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星期五早晨,雷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邊啜著濃咖啡,一邊等待著新的一天的到來。作為馬克-斯韋的律師,她不知道在這一天裡她會遇到些什麼事。這是一個涼爽、晴朗的早晨。在九月裡,像這樣的清晨很多,然而今天卻是第一個。它第一次向人們預示:孟菲斯那又熱又濕的夏季即將結束。雷吉坐在她寓所的後陽台上的一把柳條搖椅上,竭力想把她在過去五小時中所經歷的事情理出一個頭緒來。
    警察曾在一點半鍾時給她打來了一個電話,說她的辦公室裡發生了緊急情況,要她立即去一下。她給克林特去了一個電話,然後他倆一同去了辦公室,那裡有六七個警察正在等著他們。他們讓傑克-南斯幹完了他的骯髒勾當,在他離開大樓時才把他抓起來。他們讓雷吉和克林特看了那三台電話機,以及粘在送話器上的微型發射器,他們說南斯的活幹得相當出色。
    雷吉看著警察們小心翼翼地拆下那些發射器,以便將它們留作物證,他們告訴了她南斯闖進來的經過,他們還不止一次地說她這兒缺少安全。她說她並不那麼在意安全問題,因為辦公室裡並沒有什麼值錢的財物。
    她檢查了她的文件,所有的文件看起來都很整齊。她把有關馬克-斯韋的文件放在了她的公文包裡帶回家去了。她睡覺時文件還在那兒呢。克林特檢查了他的辦公桌,說南斯有可能翻過了他的文件。但克林特的辦公桌本來就個很整潔,所以對此他也不敢肯定。
    警察們說他們早就知道南斯要來,然而卻不肯說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南斯沒費勁就進了大樓——門沒鎖,看不到有保衛人員,等等——而此時卻有十幾個警察在監視著他。他現已被拘留,到目前為止他什麼也沒說。一位警察將她拽到一旁,帶著一種秘而未宣的信任向她解釋了南斯與格朗克、博諾和皮瑞尼之間的關係。他說他們沒能找到後兩個人;他倆已棄旅館而去。格朗克現在新奧爾良,已被置幹警察的監視之下。
    警察漸漸離去了。大約三點鐘時,空蕩蕩的辦公室裡只剩下雷吉和克林特兩人,警察告訴他們的消息使他倆吃驚不小:一個專業人員進了他們的辦公室並在那兒設下了陷阱。一個受雇於殺手的人曾來過這裡,為的是刺探情況,一旦他們認為有必要,將會有更多的人遭殺害。此刻這個地方使她感到神經緊張,所以警察走後沒多久她就和克林特離開了辦公室,在回家的路上找了家咖啡館坐了進去。
    在睡了三個小時的覺以後,另一個折磨人的日子又將開始,雷吉啜著咖啡,眼睛望著東方的天空在變成桔紅色。她想到了馬克,想到了在不到兩天以前,即這個星期三他來到她辦公室時的情景;當時他被雨淋得透濕同時又被嚇得半死,他將有人用彈簧刀威脅他的事告訴了她。那人長得高大而又醜陋,一手揮著刀,另一隻手舉著一張斯韋一家人的照片。當那個矮小、渾身發抖的孩子向她講述那把彈簧刀的樣子時她感到十分恐怖。那事聽起來怪嚇人的,但這畢竟是發生在別人身上,而她自己卻並沒有直接捲進去。那把刀也並沒有指向她。
    然而那天是星期三,而今天卻是星期五。這同一夥惡棍現在又找上了她,這整個事情已變得極為險惡。她的小當事人被藏進了一所挺不錯的監獄裡,平安無事並且還有看守聽他使喚,而她卻只能獨自坐在這黑暗之中,擔心著博諾和皮瑞尼還有天曉得的一些其他什麼人可能就躲在外面。
    馬克沒用過她辦公室電話,這個想竊聽他們電話談話的做法實在是滑稽可笑。很顯然,這些人相信馬克知道博伊特的事,並且他和他的律師會蠢到用電話來談論這件事情。
    廚房裡響起了電話鈴聲,雷吉一下子跳起來。她看了一下表——六點二十分。一定又有麻煩事來了,否則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刻來電話。她走進廚房,等第四遍鈴聲響過之後拿起了話筒。「喂?」
    是哈里-羅斯福打來的電話。「早上好,雷吉。這麼早就喊醒你,我很抱歉。」
    「我已經醒了。」
    「看了今天的報紙沒有?」
    她費力地嚥了一口唾沫,答道:「沒有。上面登了些什麼?」
