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變態的瘋狂

  1
  第二天中午,仁科冒著小雨來到老人的茅屋,老人不在家。
  仁科在茅屋裡等待著。可是夜幕已包圍了森林了,老人仍然未回來。仁科靠在板牆上等待著,為了預防不測,他手裡握著槍。流水發出巨大的響聲,仁科的焦慮也隨著水聲一直等到半夜,老人仍然未回來。
  在令人不安的黑暗中,一個結論漸漸定形:老人被逮捕了!
  仁科被一陣響動驚醒。他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此時,茅屋的縫隙間透進了乳白色的散光。外面傳來踩著小石子的腳步聲。是老人回來了嗎?不!仁科很快否定了,因為腳步聲止住了,好像來人站住了。仁科悄悄趴下來觀察情況。睬著石子的輕微腳步聲,又傳到仁科貼在房裡地面上的耳朵裡,來人走進屋裡。
  「誰在裡面?」是山澤平靜的聲音。
  「山澤嗎?是我!」
  仁科勾著腰答道,立即便又趴下來,提防子彈飛來。
  「是你嗎?……」隔了一會兒,山澤問,「老人怎樣了?」
  「你知道了老人的情況了嗎?」
  「組織的人查證了老人的情況,難道你沒想到這個老人是深山號的倖存者?你竟然搶走了麻醉分析器械……」
  「老人已去向不明!」
  仁科邊回答,邊從茅屋的縫隙間窺視著,外面霧氣層層,吞沒了山澤的身影。
  「恐怕被中臣克明抓去了,你幹了一件蠢事,失去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寶貝!」
  「這不用說我也知道。不過,你是來找老人的呢?還是來找我?」仁科問道。
  「你!」乾脆的回答聲,「如約前來殺你!」
  「是嗎?」
  「出來!我要告訴你,瞄準我時,可得瞄準心臟,或頭部,總之,要瞄準致命處。打中腹部的話,我是能忍受的!」
  「知道!」
  「那就出來!」
  「好!」
  仁科邊回答,邊將老人的熊皮睡袋扔到外面,立即,響了槍聲,準確地打在睡袋上。
  「好像看不見吧?」
  「由於地形的關係,很可惜……」
  聲音是從數米遠的地方傳來的,仁科看不見幾米外的山澤,因為沿河霧太濃了。
  「很遺憾,你卻數已盡,出來,乖乖地受死吧!」
  「……」
  仁科沉默了。的確,處於不利狀態,雖然能這樣僵持到霧散,但要是這種想法被察覺了,山澤就會在霧中移動,奪取屋後的陣地,那裡地勢較高,能俯視茅屋,是個射擊的好地方。
  「有件事要告訴你。」山澤冷靜地說,「多半你是要死在這兒的了,不過,並非就沒有轉敗為勝的可能。因此,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仁科聲音沙啞地問道。此時,從山澤要洩密的態度中,充滿了仁科完全不可能轉敗為勝的自信。
  「逮捕審訊你母親的美軍負責人是漢斯!」
  「漢斯?」
  仁科感到象被什麼東西擊了一下。
  「對!將你母親關在旅館裡當玩物的人,也是漢斯。如果這次戰鬥你有可能活下來,就可以殺死他。」
  「……」
  「自那以後,漢斯作為聯絡員住在日本,現已三十年了。三十年來,他一直想把金塊搞到手。五千公斤金塊能任意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使人發狂。在這以前,他們就死過幾個人,現在,你也將死在這兒。我對金塊並非沒有興趣,不過,我並不貪戀。」
  「你最感興趣的,只是殺死我吧?」
  「對。」山澤的聲音從霧中傳來,「我只對堅強的人感興趣,你折斷了我的手指,把冰鎬插在我手掌上。對你當時那種扭歪了的表情,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強烈的嫉妒。從那時起,我就決定,一定要親手殺死你。因為,像你這樣的獵物是不會再有的。」
  「即使殺了我,也不可能克服你那不知死期的恐怖吧?」
  「我不是為了克服恐怖,我尊敬你,所以要殺你!」
  「……」
  「不是說要出來嗎?怎麼了?隨你耍什麼花招,都是白搭!」
  山澤用恐怖的聲音說話。
  仁科爬著環視了茅屋內部,突然,眼前出現了油燈。
  油燈!
  仁科爬向屋角,他想起,先前搜查茅屋時,有個裝著油的油罐。燈油幾乎原封不動地放著。
  仁科將燈油澆在牆壁及部分頂棚上,隨後打開貯藏食物的洞口蓋子,將裡面的東西扔了出來。這是個勉強能容下一個人的洞穴。為了防潮,周圍包著一屋洋鐵皮。
  仁科在澆了油燈的牆壁上點著了火,茅屋是用白樺樹和草編的屋頂,牆壁是木板,雖然被雨淋濕了,但燈油一灑上,火苗立即從牆壁竄上了頂棚。
  仁科鑽進洞蓋上蓋子,厚厚的蓋子上包著洋鐵皮,不易著火。
  山澤俯視著茅屋,霧已經開始散了,但茅屋周圍的霧仍然很濃。最初,山澤以為是霧從茅屋裡飄出來,等他知道是煙的時候,已看得見火苗了。火苗一瞬間就在小屋整個屋頂燃開了。簡直就像枯草捆在燃燒一樣,火花四處飛濺。
  想趁火勢逃跑嗎?山澤苦笑了一下,這太幼稚了。屋頂燃完時,板壁冒出了火焰。
  「奇怪!」山澤嘟噥著。因為他沒有看見按理應該從茅屋裡跑出來的仁科。山澤感到不安,茅屋已燒塌一面牆壁,屋頂早就燃完了。仁科彷彿不在裡面,這是不可能的。只要在裡面,定會燒死。
  這個傢伙死了嗎?不!不會的。那麼,他是逃出茅屋了嗎?山澤湖塗了,不可能逃出來,因為茅屋完全處於視野中。茅屋成了一片火海,一邊燃燒,一邊慢慢倒塌下來,火花四處飛濺。
  山澤跑下來,假若仁科還在茅屋中,無疑已被燒死了。必須搞清楚怎麼回事。
  山澤在餘燼中搜尋,沒有屍體!突然,山澤好似劈頭挨了瓢冷水似地打了個寒顫:圈套!
