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31
    凱茨做了最壞的打算,猜想瓦萊麗可能會暴跳如雷。此刻的瓦萊麗臉上不動聲色,眼裡卻分明隱藏著憤怒。他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
    「為什麼要我出具不在場的證明,凱茨?」
    凱茨撒了個謊:「探長考慮到那三個被害人,也是替你著想,他明天有可能會找你一趟。」
    「的確只是為我著想嗎?」
    「當然是。
    「你怎麼這麼會撒謊……」瓦萊麗掉轉頭,眼睛看著別處。
    凱茨不禁在心裡叫苦,看來出師不利。
    「告訴你實話吧,瓦萊麗,是因為你既認識伯恩利,又認識格林,而且你還從彼得·比奇曼那兒買了一套音響。」
    「你說什麼?我認識格林?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那你用抵押貸款買的房子是從哪兒來的?」
    「你明明知道,還問我幹什麼?」
    「好吧,我來說。麥金尼斯探長說,你的房子是從吉姆·格林手裡買的。」
    「沒有這樣的事兒!」他站起身來,有點兒激動,「我不認識他!」
    「可是有記錄啊,瓦萊麗。
    「我才不管什麼記錄不記錄呢。」瓦萊麗狠狠地跺著腳,「我告訴你,我從沒認識過叫吉姆·格林的人!」
    看見瓦萊麗這麼激動,凱茨倒是異常平靜。她把手伸到沙發墊子下面,伸手去夠那把事先準備好的小刀。
    「要是我們給你看他的照片,能不能幫你記起這個人?」
    「我們?」他怒不可遏,「這些都是你的頭兒教你的吧?」
    「這個『我們』是指警方,瓦萊麗,我是警察。」
    「我當然知道你是警察!」
    凱茨見他這麼激動,忙放緩語調讓他坐下。
    「我為什麼要坐下?」他反唇相譏,「我偏不坐!」
    「瓦萊麗,別這樣,你嚇壞我了。」
    「是嗎,我有那麼重要嗎?」他說話冷冰冰的。
    「對不起,瓦萊麗,原諒我好嗎?」凱茨示意他坐下,他卻走開了,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去做。突然他又回過身,揮舞著手臂;他又氣又急,簡直有點兒語無倫次。
    「天哪!凱茨!幾個鐘頭前我把你從馬路上救回來,可現在你卻懷疑我是殺人犯?」
    「我沒有懷疑你,瓦萊麗。」她的語言還是那麼平靜,「我想探長也不是這麼想的。他只是覺得你和三個被害人有過聯繫,但你卻從來沒有提到過這方面的事情。」
    「我不認識!」
    「那好,探長問的話,你就這麼回答他。」
    「連你也懷疑我,是嗎?」他放慢了語氣,「你覺得自己居然和殺人犯睡覺,是嗎?你就是在懷疑我!」
    凱茨的手觸到了沙發墊子底下冰涼的刀子,她摸索著刀柄:「你看過報紙吧?那三個人都是被同性戀者殺死的。」她閃爍著長長的睫毛道,「這一點我是瞭解你的。」
    「你是說,因為我和你睡覺,所以就不可能是殺人犯,是嗎?你們的探長可不會這麼想。我還可以是雙性戀嘛2我難道不能搞陽奉陰違的把戲嗎?」
    「我不會相信的,瓦萊麗。要是我真這麼想,就不會和你在一起,更不會和你單獨在一起。」
    「那我真的沒事嗎?」他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餘怒未盡的臉色顯得分外疲憊。
    「你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凱茨肯定地說。
    「你那麼肯定?警察也有出錯的時候。」
    「當然可以肯定。抓一個人得掌握他的罪行才行。就拿你來說,只要你願意,我們完全可以取消對你的懷疑。」
    「怎麼做?」
    「你可以向我們提供不在場證明什麼的……」她頓了頓又道:「……還有就是借助一些高科技手段,確定一個人是有罪還是無罪。」
    「你說的是指紋鑒定之類的東西吧?」
    「對。」凱茨恢復了鎮定。
    瓦萊麗看上去比平時顯得蒼老,顯然他情緒不佳。凱茨站起身來,把刀子放回沙發墊子底下。她碰碰瓦萊麗。可他卻沒什麼反應。
    她從廚房拿了瓶可樂,遞過去:「這是你最喜歡喝的。」她邊說邊給他倒了一杯。
    「你不是討厭可樂嗎?」瓦萊麗好像清醒了。
    「不,我只是說它的味道像咳嗽糖漿。我喜歡喝咳嗽糖漿。」
    瓦萊麗倒上飲料,他看上去悶悶不樂。她坐到他腳邊,靠在他腿邊,白皙的脖頸窩在外面。他輕輕撫著她的頭髮,娓娓說道:「和戴比的那件事發生後,我受的打擊很大……最讓我難過的是,我沒有辦法證明自己。」他的手指還在她的發間舞動,「我一個人應付不了那些事情。這就好像……」話到一半,他停住了,既而又道:「週五晚上,我拿不出不在場證明,所以你們還是可以懷疑是我殺了喬治·伯恩利。那時傑夫和我正打算去南威爾士。他打電話說,他的車出了毛病,可能要到10點才能來。可後來,情況更糟。他直到半夜才到。整個晚上都只有我一個人呆著,所以沒有不在場證明。」
