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隔天早上我鎖上大門外出。雖然不是晴天,空氣卻很涼爽,彷彿酷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結束。我跨上腳踏車往前踩去,微風輕撫著我的頸部。
潤也還沒有和我聯絡,不過我想他一定正在巖手山附近像個孩子似的活蹦亂跳吧。到了公司之後,等著我的是平田困惑的表情。
「事情就是這樣子了……」平田對著課裡的人鞠躬致意。「不過這件事其實早就說好了。」
聽說平田這個月底就要離職了。有人開玩笑說,雖說是月底,其實也只剩兩個星期了。
聽說他老家在巖手經營一家小小的熟食店,「想不到在那裡還滿受歡迎的呢,要是不繼續經營的話,大家都會很傷腦筋呢。而且我也不討厭那邊的工作。」平田像在說明著什麼似的。
「跟課長說了嗎?」
平田準備坐下時,滿智子問他。
「嗯,之前我只跟課長提過。他那麼照顧我,我想過一陣子去看看他,順便跟他打聲招呼。」
「是嗎?」滿智子不帶感情地說。
「我真的很感謝課長。」平田的心裡似乎很痛苦。
這時我發現自己可能誤解了。課長看起來總是在欺負平田,常毫不講理地痛罵他。
但說不定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一種信賴感。我想像著平田對我大發雷霆地說:「都是你淨做些多餘的事!就是因為這樣,課長才會生病的。」
「安籐前輩,午休結束後來開九州島出差的行前會議好嗎?」坐在對面的後輩站起來對我說。
知道了,我點頭說完後,伸出手指按下啟動鍵,打開計算機電源。主機深處發出聲音和輕微的震動。
這是送修回來之後計算機第一次開機成功,說不定是個好預兆。
十一點多左右,部長難得出現在辦公室裡。聽說他以「到京都拜訪客戶」的名義帶著太太去旅行,部長爽朝地連聲「大家辛苦了」地向大家打招呼,笑容中夾雜著罪惡感,看來傳聞是真的。
部長拉高嗓門向大家打聽課長的狀況後,「對了,今天呀,」他開心地說:「有政治人物到這附近來了。剛才車站前面聚集了好多人,我還以為怎麼了呢。」
「是誰?」平田問道。
我的脖子像是被人描住了一般。就算不問,我也知道是誰到這附近來了。犬養。
「是犬養。」部長說,「他好像在車站前發表演說。雖然還很年輕,不過我滿喜歡這個犬養的。」接著他誇張地大笑了起來,故裝豪邁狀。
「是哪一個車站?」我不經思索就脫口而出了。或許因為一個既不知長相、也不知姓名的小職員突然問他話,部長顯然有點錯愣,「喔,是JR車站。」他說。「不是地下鐵,是JR喔。」
開會能不能延到改天?
我立刻拜託同事。「我忘記下午有急事了。」
      顧不得午餐,我快步跑向車站。狹小的步道兩旁都是護欄,我蛇行著向前跑去。
「哥,你要去一決勝負嗎?。」突然聽到潤也在我耳畔低喃,我差一點跌倒。原來只是我敏感聽錯了。難道是抬頭仰望巖手山的潤也突然發現我面臨的狀況,所以將忠告化為聲音傳到我耳邊?
「你要去一決勝負嗎?」潤也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跑上天橋。雖然雙腳感覺疲倦,但我不打算放慢腳步。幾名貌似家庭主婦的婦女駐足在天橋上聊天,經過她們身邊的同時,聽到其中一個婦女說出「犬養」二字。我不禁心跳加快,像是有人在煽動著我說:「使一點!」拜託,不要煽動我。
我邊跑,邊望向遠方的車站建築。這個車站比一般車站規模稍大,白色的建築物和高架軌道相鄰,裡面有數條快速列車和各站停車列車等路線交錯。
車站前有人群聚集,看到這一幕,瞬間我的腦中就像發生了雪崩,分不清腦袋裡究竟是空白一片,還是充斥著各種不同思緒。總之,當時的我無法思考。
是人群。幾十個人聚集在車站出口的附近。眼見人群慢慢地,逐漸擴大。
「哥,你想太多了。」潤也的聲音再度響起。我在心裡問著,潤也,你在哪裡?我邊跑邊望著四周,在哪裡?
隨後,腳下的天橋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水田在眼下延展開來,出現了長滿松樹的小山丘。
說嚇了一跳,感覺心臟被人輕輕地高高捧起。
我發現自己身處在天空之中。我無暇困惑,正打算伸手擦去汗水時,卻看到了翅膀,原來說是一隻鳥。一定是老鷹。我在飛嗎?我用羽翼撥開了上升氣流,在空中游泳。幾百公尺下方有個人影。
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潤也。我想,鳥的視力不是很差嗎?不然也不會把夜盲症稱作鳥目了(注)。後來又想起,鳥的視力只有晚上才會那麼差。
潤也拿望遠鏡看著我,但並沒有向我打招呼。「要消失在空中了。」聽到潤也低聲說道的那一瞬間,我消失在雲朵之中。
真的消失了。「潤也!」我大叫。我禱告、懇求地呼叫,但卻只能發出鳥鳴聲。
回過神來,我在階梯上踩了個空,整個屁股跌坐在地上。我攀著扶手,靠在牆邊調整呼吸。沒想到我居然邊跑邊做夢,真是沒救了。我得再撐一下才行。
註:日文中的夜盲症為「鳥目」。
 

《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