  「山澤!」背後發出一聲叫聲。山澤的身體僵硬了,在他回過頭來的同時,槍響了。在額頭上受到衝擊的一瞬間。山澤看見仁科從火後的廢墟中向外探視著。
  2
  山澤睜著雙眼死去,仁科把他埋葬了。
  仁科出發了,目的地是中臣克明住的森林管理署的茅屋,殺了山澤,他決心投入戰鬥。如果老人還活著,就奪回來。要是被殺了……,無論如何,必須開始戰鬥。下午,他到達目的地。
  茅屋包圍在針樅樹林中,靜悄悄地,看不見人煙。不過,這時間,中臣一行也不會盤踞在茅屋裡的,他們應該出去搜尋金塊。
  仁科觀察了三十多分鐘,沒有什麼變化。他估計,茅屋裡沒有人。仁科沿著針樅樹幹,接近了茅屋。茅屋的窗口都被堵塞了。仁科將耳朵貼在板壁上,沒有聲音。雖然有點猶豫,但仁科還是毅然推開了木板門。裡面非常寂靜,仁科做出隨時準備開槍的姿勢,跨步進去。突然,仁科站住了。在屋中央靠左邊的地方,有張粗糙的木製大桌子,桌子周圍坐著五個人,都用手槍對準仁科。
  「歡迎!」一個高個子的人說,「請坐!」
  仁科走進桌邊,放下槍,拉過椅子坐下。
  「要是打算殺我的話,先讓我喝點咖啡什麼的,行嗎?」
  「當然可以。」
  高個子命令其中一個去煮咖啡。這高個子人膚色淺黑,臉上肌肉緊繃繃的,其他四人各取不同姿勢。五個人都異常沉默,雖然都坐在桌邊,但誰也未講話。
  咖啡做好後,全體人都喝了。
  「不繳手槍嗎?」
  仁科的手槍就那樣擺在桌子上,誰也沒想拿。
  「你沒有槍怕不行吧?可以帶著!」
  最初說話的那人親切地說道。
  「這是為什麼?」
  「這是我們的計劃,並不怕你有槍。只要到了那時,我們就是敵人。」
  那人邊喝咖啡邊回答,聲音並不令人恐怖。
  「是嗎?」
  仁科點著頭,收起了手槍。真是些怪人,神情高深莫測。
  「中臣克明怎樣?」
  「傍晚回來。」那人簡短地回答。
  「沒有見到淘金老人嗎?」仁科問。
  「就在那兒。」那人用咖啡杯指著隔壁。
  「能見見嗎?」
  「當然可以!」那人無所謂地點著頭。
  粗糙的木板門開了,這是間有四張日本蓆子寬的鋪著地板的房間。老人躺在中間,手足被綁著,就像羅鍋腰似地蜷縮著,嘴上貼著膠布。
  仁科解開繩子,撕下膠布,扶老人站起來,抱著他來到外面桌前。
  「你們不能這樣殘酷!」仁科讓老人坐在椅子上。
  「本未打算這樣做,可這個老人要亂闖亂喊呀!」高個子回答說。他取來杯子,倒上咖啡,遞給老人。
  老人雙手捧著杯子,微微顫抖地一口喝光了咖啡。
  老人默默地看著眾人。嘴唇抖動著,目光暗淡。仁科看見,那眼神中已失去了光澤。
  3
  門外傳來了說話聲。
  看見進屋來的人,仁科閉住了呼吸。
  來人是中臣晴義!
  在報紙上看熟了的那個政界大人物站在那裡,個子矮小,用那經常操縱權力的人的銳利目光,瞥了一眼室內所有的人。
  仁科避開了視線。中臣克明和雪江千沙隨著中臣晴義走了進來,中臣晴義從進屋的一瞬間起,就只是盯著老人,對仁科連瞟也未瞟一眼。不過,中臣克明和雪江千沙的視線卻毫不猶豫地捕住了仁科。
  三人默默走到桌旁。
  一陣沉默。
  「久違了,吉宗中佐!」
  中臣晴義開口向老人招呼道,聲音沙啞、沉重。老人沒回答。
  「辛苦了!」中臣晴義繼續說,「當聽到守護金塊的人的事情,我就想,該不會是你吧?你是個優秀的飛行員,轟炸機……」
  「住口!」老人用失去自製的聲音打斷中臣晴義的話,「你這卑鄙的傢伙!」
  老人粗糙的、淨是疙瘩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著,指著中臣晴義。
  「鎮靜點兒,吉宗中佐!」中臣的聲音好像從肚子裡發出來的一樣,「我是當時作戰部負責人之一,現在,也是驅動國政的人之一,我能充分體諒你當時不願把五千公斤金塊交給佔領軍的心情,不過,這個任務已結束了,從現在起,你就下山去過幸福的生活吧!」
  「算了吧!」仁科代替了仍舊伸著顫抖的雙手的老人道,「你沒有絲毫使老人幸福的想法,只要說出了埋藏金塊的地方,你就會殺死他。」
  「你是誰?」中臣晴義質問地叱責道。
  「仁科草介。還記得吧?」
  仁科盯著中臣晴義的面孔說。
  「仁科!是嗎?你是仁科君?」
  中臣晴義審視著仁科,仁科看見,幾個人都處於隨時準備開槍的姿勢。
  「說吧。」中臣晴義開口了,「你為什麼到這兒來?」
  「來找老人!」
  「你拒絕了我的多次建議,清楚地言明要敵對下去,卻又想依賴我的同情心……」中臣克明冷冷地說道。
  「我說了要殺死中臣晴義,這是決不會改變的!我帶著手槍,為了證明不依賴你的同情,可以和你去外邊決鬥!」
  「好吧!」中臣晴義爽快地應承道,「到外面去!」仁科隨著放下老人。
  「站住!」突然,雪江千沙迅速地插在他倆中間。
  「我不讓你們兄弟之間互相殘殺!」
  「你別管!」
  仁科推開雪江千沙,不知為什麼,並不感到膽怯,格外清理的感覺支配著他。
  「等等!克明。」中臣晴義向門口的中臣克明阻止道,「我要同他談談,把槍給他下了!還是先收拾吉宗中佐吧,必須盡快地讓他開口!阪本已來到這兒了,0NI的人恐怕也到了,決不可疏忽大意,只能速戰速決!」
