說話。現在他們看清了我們的面孔,酋長仍然一言不發,而老華伯卻不禁吃驚地叫出聲來,他扯著繩索拚命掙扎著。
「真是活見鬼!虔誠的牧羊人又來了,這次不是把一隻羔羊、而是把兩隻羔羊引到了青草地!是什麼促使你們想到要重新抓我呢?難道你們後悔不該以德報怨了嗎?其實那只是你們自以為是而已!」
溫內圖不屑於回答他,我也以他為榜樣不理睬老華伯。迪克-哈默杜爾已經知道這個老傢伙企圖怎樣對付我們,因為我在路上對他和另外兩個人提過這件事,他對老華伯有一肚子的火,並認為我們這樣不聲不響任他冷嘲熱諷是膽怯的表現,因此他回答說:
「你休想把自己說成小羊羔,你比那些最兇惡的猛獸還要兇惡!現在這兒剛好有一堆火,我恨不得用火燒你的頭髮。你根本用不著說那麼多廢話,你等著瞧吧,我會這樣做!」
「虔誠的老鐵手不會容忍你這麼做!」白髮蒼蒼的老牛仔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他容忍不容忍這完全無所謂。如果說,昨天你幹的壞事還不夠多的話,那麼今天你已經惡貫滿盈了。要是你認為,你這樣厚顏無恥能改善你的處境,那你就想錯啦!」
「真的?那麼你至少該問問自己,你們有什麼權利把我們當成俘虜並且這樣對待我們!」
「別問這種愚蠢的問題,你這個老壞蛋!老鐵手和溫內圖在小樹林裡的時候就在你們背後,你們說的每一句話他們都聽到了。所以,我們清楚地瞭解你們打算怎樣對付我們。我們認為,我們完全有理由阻止你們的行動,使你們無法為非作歹!」
這一番話使老華伯的氣焰頓時低落下來。如果我們知道,有人想抓住我們、殺死我們,那麼他再厚顏無恥也不能抵消他的罪惡,同時也掩蓋不了他害怕我們報復。上次他行刺我我原諒了他。如果這一次只涉及到我一個人,那麼至少還有可能使我產生再一次原諒他的想法。可是他今天的計劃是針對我們大家的,所以這個老牛仔大概也完全意識到了,想要通過冷嘲熱諷達到什麼目的已經是不可能了,因此,他沒有再往下說。既然他不說了,迪克-哈默杜爾也只好不做聲了。
接著發生的事再一次向我證明了阿帕奇人的酋長溫內圖和我的想法是多麼一致,我們常常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點子上,這種不謀而合已經達到了令人驚異的程度。我們剛一離開小樹林的時候我就想到,芬內爾和其他幾個農場主有可能遭到襲擊。可他們對此卻一無所知,因此,必須得有人去警告他們,使他們有所提防。雖然奧薩格人的酋長已經落到我們手中,雖然我們指望由此可以推遲他的搶劫計劃,但是我們很難主宰當前的形勢,甚至我們連自己的時間也很難掌握,因為隨時隨刻都可能有預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一旦發生什麼情況,我們目前所取得的優勢就有可能再次被奪走。突襲計劃現在雖然被迫推遲了,但絕對還不是百分之百的推遲,所以,至少必須通知芬內爾,然後由他再通知其他幾個農場主。可是應該由誰去向芬內爾報信呢?特裡斯柯夫絕對不行。哈默杜爾和霍爾貝斯雖然是相當能幹的西部人,但是這麼重要的事情我不想托付給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因為這不但要能成功地到達那裡,而且還要考慮怎樣回來的問題,而回來也許比去更加困難。這樣的話只剩下溫內圖或者我了。我覺得,最好是這個阿帕奇人把報信的任務接過去,因為他不如我適合與另外三個同伴呆在一起。假如我去了芬內爾農場,他就必須單獨面對他們,而沒有我在中間進行調解他很難與他們相處。這時我看到,溫內圖正以一個行家的銳利的目光審視著馬托-沙科的馬,接著他站起來向那匹馬走去。他把手伸進鞍囊,把裡面所有的東西統統掏出來扔掉,隨即放進去好幾塊肉。然後他背上他的獵槍轉過來問我:
