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格裡戈裡-瓦連京諾維奇-欽措夫陷入恐慌之中。馬利科夫的經濟後盾以及智囊團中最得力的助手相繼離開了他。尤爾采夫死得不明不白:據目擊者說,他當時氣色不好,看上去不大正常,不時地用手揪頭髮,後來他找一個銀行家談貸款的事,被銀行家拒絕了,他緊接著向旁邊跨出兩步,從口袋裡掏出毒藥吞了下去。也許他並非自殺,而是被他的對頭謀殺的,奧列格-伊萬諾維奇-尤爾采夫在世時為人專橫嚴厲,對人毫不留情,這不,報復來了。
    那天晚上,伊佐托夫議員準是喝多了,竟把自己的妻子往車輪下推。是鬼迷了心竅,還是出於嫉妒?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了妻子,現在正蹲在監獄裡遭人唾棄。真是個糊塗蟲,願上帝寬恕他。
    至於謝苗諾夫,更是個十足的蠢才,開車把自己撞了個粉身碎骨!他年輕時就是這個樣子,到死也沒能改變。別人都能遵守規章制度,惟獨他對此視而不見,他唯一會幹的事就是酒後開車。
    這些都是三天前的事了。昨天總統在家鄉的演講向全國轉播後,葉甫根尼-沙巴諾夫上吊自殺了。誰能相信這是自殺?毫無疑問是有人殺了他。沙巴諾夫幹得太過火了。跟他說過多少次,要小心謹慎,要想前進一步必須先做好後退兩步的準備。可他呢,忘乎所以,把總統對家鄉的視察變成了一場雜耍表演。只有傻瓜才猜不到,這些完全出自一人之手。是誰安排的日程?是沙巴諾夫。是誰建議總統一大早就前往墓地拜祭父母?是沙巴諾夫。他明知道如果天氣預報今天是零下二十度,那麼上午便是零下三十度,下午才會稍微暖和些。是誰負責總統的穿衣打扮,設計總統的形象?還是這個沙巴諾夫。他不讓總統穿厚底靴,於是總統穿著單皮鞋,冒著零下三十度的嚴寒在墓地整整走了一個小時。是推為總統起草的演講稿?又是這位沙巴諾夫。他真是個白癡,居然敢把總統的演講變成一場小丑表演。你如果想製造噱頭引人注意,大可自己買票去看馬戲,何必在這兒故弄玄虛?
    總統有冤家對頭,這是事實。但他也有不少支持者。就是他們幹掉了沙巴諾夫。太可惜了,可是還能說什麼呢?沒有沙巴諾夫,事情就難辦了,可話又說回來,是他自己自作自受,活該如此。
    自從昨天深夜得知沙巴偌大的死訊後,欽措夫一直在想這件事。但午飯前,他的注意力轉到另一條可怕的消息上:馬利科夫——未來的內務部長在大門口被一個瘋子槍殺。毫無疑問,這個瘋子當場被捕。事情發生在上午10點左右,當時街上人很多。瘋子雖然被抓住了,但卻於事無補:在警察和救護車趕到之前,這位未來的部長已經死了。
    這時,欽措夫想到,那些害怕帕維爾-紹利亞克出獄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被淘汰出局,幾年前,正是為了維護這些人的利益,對一些地區政府的領導班子進行了調整。就是這些人將這些地區變成了武器與毒品的轉運站。難道有人知道這些?難道他已經開始有計劃地消滅對手?