    「登在頭版上面,還附著兩幅大照片,一幅是馬克離開醫院的鏡頭,也就是報紙說的逮捕他的情景,另一幅是他昨天離開法庭的鏡頭,他的身旁一邊有一個警察。這篇報道是斯利克-莫勒寫的,他知道有關聽證會的一切。這一次他一反常態,報道的每一件事都很真實。他說馬克拒絕回答我的問題,不肯說出他知道的有關博伊特的事和諸如此類的事,所以我就判了他藐視法庭罪,把他送進了監獄,讓人聽起來我就像是希特勒。」
    「可是他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他的消息引自不肯透露姓名的人士。」
    她把那天聽證會上到庭的人都點了一遍。「會不會是芬克說的?」
    「我想不會。把這事說出去對芬克也沒有什麼好處,這樣做太冒險。這一定是某個不大精明的傢伙幹的。」
    「正是這個原因我才猜是芬克干的。」
    「你說的有道理,但我想這不會是律師干的,我準備給莫勒先生發一張傳票,要他今天中午十二點到我的法庭來。到時候我要叫他說出他的消息來源,要是他不說,我就要以藐視法庭罪把他關進監獄。」
    「這主意太妙了。」
    「這事不需要太長時間,完了以後我們就舉行馬克的那個小小聽證會,你看怎樣?」
    「好的。哈里,你聽著,有些事情你該知道。我們剛剛經歷了一個多事之夜。」
    「我在聽呢。」他說。雷吉很快地向他說了一遍有關她的辦公室被安裝了竊聽器的事,她還特別強調了博諾和皮瑞尼這兩個人以及他倆現在還未被發現這一事實。
    「上帝啊,」法官說道,「他們簡直瘋了。」
    「還很危險。」
    「你被嚇著了嗎?」
    「當然被嚇著了。我受到了侵襲,哈里,想到他們一直在監視我真讓我感到害怕。」
    電話的那頭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雷吉,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也不準備釋放馬克,尤其不能在今天。讓我們看看這個週末會發生些什麼。他現在呆的地方要安全得多。」
    「我同意。」
    「你同他母親談過了嗎?」
    「昨天談過了。她對保護證人之事的態度不明朗,這事恐怕得費些時間,這可憐人的神經幾近崩潰,無法理智地思考。」
    「繼續做做她的工作。她今天能出庭嗎?我很想見見她。」
    「我試試看。」
    「那麼咱們中午見。」
    她又倒了一杯咖啡,接著返身回到了陽台。第一抹曙光正透過樹叢向這兒爬來。雷吉雙手捧著熱乎乎的杯子,一邊將自己一雙赤著的腳往那厚重的浴袍下面塞。她使勁嗅著咖啡散發出的香味,心裡充滿了對那家報紙的極大鄙視。這一來有關聽證會的事人人皆知,也沒有什麼機密可言了。現在事實已明擺著,這就是她的小當事人知道一些他不該知道的事情,不然的話為什麼法官叫他說而他卻不肯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呢?
    隨著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這場遊戲變得越來越危險。人們都認為她,雷吉-洛夫,律師兼法律顧問,應該持有解決這一切的驗方,應該提出無懈可擊的忠告。馬克將會睜大充滿著恐懼的藍眼睛看著她,問她他下面該怎麼辦。為什麼她就該知道怎麼辦?真是天曉得。
    再說她自己也成了他們追逐的目標。
    多琳一早就叫醒了馬克。她給他準備了黑漿果鬆餅,她拿起一塊小口小口地啃著,同時十分關切地注視著馬克。馬克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裡拿著一塊鬆餅,卻沒吃,只是茫然地盯著地板看。他慢慢地將鬆餅送到嘴邊,咬了一小口,然後又將它放到了膝上,多琳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親愛的,你沒事吧?」她問他。
    馬克慢慢地點了點頭。「哦,我很好。」他說,聲音沉重而又嘶啞。
    多琳拍了拍他的膝蓋,接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瞇縫起雙眼,為他感到擔憂。「好了,我一整天都會在這裡的。」她邊說邊起身朝門口走去。「我會不時地來查看你的情況。」
