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雖然對杉田說過那樣的話,但澤山三千夫並未將棒球忘懷,也沒有將棒球拋開。相反,或者可以說,與他每日置身棒球的當日相比,現在反而更多地考慮起棒球的事情。然而,澤山三千夫心中的固執的念頭,並沒有以「抬備箕時保護右肩」的形式表現出來。他常常在清晨的毯子裡夢見棒球。那是處於滿壘的危急關頭的夢。他心想,如果不能投殺對方,就非入伍不可了。夢中的球沒有一點重量。與其說沒有重量,莫如說那球時而重得像炮彈。時而輕得如橡膠小球。他所投出的球,一點也沒有使他自在,反而被調換成他現實中的體驗的一個片段,低而又低地脫離了飛行軌道,給了擊球者四壞球。他心想,非到軍隊去不可了,便醒了過來。
    在邊境上,東方露白是從凌晨二時至三時之間。從簡易板房的小窗口,可以看見變得明亮的天空。澤山三千夫看看手錶,腦子清醒過來,此時不知何處傳來了木工針釘子的聲音。那是在東京的街頭不絕於耳的。他小時候在鄉下小鎮上也聽見過。加建二樓時,他臥病在床。不記得是什麼病了。他躺著,一天到晚聽木工欲創木頭、釘釘子的聲音。但是,此刻現實中響在耳畔的鐵錘子聲,是擅長木工的士兵在建兵捨的聲音。他們得到了中隊長的特許,在涼快的白夜工作,暑熱的日間睡覺。杉田說過個人的才能毫無幫助,但澤山心想,木工和理髮師的才能在軍隊也吃香。值班的人在他頭前走了過去。
    澤山三千夫曾在看得見洪名湖的小鎮中學做過投手。因為學校不出名,所以澤山也就不為人所注目。中學四年級之前,學校球隊從沒有進入過縣預選賽的決賽。到了中五,校隊終於在縣預選賽奪冠,出戰地區預選賽。澤山三千夫當時只是一名投手,四號擊球員。而他寫下無安打、無得分、十六人三振出局的記錄,就是在那次地區預選賽的準決賽。但是,在決賽時,因接球手的失誤惜敗。也就是說,他沒有踏上甲子園的球場。
    一名來客在那個夏天結束時拜訪了澤山的家。
    「東京就要建立職業棒球隊了。」來客說道。「你家打算讓三千夫做個職業棒球員嗎?」
    「打棒球能夠發給他錢?」三千夫的父親雙目圓睜。
    「付給他的工資比中學畢業出來做工還要高。月工資是一百日元。除此之外還要付給他三百日元置裝費。」
    「您說了他有一百日元的工資?」
    「當然啦,職業棒球作為企業,我認為會盈利的吧。不過,事實上還得有機會,到十月份有著名的美國球員要來日本,預定要組建一支陪同來訪球隊巡迴全國的棒球隊,並於來年遠征美國。再往後就要看回國後的情形才能知道了……」
    客人離去之後,三千夫從父親那裡聽說了這件事。
    父親的擔心在於前途不能保證以及棒球不能視為正經的職業這兩點。
    「不過,當個木材商,或開藥店,是否三千夫之福也是難說的。」父親說道。
    今我去試試看。」三千夫說道。這個判斷使澤山三千夫在一年左右的時間裡,爬到了名人的位置。
    澤山三千夫的投球沒有任何技巧和策略。到中學四年級為止,他都是利用自己的個頭,用居高臨下的投法,但有時他又改變方式,因為他發現右腳的蹬腿,會比體重及腕力更使球帶有速度。他不是利用體重,而是將腰、肩、肘、腕的關節作為發條利用。為此,投球結束之後的上半身不怎麼前傾。這樣做不利的是作為投手的捕球處理有若干困難。但是,球在擊球員跟前會像跳動起來似的。跳動的直球如果在低位,會明顯地延長;如果在高位,幾乎任何人的球棒都碰不到。奪得無安打、無得分之時,澤山除了直球之外,還同時使用了同一姿勢的、垂直下落的下曲球。這意味著澤山三千夫作為投手的成功。
    即使在參加過東京白索克斯的集訓之後,澤山三千夫仍依然故我去投球。誰都不能改變他。他的武器僅僅是跳動的直球。隊裡集中了著名大學的球員、大學的OB以及從城市對抗賽選拔的響噹噹的球員,而其中澤山的年輕、上半身幾乎沒有前傾的投球姿勢,優美、威風、新穎。他在比賽還沒有開始之際便已成為明星。「颯爽」一詞似乎是專為形容他而產生的。
    但是,該年秋天他們未能取勝來訪的美國棒球隊。他們幾乎可以取勝,因為他只讓對方得到兩支安打。比賽結束時,報社出了號外。那上面刊出了日本全體棒球人士的希望。事後想來,澤山三千夫的肩膀那時候已成了日本職業棒球的黎明的最初曙光。
    東京白素克斯在送走美國棒球隊之後,再次進行集訓,於翌年春踏上了遠征之途。雖未與美國最頂尖的積業棒球majorleague交過手,但長期遠征歷一百五十戰,取勝一百一十場,凱旋而歸。
    以東京白素克斯的歸國為契機,日本誕生了六支職業棒球隊。那是昭和十一年(1936年)的事。

《肩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