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菲利普-奈菲已經六十三歲了,還有十九個月退休。十九個月零四天。他作為一個主管在州監獄服務了二十七年。在他任內已熬過了六任州長、成百的州立法委員、上千件囚犯提起的訴訟、數不清的聯邦法院的干預,以及他自己都記不清的死刑。
    典獄長,他願意別人這麼稱呼他(雖然這個官銜在密西西比州法典的正式術語中並不存在),是一位純血統的黎巴嫩人,父母是二十年代的移民,定居在三角洲。他們在克拉克斯代爾開了一間小雜貨店,而他的母親也以她自己做的黎巴嫩甜點而小有名氣。他在公立學校裡受教育,到外州上大學,回來後,由於早已忘記了的原因,他躋身於司法部門。
    他討厭死刑。他可以理解社會對於死刑的渴望,很久以前他還可以記住所有關於其必要性的貧乏理由。比如說它是一種威懾力,它消滅了殺人者,它是最終的判決,它是聖經意志的體現,它是對公眾因果報應心理的滿足,它可以解除受害者家庭極度的痛苦。迫不得已時,他會像任何一位原告一樣巧言相辯。實際上他自己只相信其中的一兩條。
    但是實際處死人的責任是他的,他鄙視他職責中這可怕的一面。他奈菲必須陪著被判有罪的犯人從牢房走到所謂的隔離室,在那兒度過死前最後的時間。他奈菲必須領著他進入隔壁的毒氣室,指導劊子手把犯人的腿、手臂和頭都用皮帶固定好。「還有什麼話要留下?」在二十七年中他曾這樣問過二十二遍。他有責任告訴看守鎖上毒氣室的門,他有責任向劊子手點頭示意,好讓他拉下拉桿把致命的毒氣放進去。頭兩個犯人處死時他是看著他們的臉直到他們死,後來他決定還是看著毒氣室後邊那間小屋裡的見證人的臉。他必須去挑選見證人。他必須做上百件列在如何合法地殺死死囚犯的手冊上的事項,包括宣佈死亡,把屍體從毒氣室搬走,並噴灑除去死者衣服上的毒氣的藥物,等等等等。
    他曾在傑克遜的州立法委員會作過一次證,講他對於死刑的意見。他有更好的主意,他解釋給那些聾子們聽,他的計劃是把判了刑的殺人犯嚴密地關押在加嚴管制區裡,使他們不能再去殺人,也無法逃跑,而且一輩子也不讓他們有資格獲得假釋。他們最終將死在死監裡,但不是死在州政府的手中。
    這次作證在報紙上成了大標題而且他本人幾乎被炒了魷魚。
    十九個月零四天,他一邊用手指梳理著濃密的灰白頭髮一邊想著,眼睛看著最新的第五巡迴法院的裁決意見。盧卡斯-曼坐在桌子對面等待著。
    「四個星期,」奈菲說,把意見放在一邊,「還有多少可申訴的?」他從容而緩慢地問。
    「到了通常說的垂死掙扎了,」曼回答。
    「這裁決書是什麼時候下來的?」
    「今天一早。薩姆將會上訴最高法院,他們也許不會理會。這將需要一個星期左右。」
    「你的意見呢,顧問?」
    「對他有利的辯護理由全都提過了。我看他在四個星期內是否會被處決的問題上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
    「那可是不少。」
    「我有預感這回他可能沒機會了。」
    在死刑這一輪盤賭的無止境運轉中,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幾乎就等於確定了。運作程序就要開始啟動。每一步的程序都要經過磋商。在沒完沒了的多少年的上訴和延期之後,最後四個星期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
    「你和薩姆談過嗎?」典獄長問。
    「簡要談了。我今天早晨給了他一份裁決書副本。」
    「加納-古德曼昨天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們要送一個年輕的助手來和薩姆談談。你過問這件事了嗎?」
