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泰迪望著桌邊擺放成一排的藥瓶,它們就像為他解除痛苦的行刑隊。約克坐在他對面,正讀著記錄。
    約克說:「今天凌晨三點以前他一直在打電話,和亞利桑那州的朋友們交談。」
    「哪些人?」
    「博比·蘭德、吉姆·加利桑、理查德·哈西爾,通常的那一幫人。他的捐款人。」
    「戴爾·懷納呢?」
    「對,他也在內。」約克說,對泰迪的記憶力極為驚訝:泰迪閉著眼睛,按摩著太陽穴。在兩個太陽穴之間的某個地方、大腦的深處,他知道萊克的朋友們、他的捐款人、他的知己、他的競選工作人員、還有他以前的中學老師的名字。所有這些人的名字都井然有序地印在他的腦海中,一旦需要就能用上。
    「有什麼異常的嗎?」
    「沒有。也就是一些突然面臨人生大轉折的人通常會問的問題。他的朋友們很吃驚,甚至震驚,有些勉強,可他們會轉變的。」
    「他們談到錢了嗎?」
    「當然。他很含糊,說錢不會是問題的。他們很懷疑。」
    「他保守我們的秘密了嗎?」
    「是的。」
    「他有沒有擔心我們竊聽?」
    「我想沒有。他從辦公室打了十一個電話,從家裡打了八個。沒用手機。」
    「傳真和電子郵件呢?」
    「沒有。他與齊阿拉談了兩小時,他的——」
    「辦公室主任。」
    「對。他們基本上在策劃競選活動。齊阿拉想出面組織。他們想讓密歇根州的南斯當副總統。」
    「這主意不壞。」
    「他看起來不錯。我們已經在調查他了。他二十三歲時離了婚,可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沒問題。萊克決定了嗎?」
    「是的。他是個政治家,對嗎?他已拿到了通向王國的鑰匙。他已開始寫演講稿了。」
    泰迪從藥瓶裡倒出一粒藥,乾嚥了下去。他皺皺眉,好像藥很苦。他緊皺著雙眉說:「約克,告訴我,我們沒漏掉這個人的什麼事。沒有任何醜聞。」
    「沒有,頭兒。六個月來我們調查了他最見不得人的事。沒有什麼能傷害我們的利益。」
    「他不會娶個傻瓜吧?」
    「不會。他與幾個女人約會,可都是逢場作戲。」
    「沒和他的實習生上過床?」
    「沒有,他很清白。」
    他們在重複一場已經進行過多次的對話。多一次也無妨。
    「私底下沒有見不得人的金融交易嗎?」
    「這就是他的生活,頭兒。沒藏著什麼。」
    「酒,毒品,吃醫生開的鎮靜劑,在因特網上賭博呢?」
    「沒有,先生。他很清白、持重、坦誠、聰明,相當出色。」
    「那我們和他談談吧。」
    艾倫·萊克又一次被護送到蘭利深處的同一間房間裡,這次是三個英俊的小伙子護衛著他,彷彿危險潛伏在每個角落。他走得比前一天更快,頭昂得更高,後背挺得筆直。他的身價與日俱增。
    他又一次問候泰迪,握了握他那長滿老繭的手,然後跟隨輪椅走進地堡,在桌子對面坐下。他們相互說了些輕鬆的打趣話。約克在大廳盡頭的一間屋子裡,那兒有三個監視器,與隱藏的攝像機相連,傳遞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約克身邊站著兩個人,他們花時間研究各種錄像帶,研究人們的談話、呼吸、以及舉手投足,目的是要確定說話者的真正意圖。
    「昨晚睡得好嗎?」泰迪問,擠出一絲笑容。
    「還不錯。」萊克撒了個謊。
    「好。我想你是願意接受我們的交易了?」
    「交易?我不知道那是個交易。」
    「是的,萊克先生,那的確是個交易。我們承諾讓你當選,你承諾把軍費開支增加一倍,讓我們準備好對付俄國人。」
    「那麼成交!」
    「好極了!我非常高興!你會是個優秀的候選人,出色的總統。」