「我的兄弟對於這匹奧薩格人的馬有什麼可說的嗎?」
「它的肺很健康,」我回答說,「它的腱子很有耐力,它的腿跑起來像羚羊。我的紅種人兄弟完全可以留下自己的黑馬,讓它為去科羅拉多養精蓄銳,我將使它受到最精心的照料。所以,溫內圖兄弟可以放心地騎這匹深棕色的馬,它會飛快地把你送往那裡並帶你回來。」
「呵!難道我的兄弟老鐵手知道我想去哪裡嗎?」
「知道。我們將留在這兒等你,你要在明天太陽下山之前趕回來。」
「喂!兄弟們,再見!」
他飛身一躍跨上馬鞍飛馳而去。他知道,他不需要再跟我多說什麼。而我的另外三個同伴情況就不同了。溫內圖幾乎還沒有轉過背去,他們就已經迫不及待向我打聽起他此次夜行的意圖和目的。我把必要的情況小聲告訴了他們,因為沒有必要讓兩個俘虜聽到,幾個受到威脅的農場的主人將得到警告。後來我們吃了一些東西。吃完東西後我安排人站崗放哨,這樣我便可以睡到午夜。從午夜到早上這段時間永遠是草原生活中最緊要的時刻,到那時我必須得醒著,因為在這種關鍵的時刻我更信賴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三個同伴。
我再三叮囑三個同伴要特別留神兩個俘虜和那堆火,然後我才躺下,並馬上睡著了。是的,沒有任何憂慮能夠趕走我的睡意了。我睡了很久,直到值第三班的迪克-哈默杜爾把我叫醒。我發現一切正常。當我的前任躺下之後,我走出低窪地。我想到灌木叢外面來回走走,並仔細考慮一下應該怎樣處置這兩個俘虜。我不想要他們的命,儘管按照大草原的法規我們完全有權殺死他們,以使他們今後無法再為非作歹,加害於我們以及其他人。可是,他們圖謀殺人難道可以不受到懲罰嗎?倘若回答是否定的,那我們應該選擇什麼樣的懲罰方式制裁他們呢?我突然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即帶著他們去科羅拉多,使他們白白失去襲擊農場的有利時機。但這有很多麻煩。有這兩個俘虜在跟前肯定會妨礙我們的行動,並在許多方面給我們造成不便。所以,我覺得自己最好還是把這個念頭暫時放一放,等溫內圖回來後看看他會發表什麼意見。
我完全清楚,奧薩格人現在位於何處,我和溫內圖已經多次到過他們所在的地方。秋天南去、春天又回到北方的水牛群總習慣走相同的路,這些路被水牛踩得坑坑窪窪的,留下的蹄印整整一年都清晰可見。瓦拉圖——譯成德語是「雨水」的意思——就位於這樣的一條水牛大道的旁邊。那個地方很像我們眼下呆的地方,只不過那裡有成片成片的灌木林和草叢,地面比這裡四得更深,所以積了許多雨水,即使在炎熱的季節也不可能完全蒸發掉。看來,溫內圖是有意識地把我們領到我們現在露宿的地方,因為這個地方正好處在小樹林——我們在那裡抓到了兩個俘虜——通往瓦拉圖的方向。他似乎是想在回來的路上察看一下瓦拉圖,哪怕是遠遠地望一望。
夜色退去,天已破曉;儘管如此,我沒有叫醒我的同伴,而是任他們繼續睡。我們沒有做任何安排,而且睡眠帶給我們的充沛的精力很可能以後會派上用場。他們醒了之後,我們吃了一小塊肉當作早餐。兩個俘虜沒有得到任何東西吃。他們這種人餓幾天絕對不會有一點兒事。後來我又躺下睡覺。上午和下午就在我們睡睡醒醒中過去了。到傍晚時溫內圖回來了,這正是我昨天預想的時間。他將近20個小時都在路上奔波,沒有閉一會兒眼睛,可是他看上去生氣勃勃、精神煥發,就好像他跟我們一樣,也是剛剛休息過似的。他騎的那匹深棕馬也絲毫看不出過度勞累的跡象。我發現,當它的主人——那個奧薩格人的酋長注意到這一點時,他的目光流露出多麼滿意、多麼自豪的神情。