    不,這不可能,欽措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尤爾采夫在眾目睽睽之下服毒自殺;伊佐托夫親手把妻子推到車輪底下(如果有人想算賬,那也不是針對伊佐托夫,而是針對他的妻子);謝苗諾夫自己出了車禍,車裡除了他以外沒有第二個人;沙巴諾夫似乎不是自己上吊自殺的,這極有可能是他的對頭干的,因為他把總統給耍了;至於那個被瘋子槍殺的人,瘋子畢竟是瘋子,無法理喻。欽措夫努力把這些愚蠢的念頭趕出腦海,他對自己說:「什麼也沒發生,只不過是巧合而已。」
    但無論如何,懷疑總是存在的。首先值得懷疑的是帕維爾-紹利亞克。可是過了一會兒,欽措夫醒悟過來。他笑了,這關帕維爾什麼事?如果說紹利亞克想借此敲詐錢財,還可以理解,可是殺了這些人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什麼好處也沒有,這些人沒對他幹什麼壞事,他也犯不著和他們算賬。帕維爾能提供有償的幫助,這說明他是個頭腦清醒,腳踏實地,不衝動輕率的人。不,肯定是別人幹的。帕維爾-紹利亞克與這些事沒有絲毫關係。
    但是應該考慮到,馬利科夫的竟選班子又少了五名成員。而這五個被淘汰出局的人給馬利科夫提供的競選資金最多。馬利科夫的背後是一個靠走私武器、毒品、動物發家的犯罪團伙。幾乎每個總統候選人的身後都有一個財團支持,只是它們犯不犯罪罷了。一些總統候選人的背後是石油、天然氣財團,一些則是重工業財團,還有一些靠的是銀行家的支持。每個財團都遵循自己的利益準則,每個都需要自己的總統,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早在蘇聯時期,就有一群人在邊境和海關開闢了「窗口」,並借此向使用「窗口」的人收取巨額賄賂。那時,商品極度短缺,投機生意盛行。狂熱的投機者通過這些「窗口」在社會主義國家內來回穿梭,把各式各樣的日用品大批大批地運往俄羅斯。還有一些人通過這些「窗口」進入了夢寐以求的西方世界。後來到了90年代初,商品緊缺的情況已經不存在了,但「窗口」仍舊保留了下來。現在面臨的問題是應該如何更有效地利用它。馬利科夫的身後正是一些與邊境和海關有著穩固聯繫的人。
    與此同時,剛剛走出地下狀態的影子經濟正在迫切地尋找一條途徑,以便能將多年積累的資本有效地投入到公共事業中去。於是「窗口」的擁有者和製作、銷售針織品的商人走到了一起。既然有生產針織品賺的錢,又有那個年代在邊境和海關遺留下的漏洞,為什麼不將二者合二為一呢?於是兩個集團便開始談判:喝了點上好的白蘭地,洗了洗桑拿,雙方便達成了協議。「窗口」的擁有者說:「我們完全有能力將任何貨物非法運至境外,卻沒錢購進真人的好貨。現在我們不願像過去那樣零打碎敲,而想趁此機會幹些大買賣,不讓這個大好機會浪費掉。而你們,親愛的先生們,有的是錢,但卻沒有合適的投資項目以便迅速獲得巨額利潤,也就是說,我們不能只滿足於一個可以獲利的投資項目,而要建立一個系統的、有長遠發展的賺錢模式。」
    針織品商人認為對方的分析符合邏輯、理由充分,一句話,他們達成了協議。於是他們開始在「窗口」附近建立基地。貨物經過「窗口」,進入基地,被放入秘密倉庫妥善保存,在貨物滯留期間,他們開始準備相應文件,改換貨物包裝,確定下一步的貨運路線。大部分貨物被裝進集裝箱,通過「窗口」運至境外,剩餘的貨物上標明收貨人的姓名,分成小批量,通過正常渠道運出。一開始,針織品商人認為不必建那麼多的基地和倉庫,貨物銷得越快越好,這邊從「窗口」接貨,那邊轉手就賣出去,這樣可以少操多少心!但他們的合作夥伴卻持另外的觀點:批發當然更快更安全,但利潤太低,零售雖冒些風險,但利潤豐厚。
    「知道嗎?」他們勸針織品商人,「你賣出大宗貨物時,就應該明白,你的顧客不是最終的買主。他自己留一部分,剩下的隨便賣給什麼人。難道我們能一一追查,我們的貨被賣到哪兒去了嗎?這些顧客從我們這兒買貨,再把貨轉手賣給別人,指望他們逐一檢查買方是不可能的。我們自己賣要比靠這賺錢快得多。我們最好能建立安全的投資體系,在這些地區設置自己的領導人。況且我們還要做動物買賣,這可無論如何需要個貯藏地,因為我們不可能把它們單個運走,這就意味著,在湊夠一批之前,必須找個地方先把它們養起來,當然,這個地方離『窗口』不能太遠。」