    馬克沒有理會她,只是又咬了一小口鬆餅。門彭地一下關上了,又卡嗒響了一聲,突然他一下子就把手中的鬆餅全部塞進了嘴裡,並且又伸手去拿另外一塊。
    二十分鐘後多琳又回來了。門外響起了刺耳的鑰匙撞擊聲,隨後門鎖卡嗒響了一下,門開了。「馬克,跟我來。」多琳說道,「有人看你來了。」
    馬克突然又呆住不動了,臉上露出一片茫然,他像迷失在另外一個世界裡似的。他慢慢地動了一下,用那種沉重而又嘶啞的聲音問道:「是誰?」
    「你的律師。」
    他站起身來跟著她來到了門廳。「你真的沒事嗎?」她在他的面前蹲下問道。馬克點了點頭,他們一起走到了樓梯口。
    雷吉正在下一層樓的一間小會議室裡等他。她和多琳相互打趣了一番,並互相詢問一下老熟人的情況,這以後門被鎖上了。他們在一張小圓桌旁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我們還是好朋友嗎?」雷吉微笑了一下,問道。
    「是。對昨天的事我感到抱歉。」
    「你不必道歉,馬克。相信我,我理解你。你昨夜睡得好嗎?」
    「好。比在醫院好多了。」
    「多琳說她很為你擔心。」
    「我很好。比多琳曉得的境況要好得多。」
    「很好。」雷吉從她的公文包裡掏出了一份報紙,將頭版攤在了桌上。馬克非常緩慢地讀了起來。
    「你已經連著三天上頭版新聞了。」她說,努力想擠出一個微笑來。
    「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我還以為聽證會是保密的呢。」
    「應該是保密的。羅斯福法官今天一大早就給我來了電話。他對這篇文章很感惱火。他打算把這名記者弄上法庭,要就此事對他嚴加盤問。」
    「那已經來不及了,雷吉。文章已經印出來了,而且就擺在我們的面前。人們都能看到它。事情再清楚不過了,我就是那個知道過多秘密的孩子。」
    「說得是。」說完她就等在那裡,直至馬克把報紙重讀了一遍,並又將報上登的他的照片仔細研究了一番。
    「你同你母親談過了嗎?」雷吉問。
    「談過了。大約是在昨天下午五點鐘的時候,聽起來她很疲倦。」
    「她是很疲倦。你打電話之前我見過她,她一直心神不定。裡基昨天的情況很糟。」
    「是的。這得多謝那些愚蠢的警察,讓我們控告他們吧。」
    「也許我們以後再告他們。現在我們需要談些事情。昨天你離天法庭以後羅斯福法官同我們幾個律師和聯邦調查局的人談了話。他想對你、你母親和裡基採取聯邦證人保護方案。他認為這是保護你們的最好辦法,我也傾向於同意這個做法。」
    「這方案是怎麼回事?」
    「聯邦調查局會將你們遷到一個新的地方去住,那是一個非常保密的地方,離這裡很遠,你們將會有新的姓名、新的學校,一切都是新的。你母親將會得到一份新的工作,工錢要比現在的一小時六美元多得多。過幾年以後他們可能會讓你們再搬一次家,這不過是為了安全起見。他們會讓裡基住進一家好醫院,比現在的這家要好得多,直到他痊癒為止。當然,這一切都將由政府出錢。」
    「我會有一輛新自行車嗎?」
    「會的。」
    「這只不過是騙騙人的。我有一次在電影上看到過這些。是一部關於黑手黨的電影。那個知情人講出了黑手黨的秘密,聯邦調查局幫助他消失了,他做了整容手術。他們還給他找了一個新老婆和一份新的工作。把他送到了巴西或是什麼別的地方。」
    「後來呢?」
    「黑手黨的人花了大約一年的時間找到了他。他們把他的老婆也一同給殺了。」
    「那只不過是一部電影,馬克。你真的沒有什麼其他的選擇了。這已是最安全的做法了。」
    「當然了,在他們為我們做出這一切美事之前,我得把所有的事情統統告訴他們。」
    「這是這項交易的一部分。」
    「黑手黨永遠也不會忘了這件事的,雷吉。」
    「馬克,你電影看得太多了。」
    「也許。但在這個方案中聯邦調查局就沒有證人被殺?」
    答案是肯定的,但雷吉也舉不出一個具體的例子來。「我不知道,但我們會見到他們的,你想問什麼問題都可以。」
    「如果我不想見他們會怎麼樣?如果我想就呆在這小牢房裡直到我長到二十歲,羅斯福法官也死了,那會怎麼樣?到那時我能出去嗎?」
