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隔周的週末我陪潤也去東京都內的遊樂園,當然詩織也一起去了。
「沒想到哥你會和我們一起來。」我們在簡陋的商店門口前,坐在白色花園椅子上,潤也正喝著汽水。由於他們兩人都沒有駕照,所以有時候會拜託我充當司機。「有時候兄弟關係中較年長的一方,也會想要幫幫弟弟的。」我說。
「是突發性的嗎?」
「大約四年一次吧。」
「下一次要等四年後了,潤也。」詩織傻笑地說。
不知道是景氣不好,還是因為經營不善,遊樂園裡空空蕩蕩的。雖然是星期六下午,卻只看得見一些家族、情侶檔遊客。「人好少喔。」
潤也也環顧了一下四周,接著他看到坐在左邊的男孩,正以對抗陽光融解的速度舔著手上的冰淇淋。
「這個遊樂園好老舊,又沒有新鮮感,差不多就這樣了吧。不過聽說最近居酒屋裡也很流行這樣的?」潤也說。
「這樣的什麼?」
「就是那種隱密於都市之中的店啊。其它人都不知道、只屬於我們自己的秘密基地那種,聽說現在很受歡迎。」
「我也聽說過喔。」
「這裡應該不是自願想變得隱密吧。」我苦笑著說。隱密不為人所知和遊樂園可以同時並存嗎?如果長著大耳朵的老鼠和穿著水手服的鴨子鬼鬼崇祟地出現在身邊,在我身邊耳語:「這位老闆,這裡有一家以隱密性著稱的主題樂園唷。」或許我還會覺得有趣,不過現實上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眺望著園內。
從東南方的入口進來後,正前方就是一個廣場。廣場上擺有讓人拍照留念用的椅子和販賣禮物的商店,還有很大的圓形花園,黃色和黑色的花朵構成美麗的圖紋。天氣非常晴朗,使得黃色和黑色看起來更顯鮮艷。花園兩邊各有一條走道環繞在旁。
我們現在就位在花園右邊走道前方的這家商店。眼前的旋轉木馬正在轉動,只不過裡面跑的不是木馬而是飛機。飛機重複著上升、下降的動作。後方是一個飛毯造型的游具,大約二十人以接近跪坐的姿勢坐在飛毯之中,身上都綁著安全帶。原本以為飛毯會慢慢地往上移動,沒想到這個游具卻是以驚人的速度一遍旋轉一邊往下降。「用這麼恐怖的方式亂轉,應該是犯法的吧。」讓人不安了起來。
「哥,接下來去玩那個吧。」沒想到潤也居然指著那個飛毯。「不要。」我的臉都歪了,「我不要去。」
「你會怕喔。」詩織故意大聲地說。
「沒錯,我會怕。」這種事沒必要隱瞞。
「因為哥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的。不管什麼時候,都不願意相信啊。」
「不相信?你指什麼?」
「不相信安全性。」潤也睜著黑幽幽的大眼睛看著我,嘴角微微上揚地笑了。「你連搭雲霄飛車的時候,也會擔心螺絲是不是鬆了、維修保養會不會不夠充足?在旅館吃飯的時候,也會擔心食物中毒。這些小事你就放寬心吧。遊樂園的維修人員檢查很認真,旅館的廚房也會小心預防食物中毒的。」
「不過,該發生的時候躲也躲不了。」
「但機率不大吧,擔心那麼多是活不下去的。」
會活不下去嗎?這句話給我很大的衝擊。
「對了。」我對潤也說:「我想嘗試一件事,」
「在這裡嗎?」
「其實我最近在練習讀唇術。」我之前就想好要這樣騙他們了。「獨存術?一直不結婚的技術嗎?」潤也挑著眉說。
「那是什麼術啊。我說的是不聽對方的聲音,只靠唇形來判讀說話的內容那種讀唇術。」
「啊,你是說那個啊。」
什麼這個那個的。我站起身。「你們在這裡坐一下,隨便說些什麼話。我想確認一下多遠的距離內可以讀得出來。」
其實我想進行的實驗,是「腹語術能使用多遠的距離」。也就是想要驗證在酒吧裡寫下的第一個問題。
「我會在遠一點的地方舉起手來,然後你就隨便說一些話。你對著詩織說,我來判讀。我想試試幾種不同的距離。」
「突然叫我隨便說些什麼,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潤也有點困惑。「什麼都可以啊。對了,那就說狗的品種好了。你不是很清楚嗎?」