    「那麼……比奇曼遇害的那天晚上呢?」
    他歎了口氣道:「我在希爾頓參加一個為期兩天的人事經理會議。」
    「有證人嗎?」
    「很多。他們會告訴你,我早早就上床了。對了,比奇曼是什麼時間死的?」
    「凌晨兩點。」
    「好,那個時候我完全可以在打牌,可是我卻沒去。」
    兩人都沉默了,房間裡的氣氛很沉重。凱茨心中又燃起一絲希望:「你不是每個聖誕節都要去葡萄牙嗎?你去多久?」
    「兩個星期。」
    「是麼?通常什麼時候回來?」
    「那不一定。今年我們1月6號上班,所以我想是5號回來的。」
    「你肯定嗎?」
    「我是星期一開始上班的,那麼就是星期天回來的。對,我肯定是1月5日那天。」
    「這就難辦了。你還記得那天晚上你幹什麼了嗎?——就是你剛回來的那個晚上。」
    「我想起來了!」他顯得活躍了一些,「天還不算很晚的時候,我和傑夫去吃飯,我們談了有關假期的事兒。傑夫住在密得赫斯特,所以晚上他就不回去了,住在我那兒。我們在一條小街上一個法國餐館吃了飯,然後就開車回我家,又喝了幾杯。」
    「這麼說,整個晚上你們倆都在一塊兒?」
    「是的,那天我累極了。本來打算回去再喝幾杯,可回家就不想動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椅子裡,傑夫在我對面。那天,我頭疼了一整天。」
    「那麼傑夫可以替你作證了?」
    「那當然。我說了——整個晚上我們都在一塊兒。」
    凱茨枕在他腿上睡著了。睡夢中她動了一下,碰到傷口,疼得呻吟了一聲,把瓦萊麗也驚醒了。已經很晚了,該上床睡覺了。
    凱茨真希望今天晚上的談話從來沒發生過。好在傑夫可以為瓦萊麗作不在場證明,她總算放心了一點兒。
    瓦萊麗鋪好床,在她唇上輕輕一吻,鑽進了旁邊的被窩。
    32
    早晨7點半,瓦萊麗一走,凱茨又插上了上上下下的插銷。房間裡播放著第四電台的節目。凱茨做完早飯,靜靜地躺在沙發上,邊吃邊想著心事。
    7點45分,電話鈴響了。凱茨半夢半醒地躺在沙發裡,鈴聲響了三下,她才有所反應。電話響第五聲時她爬了起來,響第六聲時拿起了話筒。電話裡傳來盲音,她盯著話筒看了半天,聳聳肩鑽回沙發上的那堆墊子裡。沒過多久,電話又響了,她衝過去抓起話筒,傳來的還是盲音。
    凱茨回到沙發上,把電話放在身上,手擱在話筒上。過了幾分鐘,電話鈴聲響起,她一把抓起話筒:「你好!」對方沒有反應。凱茨想是不是電話線路出了問題,或許是有人在故意捉弄她。
    凱茨乾脆把話筒擱在一邊,她對這種遊戲不感興趣。吃完烤麵包,她拿來手提袋,取出通訊錄,裡面記著帕特裡克·湯姆林森的電話號碼。她把話筒放回原處:撥通了這個號碼。
    隔了好久,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找誰?」
    「是帕特裡克·湯姆林森嗎?我是弗拉德警探。」
    「警探?」那個聲音道,「真見鬼!現在幾點?」
    「8點。」
    「是嗎?我還以為才6點鐘呢。讓我再歇會兒行不行,昨天晚上我累壞了……」
    凱茨即時打斷了他:「湯姆林森先生,是你讓我在這個時候給你打電話的。」
    「啊,我知道。不過,你看,我剛起床。你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10分鐘之內我給你回電話,怎麼樣?」
    凱茨不會上他的當:「行,過10分鐘我再給你打電話。」
    她放下話筒。湯姆林森居然想要她的電話號碼,可沒那麼容易?這個人卑鄙無恥,要是讓他得知了這個電話號碼,就再也不得安寧了。凱茨從不把自己的電話號碼隨便給人。
    她擺弄著咖啡勺,想起了那兩個奇怪的電話。這是碰巧有人撥錯了號碼,還是有人蓄意要對付她?
    如果對方是蓄意的話,就得先有這兒的電話號碼。只有瓦萊麗和麥金尼斯知道這兒的電話號碼。
    凱茨再次打電話時,湯姆林森總算完全清醒了。
    「你好——」他拖長了聲音。
    「早晨好,帕特裡克,」凱茨的話很乾脆,「你刷牙了嗎?」
    「什麼?噢,刷了,刷了。」
    「還記得咱們約好的事嗎?」
    「沒問題,今天晚上去兩家,明天去第三家。」
    「那好,什麼時候見面?」
    「第一家約在霍夫,晚上7點。你住哪兒?我6點半或6點45分去接你。」
    「不,還是這樣吧。我和探長今天下午去霍夫。6點45分在旅遊咨詢處門口見。」
    「另一家約在9點。」
    「謝謝你,帕特裡克,那麼6點45分見。」她最後確定了時間,放下話筒。帕特裡克是個厚臉皮的傢伙,可畢竟他有自己的一套處世方法。
    9點鐘,她給格裡格夏莊園打電話,想和雷切爾·海利確定度週末的事情。她想起麥金尼斯昨天的話,既然自己相信那個診所沒什麼問題,為什麼還是那麼想去探個究竟呢?