    針織品商人考慮了一下,同意了。事情的策劃者共有七位:四位「窗口」的擁有者,三位針織品商人。當年正是他們與布拉特尼科夫將軍取得聯繫,請求他為他們在這些地區清除障礙。事情辦成了,發大財了,他們就除掉了布拉特尼科夫。這個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實在不能留他。一個人如果知道太多危險的東西,便會妨礙別人,惹人討厭了。
    現在這七個人中只有兩位仍活在世上。一位是總統候選人——謝爾蓋-格奧爾吉那維奇-馬利科夫,另一位是馬利科夫未來的財政部長——格列布-阿爾梅納科維奇-姆希塔羅夫。
    帕維爾派加裡克-阿薩圖良和卡爾-裡菲尼烏斯來對付姆希塔羅夫。帕維爾一般不贊成集體行動,因此,很久以來一直沒有介紹本小組的成員相互認識。他認為,這樣會讓大家更安全。知道得太多不僅不會帶來任何好處,而且還可能導致嫉妒、狂躁和競爭。
    但是,完成這項任務卻需要四個人。這次無論帕維爾怎樣絞盡腦汁,也無法讓一個人單獨行動。於是他不得不讓阿薩圖良和卡爾會面。但這次打破常規的會面仍有所限制:他們仍和以前一樣不知道麗塔和米哈伊爾-拉爾金的存在,麗塔和米哈伊爾互相也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姆希塔羅夫住在聖彼得堡,他控制著加裡寧格勒港和位於俄羅斯、芬蘭交界處的維堡地區。阿薩圖良和卡爾買了軟臥票,乘坐「紅色特快」前往聖彼得堡。他們兩人的心理生理習慣不同。阿薩圖良在工作前吃得很多,而且每次都吃同樣的食物。而卡爾正相反,他盡量少吃東西多喝礦泉水。火車剛離開站台,加裡克-阿薩圖良馬上打開包,把一大堆紅辣椒、土茴香、綠黃瓜、水煮雞蛋攤到桌上。他訓練有素地剝開辣椒,取出辣椒籽,然後剝開蛋殼,將雞蛋整個塞進辣椒裡,接下來他把這幾種菜一起裹進辣椒裡。最後他拿起一個做好的辣椒,美美地咬了一大口,怡然自得地瞇起了眼睛。卡爾對這一切冷眼旁觀,只是時不時地喝幾口礦泉水。
    這時,女列車員走進包廂,她身體微胖,雙眼含笑,腮上一對誘人的酒窩時隱時現。
    「先生們,你們想來點什麼?有茶、咖啡、麵包夾肉,還有維夫餅乾。」
    「請給我來點茶。」卡爾說。
    「我也要點,女主人,」阿薩圖良向她眨眨眼睛,「您這兒有檸檬嗎?」
    「只要您是好人,我們這兒什麼都有。」這個胖姑娘「撲哧」一聲笑了。
    這時,阿薩圖良眼角的餘光發現,他的搭檔臉色微變。他明白,卡爾想試試看他們能否一起工作。不管怎麼說,合作需要一定的技能,而他們唯一的一次合作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勞駕您把我也算做好人吧!」卡爾說,阿薩圖良注意到,他的語速、語調,甚至呼吸的頻率都發生了變化。可見,他能迅速調動這個姑娘的情感。
    阿薩圖良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他想知道這個姑娘既然已經答應給他送檸檬來,那麼她會對什麼做出反應?是對「女主人」這個詞,還是對「眨眼睛」這個動作?如果是對「女主人」這個詞,那麼說明她主要靠聽覺來感知世界;如果是對「眨眼睛」這個動作,則表明她主要靠視覺來接受事物。卡爾開始用語言和呼吸來控制她的意志,這說明他已經知道她屬於哪個類型了,他可真夠快的。
    「我認為您是個體面的人。」女列車員開玩笑說。
    「什麼?」阿薩圖良緊接著說,他也盡量與她的語速保持一致,「這樣看來,我有必要由一個好人變成一個體面的人。您對此有什麼建議?現在您用女人特有的眼神看著我的同事,對他說:為什麼我總是這樣不走運?」
    女列車員順從地把目光移向卡爾,他們立刻控制了她的意識,卡爾是通過眼睛和面部表情,眉毛的動作,手勢和姿態,阿薩圖良則是借助不停的嘮叨,力求與她呼吸的頻率以及語速保持一致。
    「我和他一起出了不知多少次差,每次都是這樣,把最好的東西給他,而他卻對我視而不見。說真的,我的那些女人遲早會離開我找他去……」
    卡爾做了一個輕微的手勢,阿薩圖良不做聲了。女列車員仍舊背靠門站著,注視著卡爾。顯然,她甚至沒發現,阿薩圖良已經停了下來。