    「我和加納談過,也和那助手談過。他的名字叫亞當-霍爾,我們在這兒說話時他正在和薩姆會見。那應是一次很有意思的會見。薩姆是他的祖父。」
    「他的什麼!」
    「你聽見我的話了。薩姆-凱霍爾是亞當-霍爾的爺爺。我們昨天做了些有關亞當-霍爾的常規背景調查,發現了幾點不明確之處。我給傑克遜的聯邦調查局打了電話,不到兩個小時他們就弄到了一大堆有關材料。今天早晨我和他對證,他承認了。我想他並不打算隱瞞。」
    「可是他們的姓不一樣啊。」
    「說來話長。從亞當會走路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在薩姆因為炸彈事件被捕後他的父親就從這個州消失了。他遷往西部,改名換姓,四處飄泊,工作時有時無,似乎是個真正的失敗者,一九八一年自殺。不管怎麼說,亞當進了大學,成績優異。在最好的十所大學之一的密執安上的法學院,當過校法學評論的編輯。在我們的搭檔庫貝事務所找了個工作。今天早晨他出現在這裡和他的祖父團聚。」
    現在奈菲把兩隻手都插進頭髮,搖著頭。「多棒啊。就像我們還嫌名聲不夠大,需要更多的白癡記者問更愚蠢的問題。」
    「他們正在見面。我肯定薩姆能允許那孩子代理他。我確實希望如此。我們從來沒有處死過沒有律師的犯人。」
    「我們應當處理掉某些沒有犯人的律師,」奈菲勉強擠出笑容說。傳說他恨律師,盧卡斯對此並不介意。他理解。有一次他算過,奈菲在訴訟中被人列為被告的次數比密西西比州歷史上任何人都多。他有權利恨律師。
    「我還有十九個月就退休了,」他說,就像盧卡斯從未聽說過似的,「薩姆之後是誰?」
    盧卡斯想了一會,試著歸納一下四十七名犯人的大量申訴。「沒有,真的。比薩人四個月前差點就完了,但他獲准延期執行。大概延緩一年,不過他的案子還有其他的問題。我看兩年之內不會再有死刑。」
    「比薩人?我不明白。」
    「馬爾科姆-佛瑞爾。在一個星期之內他殺了三個送比薩餅的男孩。在法庭上他申述搶劫不是動機,他只不過是太餓了。」
    奈菲舉起雙手敲著腦袋。「是的,是的,我記起來了。他是薩姆之後死期最近的一個?」
    「可能。這事不好說。」
    「我知道。」奈非撐了一下,離開桌子,走向一扇窗戶,把鞋留在了桌子下邊。他把手插進口袋裡,用腳趾摳進地毯,沉思了一會。在執行上一次死刑後他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醫生說他的心臟有點震顫。他在醫院的病床上躺了一個星期,看著監視器上的小震顫,向他的太太保證他再也不去經歷另一次死刑。要是過了薩姆這次他還能活得好好的,他就可以拿全額退休金退休了。
    他轉過身盯著他的朋友盧卡斯。「我不打算經手這一個,我要把責任推給另一個人,我的一個下屬,一個年輕人,一個好人,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一個從未見識過這種場面的人,一個手心發癢想粘上些鮮血的人。」
    「不會是紐金特吧?」
    「就是那個人。退休上校喬治-紐金特,我信任的助手。」
    「他是個怪物。」
    「對,但他是我們這頭的怪物,盧卡斯。他極其熱衷於細節、紀律、組織,見鬼,他是最佳人選。我會把手冊給他,告訴他我的要求,他會出色地完成處死薩姆的任務。他將是最好的。」
    喬治-紐金特是帕契曼監獄的主管助理。他在對一批新科犯人舉辦了一期極成功的訓練營後贏得了自己的名聲。那是一次長達六個星期的殘酷嚴厲的折磨,當時紐金待穿著他的黑靴子趾高氣揚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罵人像是在操練新兵,動輒用輪姦威脅那些犯有極小過失的犯人。這些新科犯人很少有再回到帕契曼的。