    接電話的是個秘書,稱雷切爾和教授都忙著,有什麼事可以留個信兒。
    「他們什麼時候有空?」凱茨問。
    「他們在實驗室,12點以前怕是沒空了。要不要通知他們12點半您會給他們來電話?」
    「那好,謝謝您。」
    「那請問,您是……?」
    「對不起,我是弗拉德警察。凱茨·弗拉德。
    話一出口,她想起了喬治·福斯特,他警告過自己不要靠近那兒。
    「噢!」對方表示驚訝。
    凱茨聽出對方語氣中的不同尋常,又補充道:「對不起,是我沒說清楚。我不是來辦公事的。下週末,我要和雷切爾共度週末。」
    對方顯然鬆了口氣,凱茨接著說:「你能不能告訴雷切爾,我週四、週五都有空……」
    「您身體有什麼不適嗎?」這種問法很職業。
    「沒有。」
    「您是不是有點兒瘦?」
    「也不算瘦。」
    「這兒的客人都穿休閒裝,您是不是也……」
    「可以。我穿10號,偶爾8號也行。」
    「是有點兒瘦。」凱茨聽見電話那頭刷刷的記錄聲。
    「您的身高,弗拉德小姐?」
    「5.7英尺。」
    「頭髮的顏色?」
    「什麼?」
    「您的頭髮是什麼顏色的?」
    「淺黃色。」凱茨覺得有點兒奇怪。可轉念一想,問這麼多也許是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
    「衣服呢?」
    凱茨剛想追問,但又馬上改口道「綠色」。可她還是忍不住問:「對不起,請問有這必要嗎?我是去做客的,不是您那兒的病人。」
    「弗拉德小姐,我很抱歉。」對方說話時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我們這兒沒有病人,凡是上這兒來的都是客人。我們按規定給客人安排住處……」秘書小姐的語氣很具權威性,「我會安排您的住宿休息的,您週四上午到。」
    「謝謝你。」
    「如果您找雷切爾小姐,請在12點30分……」
    「我會的……」
    女秘書想了想又說:「我是奧克利小姐,如果您打電話我不在,請要瑪格麗特辦公室,另外……」
    聽到這個名字,凱茨想起了什麼,忙問:「瑪格麗特,冒昧地問一下,您是不是有個姐姐,30歲出頭,名叫安妮?上星期我在一家酒吧裡見過她。你們倆說話聲音很像,她說自己有個妹妹在這裡工作……」
    「對,是安妮。」
    「安妮·奧克利!」
    「她過去是,現在她嫁給了泰迪·路易斯,所以改姓路易斯了。他們就住在這個鎮上。她丈夫是個細木工人,手很巧。」
    凱茨笑了:「好吧,瑪格麗特。跟你說話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對方也笑了,談話回到正題上:「再問幾個問題可以嗎,弗拉德小姐?」
    「當然可以。」
    「淺黃色是您頭髮的本色嗎?」
    33
    凱茨往警察局打電話,麥金尼斯出門了,11點以前估計不會回來。
    胸部還在隱隱作痛,她就著牛奶服下幾片藥,來來回回在屋裡踱著,等待藥性起作用。她拉開客廳窗簾,下意識地朝外張望著,總覺得外面會停著幾輛不明身份的汽車或是有人在監視她。窗外佈滿陰雲,街道空空的,一片冰冷。她聽見牛奶瓶倒地的聲音,立刻警覺起來。要是外面真的有人,她倒是想去會一會。
    她換上仔褲,穿上一雙低跟黑色鞋,把錢和鑰匙裝進掛在腰間的皮夾裡,又把鞭子藏在袖子裡。全副武裝完了,她跳了幾跳,算是給自己壯膽。
    冬日的陽光照進房間,屋子裡一片靜謐。玩具小豬們正睜著溜圓的眼睛看著她。
    她拉開門閂,擰開鎖來到屋外。門廳裡散落著一堆信件。她目不斜視地走下屋前的台階。
    太陽衝破雲層,露出臉來,給整條街灑上了一層金子般的光彩。陽光照在草地上,露水閃閃爍爍。凱茨深深地吸了口氣,雖然肋部還微微有點兒疼,可畢竟感覺好多了。
    她走下台階,朝小山那邊望了望。那兒有個花園,路到那兒就是盡頭了,是個死胡同。她向左轉走下坡去。風刮過來,吹皺了灰色的海面。
    凱茨低下頭,把頭縮在衣領中,看起來好像是為了抵擋刺骨的寒風,可她的眼睛卻一直機警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她今天沒有把頭髮紮起來,輕風不時地把她過肩的長髮吹到臉上。她有點兒興奮,覺得充滿力量。
    她漫無目的,不緊不慢地走著。清晨的光線變化得很快,太陽彷彿在雲層中穿梭一般。一輛輛汽車從身邊駛過,可對凱茨來說,它們卻彷彿靜止了一般,絲毫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穿過車流,往海灘的方向走去。她聞到一股夾雜著海草和鹽水時的鹹味兒。此刻,她真想像往常一樣撒開腿跑一跑。穿過鋪滿鵝卵石的海灘就是皮埃爾廣場。一條黑影出現在她眼角的餘光中。她俯下身子撿起一塊卵石,那身影神不知鬼不覺地停住了。她把石子扔進水裡,影子又繼續向前移動,一切都看似那麼不經意。