    瞬間停頓之後,阿薩圖良又開始講了:
    「現在您回到自己的包廂,給我們倒兩杯檸檬茶,再寫兩張紙條。一張寫幾句您喜歡的歌詞,另一張寫上您喜歡的詩。然後把紙條和茶一起給我送來,現在去吧。」
    女列車員轉過身,艱難地打開包廂門,進入走廊。幾分鐘後她回來了,手裡托著一個托盤,盤裡放著兩杯茶和兩張對折的紙條。卡爾和阿薩圖良取出茶杯和紙條,發現女列車員喜歡的歌是一部著名動畫片的插曲「藍色車廂」,而喜歡的詩卻是納德松的「我是如此長久無望地祈求愛情」。阿薩圖良收起紙條,將列車員喚醒後把她送出包廂。
    「她腦子裡的東西可真有意思,」卡爾說,「這兒是一首簡單的兒歌,那兒卻突然冒出一首鮮為人知的詩。這首詩中學課本裡可沒有,而且很少有人記得它。也許,她和某個男人有過一段浪漫的故事。這個男人不擅長唱歌,於是試圖教她一些優美的詩歌。這可能是他喜歡的一首詩。詩很煩,我們的列車員把它背會了。她永遠不能忘記那個男人,於是這首詩便留在了她的記憶裡。」
    阿薩圖良沒有搭腔,又開始埋頭苦吃。當他吃完了三個辣椒,卡爾也喝完了茶,正在神情落寞地吸著檸檬。
    「您知不知道,為什麼讓我們一起工作?」阿薩圖良一邊喝茶,一邊問,「有什麼難題嗎?」
    「據我所知,什麼難題也沒有,」卡爾聳聳肩,「只是必須記住心理言語空間的一體性。」
    「什麼?」阿薩圖良瞪圓了眼睛,「您說什麼?」
    「姆希塔羅夫是個已經俄羅斯化了的亞美尼亞人。您能運用一些象徵詞和警告詞從而輕而易舉地進入他的潛意識,而我做不到這一點。在某些場合,尤其是在對方很久沒有使用母語的情況下,運用他的母語會取得非常好的效果。運用與對方幼年密切相關的詞和概念,會讓他進入絕對服從的狀態,就像當年孩子對父母一樣。您會這種語言,而我不會,所以帕維爾把這項任務交給了您。另外,姆希塔羅夫因為失眠和高度興奮去看過幾次醫生,這可能是精神狀態異常的表現。如果是這樣,對付他則需要特別的方法。因此,帕維爾也邀請我參予這項任務,這樣可以用專家的眼光來審視姆希塔羅夫,在必要時修正既定方案。」
    「現在我明白了,」阿薩圖良點點頭,「想吃黃瓜嗎?這有益於清潔人體內部器官。我發現,您一路上都在喝水,是不是也在清潔體內器官?」
    「不,」卡爾寬容地笑了,「只是習慣而已,不是用來治病的。」
    阿薩圖良啃完了黃瓜,卡爾喝完了高腳杯裡的水,沒什麼可說的了,1點半左右他們開始躺下睡覺。早晨8點29分「紅色特快」駛入了聖彼得堡車站。
    謝爾蓋-格奧爾吉那維奇-馬利科夫是一個大州的州長。毫無疑問,在該州境內沒有他們的秘密基地。因為他們內部有一條鐵的規定:在本人居住地區不得建立基地。馬利科夫經常因公或因私到莫斯科去,但米哈伊爾-拉爾金還是決定在家裡把他解決掉。帕維爾也同意這麼幹。尤爾采夫和那個瘋子已經讓莫斯科的民警機關大傷腦筋了,如果再加上馬利科夫,天知道會怎樣!正因為如此,米哈伊爾跟隨總統回到故鄉,在那兒幹掉了沙巴諾夫,然後返回莫斯科,睡了一天,養足精神後,趕往馬利科夫的世襲領地。
    馬利科夫身體肥胖,頭髮稀疏,圓臉上一雙藍眼睛光華內蘊。他的目光有時溫暖友好,有時憤怒狂躁。他的孩子們和他驚人地相像:都是營養過盛,肌肉鬆弛,行動笨拙。但他們的性格完全不同。兒子已經讀完十一年級,他不止一次地獲得全國文學、外語以及歷史奧林匹克競賽的優勝獎,今年夏天打算考大學,他一點兒不用父母操心。可女兒和兒子不一樣,除了不停地頭疼之外,她什麼也不會。
    當年,關於安熱莉卡以及她眾多情人的電影在全蘇引起極大轟動,女兒就出生在那個年代。這就不奇怪了,為什麼她叫安熱莉卡,這在當時可是個時髦的名字。可是和那個嘴唇柔嫩、身材瘦削、性感艷麗的金髮美人截然不同,這個安熱莉卡長成了一個肥胖、醜陋和極為放蕩的姑娘。她早就知道,自己遠不是什麼美人兒,於是決定用性感來彌補這一缺陷。「我漂不漂亮又有什麼關係,」她對女伴說,「關鍵是男人們喜歡和我做愛。」女伴們相信她的話,因為她們親眼看見過,在晚會和宴會上,男孩們總是和安熱莉卡單獨離席,而那些比她漂亮的姑娘卻無人問津。由此她們斷定,安熱莉卡肯定用了許多手段來勾引男人,讓那些傻頭傻腦的小伙子上了鉤。這兒還有一個關於打賭的荒唐故事。