「像蝴蝶犬?」
「對啊。」
「或是英國西施犬嗎?」
「有這種狗嗎?」
「沒有。」潤也露出牙齒笑了。
「拜託你說些實際上有的。」
      我先走到距離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正好走出了商店範圍之外一點點。有一家人從旁走過,差點碰撞上了。
我在這裡舉起右手,看見潤也點了點頭,接著說了些什麼。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體貼我這個哥哥,嘴唇動作緩慢又誇張地說出了「吉娃娃」三個字。這麼簡單的眉目,就算不會讀唇術也看得出來吧,我苦笑了一下,開始嘗試腹語術。
我想像滑進了潤也的身體深處,或許是已經抓住了集中意識的訣竅,沒多久臉頰感覺到一陣麻痺。我屏住呼吸,在心裡默念著「犰狳」。我雙眼緊盯著距離十步以外的潤也。他終於動了動嘴巴。雖然聽不見聲音,不過他確實說出了「犰狳」。
雖然說什麼單字都可以,不過為了方便等一下和詩織確認,所以要盡量選短一點的字。於是我選了五十音順序中的第一個字,說出了「犰狳」這個字。
聽到潤也突然說出這個貧齒目瀕臨絕種動物的名稱,詩織驚訝地看著他。我繼續走到更遠的地方,再向後走了十步。來到詳列圖區內導覽路線的大型廣告牌前。
潤也和詩織留意著我的舉動。我大致掌握到他們的表情後,立刻舉起右手打暗號。潤也點點頭,動了一下嘴唇。不過我無法判讀出他講了什麼單字。
我馬上接著再次想像自己潛入潤也身體裡的樣子,皮膚感受著輕微的麻痺,屏住呼吸,在腦中構思下一個動物名稱,說出了「疣豬」。
我不確定潤也的嘴型有沒有動。無法判單字是否太短,抑或腹語術失敗了。
接著我再往後退十步。這次換了個角度,沿著走道前進,然後轉身看著商店的方向。潤也和詩織已經在距離很遠的地方了。我以同樣的要領說出了「墨西哥蠑螈」。然後再後退十步,說出了「傘蜥蜴」。接著再後退十步。雖然我猜潤也可能已經連我舉手的動作都已經看不見了,不過還是舉起右手做了暗號,屏住呼吸,默念出「大食蟻獸」。
這和前幾天在酒吧裡的狀況不同,雖然距離很遠,但還是看得見對方。這樣結果會有所不同嗎?
「哥,我以為你還要往後走更遠呢。」走回到商店後,潤也打從心裡不安地說。
「潤也拚命說了好多狗的品種,好好笑。」
「結果如何?你都看得懂我說的嗎?」潤也間。「我知道剛開始是吉娃娃。」
「好厲害!」
這根本是初學者的題目。
「下一個呢?」
「之後就看不出來了。」我故意縮了縮脖子。「完全不行嘛。」潤也說。
「那為什麼還一直往後愈走愈遠?」詩織的反應很快,問到了重點。
我揚揚眉毛,想將這個問題含混過去。「不過潤也你是不是說了一些狗品種之外的字?譬如犰狳之類的。」雖然我裝出一副若無其事樣,但其實十分在意結果如何,我打探著詩織的反應。
「啊!對對對,潤也說了。」
「啊?說什麼?」潤也本身果然沒有察覺。
「你說犰狳呀。我不是還告訴你那不是狗的品種嗎?」
「那疣豬呢?」
「對對,還有這個。」
「我沒說啊。」潤也不高興地搖了搖頭。
「你說了。」
「還有呢?」
「你還說了一個。」
「只有一個嗎?」
「嗯,墨西哥蠑螈。」
「也太過時了吧!」潤也取笑詩織。
「是潤也你說的耶。」
「怎麼可能?我根本已經忘記這個動物名稱了。」
「除此之外,你沒有說其它奇怪的字嗎?」我確認了一下之後說的單字。「你沒有說傘蜥蜴嗎?」
「大哥你也好過時喔。」
我想,傘蜥蜴聽到有人這樣說他,一定會難過得流下眼淚吧。我決定結束話題:「不好意思,讓你們陪我做這麼無聊的事情。」我揮動雙手,催促著兩人說:「好了,差不多該走了。接下來要去哪裡?」
我推測,腹語術的有效範圍以自己的步伐來算的話,大概是三十步以內的距離。 

《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