    「紐金特是瘋子,奈菲。他早晚會傷害什麼人的。」
    「對!現在你明白了。我們準備讓他去傷害薩姆,該怎麼就怎麼唄。按書上指示做。天知道紐金特有多麼熱愛遵從書本。他是最好的人選,盧卡斯。這會是一次無可挑剔的死刑。」
    對於盧卡斯來說這無關宏旨。他聳聳肩說:「你是老闆。」
    「謝謝,」來菲說,「看住紐金特,行嗎?我這頭的事由我盯著他,法律上的事你來把關。我們會辦好這件事的。」
    「這將是迄今最轟動的一次處決,」盧卡斯說。
    「我知道。我不得不根據自己的情況進行調整。我老了。」
    盧卡斯收拾起桌上的材料向門口走去。「等那個孩子走了後我會給你打電話。他應該在走之前來見我。」
    「我很願意見他,」奈菲說。
    「他是個好孩子。」
    「有的家庭,哼。」
    這個好孩子和他的判了罪的祖父靜靜地沉默了十五分鐘,房間中唯一的聲音是負擔過重的空調器困難的喘息。亞當走到通風口揮了揮手,那兒多少有一股涼氣。他抱著雙臂靠在檯子邊上眼睛盯著門,盡量離薩姆遠些。這時門開了,帕克警官把頭探進門。他說只不過看看是不是有事,先看了亞當一眼,環視了一下房間,最後透過隔板目光落在薩姆身上,薩姆正坐在那兒用手捂著臉。
    「我們很好,」亞當說,並沒有看薩姆。
    「好,好,」帕克連忙關上門,鎖好。亞當慢慢回到他的椅子上。他把椅子向前挪了挪,身子用肘支撐著更靠近隔板。薩姆有兩分鐘沒有留意他,然後坐起來用袖口擦擦眼睛。他們互相望著。
    「我們需要談談,」亞當靜靜地說。
    薩姆點點頭什麼也沒說。他用另一隻袖口又擦了擦眼睛。他把煙放在兩唇之間,打火時他的手在發抖。他極快地吐出一口煙霧。
    「那麼你真的是艾倫,」他用一種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
    「我想在一段時間裡曾經是。直到我父親去世我才知道。」
    「你生於一九六四年。」
    「非常正確。」
    「我的長孫。」
    亞當點點頭看著別處。
    「你是一九六七年消失的。」
    「差不多吧。你知道我不記得這些。我最早的記憶是從加州開始的。」
    「我聽說埃迪去了加利福尼亞,然後有了另一個孩子。有人後來告訴我她的名字叫卡門。我這些年裡零零星星地聽到一些,知道你們全都在南加州的什麼地方,但他確實很成功地消失了。」
    「我小時候我們到處搬家,我覺得他很難保住一份工作。」
    「你原來不知道我?」
    「不知道,家裡從來不提起。我是在他的葬禮後才發現的。」
    「誰告訴你的?」
    「莉。」
    薩姆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又噴出一口煙。「她好嗎?」
    「我想,不錯。」
    「你為什麼要去給庫貝事務所幹事?」
    「那是一個挺好的事務所。」
    「你知道他們代理我嗎?」
    「知道。」
    「看來這些都是你計劃的?」
    「用了大約五年的時間。」
    「可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
    「你總是有原因的。」
    「原因很明顯。你是我的祖父,行了吧。喜歡不喜歡都一樣,你還是你,我還是我。現在我在這兒,我們怎麼辦呢?」
    「我覺得你應該離開。」
    「我不離開,薩姆。我已經準備了好長的時間。」
    「為的什麼?」
    「你需要合法的代理人,你需要幫助,所以我來了。」
    「幫助我也沒用了。他們決心毒死我,知道吧,原因很多。你不必捲到這裡面。」