    「我認識兩個人,」安熱莉卡對小伙子說,「他們為你我打賭。」
    「怎麼回事?」小伙子驚訝地問。
    「非常簡單。一個說,你會和我上床,而另一個說,你不會。」
    「為什麼不會?」小伙子有點生氣。
    「因為我又胖又醜,他認為你不會有興趣。如果我能把你拉上床,我會得到一大筆錢。我建議我們現在就去隔壁的房間,你別害怕,我什麼都懂,我會幫你,不會有任何危險,我懂得自我防護,你什麼也不用想,會有人一直在門口看著,以便把消息帶給那個人,錢到手了,我們對半分,來吧,一大筆錢呢!」
    這樣的條件哪個男人能拒絕呢?是這個女人首先提出來的,她還答應提供幫助,如果出現什麼問題,自己也不會被人笑話;她還會自我防護,那還能有什麼意見,更何況還能得到一筆錢……
    安熱莉卡15歲就開始這麼幹了,她把想盡辦法從父母那兒要來的錢全都花在這種事上。她17歲時懷了孕,媽媽把她強扭到醫生那兒做了人工流產;20歲時與第二個丈夫離了婚;25歲時已不能讓她出門:她瘋了,腦子裡只有三件事:美食、性和海洛因。海洛因最危險也最昂貴,瘋狂的安熱莉卡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不怕任何障礙,在坦克部隊的掩護下她會不顧一切地向這些障礙衝去。
    米哈伊爾-拉爾金手捧一大束玫瑰花,出現在州長的住宅前。已經有人在等他了,因為他事先已經打了電話並在電話裡和安熱莉卡的母親談了很久。
    「我叫阿爾卡季-格林貝格,」米哈伊爾有禮貌地說,「幾年前我在這座城市做巡迴演出時結識了安熱莉卡。」
    「您是演員嗎?」
    「不全是,我是位音樂家,在交響樂隊工作。我的朋友告訴我,安熱莉卡變得很厲害,不知您是否懂我的意思……」
    「我當然懂,」州長夫人苦笑道,「現在我不得不整天在家看護她,無論怎樣,她都會跑,沒有人知道她每次漫遊會帶來什麼後果。瞧,阿爾卡季,我什麼也不瞞您,反正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們的不幸,我們對此根本就無能為力。」
    「我很難相信這些,」他故意流露出恐懼和震驚,「您知道嗎,我們曾經有過一段浪漫史,我覺得,安熱莉卡真正地愛過我;我確信,我能喚醒她身上曾經有過、現在仍然存在的那些美好的東西,它不可能消失,只不過不是每個人都能發現它罷了。」
    「恐怕您想錯了,」馬利科夫的妻子憂傷地歎了口氣,「我女兒身上什麼好東西也沒剩下,有時我甚至祈求上帝讓她死去,您是不是覺得這聽起來很奇怪?」
    「您不應該這麼說,」米哈伊爾強烈地反對說,「不能放棄,每個人身上都有美好的東西,我想我應該和安熱莉卡談談,讓她回憶起我們的愛情,這會對她有所幫助。我覺得,當年那麼強烈的感情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跡。」
    「好,讓我們試試吧。」她同意了,但語氣中毫不掩飾她的懷疑和冷漠。
    於是米哈伊爾開始嘗試了。他叫「阿爾卡季-格林貝格」這個名字並非無緣無故,他知道,我們國家的人名和民族都很奇妙,叫這個名字的年輕人應該是個正派的猶太男人,比如音樂家之類,而絕不會是什麼癮君子。
    女主人體態勻稱,雖形容憔悴,但輪廓依然美好,她接過米哈伊爾的花,將他領到安熱莉卡住的二樓。安熱莉卡正在自己的房間裡琢磨著怎樣才能溜出去。上一次,父親早晨做完按摩後忘了戴金鏈子,她把它偷來了。為了換回金鏈子,他們給了她兩三天也享用不完的海洛因。
    米哈伊爾走進她的房間,立刻厭惡地皺起了眉頭。安熱莉卡重約一百二十公斤,外表邋遏。
    「站住!」州長女兒尖聲叫道,「你是誰?」
    米哈伊爾轉過身,看看門是否關好了,然後向安熱莉卡躺著的大床走去。
    「我是你的王子,美人兒,」他輕輕地說,「這麼多年你一直沉睡著,等著我,這不,我來了。現在我要把你喚醒,你醒了之後就會過上童話般的生活,為此你等了許多年,經常受惡夢的折磨,所以你會覺得這麼難受,是嗎?」
    「那,」安熱莉卡說,「你是先和我做愛,再喚醒我,還是先喚醒我,再做愛?」
    「同時進行,」米哈伊爾迷人地微笑著,「現在你脫光衣服,我來喚醒你,你會喜歡這樣的,等著瞧吧!」