    這些話迴響在萊克的耳邊,他無法相信這一切——萊克總統。艾倫·萊克總統。那天早晨他踱步至五點,努力使自己相信有人要把白宮送到他手裡。看來不費吹灰之力。儘管他努力不去想,他還是無法忽視那些特權。橢圓形辦公室,噴氣式飛機和直升機,周遊世界。上百個助手聽從他的調遣。與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共進晚餐。
    尤其是能名垂青史。是啊,泰迪自己也有份交易。
    「我們來談談競選活動吧。」泰迪說,「我想你應該在新罕布什爾州的預選結束兩天後宣佈參加競選,先讓塵埃落定再說。讓贏家有十五分鐘的休息,讓輸家扔更多的泥巴,然後才宣佈。」
    「那太快了。」萊克說。
    「我們沒有很多時間。我們跳過新罕布什爾州,為二月二十二日的亞利桑那州和密歇根州做準備。你必須在這兩個州獲勝。一旦獲勝,你就是個有實力的候選人,接著你為三月做準備。」
    「我想在家鄉宣佈,在菲尼克斯的某個地方。」
    「密歇根州更好。它更大,有五十八個代表,而亞利桑那州只有二十四個。你在家鄉一定會贏的。假如同一天你在密歇根州獲勝,那麼你就是個值得注意的候選人。先在密歇根州宣佈,幾小時後再在家鄉選區宣佈。」
    「好主意!」
    「弗林特有個直升機製造廠,叫做ILL-特裡林。他們有個巨型機庫,有四千工人。他們的首席執行官是個我能說得上話的人。」
    「那就預約吧。」萊克道,他相信泰迪已同首席執行官談過。
    「你後天可以開始拍廣告嗎?」
    「我什麼都能做。」萊克說,他樂於從命。現在到底誰說了算已很清楚。
    「要是你同意,我們會找家外面的咨詢公司推出廣告和宣傳。可我們這兒有更好的人,而且不花你一分錢。你知道,這並不是說錢是個問題。」
    「我想一億足夠用了。」
    「應該夠了。不管怎樣,我們今天開始電視廣告的拍攝。我想你會喜歡的。色調非常灰暗:軍隊的艱難處境,來自國外的各種威脅,大規模戰爭,諸如此類的事情。它們會把人嚇得半死。我們反覆插人你的名字、你的臉,還有幾句簡短的話,你很快就會成為國內最知名的政治家。」
    「名聲不會贏得競選。」
    「當然不會。可金錢會。金錢能買到電視宣傳和民意測驗。就這麼回事兒。」
    「我認為傳遞的信息很重要。」
    「是啊,萊克先生,而且我們的信息比減稅、實幹、人工流產、信用、家庭觀念和所有我們現在聽到的傻話都重要。我們的信息是生命和死亡。我們的信息會改變世界,保護我們的繁榮。那才是我們所真正關心的。」
    萊克點頭同意。只要能維護經濟與和平,美國選民會選任何人當總統:「我有個組織競選的適當人選。」萊克說,急於要提供點兒什麼。
    「淮?」
    「邁克·齊阿拉,我的辦公室主任。他是與我關係最密切的顧問,是個我絕對相信的人。」
    「參加過全國範圍內的競選嗎?」泰迪問,完全明白答案是沒有。
    「沒有,可他很有能力。」
    「那就好。這是你的競選。」
    萊克笑了,同時點點頭。這話聽起來很舒服。他開始有些疑惑了。
    「副總統呢?」泰迪問。
    「我有幾個人選。密歇根州的南斯參議員是位老朋友。還有得克薩斯州的蓋斯州長。」
    泰迪仔細考慮著這些名字。選得不壞,不過蓋斯肯定不行。他是個富家子弟,大學裡主要在溜冰,後來又打高爾夫球。一晃到了四十,然後花他父親的錢買了州長的職位,干了四年。況且,他們根本用不著擔心得克薩斯州。
    「我喜歡南斯。」泰迪說。
    那麼就是南斯了,萊克差點兒說了出來。他們花了一小時談論錢的問題。首先是來自國防工業政治行動委員會的錢,以及如何接受迅速到來的幾百萬而不引起懷疑。其次是來自國防工業承包商的錢。再次是現金和一些查不到來源的資金。還有萊克永遠也不會想到的第四個問題。
    依據民意測驗的結果,泰迪·梅納德和他的手下會將裝滿現金的箱子扔進像芝加哥、底特律、孟菲斯以及南方腹地這些地方的工會、黑人教堂及白人海外戰爭退伍軍人組織。同他們已經認可的當地人一起,他們會購買能找到的每一張選票。
    泰迪對他的計劃想得越多,就越確信艾倫·萊克先生將會贏得選舉的勝利。