    「為什麼不?」
    「嗯。第一,這事沒有希望。你攪進去了肯定會受到傷害而且不會成功。第二,你的真實身份就會暴露。那將是挺尷尬的事情。如果你仍然是亞當-霍爾,生活對於你會好得多。」
    「我是亞當-霍爾,我不準備改變它。同樣,我是你的孫子,我們也無法改變這一事實,對吧?所以這有什麼了不得的?」
    「會讓你的家庭非常尷尬。埃迪把你們保護得很好。別糟蹋了他的努力。」
    「我的保護層已經被糟蹋了。我的事務所已經知道這件事。我告訴了盧卡斯,而且——」
    「那個混蛋會告訴所有的人。一分鐘也別相信他。」
    「是這樣,薩姆,你不理解。我不在乎他是否告訴別人。我也不在乎全世界是否知道我是你的孫子。對於這些骯髒的家族小秘密我早就受夠了。我是個大人了,能夠獨立思考。此外我是律師,我的臉皮會越來越厚。我會處理得好。」
    薩姆在他的椅子裡放鬆了一些,似乎有點高興地望著地板傻笑了一下。這是那種大人看到孩子整個一副小大人的表現而露出的笑容。他嘟囔著什麼然後慢慢地點點頭。「你其實不懂,孩子,」他仍然堅持著,但語調卻是耐心而有分寸的。
    「那就解釋給我聽,」亞當說。
    「那話可就長了。」
    「我們有四個星期。四個星期中你可以講不少東西。」
    「確切地說,你真想聽的是什麼?」
    亞當把支撐他的雙肘向前挪了挪,把筆和紙放好。他的眼睛離隔板上的窗口只有幾英吋。「首先,我想談談案子——申訴、策略、審判、爆炸、那天晚上你和誰在一起——」
    「那個晚上沒人和我在一起。」
    「這咱們可以以後再談。」
    「咱們現在就談。就我一個人,你聽清了嗎?」
    「好的。第二,我想知道我的家庭情況。」
    「為什麼?」
    「為什麼不?為什麼要隱瞞起來?我想知道你的父親和祖父,還有你的兄弟和表親。當一切都結束之後我可能不喜歡他們,但我有權力知道他們。我長這麼大一直被剝奪了瞭解的權力,現在我要知道。」
    「沒有什麼值得說的。」
    「噢,是嗎。這麼說,薩姆,你給關在這個死監裡就挺值得一說。這是一個非常排他的社會。事實上你是白人,中產階級,快七十歲了,這就使事情更加值得一說了。我要知道你是為什麼和如何來這兒的。是什麼使你幹了那些事?我們家有多少三K黨徒?為什麼?有多少人像這樣被他們所殺?」
    「那麼你覺得我會把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是啊,我是這麼想的,你會改變主意的。我是你的孫子,薩姆,是還關心你的唯一在世的、還喘氣的親屬。你會講的,薩姆,你會跟我講的。」
    「行了,既然我會這麼多嘴,還有別的什麼可討論的嗎?」
    「埃迪。」
    薩姆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你想知道的不多,是嗎?」他溫和地說。亞當在他的紙上瞎劃著什麼。
    現在是點燃另一支香煙的時候了,薩姆鄭重其事、一絲不苟地完成了這一程序。又一股藍色的煙霧騰起,使得縈繞在他頭頂上的煙霧更濃。他的手又穩住了。「等我們談完了埃迪,你還想談誰?」
    「我不知道。那已經夠咱們忙四個星期的了。」
    「我們什麼時候談談你?」
    「什麼時候都行。」亞當從他的公文包裡拿出一份薄薄的卷宗。他把一張紙和一隻筆從窗口遞過去。「這是律師代理協議。在最下邊簽上字。」
    薩姆沒有去碰它,而是遠遠地讀著。「這麼說我又和庫貝事務所簽約了。」
    「差不多。」
    「什麼意思,差不多?這麼說我同意讓那幫猶太佬再一次代理我。我費了那麼大勁才甩掉他們,而且,媽的,我甚至沒有付給他們錢。」
    「這個協議是和我簽,薩姆,行了吧。除非你願意,你永遠也不會見那些傢伙了。」
