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到了隔天早上,才總算確認了自己所擁有的「能力」。也瞭解到先前的一些事原來是因為自己的意志而發生的。
雖然不到震耳欲聾的地步,但是當時在幾近客滿的通勤電車中,站在我身旁的高大年輕人戴著全罩式耳機,以極大的音量聽著音樂。那是一首八零年代後期席捲全世界的美國搖滾樂曲。音量大到我都可以說出歌曲名稱,但是很明顯地面無表惰的乘客們沒有人發出怨言。於是我興起了嘗試的念頭。當時的我還只是半信半疑,總覺得不太可能,不過還是試著想像進入聽著隨身聽的年輕人體內。臉頰感受到電流之後,停止呼吸,接著默想「不好意思聽這麼吵的音樂,我對不起大家!」
結果如何?我一邊轉向身旁,看見年輕人開口了。或許是因為耳機的音量過大,使他無法判斷聲音的大小。只聽見他大聲地說:「不好意思聽這麼吵的音樂。」
年輕人幾近大叫地喊著。四周的乘客都看著他,一副「發生了什麼事」的表情。只見他又閉上了嘴,若無其事地看著前方,本人似乎沒有任何自覺。
我終於察覺到,原來這些都不是偶然。於是眨了眨眼睛,看著年輕人的側臉。雖然無法理解年輕人為什麼話講到一半就結束了,不過我再試著將意識集中到身旁的他,在心裡補上「我對不起大家」。
結果,年輕人果然又以高分貝的音量說出「我對不起大家!」乘客們都困惑極了,他們無法判斷這個大聲道歉的年輕人究竟是很有禮貌,還是沒有常識。
我拉著吊環支撐著全身的重量。心想,難道是我換了氣?如果我中途沒有換氣,說不定年輕人就能說完整句話而不中斷了。簡而言之,我只能傳遞出一口氣所說的話。
我解開了對自己具備這種「能力」的疑慮。很明顯的,我能夠靠意志使他人發言。雖然不知道當中的道理或理論,但是「這件事」確實發生了。就像我雖然不知道微控爐的原理,但是卻能加熱便當一樣。我如此告訴自己。
      「平田。」那天上班的時候,我聽到了課長的叫喚。我轉動著眼珠,看向課長的座位。課長的表情雖然像平常一樣茫然,但我卻隱約看見他太陽穴到臉頰一帶似乎微微抖動。
「有什麼事嗎?」平田站起身來走向課長的座位。或許是走路姿勢的關係,他看起來非常有精神。
「平田果然變得不一樣了。」
滿智子從我左側傳來紙條。我寫下「因為發生了奇跡」之後,面無表情地將紙條傳回。我想,改變的或許不是平田,而是身邊的人吧。
「是的,我知道了。我會依照課長指示去處理。」平田一如往常謹慎地回答。
「交給你囉。」課長說。
      那天晚上我準時六點整結束工作。當我走出辦公室正在等下樓電梯時,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安籐,去喝一杯吧。」
「妳難得這麼早下班呢,滿智子。」
「安籐你也是啊。今天剛好是感謝活動呢,喝一杯再回去吧。」站著的時候,滿智子的視線位置仍然和我一樣,可能是因為穿了鞋跟較高的鞋子吧。不過她的身高就女性來說,也算是比較高的了。無袖上衣展現出她艷麗又白皙的雙臂。
或許因為有著大家閨秀的樣貌,公司裡很多男同事都很愛慕她,除了同部門的人以外。也就是說,工作時離她愈近,愈感受到她大而化之而男性化的一面。相反的,公司裡很多女性員工嫉妒她、不喜歡她,但是同一樓層裡卻很少有這樣的人。聽起來很複雜,但的確是如此。
「今天是什麼感謝活動?」
「我也不太清楚。」
「什麼?」
「是什麼都無所謂吧。我說是感謝活動,那一天就是感謝活動。所以去喝一杯吧。我都這麼說了難道你還不想去?明明就沒有女朋友。」
「不是不願意,只是妳沒頭沒腦說什麼感謝活動,讓我覺得有點抗拒。」
「抵抗勢力嗎?」她說了句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那就獨立紀念日好了。」
「誰從哪裡獨立?」
「平田不是發起叛亂獨立了嗎?」滿智子將食指舉至高挺的鼻子前,就在她說「沒錯吧?」的時候,電梯發出響聲,門打開了。實在嫌麻煩的我回答說:「車站前那家居酒屋可以吧?」
      滿智子或許稱得上美女,但即便和美女一起喝酒,居酒屋的啤酒終究只是普通的啤酒,也不會感到特別愉快。而且一直屬受到周邊的視線向這邊集中,也不怎麼舒服。
這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居酒屋。店名「天天」,是全國連鎖店。價格便宜,味道也還不錯,所以很受上班族喜愛。
我們被領到吧檯座位,兩人並肩而坐。
滿智子一連飲盡了好幾杯大杯啤酒,還不到一個鐘頭就滿臉通紅,整個人活潑了起來。我們聊著工作的進度、抱怨課長,還有平田的轉變,突然她說:「前一陣子我去相親了。」
眼前正在烤雞肉串的年輕店員向這邊瞄了一眼,不知道是因為對「相親」這個單字有反應,還是對滿智子有興趣,又或者是對滿智子有興趣,又聽到「相親」這個單字而有了反應。可以確定的是,他在一瞬間將注意力從烤雞肉串上移轉到滿智子身上。認真一點烤啊。被火烤著的雞應該也是這麼想的。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烤我?