    凱茨只覺得血往上湧,彷彿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越是在危險面前,越要沉著。她繼續向前慢慢踱步,心情反而越來越好。
    海水一遍遍地沖刷著岸邊的卵石,她撿起石子,打著水漂。
    幾分鐘過去了,沒有人走近她。她轉過身,耳邊吹過一陣輕風,周圍沒有人朝她走來。凱茨覺得自己簡直有點兒疑神疑鬼。
    她摸摸頭,受傷的地方腫出了一大塊。想到這裡,肋下也疼了起來。
    海水若即若離地追著她的腳步,她像一個小女孩一樣在浪花間跳躍著。她警覺地朝四周望望,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現象。
    她費力地爬上一塊被海水打濕的堤壩,長出一口氣,既緊張又興奮。她要努力調動自己的第六感覺,去感受周圍的事物。
    凱茨的背後是一片海灘,右邊是冰冷的大海,左邊是一堵爬滿苔蘚的高牆,車流在腳下川流不息。
    她走進不遠處一個堆放雜物的窩棚。腳下的卵石發生嘎嘎的響聲,她覺得血流加速,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窩棚裡黑乎乎一片。她在心裡暗暗咒罵這次一無所獲的探險。她走出棚子,外面依然是陽光、小鳥和忙碌的車流、人流。
    太陽越升越高,照在臉上有點兒刺眼。她來到廣場,心情漸漸開朗起來。她想到麥金尼斯探長,現在已經10點半了,過了11點他會打電話過來。想到這裡她加快了腳步。雖然依舊保持著那份警覺,可她心裡也不禁認為周圍的確沒什麼危險。走近停車場時,她彷彿又看見了那條黑影,可等她再看時,黑影又不見了。要是有人藏在停車場,那應該離自己不遠。她一邊走一邊注意身後的動靜,卻沒有聽見有腳步聲。她轉過身,身後一個人也沒有。
    因科曼街上幾乎沒有人。凱茨打開房門,剛想走進房間,想起門廳裡散亂的信件。她轉過身卻發現信件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門邊。這太奇怪了,她覺得背後冒出一股寒氣,顯然有人來過這兒。
    她怒氣沖沖地衝進每間屋,把房門摔得啪啪直響,這個卑鄙無恥的傢伙,他顯然沒有膽量露面。她氣得臉色發白,心跳加快,真想一鞭子抽在這個膽小鬼的臉上。
    一陣又急又響的電話鈴聲響起,凱茨盯著電話看了好一會兒。從前電話聲並不意味著什麼,可是現在這個聲音讓她心神不安。電話裡彷彿藏著個殘酷的幽靈。只要她一拿起話筒,對方不是用沉默來威脅她就是給她危險的警告。那張骯髒的嘴會用言語侮辱她。
    她看看鐘,現在是11點55分,電話已經響了六聲。她深深吸了口氣,拿起話筒。電話那頭說了聲「情稍等」便沒了聲音。凱茨剛想發作,一個柔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我。」這個聲音裡聽不出絲毫敵意。
    「你好,瓦萊麗。」她的聲音冷冰冰的。
    「你沒事兒吧,親愛的。你聽起來——」
    「我很好,有何貴幹?」她的話出奇地簡練。
    「我只是想問候問候你。你怎麼了,傑夫則給我打電話問起週末的事兒,我不清楚是不是已經安排好了……」
    「是的,我安排好了。」
    「那好,我告訴傑夫,我們倆週五晚上或週六過去。」瓦萊麗的口氣似乎是在謝她。她只好說:「我週四就過去,去修養幾天。」
    「我會想你的,你去告訴傑夫吧,給他打個電話?」
    她不很情願,但還是答應了。「他在家嗎?」她問。
    「當然在,他剛放下電話。我們週五晚上去,讓他5點半去我那兒。」
    「還有嗎?」
    「還有一件事,一起吃午飯怎麼樣?」
    「什麼時候?」
    「1點。」
    凱茨答應了下來。
    傑夫接電話時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凱茨這才驀地意識到,自己竟不知道傑夫是幹什麼工作的。
    「你好,瓦萊麗讓我給你打電話。」
    「你怎麼樣?」傑夫道,「聽說遇到了點兒麻煩?」
    「你別聽他的,」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歡快些,「沒什麼,只是摔了一跤。」
    「現在好了嗎?」
    「放心,我恢復得很快。」她又想起了那天受傷的情景,「對了,傑夫,我週四上午去格裡格夏城堡,瓦萊麗讓你週五晚上5點半去他那兒,你們從他那兒出發。」
