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未來的男子


我曾經見過來自未來的弟弟。當時他還是大學生,而我已經在準備找工作了。那一次他也是打電話把我叫出去。而那天我正在等待電話通知面試的結果——即是否錄用,但春對此卻全不在意,“好啦好啦。”他說,“沒關係的,快來。”
“怎麼可能沒關係!”我有些生氣,但春卻完全聽不進,最後他甚至說:“就算去那種公司也沒什麼前途。”而當時他根本就不知道我面試的是哪家公司。
但結果,我或許是疲於等待那個不知何時會響起的電話,最終還是聽從了他。
約好的地點是在車站更北面,差不多要跟國道相交的地方。那裡公寓以及商務樓鱗次櫛比,在市中心裡也算是人情格外淡漠的區域。春坐在公交車站前的長椅上,用麵包餵著腳邊成群的家鴿。鴿子們一刻都不安分。那一刻,我暫時忘記了自己的事情,而是滿腦子想著:“要是這些鴿子去面試一定都不會被錄用。”
“大哥,你還蠻快的嘛。”春給我看他右手上已經被撕成碎片的麵包,“要吃嗎?”
我嘗試模仿鴿子的叫聲,卻很不成功。
於是我坐到春的身旁,鴿子拍著翅膀飛遠,不久卻又再度從高處俯衝下來,降落在我們附近。我注意到眼前的一隻鴿子動作很不自然,仔細一看才發現它的單足往一側彎曲。春把麵包灑向那只鴿子。
“大概是天生的吧。”春說。
“什麼?”
“腳。”他指向鴿子彎曲的足部。
“大概是呢。”我回答。“是啊,”春靜靜地說,“人類總是認為自己才是最辛苦的那個。”
“怎麼辛苦?”
“不幸啦、疾病啦、工作繁忙啦,總之,誰都認為自己過得比其他人要辛苦。每個人的臉上都這麼寫著。相比之下,那只鴿子要偉大得多。它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最痛苦的。”春微笑,“比起我要偉大好幾倍。”
我並沒有詢問春到底是因為什麼而痛苦。
隨後,我們的話題立刻轉到了春的服裝。那是我前所未見的奇異造型。
他上身穿的是一件藍色長袖襯衫。沒有牌子也沒有LOGO,連口袋都沒。乍看之下似乎式樣簡單,但領口處卻別有心思——類似於學生校服的立領,藍得很鮮艷。而且,紐扣的數量尤其多。從正面看,差不多釘了二十多顆小紐扣。下身穿著的雖然是運動褲,但小腿處同樣釘了一大排紐扣。
“你這打扮真讓人掉眼鏡。”
“怪吧?顯眼吧?”
“怪是有點怪,還不算太顯眼,但別人一定會懷疑你的品味。你是哪買的?”
“在未來。”春的表情很認真。
“啊?”
“這看上去像是未來的服裝嗎?”
“如果聽不懂弟弟說的話,應該去哪家醫院?”
弟弟的話聽得我莫名其妙,但或許這讓人一頭霧水的話正是因為他是從未來回來的。
由於日光的原因,我第一次發現弟弟把頭髮挑染成了灰色。我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告訴我說那是在藥店裡購買的染髮劑。
“這衣服是拜託大學的一個同學做的,改了一件現有的襯衫。”
那時春所拜託的幫忙做衣服的同學是一個擅長女紅的女孩子。當時他們作為大學同學,彼此之間的關係也算比較融洽,但過了半年,她卻搖身一變成為了“春的跟蹤狂”——進化為“夏子小姐”,並給我們一家帶來了不少麻煩。
“為什麼要做這個?”
“用來打發無聊。”
我皺起了眉:“你知道我現在找工作多忙嗎!”我的話裡多少帶著些謊言與誇張。
春卻對我的牢騷充耳不聞:“我一直都想試試看。”
“試什麼?”
“騙人。”
“騙……人?”