  「明白了。」中臣克明返回身來。
  「把手槍交出來吧!」兩個人走近仁科。
  仁科只好交出槍來。
  「我決不交出金塊!」老人猛地站起來叫著:「就是殺了我,也決不給你們!」
  「鎮靜點兒!」仁科扶老人坐下。
  「聽著,吉宗中佐!」中臣晴義開始勸說,「從明天起,你的生活由我保證。金塊並非給我,現在,我國政治很混亂,尤其是保守黨,正處於分裂的危險,為了不耽誤國家的前途,我感到自己責任重大……」
  「住口!少說這些!」老人大聲叫喊著,「我知道你的做法!你們想要金塊,拷問和欺騙了這個人的母親,並輪姦了她。這也叫軍人嗎?」
  「年輕時,誰都有過失。」中臣晴義嘴唇微微抖動著,「你不也是嗎?為保衛本土從前線調回來的身經百戰的勇士,違抗軍令,隱藏金塊,並且,殺死四個同伴,陰謀獨佔金塊。」
  「不,這不同!」老人站了起來。
  「為什麼不同?」
  「為保存繼續戰爭的資金,我埋藏了金塊。即使一個人進行遊擊戰也可以殺死許多美軍。」老人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但是,在埋藏了金塊後,你的同伴赤澤中佐和青木少佐倆人突然打死了我的部下野島大尉和上林大尉,說是我的部下不能信任,主張殺了。我立即打死了青木少佐,赤澤中佐便逃走了……」
  「逃走了?……」中臣晴義提高了嗓門。
  「對,逃跑了。因此,我下了一次山,買回糧食。赤澤中佐也許不知什麼時候會來取走金塊……」
  老人眼裡,固執的光澤似乎漸漸消失了。
  「那麼,赤澤中佐怎樣了?」中臣晴義臉上籠罩著不安。
  「赤澤中佐和我的想法一樣,也是買了糧食立即回到山上來。他焦慮的是,我會把金塊搬走……」老人眨了幾下眼睛,聲音沙啞地說:「後來他病了,發高燒,最後,他死了,是我親手把他埋葬的。從那以後,三十年來我一直守護著金塊。」
  4
  「你犯的罪過已經消失了,吉宗中佐!」中臣晴義訓諭似地說道,臉上流露出他知道赤澤中佐已死了後的那種放心的神態。
  「罪?」老人抖動著眉毛:「我有什麼罪?我是為死者們守護著金塊,赤坪中佐死時,我對著他的屍體發誓,對金塊決不沾手。不僅不沾手,而且,在我有生之年,誰也不給。我死了,金塊就還給土地!誰都不給!要我告訴你們金塊埋藏地點,決不可能!」
  老人的眼裡,又充滿了固執的光芒。
  「那是國家的東西,你知道嗎?」
  中臣晴義的聲音似乎很焦急。
  「什麼國家的東西?」老人嘲笑的目光盯著中臣晴義,「難道你是國家嗎?」
  「再問你一次,吉宗中佐,難道你不想改變想法嗎?」中臣晴義放棄了勸告的語氣。
  「難道我瘋了嗎?」老人突然站起身,向中臣晴義伸出雙手,攤開粗糙的手指,做出要抓的姿勢,「雖然有五千公斤金塊,但我卻靠淘砂金勉強度過了三十年的歲月,你想想看,這是為什麼?」
  「……」
  「不理解吧?誰也不會理解。說實話,連我也不理解,的確,連我自己也不理解!」
  老人發出哭泣似的笑聲。
  「你瘋了嗎?」
  「守護金塊的都是瘋子,那想盜走金塊的人還會正常嗎?」老人嘲笑著,突然,嘲笑聲停止了,「殺吧!反正你是要殺死我的!」
  雖然處於發狂中,但老人是看穿了事件真像的。
  「好傢伙,給我拷問!」中臣晴義向旁邊的人命令道。
  三個人站起身,將老人拖到隔壁去了。餘下的人,仍然圍住桌子站著不動。
  雪江千沙臉色蒼白地凝視著仁科,乾燥的嘴唇微微抖動著。
  「且說你的處境吧……」
  中臣晴義盯著仁科的眼睛,露出陰沉的目光,使人感到困惑。
  「不聽我的話嗎?落到今天的地步,應該恨自己沒什麼本事吧!」
  「豈有此理!……」仁科冷笑道,「我是為殺死你,才感到生存的價值,別認錯人了!」
  這時,隔壁傳來沉重的聲音,像是有人倒在了地上,一陣呻吟聲傳了過來。
  雪江千沙用手摀住耳朵。
  誰也沒動。
  中臣克明的眼睛盯著天空,臉上露出冷酷的表情。
  仁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進了開著板門的鄰室,誰也沒制止。
  「讓我給他談談行嗎?五分鐘就可以了。」
  仁科對三人說。
  老人趴在地上,張著嘴,大概是門牙打掉了吧?口裡淨是血。仁科剛想拉老人起來,他看見老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被折斷了。
  仁科扶起老人,將手指扳回原位。
  老人用手背拭著嘴上的鮮血。
  「不可能永遠忍耐下去吧?金塊的埋藏地在哪兒?」
  仁科把嘴貼在老人耳邊問。老人搖著頭。
  「帶路吧,只要一到了埋藏地點,特殊部隊和ONI就會開始進攻,只要抓住這個機會,就有辦法。來到了這兒,就不要放棄最後的鬥爭。」
  老人用充血的目光盯著仁科。
  「你果真要殺死他嗎?」
  「要殺!我就是為此而生存的,只要沒被他們先殺死……」
  「好吧!」老人拭著血答道,「即使告訴了你,金塊也不能給你。不過,也可能出現萬一的情況,我本想不說就死去,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就信任你了!」