    「我不願意。」
    「好。只是我碰巧為這家事務所工作,所以協議必須和事務所簽。這容易。」
    「噢,樂觀的年輕人。什麼事都容易。我坐在這兒離毒氣室不到一百英尺,時鐘在那面牆上嘀嘀嗒嗒地走,越來越響,還說所有的事都容易。」
    「簽了那個見鬼的文件,薩姆。」
    「然後呢?」
    「我們就開始工作。從法律上講,沒有那個協議,我無法為你做任何事。你簽了字,我們就可以開始工作。」
    「開始的第一件事你想做什麼?」
    「把克雷默爆炸案過一遍,非常仔細,一步一步地來。」
    「那已經做過上千次了。」
    「我們再做一次。我有厚厚的一本問題。」
    「那些問題都問過了。」
    「是啊,薩姆,可是那些問題沒有被回答過,對嗎?」
    薩姆把煙蒂叼在嘴上。
    「何況我還沒有問過,對不?」
    「你以為我說謊?」
    「你說呢?」
    「沒有。」
    「但你沒有講出整個的故事,對不?」
    「這又有什麼不同,法律顧問?你總該看過貝特曼案吧。」
    「是的,我記得貝特曼。其中有不少疑點。」
    「標準的律師。」
    「如果有新的證據,就會有辦法呈送法庭。我們現在要做的,薩姆,就是設法混淆情況,以使某些法官在某些地方再而三地重新考慮。然後他就會批准一項延緩令,以便瞭解更多情況。」
    「我知道這個遊戲是怎麼玩的,孩子。」
    「亞當,行嗎,叫我亞當。」
    「好的,那你就叫我爺爺。我估計你要上訴到州長。」
    「是的。」
    薩姆向前挪了挪椅子接近隔板,用他右手的食指點著亞當的鼻子。他的臉忽然嚴厲起來,眼睛瞇著。「你聽我說,亞當,」他咆哮著,手指戳來戳去,「如果我簽了這張紙,你永遠不能和那個渾蛋談話,永遠。你明白嗎?」
    亞當看著他的手指什麼也沒說。
    薩姆接著說:「他是個婊子養的冒牌貨。他的卑鄙、下流、徹底腐化全都被一副有漂亮笑容和梳理整潔的頭髮的面具所掩蓋。全是因為他我如今才坐在這個死監裡。不管以什麼方式,如果你和他聯繫,你就再別做我的律師了。」
    「那就是說我已是你的律師了。」
    薩姆把手指放下,放鬆了一點。「我也許會給你這個機會,讓你拿我練習練習。你知道,亞當,法律界實在是亂七八糟。如果我是個一心謀生、安分守己、按時納稅、遵紀守法的自由人,那不會有律師肯在我身上花時間的,除非我有錢。可我現在在這裡,是個定了罪的殺人犯,被判了死刑,在我名下沒有一分錢,而全國的律師卻都來求我,想要代理我。大律師,有錢的律師,有長長的名字,前面有縮寫,後面有數字,大名鼎鼎的律師,他們擁有自己的噴氣式飛機和電視節目。對此,你能解釋嗎?」
    「當然不能。這些我也不關心。」
    「你進入的是一個病態的行業。」
    「大多數的律師是正直勤奮的。」
    「不錯。死監裡我的大多數同伴如果不是被錯誤地判罪,他們也可能是牧師或傳教士。」
    「州長或許是我們最後一個機會。」
    「那他們還是現在就把我送進毒氣室吧。那個目空一切的渾蛋或許正想看我被處死,然後舉行記者招待會,把行刑的每個細節公之於眾。他是條沒骨頭的蟲子,都是因為我才爬到這麼高。要是他能從我身上擠出奶來他也會幹的。你離他遠點。」
    「我們以後討論這件事。」
    「我們現在就討論,在我簽這張紙之前你得向我保證。」
    「還有條件?」
    「是的。我希望在這兒加上一條,講明如果我決定解雇你,你和你的事務所不得反對。那樣會容易些。」
    「讓我看看。」
    協議又從窗口遞出,亞當在紙的最下邊工工整整地寫上了一段。他把紙還給了薩姆,薩姆把紙放在檯子上,仔細地讀了一遍。
    「你還沒簽名,」亞當說。
    「我還在考慮。」