    「他和你分開兩個晚上都不行嗎?」傑夫半開玩笑道。
    「這也是人之常情嘛。」她反擊道。
    「好吧,謝謝你打電話給我。」
    凱茨還想說什麼,電話斷了。她看著電話出神,不一會兒,探長打電話來了。麥金尼斯在調查約翰·戴維斯案件,雖然沒查出確切死因,卻得到了幾張被害人的照片。
    「戴維斯的歌,唱得不錯,晚上在一家夜總會打工。他有幾張用作宣傳的照片,他姐姐也提供了幾張照片,現在正在對它們進行翻拍。」
    「有彼得·比奇曼的消息嗎?」
    「音響店裡現在的新職員都不知道有這個人。他原來的老闆也沒提供什麼重要線索,只是說比奇曼這個人有點兒乏味,煩人。」
    凱茨談起自己和推銷員湯姆林森的約會,探長沒表示什麼異議。她提起週末要去城堡,麥金尼斯還是沒說什麼。「湯姆,昨天我受傷了休息幾天會好些。」
    「當然,你預約療養的事了嗎?」
    「我聯繫過了,安排在下週一。」
    「好,我去告訴總督察先生。」
    「謝謝你,長官,能不能再幫個忙?」
    「什麼?」
    「還記得我從電腦裡輸出的案件材料嗎?昨天摔倒時,我把它弄濕了,而且撕壞了。我能不能重新打印一份?」
    「那不行。」他的回答很乾脆,凱茨不再追問。
    「那麼照片呢?」
    「你可以向聖或格裡夫斯要,他們會給的。」
    「我想要約翰·戴維斯的照片。」
    「那也沒問題,一點鐘後給我打電話,我給你一套。」
    「有沒有關於格裡格夏的消息?」
    「我們已經挨戶調查了兩天,那裡的居民很難找,至今也沒人認出那三個人。」
    「他們應該去找酒吧女招待安妮·路易斯打聽打聽。」
    「是開賬單的那個安妮嗎?」
    「對。她妹妹瑪格麗特是總診所的秘書,她也做過女招待。她們是姐妹,又在同一所學校上學,有可能字跡很相像。」
    「你剛才是說要去城堡嗎?」
    「是的,先生。」
    「要是那樣的話,你最好不要去問那位妹妹。」
    「為什麼?」
    「這事還是得讓男警探去做,就當它是挨戶調查的一部分。要是你先去問,也不會有多少收穫。」
    這話聽起來不無道理,凱茨沒有表示異議。
    「弗拉德,你該好好休息幾天,把案子放一放。」
    「可是我放不下來。」
    「還是暫時放一放吧,否則……」
    「好吧。城堡之行,我不會專程去辦案,不過我會處處留心的。」
    凱茨走進臥室,打開沾滿血漬、污漬的案件材料,紙的味道不太好聞,邊角上沾著血跡,她感覺身邊好像有個護花使者一樣,自己遇到危險總能死裡逃生。「福爾摩斯」固然能輸出案件分析材料,但它只能在所給信息的基礎上得出結論。突然,她心頭一亮,有了個主意。
    麥金尼斯正和總督察在一起。對方一接起電話,凱茨便迫不及待地說:「我剛有個主意,不妨把戴維斯假設成被害人之一,輸入『福爾摩斯』,看看能得出什麼結果。這幾起案子雖然手段不一樣,但這樣也許會打開一條新思路。」
    「說下去。」對方的聲音有點兒特別。
    「兇手想把我們引入歧途。先假設一下,也許能總結出什麼聯繫,然後再順籐摸瓜。」
    「很好,弗拉德,你就這麼休病假嗎?」說話的是布萊克賽,凱茨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剛才我正和麥金尼斯探長談案子的事。他正好也有這樣的想法,我們準備下午討論。」
    「對不起,長官。」
    「沒什麼,弗拉德。要服從安排,不要急於立功,一鳴驚人,我們都是這麼過來的。不過,不管怎麼樣,你還是值得表揚。」
    她撥通了城堡的電話,這一回瑪格麗特聽起來情緒不錯。安排妥週末的約會,雷切爾建議週四晚上共進晚餐。
    出門前,她又給格裡夫斯打了電話。
    「知道嗎?比利·廷格爾要戒煙了。」他說,「他在追莫伊拉!」另外,這兒有幾張照片要給你,頭兒讓我把戴維斯也輸進電腦。」
    「輸完戴維斯的材料,能不能給我一份打印出來的分析資料。」
    「那得看你願不願意和我共度週末了。」格裡夫斯狡黠地笑著。
    「行,去哪兒?」
    「跟你開玩笑,凱茨。三點以前找比利聯繫吧。」
    她放下電話,現在可以去見瓦萊麗了。
    34
    和早晨出門的時候相比,中午的天氣要晴朗得多,凱茨的感覺也好多了,腰部的傷只要不去碰它倒是不疼,助部的疼痛地減輕了一些。出門前,她沒有上午那麼警惕。不過她心裡清楚,現在還不到放鬆的時候。
    也許是天氣明朗的緣故,她沒太在意周圍,穿過花園徑直朝車庫走去。
    這輛車是許多年前買的,那時候她掙錢不多。買的時候車是白色的,現在仔細看還能辨認出它的本來面目。凱茨一直想找時間把它整修一番可忙來忙去總是顧不上。