    「很好。那你的母親和裡基又怎麼辦呢?當裡基從醫院出來後他們無家可歸,那時會發生些什麼呢?」
    「他們可以搬來和我住,多琳會照顧我們的。」
    該死,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腦子轉得這麼快。她沉默了一會,然後朝他微笑了一下,馬克瞪眼看著她。
    「聽著,馬克,你信任我嗎?」
    「是的,雷吉。我真的信任你。現在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信賴的人了,所以請幫幫我。」
    「想從這件事中擺脫出來沒那麼容易,不是嗎?」
    「這我知道。」
    「我唯一關心的事就是你們的安全,你和你全家人的安全。羅斯福法官也同樣關心你們。現在,要把這保護證人方案的實施細節制定出來得花幾天的功夫。昨天法官已指示聯邦調查局立即著手制定方案,我認為這是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你同我母親商量過嗎?」
    「是的。她還想再仔細地談一談,我想她喜歡這個主意。」
    「可你怎麼就知道這方案可行呢,雷吉?它絕對安全嗎?」
    「世上是沒有什麼絕對安全的事情的,馬克。對此我不能擔保。」
    「太妙了。他們可能會找到我們,也可能找不到。那將會使生活很有刺激,不是嗎?」
    「你有什麼更好的主意嗎?」
    「當然有,這很簡單。我們把這所活動住房的保險金拿到手,再找一所活動住房,然後就搬進去。我閉緊自己的嘴巴,從此以後我們就可以快快樂樂地過日子了。雷吉,他們能不能找到那具屍體我才不在乎呢。我一點也不在乎。」
    「很遺憾,馬克,這是做不到的。」
    「為什麼?」
    「因為你碰巧很不走運。你掌握了一些重要情況,除非你把它說出來,否則你將不得安寧。」
    「說出去我就可能會死。」
    「我不這麼認為,馬克。」
    馬克將兩臂抱在胸前閉上了雙眼。他左頰的上方仍稍有些青腫,現在已經發黑,今天是星期五。他是在星期一被克利福德抽的耳光,雖然這事讓人覺得好像有好幾個星期了,但這青腫卻使她想到事情發生得太快了。這可憐的孩子的身上仍帶著這次襲擊所受的傷。
    「我們將去什麼地方呢?」他輕聲問道,卻仍然閉著眼睛。
    「很遠的地方。劉易斯先生和聯邦調查局的人提到了一家設在波特蘭市的兒童精神病院,那所醫院被認為是最好的醫院之一。他們將讓裡基住在這所醫院裡,讓他接受最好的治療。」
    「他們難道不會追蹤我們?」
    「聯邦調查局會對付這事的。」
    馬克盯著雷吉,問道:「你為什麼會突然相信起聯邦調查局來了?」
    「因為沒有什麼其他的人好相信了。」
    「這一切得需多長時間?」
    「先要解決兩個問題。第一是有關的文字材料和實施細節。劉易斯先生說這些可以在一周內完成,第二就是裡基。也許得過幾天格林韋醫生才會允許他出院。」
    「那麼我還得在監獄裡再呆上一個星期?」
    「看來是得這樣。很抱歉。」
    「用不著抱歉,雷吉。這個地方我能對付。事實上,要是他們不來打擾我,我可以在這兒呆很長時問。」
    「他們不會不來打擾你的。」
    「我需要和我母親談談。」
    「她可能會來參加今天的聽證會,羅斯福法官要求她來。我想他可能想非正式地同聯邦調查局的人會晤一下,與他們就證人保護方案之事進行討論。」
    「既然我得呆在監獄裡,那幹嘛還要舉行聽證會?」
    「藐視法庭之類的案子要求法官定期讓你重新到庭,以便讓你洗清自己藐視法庭的行為,換句話說,就是法官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這法律真臭,雷吉。聽上去很蠢,不是嗎?」
    「就許多情況而言,是這樣的。」
    「昨天夜裡在我想睡還沒睡著的時候,我一直在胡思亂想。我想——要是那具屍體不在克利福德說的那個地方將會怎樣。要是克利福德只不過是在發瘋,說的都是胡話,那又會怎樣?雷吉,你想過這些沒有?」
    「想過,想過多次。」