    特雷弗那個小小的律師事務所位於尼普頓海灘,離大西洋灘兩三個街區,不過沒人能說出一個海灘在哪裡終止,另一個海灘從哪裡開始。傑克遜維爾位於西面幾英里處,每分鐘都在向海裡延伸。特雷弗的事務所是幢改建的夏季出租房屋,從那下陷的後陽台可以看到海灘、大洋,聽到海鷗的叫聲。很難相信他租這房子已有十二年了。剛開始的時候他喜歡躲在陽台上,遠離電話和客戶,無休止地眺望兩個街區外大西洋靜靜的海面。
    他來自斯克蘭頓,像所有冬季到南方過冬的旅遊者一樣,他最終厭倦了看海、光著腳在海灘上閒逛以及喂鳥兒麵包屑。現在他更喜歡關在辦公室裡消磨時間。
    特雷弗害怕法庭和法官。雖然這有點不同尋常,甚至有些光榮,可它給做律師帶來了一種不同的風格。它把特雷弗降到做文書工作的檔次。房地產交割、遺囑、租賃、區域劃分等,所有這些他在法學院沒學過的、單調乏味的、雞毛蒜皮的事,他都干。偶爾他也會接一樁毒品案,但從不出庭。他在特朗博爾的一個不幸的客戶把他介紹給喬·羅伊·斯派塞閣下。他立即成為斯派塞、比奇、雅伯三人共同的正式律師。三兄弟,就連特雷弗也這樣稱呼他們。
    他恰好是個信使。他把給他們的信偽裝成受到律師一客戶權利法保護的官方法律文件偷帶進去,又把他們的信偷帶出來。他不給他們提供建議,他們也不需要。他管理他們在海外的銀行賬戶,處理他們在特朗博爾的客戶的家屬打來的電話。他為他們骯髒的小交易打掩護,這樣就避免了與法庭、法官和其他律師打交道,這正適合特雷弗的性格。
    他也是他們陰謀的一分子,如果暴露,很可能會招致起訴,可他並不擔心。安哥拉騙局絕對出色,因為受害者無法投訴。為了唾手可得的報酬,可能還有更多的回報,他願意和三兄弟一塊賭上一把。
    他從辦公室走出,沒看見秘書。他迅速鑽進他那輛整修過的大眾甲殼蟲汽車。這車一九七0年出廠,車內沒有空調。他順著第一大街向大西洋大道駛去,透過住宅、小屋和出租房的空隙隱約可以看見海洋。他穿著藍色絡條紋西裝和白色棉布襯衫,繫著黃色蝴蝶領結,下身穿著卡嘰褲,全都皺巴巴的。他路過彼得烤菜館,它是海灘上最古老的娛樂場所,也是他最愛去的地方,雖然這個好去處是大學生發現的。他在那兒有筆到期未付的賬單:三百六十一美元。幾乎全是喝長頸瓶庫爾茲酒和檸檬代基裡酒欠下的酒錢。他的確很想結清。
    他在大西洋大道向西拐,順著車流緩緩駛進傑克遜維爾。他詛咒著蝸牛般的速度、交通堵塞和掛加拿大牌照的車。他隨後上了旁道,向北繞過飛機場,很快就進入佛羅里達州平坦的鄉間。
    五十分鐘後他停在特朗博爾門前。你會喜歡聯邦監獄制度的,他又一次告訴自己。停車場靠近前門,周圍環境由犯人們每天打掃,還有現代化的、維護很好的建築物。
    他衝著門口的白人衛兵說:「你好,麥基。」又衝著黑人衛兵說:「你好,文斯。」魯弗斯在前台用X光檢查公文包,而內丁則填寫訪客登記。
    「犯人們怎麼樣?」他問魯弗斯。
    「不會咬人的。」魯弗斯答道。
    在特朗博爾短暫的歷史上,沒有哪位律師像特雷弗來得這麼勤。他們又給他拍了照,在他手背上敲上隱形墨水的章,讓他穿過兩道門和一條短短的走廊。
    「你好,林克。」他對一位看守說。
    「早上好,特雷弗。」林克說。林克負責會客區,這是一片露天開闊區,牆邊有許多襯有軟墊的椅子和自動售貨機,有一個讓年輕人玩的操場,還有一個可容納兩人共度片刻時光的小天井。整個區域乾乾淨淨,光線很好,空無一人。今天是工作日,週六和週日人很多,可平時林克看守著一塊空蕩蕩的區域。
    他們來到律師室,一個較隱秘窄小的地方,有關上的門,還有窗戶。如果林克願意,他可以從窗戶向裡張望。喬,羅伊·斯派塞正等著呢。他在讀每日體育版,他在大學籃球隊曾打過替補。特雷弗和林克一起走進房間,特雷弗很快拿出兩張二十美元的鈔票塞給林克。他們站在門邊,閉路攝像機拍不到他們的小動作。像往常一樣,斯派塞假裝沒看見這場交易。接著公文包打開了,林克假裝看了看,什麼也沒碰。特雷弗拿出一隻封口的馬尼拉紙大信封,上面用粗體字寫著「法律文件」。林克接過來捏了捏,確保裡面只有文件而不是槍或一瓶安眠藥,然後又還給了特雷弗。這樣的例行檢查已有許多次了。