    她打開車門,坐到紅色的車座上,一踩油門,老車恢復了活力。凱茨很想有朝一日能擁有一輛馬自達MX5型車。可她知道,無論多好的車都不可能取代這輛老車在她心裡的位置。
    也許瓦萊麗可以幫她修修這輛車。她開車上路,心裡盤算著修車的費用,打算吃飯時把這個想法告訴瓦萊麗。
    她先到警察局,格裡夫斯把事情安排給了比利,九點以前恐怕不會出結果。
    鍾敲一點的時候,她到了運通公司門口。瓦萊麗正從大門裡出來。他穿著深色西裝、白襯衣,系一條藍色帶黃花的領帶,皮鞋擦得珵亮。他們像往常一樣吻了一下,瓦萊麗問:「想吃比薩餅嗎?」
    兩人挽著手朝斯坦因街走去。他帶她走進一家小小的意大利餐館,一進門只見還有幾個空座,一個小個子侍者迎上來。
    「您預定了嗎?要是沒預定,最好還是另找別處。您看,今天滿座了。」
    瓦萊麗事先訂好了座位,他們剛坐下幾分鐘,店裡就滿員了。顧客們大都是一男一女二人。瓦萊麗問她能不能看出哪位先生是和妻子在一起,哪位是在和情婦幽會。凱茨轉過身,去用警探的眼光掃了一眼屋子,又用心理學家的眼光觀察了一下周圍的人,想了想說,「除了他們自己別人都沒問題。遠處的角落裡坐著一位先生,他面對整個屋子和女伴。凱茨朝那邊使使眼色說:「除了他,他有點兒問題。」
    「為什麼?」瓦萊麗問。
    「他面對整個屋子,這樣很安全。每次有人開門進來,他總要避閃一下,好像要藏起來似的。」
    「也許是他呆的時間太長了,覺得不妥。」
    「不會的。」凱茨說,「看,他的女伴探出身子,幾乎超過了桌子的一半,對此他倒是有所反應,卻猶猶豫豫的。他看起來很喜歡她,但有點兒心虛我猜他們倆難得見一次面,女的更主動一些。」
    「這麼簡單就得出結論了嗎?」
    「怎麼,你不相信?」凱茨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隨心所欲地編造?不,我是在讀他的行為語言,我就打賭證明給你看。」
    「行為語言?你還研究這個?」
    「當然。語言沒有產生之前,人們用手勢、姿態進行交流,人類的歷史有上百萬年,語言卻只有幾千年歷史。別相信大眾書本上說的,它們把事情都簡單化了。」
    「那麼我的行為語言是什麼?」
    「外向,自信,有愛心,有魅力。」
    「得了吧,這也太簡單了。」瓦萊麗反駁道,「你早知道我是個外向的人,況且我事業成功,我當然自信。」
    為了證明自己的結論,凱茨決定在瓦萊麗身上做個小實驗。她換了個坐姿。侍者來了,他們要了薑汁麵包、火腿、蘑菇,還有比薩餅和礦泉水。
    「凱茨,你不舒服嗎?」她說自己很好,身子往後靠了靠。
    「真的沒事?」
    「真的。」她說自己很願意上這兒吃午飯,說著架起胳膊。
    「只是……」他不知說什麼好,「你看上去有點兒……」
    她的眼神越過瓦萊麗,望著遠處。「敵意?」凱茨提醒他,「或者是冷淡?」
    「對,對。」
    「我沒有。我現在只想和你在一起,真的。」她揉揉鼻子,咳嗽了幾聲。
    「那就是我多心了。」
    兩人談起滑翔機的事來。瓦萊麗說話的時候,她把玩著手裡的杯子,後來乾脆把盤子推到一邊,把胳膊架在桌子上。
    「你是不是不太高興?」瓦萊麗忍不住又問,「是我做錯了什麼?,你這副樣子讓我緊張。」她笑了:「瓦萊麗,向你保證,我真的很好。我很開心,真的。」
    「那我得來杯酒,我覺得……」
    她放下一直端著的肩膀,握起瓦萊麗有點兒僵硬的手:「現在知道了吧,這就叫行為語言。我聽說餐桌上的某些小動作,還能讓別人沒胃口呢?」瓦萊麗笑了,朝她揮揮拳頭,剛想說什麼,麵包來了。
    麵包上的薑汁又濃又厚,瓦萊麗的興致又上來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幾百年來布賴頓從沒有出現過吸血鬼?」
    凱茨啃著麵包,歪著頭聽他繼續往下說:「好吧,小姐,有你就夠了!」
    她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我說『好吧,有你就夠了』。」
    「你再說一遍?」
    「我不說了!」瓦萊麗有點兒憤怒。
    「對,你說『有你一個就夠了』,」她緊盯不放,「為什麼這麼說?」
    「不知道。說了就說了,那又怎麼樣?」
    「相信我,這很重要,瓦萊麗。」
    「好吧,這太荒唐了,反正對我來說這不重要。」他有點兒激動,可還是半開玩笑地說。
    「瓦萊麗,我是為你好!」話一出口,她有點兒後悔。
    他的臉色變了,慢慢陰沉下來。他極力壓制著心裡的火:「凱茨,我真是搞不懂。這就像為什麼草是綠的,沒什麼道理可講。今天我是和朋友一起來吃飯,而不是和什麼警察來辦公事的。現在,你聽著,要是真遇到什麼麻煩的話,我會幫你,但不要對我這麼猜疑。如果想審問我,那就公事公辦,把我帶警察局去。」