    「要是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大玩笑,那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我們不能有這種僥倖心理,馬克。」
    他揉了揉眼睛,把椅子推到後面去。他開始在這間小屋裡走來走去,突然激動起來,說:「那麼我們就只好收拾東西,告別我們過去的生活了,是嗎?雷吉,你說說是很容易的,因為會做惡夢的人不是你。你會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照舊生活下去。你和克林特,還和以前一樣。你還可以坐在你那間漂亮的律師小辦公室裡,還會有許多的當事人來找你,可我們就不同了。我們往後得生活在恐懼之中。」
    「我認為不會那樣。」
    「但你不明白,雷吉。坐在這裡說一切都會好起來,這很容易。你的脖子又沒套在繩子上。」
    「你別無選擇,馬克。」
    「我有。我可以撒謊。」
    這次開庭只不過是為了聽取要求延期審理的陳訴,通常這只是法庭上常規性的小辯論,乏味得很。然而這一次卻一點也不乏味,因為這次的被告是尖刀巴裡-馬爾丹諾,其辯護律師是威利斯-厄普丘奇。除此之外再加上羅伊-福爾特裡格閣下那出盡風頭的表現以及沃利-博克斯在報紙上的巧妙的渲染,這個原本無足輕重的、小小的要求延期審理的聽證會竟然引起了只有在宣判死刑時才會有的轟動。詹姆斯-拉蒙德法官大人的法庭被充滿好奇的觀眾、新聞界人士和滿懷嫉妒的律師們擠得滿滿的。那些律師都說自己有要事纏身,只是碰巧在這附近辦事,就過來了。他們四下裡亂轉,一邊用莊重的語調說著話,一邊急切地注意著新聞媒介。照像機和記者對律師有吸引力,就好比鮮血吸引著鯊魚。
    一條欄杆將主角和觀眾隔了開來。欄杆裡站著福爾特裡格,他的一群助手緊緊圍成一圈,福爾特裡格就站在圈子的中央。他在小聲地說著什麼,不時地皺一下眉頭,那樣子就好像他們正在策劃一場入侵行動。福爾特裡格用禮拜日才穿的最考究的衣服將自己刻意打份一番——外穿三件套的深色西服,內穿白襯衫,繫著一條紅藍相間的絲綢領帶,頭上沒有一絲亂髮,皮鞋亮得光可鑒人。此時他正面朝觀眾。當然,這會他太忙了,所以沒有注意到任何人。與他們隔一條走道坐著馬爾丹諾,他穿著一身黑衣服,頭髮被整齊地紮成了一把,自腦後垂至衣服的硬領下端。威利斯-厄普丘奇坐在被告席的邊上,也是面朝著新聞界,他正在同一個助手興致勃勃地談著什麼。厄普丘奇比福爾特裡格更愛出風頭,只要能做到,他從不放過一個機會。
    馬爾丹諾還不知道傑克-南斯在八小時之前已經在孟菲斯被警方逮捕了。他也不知道卡爾-西森已經全盤招供了。他也沒有任何來自博諾和皮瑞尼的消息。他在對夜裡發生的事情全無知曉的情況下於今天早上把格郎克派到孟菲斯去了。
    福爾特裡格卻感到格外地洋洋自得。通過從那只鹽瓶中弄到的談話錄音,他可以在星期一準備好對馬爾丹諾和格朗克的起訴,他將指控他們犯了妨礙司法罪,定罪將是很容易的事。他倆已經成了他囊中之物,他馬上就會讓馬爾丹諾嘗上五年的牢獄之苦。
    可是羅伊卻沒有得到屍體,對尖刀巴裡妨礙司法罪的審判激不起多少公眾的關注。若能就血腥的謀殺罪對他進行審判,那他就可以對腐屍進行一番繪聲繪色的描述,再附上法醫就子彈的進口、彈道和出口所做的病理學報告,那事情就十全十美了。這樣的一場審判會持續幾個星期,那羅伊就會接連不斷地在晚間新聞上大放光彩,他差不多都能看到這樣的場面了。
    他今天一早就派芬克帶著大陪審團傳喚馬克和他的律師的傳票回孟菲斯去了,這一來事情定會大有起色。他要在星期一下午讓那個孩子把實情講出來,要是走運,他在星期一的晚上就可以找到博伊特的屍體。這一想法使他在他的辦公室裡一直呆到凌晨三點鐘。此時他毫無目的地、神氣活現地走到了書記員的桌前,接著又走了回去,眼睛盯著馬爾丹諾,而後者則看也不看他一眼。
    法庭執法官來到法官席前停下,大聲命令全體坐下,開庭了。法庭由詹姆斯-拉蒙德法官大人主持。拉蒙德從一扇邊門走了進來,在一個夾著一大堆文件的助手的陪同下來到法官席。拉蒙德年紀五十出頭,但在聯邦法官中間他這個年紀還只不過是個孩子。他是裡根任命的一大幫人裡的一個,很有代表性——一臉的嚴肅正經,少有笑容,一副「廢話少說,快幹正事」的樣子。他本來是路易斯安那州負責南片的國家公訴律師,是羅伊-福爾特裡格的前任。他和其他人一樣痛恨他的這個繼任人。