    「好吧,」她很快就同意了,「可是,你到底是誰,我認識你嗎?」
    「當然認識。」
    米哈伊爾坐在床邊,拉起她的手,安熱莉卡的手很胖,還有些發黏。他用另一隻手在她眼前晃了幾下,然後放到她的後腦勺下。
    「你當然認識我,」米哈伊爾盡量模仿她的語速和呼吸頻率,「我是音樂家,我叫阿爾卡季-格林貝格,幾年前我和我的樂隊在這兒做巡迴演出時認識了你,我們之間曾有一段浪漫的故事,我們曾彼此深深相愛,後來為了見你我曾專程來過這個城市幾次,再後來你把我趕走了,是的,不是我拋棄了你而是你不要我了……」
    兩個小時之後他走出安熱莉卡的房間,小心地關上房門,走下樓去,安熱莉卡的母親正坐在那裡等著。
    「很可怕,是嗎?」她抬頭看著米哈伊爾,悲傷地說,「您可能沒料到,情況會這樣糟,我想,您可能會白費勁兒的。」
    「您說對了,」他點點頭,「她費了好大勁兒才認出我來,天哪!天哪!她都對自己做了些什麼!」他傷心地抱住了頭。
    「但是,我覺得還有希望,」他接著說,悲傷已經渲染得差不多了,「我發現她身上有些美好的東西還未徹底消失,我覺得她還能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羞愧,當然,這感覺只有一點點。按說,吸毒者根本就沒有羞恥感和良心,但她還保留了一些。哎,要是我能留在這裡每天來看她就好了!我自信能將她治好,我感覺自己能行。」
    「那麼,為什麼您不能留在這兒呢?」
    「我要走了。」
    「什麼時候?」
    「一周以後。」
    「您不能再多呆一段時間嗎?」州長夫人的聲音裡包含著微弱的希望,也許這個可敬的猶太人音樂家能救她的女兒,能救他們全家?
    「不行。十天後我將和樂隊飛往奧地利做巡迴演出。要不等我回來以後再說……這樣吧,我盡量延長在這兒停留的時間,我會為安熱莉卡竭盡全力的。」
    這時,樓梯上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他們同時抬起頭,看見安熱莉卡走下樓來。她洗得乾乾淨淨,穿得很得體,還做了髮型。
    「您不反對我沏茶吧?」她彬彬有禮地問道。
    州長夫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客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可從未聽過女兒用這種語氣說話。
    「謝謝您,安熱莉卡-謝爾蓋耶夫娜,」米哈伊爾用同樣的語氣回答,「您很好客,但我不得不走了,希望您和您的母親生活愉快。」
    「真遺憾,您這麼快就要走了,」安熱莉卡還是那麼不慌不忙,彬彬有禮,「請允許我送送您,媽媽,您和我們的客人在這兒告別嗎?」
    「不不,」母親跳了起來,「我也送送您。」
    母女倆肩並肩地站在台階上,目送米哈伊爾-拉爾金走出大門。
    母親驚訝得久久不能平靜。客人走後,安熱莉卡並未躲進自己的小屋,反而和母親一起留在一樓,並主動要求幫忙做些家務。母親小心翼翼地拒絕了她的要求。安熱莉卡從未做過任何事,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她連最簡單的活兒也幹不了。
    「我很慚愧,媽媽。」她說,「我表現得太差了,把生活搞得一團糟。我好像睡著了,做了一場噩夢,現在我醒了,我向您保證,一切都會變樣的。」
    她的聲音很平靜,但母親並未感到奇怪。安熱莉卡跟在母親後面不停地追問:「爸爸在哪兒?他什麼時候回來?我要為我所做的一切向他道歉。我真想早點向他道歉,這樣我心裡會好受些。」
    4點鐘弟弟從學校回來了,他飛快地吃了點東西便上樓到自己的房間啃書本去了,不到開飯時間他不會下來。8點左右響起了馬達的轟鳴聲和門的撞擊聲。
    「聽,你父親回來了。」母親微笑著告訴安熱莉卡。
    一秒鐘後,一顆子彈射入了母親的後腦勺。這個可憐的女人永遠也不會知道,她那獨一無二的女兒衝入了前廳。等門一打開,馬利科夫剛走進來,她就重新扣動扳機,向父親連開數槍。