    「在你考慮的時候我可不可以問幾個問題?」
    「你問吧。」
    「你在什麼地方學會的爆破?」
    「到處都學。」
    「在克雷默之前起碼有五起爆炸,全是同一類型,都是很初級的——炸藥、雷管、導火線。當然克雷默案有所不同,因為用了定時器。誰教給你製造炸彈的?」
    「你放過鞭炮嗎?」
    「當然。」
    「同樣的原理。用火柴點著導火線,拚命地跑,就炸了。」
    「定時器可有點複雜了。誰教你如何接線的?」
    「我母親。你計劃什麼時候再來這兒?」
    「明天。」
    「好。我的打算是這樣。我需要有點時間考慮這事。現在我不想談,我他媽的實在是不願意回答一大堆問題。讓我看看這個文件,修改一下,然後我們明天再見面。」
    「那太浪費時間了。」
    「我在這裡浪費了將近十年了。我還會在乎另一天?」
    「我要是不能正式代理你,他們可能不允許我明天再來。今天是照顧。」
    「這幫傢伙真棒,是吧?告訴他們二十四小時內你是我的律師。他們會讓你進來的。」
    「我們有一大堆問題要討論,薩姆。我想馬上開始。」
    「我需要考慮,可以吧。如果你在單間裡獨自呆上九年,你就會真正成為善於分析思考的人。不過不能快,明白嗎?把事情分類整理出眉目來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我現在有點暈頭轉向了,你給我的刺激不小。」
    「好的。」
    「明天我會好點兒。我們明天再談。我答應你。」
    「好吧。」亞當蓋上筆帽放進口袋,把卷宗放回公文包,然後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今後的兩個月裡我將呆在孟菲斯。」
    「孟菲斯?我以為你住在芝加哥。」
    「我們在孟菲斯有一個不大的辦事處。我會在那裡工作。電話在名片上。任何時候都可以打電話。」
    「這件事完了之後你會幹什麼?」
    「我不知道。也許會回芝加哥。」
    「你結婚了嗎?」
    「沒有。」
    「卡門呢?」
    「沒有。」
    「她什麼樣?」
    亞當把雙手放在腦後端詳著他們頭頂上的煙霧。「她非常聰明,非常漂亮。長得挺像媽媽。」
    「伊芙琳過去曾經是個美麗的姑娘。」
    「她現在仍然美麗。」
    「我一直覺得埃迪能娶到她挺福氣的,雖說我不喜歡她的家庭。」
    亞當心說她肯定也不喜歡埃迪的家庭。薩姆的下巴幾乎垂到了胸前。他揉揉眼睛捏捏鼻樑。「這件家務事得費一些力氣,是不是?」他看也沒看地說。
    「是的。」
    「有些事我不能講。」
    「你會講的。你欠著我的,薩姆。而且你欠著你自己。」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而且你也不會想知道那一切。」
    「那你就試試吧。我煩透了秘密。」
    「你為什麼要知道那麼多?」
    「那樣我才能設法把情況弄清楚。」
    「那是浪費時間。」
    「這得由我來決定,是不是?」
    薩姆把手放在膝蓋上慢慢站了起來。他深深吸了口氣透過隔板向下看著亞當。「我要走了。」
    他們的視線透過隔板的窗口相遇了。「好的,」亞當說,「我能給你帶點什麼東西嗎?」
    「不用。你回來就行了。」
    「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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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