    拉蒙德打量著這擁擠不堪的法庭,現在所有的人都已坐下了。「天哪,」他開口道,「大家對本次開庭抱有如此的興趣,這讓我感到高興。然而坦率地說,今天我們只不過是為了聽取一個簡單的陳述。」他瞪了福爾特裡格一眼,後者正坐在六個助手中問。厄普丘奇的一邊坐著一個本地律師,身後還坐著兩個助手。
    「本庭準備聽取被告人巴裡-馬爾丹諾請求將案子延期審理的理由陳訴。法庭注意到了該案的審理日期已定在了三周以後,時間從下個星期一算起。厄普丘奇先生,申請是由你提出的,所以你可以開始陳訴理由。請簡要一些。」
    使大家感到驚訝的是厄普丘奇的陳訴的確非常簡要,他簡單地將眾所周知的有關已故的傑羅姆-克利福德的事說一遍,他向法庭解釋說,從下個星期一開始,三周以後他得出席聯邦法庭在聖路易斯舉行的一次審判。他的表達流利、輕鬆,在這個陌生的法庭上顯得極為從容不迫。他的解釋有著顯而易見的說服力,他說這場審判無疑會是曠日持久的。他需要時間來為辯護做準備,因此本案延期審理是必要的,他的陳述只用了十分鐘。
    「你需要多長時間準備?」拉蒙德問。
    「大人,我的審判日程表安排得非常緊,我將很樂意向您出示這張表。公平地說,延期六個月是合理的。」
    「謝謝,說完了嗎?」
    「說完了,先生。謝謝,大人。」厄普丘奇剛一坐下,福爾特裡格就離座站了起來,逕直朝著法官席前的矮欄走去。他看了眼他的筆記,正準備說話,拉蒙德卻搶先開了口。
    「福爾特裡格先生,根據目前的情況,被告有權得到更多的準備時間,對此你肯定不會否認吧?」
    「是的,法官大人。對此我不否認。然而我認為延期六個月時間太長。」
    「那你認為該是多長時間呢?」
    「一至兩個月。法官大人,你知道,我——」
    「福爾特裡格先生,我可不準備干坐在這裡聽你們為兩個月還是六個月,或者三個月還是四個月爭論不休。只要你承認被告有權要求延期,那我就將對此進行認真考慮,一俟我的審判日程允許,就定下此案的審理日期。」
    拉蒙德知道福爾特裡格比馬爾丹諾更需要延期,只是不便要求罷了,正義必須永遠是攻擊的一方。公訴人不能要求得到更多的時問。
    「好的,遵命,大人。」福爾特裡格大聲說道。「但我們的立場是應該避免不必要的拖延,這個案子已經拖得夠長的了。」
    「福爾特裡格先生,你莫非是說本庭是在拖延這樁案子?」
    「不,大人,但被告方面確實如此。他將美國法院裁判規程中能找出所有無關緊要的申請都用遍了。他耍出了所有花招,所有的——」
    「福爾特裡格先生,克利福德先生已經死了。他已再也提不出任何申請。現在被告聘了一名新律師,而此人,正如我剛才所見到的,才僅僅提出了一個申請。」
    福爾特裡格看著他的筆記,心中慢慢湧起了一股怒火。他並沒指望在這樁小事上一定要說服法官,然而他肯定沒指望會遭到如此的挫折。
    「你還有沒有與此有關的話要說了?」法官大人問,那口氣就像在告訴福爾特裡格,要說就說點實質性的東西。
    福爾特裡格一把抓起律師記事簿,怒沖沖地回到了他的座位上。這是一次非常可憐的表演,他本應派一個助手上去的。
    「厄普丘奇先生,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拉蒙德問。
    「沒有了,先生。」
    「很好。讓我在此向所有關心本案的聽眾表示感謝,抱歉的是這次聽證會的時間太短,也許下一次時間會長一些。有關新的審判日期的決議很快就會做出。」
    拉蒙德剛一坐下就立即站起來走了。那些新聞記者也接踵而去,當然福爾特裡格和厄普丘奇也跟著走了,他們來到大廳,各佔住一頭,開起了臨時新聞發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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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極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