  「對方都是些殺人能手,我們勝利的希望很小,但儘管如此,也不能默默地等死!」
  仁科抱著老人,雖然骨骼粗大,卻沒有肌肉,身體很輕。仁科將老人抱到桌上。
  眾人默默地注視著他倆。
  「如果他的情況好的話,明天早上就能帶你們到埋金塊的地方去,但有個條件。」
  「說吧!」中臣晴義同意地點著頭。「我也想看看那些金塊,也想要那個年代的禮物。」
  「好吧,讓你看看!」
  中臣晴義閃著禽獸般目光的眼睛,盯著仁科。
  雪江千沙默默地站起身,走到門外去了。
  仁科追了上去,黑暗中,浮現著一張蒼白的臉。
  「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仁科走到她旁邊口氣強硬地問。
  「因為想見你!」
  「即使見到了,也毫無辦法。」
  「但願你不會死。」
  「我也不想死,不過,如果我得救了,中臣父子就會死,你選擇誰呢?」
  「不可能選擇呀!」雪江千沙在黑暗中搖著頭說,「雖說不可能選擇,但如果你活著回來的話,定是令人恐懼的,不過,我感到自己能理解這種結局。」
  「即使我活著回來,無論如何,我們也是毫無辦法的。」
  「有!」雪江千沙突然抬起臉來。
  「什麼辦法?」
  仁科對這尖利的聲音感到不安。
  「我們能相愛,只要不生孩子!」
  「沒想到……」
  「知道了我是你的異母妹妹,你就不愛我了嗎?」
  「沒有那樣的事。」
  「這是誰的責任?我們是偶然相遇而戀愛的,各人的姓名也不同,就是查戶口,也瞭解不到血緣關係,只要瞭解不到,不就行了嗎?誰也分不開我們,我不能沒有你!」
  「安靜點兒!」仁科將手放在高叫著的雪江千沙肩上,制止道。
  女人的感觸滲透了他全身,而不是妹妹的感觸。仁科真想尋求她的嘴唇、胸部,真想把自己融入她那勻整、美麗的肢體裡。這是一種突然被吸引住的陶醉感,就像千沙忘情地叫喊一樣,似乎只要不生孩子,這種陶醉就有可能持續下去。假如父親不是中臣晴義的話……
  遠處,傳來了貓頭鷹的叫聲。
  5
  第二天早上,老人在前面帶路,眾人離開了茅屋。老人腰上拴著一條登山繩,由一人牽著。仁科最後離開茅屋,走之前,本想與默默相送的雪江千沙說點什麼,但結果還是默默無言地離去了。能否再相會呢?恐怕這機會不會再有了吧。
  茅屋很快就被樹林吞沒了。
  老人默默地朝上遊走著,沿流而上,地形在河流轉彎的地方忽然變得險峻起來,老人朝著由天狗岳到仁平素津山邊緣的山脊中走去。
  途中休息了兩次,這都是中臣晴義提議的。
  第三次休息時,仁科來到老人身旁。
  「有另外的人跟蹤嗎?」仁科小聲地訊問老人。
  「有。」老人輕聲答道,「從離開茅屋起,我就發覺有人跟蹤了。」
  「大約幾個人?」
  「還不清楚。」老人的目光落在腰間的繩子上。
  「若是在埋藏金塊的地方發生了戰鬥,你就自便吧,不用擔心我。」
  「那你怎麼辦?」
  「我自有主意。」
  「是嗎?」
  是什麼主意呢?老人沒有說,無論怎樣,看來,老人是做好了死的準備。
  一個人帶著打獵用的來福槍,像是用於狙擊用的,其他人都帶的是手槍。
  仁科的手槍被繳了,他很想瞅個空奪取誰的手槍,但立即意識到這是徒勞的。包括中臣克明在內,對方共六個人,奪槍時,自己可能立即被打死,只有等手槍戰開始了再說。
  又出發了。
  午後,越過了雪線,這一帶終年積雪,由於行走艱難,攀登速度相當緩慢。走了約兩個小時,老人停了下來。
  「就是那裡!」老人指著聳立在眼前的山。
  山頂覆蓋著白雪,從大家站的位置到山頂的中部,有露出紅色岩石的劍狀石山。這一帶被稱為內大雪山,與外大雪山相比,這裡的山脊象刀切一般陡峭。
  「那種地方,能上去嗎?」中臣晴義擔心地問。
  「巖壁中央有通道。」老人嘀咕似地答道。
  仁科看著老人。老人瞇縫著滿是皺紋的眼睛,看著劍狀石山。
  老人朝前走去,一步一步地踏緊了雪,穩穩地走著。
  石山的東側,有老人說的通道。這並不是路,而是自然形成的斷層,只有四十多公分寬,上面覆蓋著新雪。
  老人在前面一邊用腳鏟開雪,一邊小心地前進,腰上的繩子已被解開。通道漸漸上升,眼下,離山凹三十米左右的巖壁垂直下落。
  「不行了!」走在正中的中臣晴義,突然緊靠著巖壁,「我不善於登高。」
  「但不能回去啊!他們已經來了。看著巖壁走!」中臣克明小聲叱責道。
  「怎麼了?中臣!你不要金塊了嗎?」老人回過頭來嘲笑道。
  「住嘴!走!」一個人對老人說,「到了這兒,你就無用了。再說廢話,就把你推下去!」
  老人沉默了。
  不一會兒,通道走完了。盡頭是覆蓋著雪的緩坡,緩坡上分佈著岩石,到處都是稀疏的岳樺樹林。
  「吉宗中佐!」下了緩坡,中臣晴義說,「為何不走這條路,而要經過通道?停止進徒勞的折騰!」
  「你仔細看看吧,斜坡前面過不去,絕壁垂直下落,斜坡下面也行不通,寬十八米的深口裂縫,正張著大口!」老人的聲音充滿了過去沒有的殘忍,仁科感到一陣膽寒。該不會連自己在內,全體人員都落入了老人的奸計吧?