    特朗博爾的規定要求當所有的文件拿出並打開時必須有看守在場。可那兩張二十美元的鈔票讓林克走到了外面,站在門口,因為眼下沒什麼可監視的。他知道信件被傳來傳去,他不在乎。只要特雷弗不帶進武器或毒品,林克就不會干涉。不管怎麼說,這地方愚蠢的規定太多了。他背靠著門,不久就開始打盹兒,一條腿站得筆直,另一條腿彎曲著。
    在律師室,沒有什麼法律工作可做。斯派塞仍全神貫注於強隊與弱隊的分數差。大多數犯人都歡迎客人。斯派塞只是容忍罷了。
    「昨晚我接到傑夫·戴吉特兄弟的電話,」特雷弗說,「那個來自柯雷蓋布爾斯的小伙子。」
    「我知道他。」斯派塞說,最終放下了報紙,因為錢已在招手,「他由於走私毒品被判十二年。」
    「是的。他兄弟說特朗博爾裡有個前聯邦法官看過他的材料,認為能減去幾年。那法官要收費,於是戴吉特打電話給他兄弟,他又打給了我。」特雷弗脫下皺巴巴的藍色綺條紋西裝,把它扔到椅子上。斯派塞討厭他的蝴蝶領結。
    「他們能付多少?」
    「你們報價了嗎?」特雷弗問。
    「可能比奇報了價,我不知道。我們設法給他減刑一半,收五千塊。」斯派塞說,好像他已在聯邦法庭從事刑法工作多年了。事實上,他惟一一次到聯邦法庭是他被判刑的那次。
    「我知道。」特雷弗說,「我不能確定他們是否出得起五千塊。那小伙子用的是公設辯護律師。」
    「那麼能要多少就多少,但至少要一千塊預付款。他不是個壞孩子。」
    「你的心腸變軟了,喬·羅伊。」
    「不,我變得更吝嗇了。」
    實際上是這麼回事兒。喬·羅伊是三兄弟的管理者。雅伯和比奇有才能,也受過專業培訓,可他們對自己的倒台深感羞恥,已經沒什麼野心了。斯派塞沒有受過培訓,也沒有才能,卻擁有足夠的操縱能力,不讓他的同夥偏離目標。當他們得過且過時,他卻夢想著東山再起。
    喬·羅伊打開卷宗,拿出一張支票:「這兒是一千塊,是得克薩斯州一個名叫柯蒂斯的筆友寄來的,把它存入銀行。」
    「他的潛力有多大?」
    「非常大。我們準備敲衣阿華州的昆斯一筆錢。」喬·羅伊拿出一個淡紫色的信封,信口封得很好,是寫給衣阿華州貝克斯市的昆斯·加比的。
    「敲多少?」特雷弗一邊接過信,一邊問。
    「十萬。」
    「哇!」
    「他有錢,也會付。我給了他電匯的指示。你去通知銀行。」
    在當律師的二十三年裡,特雷弗從未掙過一筆接近三萬三千塊的手續費。突然,他可以看見那筆錢,摸到它了,儘管他努力不這麼做,他心裡已經開始花這筆錢了。收入三萬三千塊,僅僅是穿梭般地運送信件!
    「你真的認為這會成功嗎?」他問,腦子裡已經在付彼得烤菜館的賬單、通知萬事達卡接收支票並存入賬戶。他會留著他的車,心愛的大眾,可他或許會在車裡裝台空調。
    「當然會。」斯派塞非常肯定地說。
    他還有兩封信,都是雅伯法官冒充呆在戒毒所裡的年輕的拍西寫的。特雷弗帶著期望接了過來。
    「今晚阿肯色隊與肯塔基隊比賽。」斯派塞說,又開始讀報,「比分預測是十四分。你覺得怎樣?」
    「比那還要接近。肯塔基隊在主場非常兇猛。」
    「要不要賭一把?」
    「你呢?」
    特雷弗在彼得烤菜館有個賭注登記經紀人,雖然賭得很少,他己學會以斯派塞法官為楷模。
    「我出一百塊賭阿肯色隊贏。」斯派塞說。
    「我也一樣。」
    他們玩了半小時的二十一點,林克偶爾向裡瞄一瞄,皺皺眉頭。探視時間內禁止玩紙牌,可誰在乎呢?喬·羅伊很認真地打牌,因為他在為以後的生涯做準備。文娛活動室裡,撲克和金羅美雙人牌戲是受人喜愛的活動,斯派塞常常難以找到玩二十一點的對手。
    特雷弗打得並不好,可他總是願意玩。在斯派塞看來,這是他唯一的可取之處。

《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