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哥的表情看起來總是好嚴肅喔。」吃飯時坐在對面的詩織說。她抱黏住身旁的潤也,像是只軟體動物纏繞著身體。「對不對?」詩織窺看著潤也的臉色。
已經是晚上的十點多了。
餐桌上放著詩織做的炸雞塊,堆得像小山一樣高,雖塊旁的高麗菜絲也一樣堆的很高。混合油香的美味氣味瀰漫著整個家裡。
潤也指著高麗菜絲小山,神情愉悅地說:「哥,你看,巖手山。」
「什麼巖手山?」
「這個高麗菜絲啊,很像巖手山吧?」
「一點都不像。」
潤也很喜歡巖手山,他總是說:「龐大卻不跋扈,看起來很清爽。」
「我哥他呀,總是喜歡把所有的事情想得有點難,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所以才會一臉嚴肅。」潤也對詩織說。「就像鮪魚不游泳就會死掉一樣,哥如果不思考的話,就會死掉。」
「和鮪魚一樣?好厲害!」詩織強大了嘴,佩服地說。
詩織和潤也交往後,這一年多來經常到家裡來玩。她和潤也同年,個性天真無邪,有時候甚至會讓人覺得有點無知。不過我偶爾覺得那是她的偽裝,是個不可思議的女孩。
「從我們小時候開始,」潤也放下模子,拿起醬汁罐,打開蓋子後淋在眼前的炸雞塊上。他小心翼翼地淋著,淋到每一塊炸雞塊都看不見面衣了,一股甘甜又濃稠的香味隨之撲鼻而來。「我還記得小學的時候,哥哥那時念國中,常常盯著那個東西猛看。」
「那個東西?」
「就是那個啊,零食裡面都會有的,叫做乾燥劑是嗎?」
「那種上面寫著『不可食用』的東西嗎?」
「對對對,就是那個。我看他總是盯著那個看,結果他居然跟我說:『上面寫著不可食用,不會讓人更想吃吃看嗎?如果他什麼都不寫的話,應該反而不會讓人想吃。他人說不可以,卻偏讓人想要做,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就像聞到臭味時,會比平常吸得更用力一樣,到底是為什麼呢?』」
「好複雜喔!」詩織大聲地說:「而且潤也怎麼你也記得那麼清楚!」
「我不會唸書,只有記憶力還挺好的。」
我從國立大學順利畢業後,就進入了還算有名的企業上班。相對之下,潤也只念完了分數較低(偏差值較低)的高中,畢業後做了很多兼職的工作。不過,他的記憶力和敏銳的直覺卻遠比我強,經常讓我非常驚訝。
「哥就是那種默默思考很多問題的人喔。」
「不過,我覺得人類就是在打破禁忌中成長的。比方說愈是受到禁止,就愈會覺得情色。為人類帶來刺激的動力中,最強而有力的,就是性慾了。也就是說,人類進化中最有利的武器……」我說。
「是什麼?」詩織將整個身子往前傾。「是好奇心。」我回答道。
「哥,就算不用想這些嚴肅的話題,人還是能活得下去的。老是談一些人類什麼時候從樹上走下地面,或是為什麼人類做愛的時候採用男上女下體位之類的,就算我們不知道,還是能平安無事地生存下去啊。」
「是啊,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啊!」沙織看似無憂無慮地抓住了潤也的手腕。「太好了,潤也,大哥剛才稱讚你耶。」
「對啊。」潤也摸了摸浮貼在耳旁染成咖啡色的鬢髮,滿足地搖了搖頭。我看不出他的語氣是否認真。「太好了,被哥稱讚。」潤也說。
我們的父母死於十七年前的八月。
大家常說他們生前就是一對很相似的夫妻,但就算兩個人相處就像朋友,也用不著在同一天一起死吧。那時正值八月暑假,我們正在回信州鄉下過盂蘭盆節的路上,車子剛上交流道準備加速前進。
突然間,車子打轉了。我們開在高速公路的左側車道上,聽到潤也發出「啊!」的叫聲。「打滑了。」
從後座往前看,只見擋風玻璃外的遠方有一輛兩噸卡車橫躺在地上,還有一輛向前衝撞的紅色跑車。
我回想起的下一個畫面,就是我拉著坐在身旁的潤也,打開了後座的車門。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是我直覺地認定駕駛座的爸爸和副駕駛座的媽媽都已經死了。抱著已經失去意識、緊閉雙眼的潤也,我在腦中不停告訴自己用用你的腦、用用你的腦。用用你的腦,馬蓋先。對了,那時我就已經看過那出電視影集了。用用你的腦,用用你的腦。失去父母後,我們是不是只能投靠親戚了?是不是非得轉學不可?是不是必須早點出去工作,賺錢養活弟弟?爸媽的銀行存折放在哪個房問裡?還是小孩的我們可以提款嗎?
我想了很多關於今後兩人要生活下去的事情。
      「還有呢?還有呢?」詩織催促著潤也。
「還有就是那個啊。跪坐的時候,腳不是會麻嗎?我哥一直覺得那就跟可樂或是其它碳酸飲料一樣。碳酸放久了,氣泡不是會消失嗎?腳的發麻感也是如此。所以他以前覺得可樂一定是用腳的細胞製造出來的,而且還很認真的想過。」
「好神奇喔!」
「聽說可樂的配方是高度機密呢。」我愛理不理地回答。
「還有啊,詩織,妳知道嗎?我哥連在咖啡廳裡。看到隔壁來了個走路蹣跚的老爺爺,都會忍不住流下眼淚呢。」潤也連這件事都說出來了。
「真的嗎?大哥。」
「我不是因為老爺爺很可憐才哭,」我反駁。「是因為想到很多事情,所以才覺得難過。」
 

《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