「沒想到滿智子會去相親,真是意外。對方是怎麼樣的人?」
「告訴你喔,」滿智子拉高分貝說:「一聽說他是個開業醫師,又擁有自己的房子,我可是抱著很大的期望。沒想到卻是個年過四十的肥胖男,腦滿腸肥的,嚇死我了。」
「見面之前不知道嗎?」
「一般只要聽到開業醫生又有自己的房子,就覺得其它條件可以放寬一點啊,不是這樣嗎?」
「那妳就把條件放寬一點不就好了嗎?」
「而且啊,後來還是對方主動回絕這門婚事的。」說完滿智子豪邁地將剩下的半杯啤酒一飲而盡。
「真是出乎意料啊。」
「我也很意外啊。」
「不過,反正妳本來也打算回絕的,這樣不是正好嗎?」
「心裡不舒服。」
哦,是嗎?我在心裡默想。接著滿智子候地站了起來。
「怎麼了?」我說。只見滿智子愉快地說:「排!尿!」我姐道她想去廁所,但是應該有更好聽的說法吧。她起身邁出腳步後,還踉蹌了一下。
「那是你女朋友嗎?」左側的人向我搭訕。轉過頭去,我看到旁邊坐了個比我年輕好幾歲的長髮年輕人。他一個人來,面前擺著一杯威士忌。像這種獨自在居酒屋裡喝著威士忌的人有點怪怪的,不過光就外表而言,他或許可以被歸類為帥氣的那一類。
「不,她是我同事。」我慎選用詞,小心翼翼地回答,一邊猜測著對方的意圖和目的。用用你的腦啊,馬蓋先。如果對方是危險人物,眼前的醬油瓶能不能以當作武器?我偷偷想著這些似乎無用的對策。因為如果是馬蓋先,一定也會這麼做的。
「我想也是。」長髮男明顯地瞧不起我。「像你這麼不靈光的樣子,跟她實在太不相配了。」
沒想到居然有人會當著對方的面這麼說,我聽到十分新奇。「好像真的很不相配喔。」
「真可惜。」男子摸了摸耳後的頭髮,動作像女人一樣。「我想發動攻勢,可以吧。」
「發動攻勢這樣的說法聽起來還滿可愛的。不過,她好像對我有意思。」我突然想作弄他。所以隨口胡講了一下。
試試看好了,我在心裡想著。雖然滿智子不可能對我有好感,就像我不可能對亂翻垃圾的烏鴉有好感一樣,不過或許我可以操控她說的話。於是我決定把對地下鐵的老人、平田、通勤電車裡戴耳機的年輕人做的事,對滿智子再試一次。
幾分鐘後,滿智子從廁所出來了,回到我旁邊的座位。我一直看著她,應該說是瞪著她。腦海中想像自己潛進了滿智子的身體裡,不久嵐覺臉頰震動了一下。我迅速地吸了一口氣。立刻閉氣,腦中浮現一句臨時想出的台詞。
滿智子沒有多久就說出了那句台詞。
「安籐,我喜歡你,可以認真的和我交往嗎?」
她柔軟的嘴唇一閉一闔,一字一句非常清楚。
正在烤雞肉串的店員突然發出了聲響,似乎是竹籤掉到地上了。雞肉一定在想「喂!拜託你小心一點啊!」我感覺背後的長髮男似乎吞了一口口水,聽到他「啊?」的一聲。
我也同樣感到震驚。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接受這個事實的同時,我也仍然驚訝不已。不過還是裝得若無其事,連眉毛都不動一下,精神十足地說:「這個啊,沒辦法耶。」接著又說:「不過還是很開心妳這麼說。」拿起賬單,起身對她說:「滿智子,差不多該走囉。」
「啊?已經要走啦?」滿智子毫不知惰,只是呆呆地回答。我斜眠偷瞄了長髮男,投以「看到了吧,事情就是這樣。」的眼神。
 

《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