    米哈伊爾-拉爾金坐在賓館裡,等著收看地方新聞。在沒有確信事情成功之前,他不打算離開這個城市。如果今天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那麼明天就不得不再回去彌補。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他今天才特地安排了一場動人的集體告別戲:母親和女兒肩並肩向音樂家揮手告別。這樣一來,明天再去警衛就不會阻擋,可能連通報都不用就會放他進去。
    今天一切順利。電視播音員強忍住激動,就記者們在州長住宅內及周圍拍攝的錄像發表評論。州長夫人面朝下躺在廚房裡,後腦勺被子彈打穿;州長本人龐大的身軀塞滿了整個前廳;而肥胖的安熱莉卡鎮靜地端坐在客廳的椅子上,身旁圍滿了醫生和警察局工作人員,在她面前一張低矮的小桌上擺放著一把手槍。
    「您從哪兒拿的手槍?」一個穿制服的男人問道,看樣子像是檢察院的調查人員。
    「爸爸的。」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像個小孩子,「爸爸在家放了許多武器,我找到它並把它藏了起來。」
    「您為什麼要拿它?您想用它幹什麼?」
    「不知道,我記不得了,今天突然想把他們殺了。」
    「為什麼,安熱莉卡,為什麼您要殺自己的父母?」
    「因為不想讓他們礙我的事,他們總是這不讓,那不許,還不給我錢,我受夠了。」
    錄像播完了,播音員又出現在屏幕上。
    「這個可怕的悲劇再次提醒我們:與毒品作鬥爭是當前的重中之重。毒品不會放過任何吸毒者,不會放過他的家人朋友,甚至還會殃及一些不相干的人。明天我們中的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它的犧牲品。」
    「太好了!」米哈伊爾一邊鋪床睡覺一邊想,「明天就能回家了。」
    報紙上關於國家杜馬議員將妻子推向車輪的那些刻薄評論還沒消失,又出現了關於總統候選人被吸毒的女兒槍殺這一悲慘事件的報道。維亞切斯拉夫-葉戈羅維奇-索洛馬京長長地舒了口氣。雖然沙巴諾夫從跑道上退了下來,但現在他們也少了一個競爭對手。上帝保佑總統,讓他在這場艱難正義的鬥爭中取勝,感謝上帝。
    今天,總統公開宣佈,他親自組建的車臣問題委員會將於本週末呈交報告。索洛馬京知道,他們將提出七種擺脫危機的方案,而總統卻有自己的方案——第八種方案。想到這兒,索洛馬京興奮起來。是他向總統提出了這個方案,總統採納了並為此向他表示感謝。索洛馬京當然也沒有忘記介紹自己,他向總統提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次會面,總統微笑著,彷彿記起來了。但一切跡象表明,他根本什麼也記不得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注意到了索洛馬京,而且以後再也不會忘記他。
    索洛馬京想,布拉特尼科夫並未白白誇獎自己的助手帕維爾-紹利亞克。帕維爾幹活沒說的,但他是怎樣無聲無息地拿到文件的,鬼才知道。很遺憾,布拉特尼科夫死了,以前,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去找他,只要付錢,他沒有辦不到的事。要是帕維爾能為自己工作該多好!但索洛馬京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帕維爾十分狡猾,連面兒都沒照過,他們只是通過電話聯繫,報酬也在秘密地點領取。
    索洛馬京曾和布拉特尼科夫住在一幢樓裡。樓剛建好,他們就和一批各部門及黨的領導人一起搬進了新居。這樣一來,克格勃的重要領導人和市黨委負責人就成了門對門的鄰居。他們常常互相借用一些生活用具,很快地熟識起來。他們經常單獨或和夫人一起到對方家做客。有一段時間,索洛馬京的兒子甚至追求起布拉特尼科夫的女兒來,那時,父母們總是笑著談論將來做親家的事。