    「瓦萊麗,我……」她握住他的手。
    「你像個兩面人一樣,凱茨。一會兒你溫柔可人,一會兒又擺出一張警察面孔。如果是那樁案子在作怪的話,乾脆等案子破了我們再見面那樣是不是更好些?你是不是就是這麼想的?」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瓦萊麗晃晃手裡的杯子,怒氣漸漸平息下去。凱茨下了下決心說:「瓦萊麗,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我以前聽另一個人說起過。那個人和三個被害人有關係。」瓦萊麗想說,可她忙接著又說:「警方現在瞭解你也認識三個被害人,即使你說你不認識。現在你正好又給了我一條線索。」
    「你想讓我說什麼?」瓦萊麗問。
    「我不想讓你說什麼。你替我想想,我和一個男人相愛,他卻是警方的懷疑對象。我有多難過,我相信你沒問題,可你又的的確確在許多方面和被害人驚人地相似。我真擔心你會是下一個被害對象!」
    「你簡直攪得我沒有胃口!」
    「對不起,我是個警察,有責任使案子防患於未然。你要是和這些事沒牽連,那我是求之不得。」
    他停下手中的刀叉。
    「你看,我沒有把你當嫌疑犯,在有些方面也許你可以幫我們一把。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傑裡米·阿沃卡多的人?他是個室內裝修師,他有沒有給你幹過?還有,你為什麼要用現金買音響?」
    「你這樣,算不算在審問我?」
    「瓦萊麗,別這樣。你就幫幫我吧。」
    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平靜地說:「音響的事很簡單。我總是用現金買東西,這是上大學時養成的習慣。支付現金,你才會心裡有數。這很有意思,我自己在信用卡公司工作,自己卻從不用信用卡。用信用卡的壞處在於,你花錢時沒感覺,一點兒也不心疼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你去查查銀行賬戶就知道,買音響的錢是在這之前從銀行裡取出來的。
    「至於傑裡米什麼的,這個名字聽起來倒有點兒耳熟。可我沒見過這麼個人。一年以前,我是找人裝修過房子,給幾個裝修師打過電話。其中可能有他,我真的是記不起來了。」
    「你說的那句話,就是傑裡米說的。」
    「是嗎?我不認識他。至少不知道他叫傑裡米·阿沃卡多。」
    「謝謝你,瓦萊麗。也許你是從什麼地方聽來的吧?」
    「有可能,你要相信我,凱茨。」
    凱茨覺得該是換個話題的時候了,她讓瓦萊麗回去再好好回憶回憶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
    兩人繼續吃飯,彼此都有點兒悶悶不樂,好端端的一餐飯就這麼讓弗拉德警察搞糟了。凱茨想打破這種氣氛,提起向瓦萊麗學飛行的事來。
    瓦萊麗認為自己雖然會,但卻不足以為人師,傑夫在這方面倒是個合適的人選。凱茨忽然想起心裡的疑問,問起傑夫的職業來。
    「他?他什麼都能於!什麼掙錢幹什麼。傑夫說自己是個天才的修理工。他得過生物學和生化學學位,曾經想當一名研究員。他讀過博士學位,可後來又改主意了。
    「後來他當過護理工。他簡直什麼都幹過,他當過推銷員,在酒吧幹過,還賣過古董。大學剛畢業時靠當模特掙錢,還當過郵差。」
    「看來,他可真是經歷豐富。」
    「那當然,傑夫不光干的多,去過的地方也多。他去過印度、南美、俄國、北非、中東——不過最後還是回家來了。我什麼時候遇到麻煩,他總會及時趕到來收拾殘局。」
    「他是個好夥伴。」
    「他是。每次我有什麼事,他總能幫我脫身。我倒是沒幹過走私毒品之類的事,我要是真犯了那種事,他也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把我救出來的。」
    「要是他有困難,你會那樣做嗎?」凱茨問。
    「當然!」
    「你真會?」
    「也許吧。」
    「為什麼不肯定呢?」
    「我以前有個朋友,他說只要誰有難,他就會馬上去幫助他們。無論在何時,何地,無論他在幹什麼,他隨叫隨到。那種口氣好像他就是特裡莎修女一樣。一開始我挺欣賞這種說法,可後來就不那麼想了。」
    「為什麼?」
    「我和傑夫從小就是好朋友,萬一他有什麼事,我願意赴湯蹈火。可是有的時候,人也需要有自我奮鬥的機會。這就像孩子學走路一樣,母親得放手讓孩子自己走,掉幾跤,這樣才能學會走路。」
    「這叫『吃一塹,長一智』。」凱茨說。