“電視裡不是常有那種編造謊話嚇人的節目嗎?不過那種節目在讓人受驚之餘,還讓人空歡喜一場或者白白地擔心害怕。我不喜歡那樣。我只想讓人吃一驚,但不會感到高興或者害怕。”
春的想法非常愚蠢,他說他要假裝是來自未來的人類。我又驚又怒:“你特地叫我出來就是為了這個?!”
“大哥你就坐在椅子上。等會兒有合適的人來了我就會開始,大哥你負責看他們的反應就好。”
他似乎樂不可支。
我只得再次打量起他來。不得不說,那服裝雖然奇特,卻有著絕妙的平衡。雖不至於讓人看了就想發笑,但卻也絕非正兒八經。他那髮型感覺怪怪的,挑染成深灰色的頭髮雖談不上大氣,卻也頗為灑脫。與其說他這樣的穿著打扮像是瘋子,倒還不如相信那真的是幾十年後的潮流。
大約過了十分鐘,春看見兩個並肩行走的女性。
“就從她們開始吧。”
那兩個女性穿著公司的制服,腋下夾著疊信封,年齡約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春從長椅上站起身,躲到了一間倒閉的房產中介公司後面。我無奈只得繼續坐著,假裝是個正在等車的乘客。
那兩個OL女性漸漸走近。
春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她們身旁,不追不趕,不慌不忙,猶如蒸汽從積水中緩緩升起般自然。
“不好意思。”
她們反射性地停住了腳步,充滿戒備的表情在看見春那精緻五官後有所緩和,但在注意到春的奇裝異服後卻又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不置可否的曖昧神情。
“不好意思。”春的口氣十分客氣,“請問現在的日期是?”
其中一個女性既戒備又熱情地看了看手錶後說:“10點30分。”
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是,是日期。”
“5月30日。”另一個女性微笑道。
“啊……”春撓了撓頭,“那麼現在是公元幾幾年?”
聽到春的問題,那兩個女子不由“撲哧”一聲,彼此相視而笑。
而我也在長椅上拚命忍住笑。
“現在是公元幾幾年?”
“××××年。”她們面帶疑惑地回答。
春在聞言後展示了精湛的演技——他的臉上漸漸露出驚喜的神色,然後右手輕輕地握拳:“太好了!”他像是按奈不住地自言自語,“成功了!”
兩位女性的表情從困惑轉為苦笑。
“那麼,現在的總理大臣是?”春的口吻愈發慎重。
“是××××。”
聽到她們的回答,春緩緩地閉上眼睛,輕歎道:“趕上了……”或許是鬆了一口氣,他激動得幾乎要流出淚來——這些都是演技。
“我必須加緊腳步了。”春很有禮貌地表示了感謝,隨後身影消失在右街角。
而在我面前站著的那兩個女性默默地目送春的背影離開後,便一同笑出聲來。
“剛才那是什麼?”
“不知道。”
“從未來來的人?”女性半信半疑的說,“還問了公元幾年呢。”
“是惡作劇吧?”
“太奇怪了。”
“剛才到底算什麼啊。”
“他還說了什麼總理大臣呢。”
“該不會是去救他的吧?”其中一個女性似乎覺得很好笑。
“會上新聞吧?”另一個女性說。
春那認真、奇妙而正直的表現,應該讓她們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驚奇。我從長椅上起身走到她們身邊搭起了話:“剛才那個還真是厲害啊。”
從那裡離開,沿著國道轉彎,春正躲在那裡的人行天橋下:“她們當真了嗎?”
“也沒有百分之百當真,但的確覺得很不可思議。”
“就像在大白天突然看到夕陽一樣不可思議嗎?”他的比喻本身就很不可思議。
“至少她們沒當你是變態。”
“不,那跟變態沒多大區別。”春輕歎道。
最後,他一共玩了三次這樣的把戲,害我都對此產生了興趣。
 

《重力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