  望著老人手指之處,約兩百米遠的前方,的確,土地象陷去了一般地消失了。看來不是土壩,確是絕壁。而且,解鞋遠處的下部,的確看得見裂縫似的黑洞洞冰隙。
  「為了尋找這個地方,我花了五年時間,轉移金塊花了兩年時間。」老人笑了,可這是令人恐怖的笑,沒有聲音,只是嘴和臉頰抖動著。
  「金塊在哪兒?」中臣克明問老人。
  「就讓你看!」老人立即掃掉腳下岩石上的雪,這一帶有幾十個巨大岩石,老人搖動了其中積空。大概事先安有機關吧,岩石被老人肩膀一頂積就轉了半圈。
  這是個小小的、人只能勉強爬進去的空洞,老人一言不發地爬了進去,眾人看著老人消逝了的洞穴。
  也許是圈套?誰都這樣想。
  「把金塊拿出來!」一個人把頭伸進洞裡叫道。
  一片寂靜,沒有回答聲。
  「把手電筒借來,我進去看看!」
  仁科爬進洞裡,他覺得有人跟著爬進來了。洞一下變成了寬敞的洞窟,仁科站起來,打著電筒。跟著爬進來的人也用電筒照耀著黑暗。兩條光柱照亮黑暗,停在一點上。那個老人!
  老人坐在岩石上,儘管被電筒光照射著,卻絲毫不動。仁科一邊照著腳下,一邊走進老人。走到旁邊,仁科感到老人坐著的岩石並非普通岩石,因為一摸,手掌上有種與岩石不同的冷冰冰的感觸,有重量感,這是金屬的感觸。仁科用手試了一下:金塊!
  被拭過的地方,在電筒光下閃著微微的金光。
  「是金塊!」跟著來到旁邊的人叫著,隨後,往回走去叫同伴。
  老人沒動,也沒出聲。
  仁科用電筒在老人臉上照了一下。老人臉上仍舊沒有反應,既未發怒,也沒有笑容,只是瞇著雙眼,凝視著一處。仁科猛地想起了道祖神,老人就像那沒有表情,只是默默地一直坐著的石佛。
  守護金塊石佛——難道這不正是老人的實質嗎?正因為他不說又不動,才感到似乎有種深不可測的詛咒力。
  仁科繞到堆積著金塊的後面看了一下,不由得靠在金塊上。就在旁邊,龜裂的冰縫向地底筆直地伸展著,約有二十米寬。用手電筒照了一下,深不可測,隱隱地冒出一股冷氣。
  仁科揀了個小石子,悄悄投下去試探。
  沒有傳來聲響。
  仁科留神腳下,離開了龜裂處。
  「我是仁科,明白嗎?」仁科對老人說。
  「……」老人沒回答。
  「怎麼了?你不是說有辦法嗎?快告訴我,現在他們已經來了!」
  仁科著急了。難道三十年來,守護著這些金塊,而一點也未想使用它的老人的狂念,在必須失去金塊的生死關頭,使老人變得癡呆了?
  「等死吧!」老人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你也不例外……」
  「等等!為什麼要殺我?」
  「不想殺你,但不可能只救你!」
  老人的聲音在洞裡低聲迴響著。
  「是因為看見了金塊了嗎?」
  「對!知道了這些金塊的人,誰也不能生還,你也不例外!」
  「等一下!我與你並沒有對立,這……」
  「廢話!」
  老人的聲音,充滿了阻止說下去的意味。
  「不想改變想法了嗎?」
  「我說了,這是白廢!」
  「那告訴我,怎樣殺死全體人員呢?」
  仁科高叫著,他不想死在這兒。
  「死!」老人只回答了這個字。
  6
  仁科看著眾人把金塊拿在手上辨認,發出分不清是激動還是歎息的聲音。
  老人的身姿不知何時從交錯的手電筒光中消失了,不知老人上哪去了。因為仁科在出口處,所以,他只能肯定老人沒出洞。
  難道有別的出口嗎?
  一陣不安湧上心來,老人該不會準備用什麼東西堵住洞口吧?