    瓦萊麗會心地笑了。
    35
    整個下午凱茨都是在浴缸和書本之間度過的。舒舒服服地泡了熱水澡,她拿起一本散文讀了起來。散文質樸,率真,向人展示了雷塞斯特郡的鄉間圖畫。她想起午飯後瓦萊麗談起過自己和傑夫一塊兒上過雷塞斯特大學。在這之前兩人都在社會上遊蕩了一年,經過一年,瓦萊麗決定經商,同樣在這一年中,傑夫學會了滑冰。
    為了不讓湯姆林森抓住什麼把柄,她早早趕到霍夫。可湯姆林森比她來得更早。她坐進他的車裡,先開口道:「晚上好,帕特裡克,謝謝你,這麼準時。」
    「什麼?噢,對,準時。」他嘴裡咕噥了幾句。
    他們很快來到哈維住的那條街上,這裡顯然比昂得曼街還要高出一個檔次。開門的是哈維夫人,「哈維先生剛回來,換一件襯衫馬上出來。」說著,把二人引進屋。
    客廳裡貼著牆紙,地上鋪著波斯地毯。哈維夫人在廚房裡叮叮噹噹地忙碌著。不一會兒,男女主人出現在客廳門口。哈維夫人手裡托著銀製茶具。
    「來!」她放下手裡的茶盤,「加牛奶還是加糖?」她語氣和藹,很可親的樣子。
    喝著茶,湯姆林森開始喋喋不休地誇獎起主人公的品位來。凱茨覺得這樣的獻媚令人作嘔,可主人夫婦卻絲毫不覺得他討厭。
    哈維夫婦以優惠價買了兩本年鑒,他們對這樣的價格非常滿意。男主人還極力邀請兩位客人去參觀他的書房。
    「這是我最喜歡的屋子,你們覺得怎麼樣?」書房裡排得滿滿的,傢俱是用深色木料製成的。凱茨也不禁誇獎起屋裡的擺設來,哈維先生滿意地笑了。她連忙乘機作自我介紹:
    「哈維先生,我叫凱茨,是百科全書組織專門調查銷售情況的。可不可以問幾個問題:今天您用支票付費,可去年您為什麼要用現金支付?」
    「對,去年那些書是1900鎊。」
    「我是不是問得太唐突了?可是我認為,像您這種身份的顧客,平時是很少用現金支付開銷的。」
    哈維說:「我知道,實際上這只是巧合。當時我剛賣了詹妮弗的寫字檯,買主支付的是現金。與其第二天早晨去銀行跑一趟,還不如就此把錢付了。」
    談話就這麼進行下去,凱茨的直覺告訴她,哈維沒有問題。再說他年紀大了點兒,支付的現金又遠遠不止1000鎊。
    更主要的是,哈維先生一直活得好好的。
    湯姆林森提到還要去拜訪別的顧客,兩人起身告辭。
    阿瑟·鄧恩是個小個子,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他下身穿一條燈芯絨褲子,襯衫外面套一件羊毛衫,看上去像個體育教練。
    二人進屋在鄧恩對面的一張床上坐下。鄧恩解釋說:「我買任何東西都用現金支付,從不通過銀行。當然我從不把錢放在這兒。我在城裡有個保險櫃。」
    凱茨打量著這個小個子男人,看來這次還是一無所獲。
    9點剛過,兩人高開了阿瑟家。湯姆林森再次建議去喝一杯。她說,自己約好和男朋友10點見面。說到這兒,凱茨突然改了主意,她同意先去喝一杯再說。
    湯姆林森告訴她,明晚的調查取消了。
    「我和斯摩爾太太約好了,當時她丈夫不在家。今天她打電話來取消了這個約會。去年就在他們買書後的兩星期,她丈夫出門後就再也沒回來。她也完了。原以為她丈夫會送點兒錢過去,可至今無音信。」
    「那筆訂書款有多少?」
    「1050鎊。」
    「能把她的地址給我嗎?」凱茨問。湯姆林森遞給她一張條,趁機抓住了凱茨的手。凱茨把手抽回來,對他冷冷一笑。
    「就是說,明天晚上咱倆都沒安排。」他道,「我們可以……」
    「謝謝你,帕特裡克,可是這沒門。」
    凱茨沒有忘記,晚上比利·廷格爾還要上她家去。比利說要到半夜才能幹完手裡的活兒,再說既然是比利,讓他多等一會兒也沒關係。凱茨不緊不慢地開車回家。
    她駛進因科曼街時已經是9點55分了。街上一片漆黑,只有三盞路燈憑借微弱的光徒勞地與黑夜抗爭。她開得很慢,在街上走了個來回。路邊只有幾戶的燈光從窗縫裡透出幾道亮光。
    她停穩車,發現自己家門口的矮牆邊坐著個人。是比利在等她。他的頭倚著牆,一副很疲倦的樣子。凱茨有點兒內疚,人家給自己幫忙,自己卻這麼晚回來。
    「真對不起,我來晚了,比利。」她一邊鎖車一邊回頭道。比利沒有應聲。「嗨!比利!」她走到台階前,「我說對不起,聽見了嗎?我有個……」
    比利沒有反應,不對,他好像根本就沒在聽她說話。這傢伙看來是睡著了。「比利,你這傢伙,是不是和莫伊拉玩累了?」
    突然她說不下去了,比利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有點兒不太對勁。仔細一看,只見從比利的頭頂到面頰有一道血跡。一股冷氣襲遍了她的全身。

《布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