我決心把他的自豪變成惱怒。根據大草原的法規,被俘者落到誰的手裡,那麼他本人連同他身邊的一切財物就歸誰所有。我們需要好馬。溫內圖和我的黑馬都是出色的馬。迪克-哈默杜爾的馬雖然長得奇醜無比,但很壯實,而且耐力持久;另外,也很難說服他跟他的馬分開。特裡斯柯夫的馬本來是我們使用的馬中最好的一匹,可到今天才這麼短的時間,便已經證明他的馬不能令人滿意。皮特-霍爾貝斯的馬也是這種情況,雖然他們的馬還沒有糟到令人歎息的程度,但是,如果出現緊急情況,一切都取決於馬的奔跑速度時——這幾乎很難避免,比如為達到一個重要的目的,或者甚至我們需要逃命時,那時我們說的這兩匹馬就會成為兩個最大的障礙,並可能給我們造成毀滅性的災難。所以,不能讓馬托-沙科重新獲得他的馬。
溫內圖跳下馬,向我們點點頭表示問候,然後他坐到我旁邊。我們倆彼此沒有說一句話,只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然而我們都知道對方要說什麼。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已經順利地把警告的口信帶到了芬內爾的農場;而我則告訴他,我們這裡沒有發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我們用眼睛傳遞著信息,語言對於我們來說是多餘的。特裡斯柯夫、哈默杜爾和霍爾貝斯自然不明白,他們充滿期待地注視著他,可他什麼也沒說,他們感到很失望,但又不敢問他,怕惹得他厭煩。
我對他瞭如指掌,倘若他對他剛剛結束的長途跋涉隻字不提的話,那麼我知道,他在其他方面不會久久地保持沉默。我們必須瞭解在瓦拉圖安營紮寨的奧薩格人的情況怎麼樣了。他們一共有多少人?也許可以通過某種方式讓他們知道,白人已經得到了他們將要襲擊農場的警告。然而他們的地方不在我們要去的科羅拉多的方向;另外,如果我們打算偷偷地潛近他們的話,我們也不能夠把兩個俘虜帶到這些紅種人附近,因為我們必須要估計到,他們很有可能又把俘虜從我們手中奪走。想必溫內圖跟我一樣,也在考慮這件事,所以我確信,我很快就能夠聽到他對此發表見解。我果然沒有猜錯,他坐到我身邊還沒有五分鐘,這時便開口問道:
「我的兄弟休息好了吧,你是準備現在馬上去瓦拉圖嗎?」
「是的。」我回答說。
「我們把俘虜一直帶到科羅拉多的邊界,但是我們必須得知道處在我們後面的奧薩格戰士的情況。我的兄弟會力求瞭解這一點的。」
「我的兄弟溫內圖要帶著他們馬上離開這裡嗎?」
「是的,只要奧薩格酋長那匹飢餓的馬吃完了草就動身。」
「難道溫內圖不願意等到明天早上嗎?你整整一宿都沒能睡覺,我們還不知道,下一夜是否能讓我們安眠呢!」
「作為阿帕奇人的酋長我習慣只在有空兒的時候才睡覺。我的兄弟老鐵手也有一副鋼筋鐵骨,那麼你應該知道我不累。」
「好吧,隨你便!我們什麼時候會面?」
「我的兄弟知道那個大洞嗎,達科他人管它叫作瓦科堪,或者黑腳基一佩一塔一基,即老婦人,或者黑腳老婦人?」
「我知道。人們所以這樣稱呼是因為它的形態像一個坐著的老婦人。你想在那兒等著我嗎?」
「是啊。因為你必須繞道走,並需要時間窺探奧薩格人的情況,我們將比你和哈默杜爾先到那裡。」
「哈默杜爾?讓他跟著我?我的兄弟難道認為有必要由他陪著我嗎?」
「是的,這倒不是因為奧薩格人人數多,但老鐵手很可能需要一個幫手,儘管只是給你看看馬,而且他不會把馬帶到很遠的地方,因為他不敢冒這個險。我的兄弟同意我的意見嗎?」
「是的,儘管我知道你給我身邊安排一個陪伴者的用意,這與其說是出於你的擔心,倒不如說是出於你的愛心。」