    後來索洛馬京倒了霉。在選擇情人時他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他碰上了一個伶牙俐齒、非常難纏的女人。她堅決要求索洛馬京離婚,她說,她深深地愛著索洛馬京,沒有他她就活不下去,如果不能和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男人結合,她寧願離開這個世界。她暗示,她會把遺書交給主管機關,並在遺書中陳述她自殺的原因。這樣一來,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他對配偶不忠,他就不得不和他的仕途說再見了。
    一天晚上,索洛馬京喝了點兒酒,把自己的不幸告訴了布拉特尼科夫。他說,他這輩子在女人方面都很小心,誰知這次卻犯了糊塗。布拉特尼科夫哼了一聲,咬咬嘴唇說,世上沒有絕境,如果索洛馬京能幫克格勃莫斯科分局將一些人從黨內清除,那麼這個女人的事由他來擺平。
    過了一段時間,這個女人突然不再給索洛馬京打電話了。他給她打電話時,她低聲下氣地說,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今後再也不會向他提任何要求,他們最好分手,因為她不能破壞堅不可摧的蘇聯家庭。索洛馬京完全同意,真的,這再好不過了。
    索洛馬京很好奇,他很想知道,布拉特尼科夫到底用了什麼辦法把這件事辦得這麼漂亮?他找到布拉特尼科夫想問個究竟,但這位鄰居卻笑而不答。
    一天,索洛馬京和妻子從劇院回家,在住宅樓附近看見了他們的鄰居。他站在一輛陌生的汽車旁,正和一個瘦高男人說話。布拉特尼科夫看見了索洛馬京,但臉上沒有做出任何表示,談話也未中斷。第二天,索洛馬京找布拉特尼科夫喝酒,慶祝全國邊防軍節。索洛馬京隨口說道:
    「有些男人真醜,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女人,比如說上次碰到的你的那位朋友,光看他的樣子就讓人不寒而慄。」
    「不許這麼說他,」布拉特尼科夫嚴厲地說,「他是我的助手,他受過很多苦,但都挺過來了,現在又重新開始為我工作,他的工作都是秘密而不公開的。順便說一句,正是他讓你擺脫了你的美人兒。」
    索洛馬京忍不住緊緊抓住布拉特尼科夫,懇求道:
    「你就行行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吧,否則我就要憋死了。」
    不知是喝多了,還是為了回擊索洛馬京那些輕視他助手的話,布拉特尼科夫開始講述:他們給這個女人看了一些照片,照片上她和一個男人在瘋狂傲愛,這個男人當然不是索洛馬京。這樣一來,她的那些誓言就不攻自破,手裡的王牌也失效了,她再也無法讓索洛馬京感到良心不安。
    「母狗!」索洛馬京罵道,「我還以為她是真的愛我,像個傻瓜似的憐惜她,怪自己毀了她的生活。」
    「哎哎,」布拉特尼科夫勸他息怒,「別這樣,重要的是事情辦成了,就別怪她了。」
    索洛馬京什麼也沒再問。他不蠢,他已經猜到,這個女人仍舊對他忠心耿耿,至於照片,那是一個鬼把戲。這一切都出自於那個瘦高個、醜陋的帕維爾之手。
    隨著歲月的流逝,兩個鄰居的友誼日益加深。布拉特尼科夫不再拘謹,喝酒之後更為放鬆。索洛馬京從他那兒得知,帕維爾遵照他的指示完成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任務,雖然布拉特尼科夫到底也沒說是什麼樣的任務,但卻經常對帕維爾讚歎不已。
    布拉特尼科夫中將死後,索洛馬京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帕維爾。他亟須這樣的助手,他動用所有的關係來尋找帕維爾,而帕維爾卻因流氓罪被捕入獄。索洛馬京沉住氣等待著,他堅信自己的眼光。
    安東-安德烈耶維奇-米納耶夫用黑色油筆勾去了名單上僅存的一個名字。名單放在桌上,他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把它撕成碎片燒了。「星星」行動計劃的第一部分已經完成,美中不足的是,帕維爾突然不知去向。

《不要阻撓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