  洞外放哨的人鳴槍了。
  仁科爬出洞窟,隨後,隱避在岩石背後,眾人陸陸續續都來了。
  「敵人在哪兒?」中臣克明問哨兵。
  「前面岩石背後,看來是特殊部隊,共五十人。」
  「打!」
  中臣克明無所畏懼地命令道,從哨兵手中拿過來福槍,轉過岩石消失了。
  槍擊戰開始了。
  仁科從岩石後窺視著,冰坑狀的斜坡上有稀疏的岳樺樹。在岩石後移動的人影,好像是特殊部隊的人員,散得很開,從槍聲的位置就能判斷出來。自動來福槍和手槍聲交織在一起。
  仁科蹲在岩石後面,躲避流彈。
  老人到哪去了呢?比起槍擊戰來說,這是更讓仁科擔心的。「死!」——在老人留下的話中,充滿著難以爭辯的詛咒似的語氣。
  激烈的槍戰在繼續進行。
  仁科猛地看見,在旁邊岩石後面的人已死了。仰面倒在地上,右眼已經被子彈打穿了,仁科取下死者的槍和子彈。
  不久,槍聲停了。
  槍擊戰持續了多久呢?仁科不清楚。
  「別打了,我這就出來!」
  岳樺樹背後發出喊聲。
  「好,出來吧!」中臣克明叫著。
  一個人舉著雙手出來了。
  仁科從岩石後面探視著,由此可知,中臣一方勝利了,中臣的人從岩石後面出來了,少了三個人。
  「是阪本君吧!」中臣晴義怒吼道,「混帳傢伙!你的慾望總是這麼大。」
  「救救我!我輸了,我發誓,什麼也不說。」
  阪本英夫走過來,他是個身體微胖的人,額上已露出禿頂。
  「不用說,這是當然的。」中臣晴義因得勝而顯得耀武揚威,「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說金塊的事,這是早就說定了的,是參加這個鬥爭的人的賢格。雖然你將死去,但可以以去向不明得到解決。」
  「當然,我也是這想法。」阪本卑屈地說。
  「殺掉他!」中臣對旁邊的人冷冷地命令道。
  「啊,等一下!」阪本悲鳴似的叫著,「我的確是輸了,今後什麼都聽你的指示,真的!」
  阪本在雪地上跪下來。
  「太丟臉了,阪本陸軍大臣!」中臣晴義叱責道,「像個軍人一樣地死吧!」
  「求求你,聽我說吧!我的確反抗過你,但那是因為你想獨佔情報。過去,我曾為你效過力,監視未回家的深山號機組人員的家屬也有我,就是去鄂霍茨克海時……」
  「住口!」中臣晴義大喝一聲,「你當上陸軍大臣,成為第一空挺團團長後,就反對我,包括第一空挺團在內,還有為適應一切場合的特殊部隊。即使你私人使用部隊,也無人知道,因此,你認為能戰勝我。真是個投遠見的人!」
  「救救我吧,正如你所說。」阪本將頭埋到雪地上。
  仁科閉上了眼睛。
  當他一閉上雙眼,就浮現出祖父面對大海的佈滿深深皺紋的面容。「必須給母親報仇啊,草介!」
  仁科睜開眼,阪本把禿頂的額頭按在雪地上,中臣晴義用殘忍的目光俯視著,就像猛禽俯視猛然間抓到的、即將吃掉的獵物一樣。無論怎樣,看來這些人都是卑鄙的傢伙,他們綁住伊都恣意凌辱,為所欲為地輪姦之後,使自己成了遺腹子……
  仁科拿出了手槍。
  仁科心情冷靜地瞄準了中臣晴義的胸部,慢慢勾動了45口徑的手槍,槍響的同時,中臣晴義輕輕地彈了起來,隨後仰面倒在地上。
  仁科對慌慌張張站起來的阪本胸部也放了一槍,阪本象仔兔一般,跳起來又落下來。
  仁科迅速地隱避在岩石背後。
  「等一下!」這是中臣克明制止人們行動的聲音。仁科將槍裡上滿子彈。
  「該出來了吧,仁科草介!」中臣克明的聲音很鎮靜,「父親的死是無法挽救的,金塊是他一生的希望,儘管他知道危險,也許這就是他的歸宿。不過,我是不會寬恕你的。決鬥吧!我決不會作出卑劣舉動的!」
  「好吧,知道了!」
  只好如此,沒其它辦法了。仁科拿定主意,這就是自己的歸宿,他從岩石後面走了出來。
  中臣克明走到雪原,手裡握著手槍,其餘三人靠在岩石上觀看。
  仁科走到雪原中央,腳顫抖著,儘管自己已下定決心,但對死仍然感到恐怖,儘管對手槍射擊技術有自信心,但這畢竟是初次決鬥,並且也是第一次開槍打人,包括山澤在內的三個人。他安慰自己,這並不過份。
  不知道能否戰勝中臣克明,他是FBI訓練機構的人,並非一般對手。
  仁科取好距離。
  「好了嗎?」中臣問道,握著手槍的右手垂著,臉色蒼白。
  「好了!」仁科聲音吵啞地說。
  不知該誰先開槍,仁科首先臥倒在地,臥下後開槍射擊腹部,在他身體向雪地臥倒的同時,中臣開槍了。中臣站著,仁科勾動了槍機,但沒有響聲,右腕很沉重。一粒子彈從仁科的右腕上穿過,鮮血染紅了雪地。
  微微的疼痛隨著脈搏傳到肩部,手的前半截失去了知覺。
  「站起來,仁科草介!」
  不知是憎恨,還是憐憫,中臣的臉好像很蒼白。
  「把槍撿起來!在你背後。」
  中臣用毫無感情的冷酷的聲音指示道。
  仁科慢慢回過頭,一種想要叫喊出來的恐怖感籠罩著他。即使撿起槍,用左手也不可能戰勝中臣克明,只有死了——死亡的恐怖奪走了仁科的視力,手槍在哪兒呢?他看不見。
  突然,響起了槍聲,是自動步槍輕快的響聲。仁科看見,中臣克明象蝦魚一樣蜷曲著身體倒下了。
  仁科滾下斜坡,進入岩石背後,這是個小小的岩石。他用一隻手爬過稀疏的岳樺樹林和岩石間,倉皇逃跑著。此時,自動步槍響了兩、三次,子彈沒有飛到仁科這邊來,他拚命地爬行著。
  7
  山洞前出現了幾個人影,無須多想,這是ONI的人,穿過通道,從背後襲擊了中臣一行。
  中臣已死去了,他的部下也看不見了,都被打死了。站著的人影只是ONI的幾個人。其中兩個人端著槍朝這邊走來。
  仁科頓時感到呼吸緊迫起來。
  那兩個停住了腳步。
  山洞那邊傳來了怒吼聲,仁科從岩石背後探視著,在山洞入口處,好像出現了老人的身影。
  「你們這幫混蛋。」傳來了老人沙啞的叫喊聲。「不能活著回去了!」
  ONI的人聚集在中臣克明站過的地方附近,老人在對這些人叫喊著。
  「看見這個了吧?」雖然離得很遠,但還是看得見老人腰上纏著什麼東西。
  炸藥!