他看自己的用心被識破了,於是微笑著點點頭。然後他轉過身去面對被捉獲的奧薩格酋長,到此刻為止,他還沒跟這個酋長說過一句話。
「馬托-沙科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們原來是想襲擊四個白人農場嗎?」
奧薩格酋長沒有回答。於是,溫內圖把問題又重複一遍,可他仍然沒有得到答覆。他說:「奧薩格酋長居然這麼害怕阿帕奇酋長,嚇得話都嚕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了。」
他這番話達到了目的,因為馬托-沙科頓時火冒三丈,他訓斥溫內圖說:
「我,奧薩格人的最高首領,我用這雙手曾經殺死過七頭熊,誰想聽說這件事我的名字就可以告訴他。我怎麼可能害怕一群癩皮狗中的一條山狗呢?」
癲皮狗這個詞在這裡明顯是用來辱罵溫內圖的;儘管如此,溫內圖依然很平靜,他繼續說道:
「馬托-沙科難道不承認自己企圖襲擊那些農場嗎?」
「不,我不承認,這不是真的。」
「然而我們知道,是這麼回事,因為你在草原上打到野雞回來之前,我們就跟在你後面了,所以聽到了你說的每一句話。我們還瞧見了你插在樹權上的長矛。它等於在向後來看到它的人們宣佈,一個自稱是首領的人是多麼愚蠢!溫內圖從來還沒有聽說過,一個想躲藏起來的人,卻把他的藏身之處用信號標出來,由此告訴每一個人:有人藏在這裡!你用不著承認襲擊農場的事了,因為這件事將不可能再發生。我昨天晚上連夜騎馬去農場警告了白人。只要那些奧薩格人敢去,必定會一個不留地被他們用鞭子抽死。我也說了,老華伯是你的密探。要是他再在這些農場被人看到,他不是挨槍子,就是被人用繩索套在脖子上絞死,這是密探應得的下場。」
奧薩格酋長沒有作答,但是人們看得出他被氣得七竅生煙,因為溫內圖洩露了他的計劃。這時,老牛仔之王卻嚷嚷起來:
「我是密探?這真是天大的謊言!要是溫內圖把我說成密探,那他就是流氓!」
受到侮辱的溫內圖沒有回答。我覺得這實在是太肆無忌憚了,不能不懲罰他就把他絞死,那太便宜了他,這個傢伙應該千刀萬剮!我向霍爾貝斯下命令說:
「皮特,把他的四肢綁得緊緊的,直到他不得不叫喚為止,只要他不嗚嗚咽咽地求饒,就別鬆綁!」
皮特-霍爾貝斯正想從命,可溫內圖這個高尚的人卻發話禁止皮特這樣做。他說:
「不准這麼幹!這個人無法傷害我,他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他離即將吞沒他的墳墓已經近在咫尺,這遠比他想像的要近得多,任何人都不應該折磨一個瀕臨死亡的人!」
「啊哈!」老華伯嘲諷地冷笑道,「現在連這個紅種人也開始說教啦!假如現在這裡有墓穴在我面前打開,我絲毫不會感到害怕,而只會對著它放聲大笑。生命沒有什麼,死亡也沒有什麼;你們的天堂是一個最大的圈套,是聰明的神甫想出來哄騙小娃娃和老太太的!我已經告訴過你們一次,我想你們應該能夠回憶起我說過的話,我未經許可就步履蹣跚地走進了生活,要是我現在一瘸一拐走出來僅僅是為了向某個人討得許可,那我寧願讓魔鬼把我帶走!我既不需要宗教,也不需要上帝!」
是的,他說過這些話,他曾經一字不差地說過一次;我能夠清清楚楚地回想起。當時我對他感到十分恐懼;現在,當我不得不再一次聽到這番話時,我彷彿覺得就像有一塊冰從我的脊背上擦過。這樣褻瀆神靈難道可以永遠不受到懲罰嗎?不!絕對不行!我扭過身子朝迪克-哈默杜爾走去,為了不讓俘虜聽到,我盡量壓低聲音通知他,他應該立即騎馬跟我前往瓦拉圖。他高興得眉開眼笑,因為他把我的要求看成是對他信任的標誌。我們裝上夠一天吃的肉,然後我們跨上了我們的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