  「現在,我們來時的通道將要消失,你們就等著餓死、凍死吧!金塊嗎,將與我一起永遠消失在地下的裂縫裡!」
  「住手!把導火線扯了!」誰在怒吼。
  「你們這幫混蛋。來扯吧!怎樣?」
  槍聲響了,同時,老人的身姿消失在洞裡。
  一片寂靜。
  那些人做出逃跑的姿勢,抬頭望著山洞的石山,岩石高高聳立在山頂上部,寬闊的雪簷積滿新雪,遮住了斜坡。
  仁科奔跑著,不知老人腰上捆的炸藥量有多少,不過,從他那能炸毀通道的宣言來看,恐怕是有相當的能量吧。洞將炸得粉碎,飛舞的岩石碎塊將襲擊過來。
  仁科拚命地跑著。
  突然,他停下來,剎那間,他閉住了氣息。腳下,懸崖張著大口,深不可測。在下面令人頭暈目眩的遠處,群山緩綴起伏,這是個近乎於垂直的懸崖。
  仁科從走到盡頭的雪簷上爬著後退,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正因為如此,才未失去重心。一退到安全地帶,腳反而癱軟了,他跪在雪地上。旁邊有粗大的樹,他左手緊緊地扶住樹幹。
  ONI的人擠成一團,刨著雪向這邊跑來。
  仁科看著斜坡下面,稀疏的岳樺樹林圍著大大小小的岩石。要說安全地帶,疏林帶倒是個安全地方。不過,已經沒有力氣爬到那裡去了。從走到盡頭的雪簷探視懸崖時凝固了的血液還來融化,腳一點也使不上勁了。不!或許是被打穿了的右腕出血過多,引起了嚴重貧血吧?
  ONI的人想離爆炸中心遠一點,向這邊跑來。他們踏在積雪上,兩手刨著雪,跳舞似地前進著。
  他們與仁科相距有一百米左右,與山洞的距離有三十米左右。
  這時,仁科聽到遠處什麼地方有直升飛機飛行的聲音,嗒嗒嗒……傳來螺旋槳輕快的扇風聲。
  這真是未曾想到的救命者,但直升飛機是不可能在這裡著陸的。仁科回頭在背後的天空中搜尋飛機的影子,直升飛機在眼下較遠的地方,一面在原始森林起伏的上空飛行,一面上升,看上去就像蜻蜒一樣。
  直升飛機很快就升上來了。
  爆炸聲還未響起。
  直升飛機從懸崖下升上來,在遠處天空上停著,螺旋槳的聲音接近了。
  爬行到途中的ONI成員,向飛機揮動著手臂。看到此景,仁科的視線又回到飛機上,機體是灰色的,飛機上是美軍的標記。
  是ONI!
  仁科將身體埋在雪中,抓住裸露的松樹根不動,直升飛機的轟響聲充滿了似乎要將人壓碎的恐怖感。大概飛機會著陸營救同夥吧?在這之前,仁科將受到空中和地面的夾擊,像野兔一樣被打死。
  爆炸聲仍未響起。
  直升飛機迅速地靠近了。
  一種孤獨感似的冰涼的感覺,在心中擴散著。腹部綁著炸藥,將被炸死的老人沒有算計到這架直升飛機的到來,金塊的確會與老人同時消失在地底裂縫中。但是,認為只要炸毀通道,人們就會因飢餓、寒冷而死的老人的復仇計劃,卻不能達到。因為老人不知遭ONI的事,大概他們是用攜帶的收發報機與直升飛機聯繫的吧。
  中臣被消滅了,特殊部隊被消滅了,老人現在也將同金塊一起,永遠從這個世上消失,自己的死期也接近了。
  直升飛機從頭上飛了過去。
  直升飛機剛一飛過,立即傳來自動槍的連射聲,就像要劈開螺旋漿的旋轉聲似地,自動槍發出了怒吼聲。仁科從雪中仰起臉,好像是發生了什麼異變,難道中臣克明活著?
  直升飛機停在離地面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飛機上的自動槍向ONI的成員掃射著,在地面,一個人將自動槍瞄準了直升飛機,但未能開槍就倒下了。
  是漢斯!
  仁科看見在飛機上用自動槍掃射著的漢斯的紅臉膛,飛機慢慢移動著。已有三個人倒在雪地上,剩下的人看來只有兩、三個,好像都爬到了岩石後面。
  直升飛機傾斜著機身,飛向老人藏身的石山,擦過垂直的岩石,又再次飛回來。叭嗒叭嗒……,螺旋槳飛速扇動著,恐怖似地直衝過來。
  岩石後面響起了手槍聲,同時,飛機上的自動槍也朝岩石背後猛烈地掃射過去,手槍聲沉默了。兩個人影從另外的岩石後面跑出來了,有一個立即中彈倒下了。
  準備全都殺絕嗎?
  漢斯猛烈地掃射著,完全是追捕獵物似的冷酷。只要知道了金塊的埋藏處,就連同夥也沒有用了。難道這就是漢斯最初的計劃?
  仁科真想有只槍,只要有了槍,從距離上來看,打死駕駛員是可能的。仁科想起了山澤的話:「只要能活下來,就殺死漢斯!」現在,漢斯正在眼前盡展其暴虐手段,可仁科對其卻無可奈何,他沒有槍。不一會兒,漢斯收拾了剩下的那個人,就會轉向仁科的。
  直升飛機又旋轉移動了,看來駕駛員是個技術很好的人,自由自在地操縱著飛機,像鳥滑翔似地,滑過石山表面,想繞到逃跑的人前面。
  正當飛機擦過垂直的岩石時,響起了爆炸聲,轟……!大地抖動著,聲音沉悶。仁科把臉伏在雪地上,巖壁被炸起來……雖然爆炸聲震動著腹部,但石山並未發生變化。飛機也好像什麼也未發生一樣,旋轉著。嗒……襲擊著最後一個人。
  仁科看見,從山洞的入口處冒出煙霧,也看見了小石頭從岩石表面上撞碎後嘩啦嘩啦地落下來。
  很令人失望,岩石沒有飛起來,石山只是落下一些小石頭,通道也未塌掉。
  槍聲又響了……
  8
  什麼東西在動!
  最初還認為,該不會是眼睛發生錯覺吧?仁科彷彿覺得飛行著的直升飛機後面的石山好像傾斜了。
  但仔細一看,都是遠遠的方尖狀石山的雪簷在動,就像看見流動的雲彩,以為山在移動一樣,使人認為石山傾斜了。
  最後的一個人,被迫出岩石背後。中彈倒在雪地上。
  直升飛機進入著陸狀態。
  難道漢斯沒發現我嗎?
  飛機著陸了,漢斯走下來,端著自動槍,開始檢查四周。
  不行!
  仁科感到脊粱上一陣冰涼,漢新正小心謹慎地向這邊走來,手指勾著輪機。
  仁科知道,漢斯是尋著雪地上的足跡而來。
  「要是有槍的話……」仁科聲音空虛地嘀咕著。
  「我知道你藏在哪兒,快出來吧!」漢斯叫喊著。
  仁科閉住氣息。
  突然,漢斯的身後,山搖地動起來,冰坑中的雪以驚人的速度傾瀉下來,新雪象煙霧一般飛舞,雪崩象巨大的龍疾走似地穿過了V字形山谷,從垂直的岩石上滑下來,轟隆隆……傳來怒吼似的地動聲。
  駕駛員發出悲號,漢斯向直升飛機跑去。
  白色的巨龍到達了山洞前,衝擊波撞擊著仁科,就像突然刮起了迅猛的颶風,仁科雙手緊緊地抓住松樹根。
  直升飛機的螺旋槳撕裂了風聲,漢斯艱難地勉強跑到飛機前,巨龍從離飛機約五十米遠的前方飛馳而過。
  嘩啦一聲,直升飛機顛簸起來。
  一陣轟鳴,這是風的聲音,好似重炮轟鳴。大地象跳起來了一般,風把雪原上的雪捲了起來,在捲起來的白雪中,看得見斑斑黑點,這是死了的人們,一瞬間,被風捲上空中,向白色巨龍的上空飛去。
  直升飛機也被捲了上去,螺旋槳四處飛散。轉眼間爆炸了。不,是看起來像爆炸,實際上是風把直升飛機刮得粉碎,越過遠處的裂縫,從視野中消失了。
  風也襲擊著仁科,咆哮著掠過地面的強風使仁科飄了起來。仁科拚命地抓住松根,松樹根嘎嘎地開始伸長。
  仁科看著漸漸露出樹根的松樹,感到生命將要完結了,只要松樹被拔起來就完了,就會被強風捲入巨龍,身體將會變得七零八落地飛向四方。風仍然在擴展著幅度,並以不停奔馳著的白色臣龍為中心,形成了風洞,風洞的風勢在不斷增大,斜坡上已什麼都沒有了。
  松樹根嘎地一聲搖動了,一陣寒氣透過,仁科發出了無聲的悲鳴,身體飄飄起來,衣服、褲子像要被剝下來似的,嘩嘩地飄動著。
  松樹終於被拔起來了,仁科被風捲起,飄在空中,使人感到昏沉沉地。仁科雙手胡亂地揮動著,想抓住地面,雖然指尖幾次接觸到堅硬的地面,但是不可能抓住的。身體從地上迅速飄過,沿著斜坡飄行著。有一次曾落下來,但只是撞在沒有抓處的巖盤上,立刻又飄了起來,仁科感到似乎在做噩夢。
  身體象被什麼東西撞著了,仁科緊緊抓住了它,這是被折斷了的岳樺樹幹,只有一米左右長,仁科兩手緊緊地抓著。
  身體象燕尾旗一樣,隨風飄動。樹幹開始彎曲了,樹根就像剛才的松樹根一樣,開始搖動了。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飄在空中的身體突然落下來了。
  落地時,就像有什麼東西遮擋住一般,風消失了。
  仁科伸了伸脖子,巨龍已經消失,彷彿奔向天空去了。冰谷裡連一片雪花也未剩下。仁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目光所及之處,景色完全變了樣。
  那麼多的岩石,包括一些巨大的岩石,都被乾乾淨淨地搬走了,距離白色巨龍通道的七十米左右的範圍內,一切都沒有了,都被掃光了,連砂粒也被搬走了,米黃色的巖盤沉浸在陽光下。
  仁科邁著哆嗦的腳步,開始行走,體力幾乎沒有了,出血已經停止。雖說不知究竟出了多少血,但從體內、心中都失去某種東西,這是無疑的。
  山洞消失了,屍體,槍,一樣也沒有了。
  仁科在岩石上坐下來,抬眼望著通道,大概是因為由花崗岩構成的原因吧,在目所能及的地方,似乎沒有損害;舉目上看,雪簷上已沒有雪了。
  「消失了,光了……」仁科嘀咕著。
  即將西下的太陽的餘光映照著老人消失的山洞前的巖壁,映照著被驟風和雪崩打磨過的岩石,反射回來的柔和的淡紅色光芒,印染著仁科放在膝蓋上的雙手。
  這就是老人引起雪崩的計劃?
  淋浴著即將西下的陽光,仁科呆呆地思考著這件事,難道老人預測到了每秒速度能超過一百幾十米的、似乎不可能在這個世上產生的風會產生嗎?
  不會如此吧,不可能知道。老人的計劃只是破壞通道。但是,老人將炸藥綁在自己身上,炸塌了洞穴內部,使空氣受到震動,這震動使石山上部冰坑的雪簷發生了搖動。
  仁科想起了那宛如有生命一樣奔馳而去的白色巨龍,那使屍體、直升飛機等一切物體變得粉碎而被搬走的白色巨龍,這不正是三十年來,始終如一守護著五千公斤金塊生活的老人的化身嗎?
  在炸藥爆炸的同時,仁科聽見了因雪崩而落入深不可測的地底裂縫裡去時,五千公斤金塊互相撞擊的金屬聲。
  老人勝利了,仁科想。
  仁科舉目遠眺著。
  在染成了金黃色的尖尖的雲峰上,出現了雪江千沙潔白秀麗的容貌。
  「儘管是異母兄妹,我們也能相愛!」

《復仇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