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半人半鬼的女人

  1
  自矮怪襲擊伊丹商店,眼看快過一個月了,此間,矮怪一直沉默未動。
  人們的興奮心情也鎮靜下來。
  只有平賀懷揣不安。
  但是,擔憂心理在一點點地退卻。
  矮怪依舊潛伏在暗地裡,這說明矮怪還是單人作案。單人作案的話,搶劫上千萬元,完全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年。
  平賀覺得卡在嗓子裡的東西嚥了下去。雖說如此,他卻沒有忘記對付矮怪的辦法,已經做好了一切應付他出現的準備。
  可是,一直到接近十一月中,矮怪仍然沒有露面。
  相反,奇怪的事件開始在東京都內相繼發生。
  這些事件,起初連報紙都不報道。
  首次是在十月下旬。世田谷區的某公司經理的深宅大院裡,看家犬深夜不知被什麼東西砸爛腦殼死了。
  主人向派出所及動物保健所報了案。
  調查並不複雜。看家犬是隻狼狗,被一下子打碎頭蓋骨死去的。凶器推斷為鐵錘狀的器具。
  據推斷:小偷越牆侵入,被狼狗發現,於是用隱藏攜帶的鐵錘猛擊了一下。
  事情可能是這樣的吧!反正毫無疑問是被誰打死的。
  但是,主人對此推斷提出了疑問。被殺死的狗是接受過訓練的守門犬,又很兇猛,說被小偷殺死是不好解釋的。如果小偷侵入了宅院的話,狗必然會猛然狂吠的。
  但是,當晚,在斷定是守門犬死亡的時刻,主人中沒有一個人聽到狗的叫聲。
  狗夜間是在院內放養著的。主人提出的疑問亦很自然。
  警察署派搜查員。
  搜查員首先調查了其家庭構成情況,因為懷疑是家庭的某一成員殺死了守門犬。
  殺死守門犬是序章,下面會不會發生殺人事件呢?
  但是,整個家庭沒有問題,這是一個和睦的家庭。
  搜查人員開始調查與守門犬熟悉的人,首先有鄰居、有親戚、有狗的訓練師。對有關人物都進行了適當的謂查,但最終卻是徒勞一場。
  擅查員放棄了繼續追究。
  反正被殺死的不過是一條狗。
  世田谷區的守門犬被殺後的第四天,在練馬區江右田又發生了同樣的事件。
  這家也是大戶人家。
  守門犬是杜伯曼夫(註:德國種獵犬。)。它性情暴躁,身體高大,牙也很長。其兇惡的長相是其他犬種所沒有的。
  該杜伯曼犬沒有經過訓練。
  同樣,它是被鐵錘樣的凶器砸碎頭蓋骨而死的。
  警察和保健所都收到了報告。搜查員來進行了調查,雖然做了與世田谷區相同程度的查訪。但沒有查清殺狗之人。假如世田谷區的事件登了報,練馬區或許會進行慎重的搜查,但是,僅僅殺死守門犬,報界是不會作為新聞來報道的。既沒有警察署之間的聯繫,也沒有保健所之間的聯繫。
  在練馬區的事件發生五天後,新宿區又有守門犬被殺。
  這裡也是大戶的深宅大院,守門犬是紀州犬,個性很強,除主人以外誰都不能接近它。
  早上,主人發現了狗的屍體,頭蓋骨被敲碎了。
  在這裡,也進行了同樣的調查。
  結果也大同小異,很不明朗。
  可是,這家的主人對警察的搜查極為不滿。他原是議員。訓斥個把警察,對他來講不算什麼。
  他直接向警視廳掛了電話,而沒往所轄警署打。
  「守門犬被殺事件的背後,存在著不得安穩的因素。殺死了守門犬是為了進家行竊的。要麼就是愚昧的傢伙,為對我的思想、信念尋釁,而企圖手持凶器潛入我宅。」老議員如此咬住不放。
  雖然他只是個既無思想又無信仰的政治家,但說得在理。
  由警視廳各新宿署發出了指示。
  報紙做了小小的報道。
  那是十一月七日。
  轟動由此開始了。
  警視廳很快從世田谷區和練馬的兩家聽到了消息。
  結果判明了三家的狗都是死於完全相同的殺法。
  報紙開始大書特書。
  警視廳也對事態重視起來。這不能認為只是有人開玩笑地打死看家狗。
  要殺就必然有其理由,而且其理由可能三家皆同。
  十一月九日。
  平賀章彥從搜查一科科長那裡接到了搜查命令。
  平賀是搜查一科一組負責處理強xx、強盜案件的組長。由於殺守門犬的案件不知該屬哪個部門管,而交給了平賀。
  如果殺狗的目的是為了進去盜竊,那才屬於平賀的職責範圍。總歸算是出於無奈吧。
  「盡增加些奇妙的事件!」
  平賀搖動了一下身子。
  「喂。把犯人給我抓回來!」
  他向部下吼道。
  殺害守門犬事件的正式搜查開始了。
  儘管叫做搜查,但殺害現場早已被破環了,諸如查腳印等科學性搜查,已經為時太晚了。
  搜查的著眼點被放在三家的共同點上。
  估計犯人是同一個人,闖進別人家裡,只打死看門犬,便大模大樣地溜走的犯人並不多見。
  平賀章彥想,要推測出犯人來並不難。
  犯人必然與三家有相當近的關係,這一點可以通過狗被殺害之前都沒有叫的情況得知。
  但是,平賀的推測被推翻了。
  三家沒有任何共同點。勉強舉出的話,只是三家都屬於豪門大戶,除此之外,任何共同性都找不到。
  一直查到了各家的祖先三代,也沒查到任何有聯繫的宗譜。
  而且,不管嚳麼找也找不出與三家的狗有共同關聯的人。
  看了結果,平賀納悶了。不,也許說束手無策更為合適。
  既然三家沒有共同性,又沒有與三家的狗相識的人,這事就複雜了。首先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殺害守門狗的犯人不是一個。而是有三個。
  並且,三人使的凶器相同,能使兇猛的看家犬不叫一聲就用錘子打死的干法也相同。
  與其說奇妙,莫如說是一樁難以想像的怪案。
  「有三十犯人嗎……」
  平賀自言自語道。
  「真是樁不可捉摸的事件啊……」
  名叫北澤的中年搜查員看著平賀那困惑的面孔,皺著眉頭說:「光皺眉頭又起什麼作用呢?」
  「犬的方面沒有共同性吧?」
  平賀問道。
  「聽說沒有。」
  北澤的回答不可靠。
  「大體三隻狗都是很能叫的吧?不會沉默無聲吧?」
  「聽說很能叫,甚至讓鄰居不得安寧呢。」
  「那不就怪了嗎?為什麼不對殺手叫呢?」
  「這可不太清楚。難道真有令狗不敢叫的人嗎?」
  北澤以愕然的表情看著平賀。
  報上擠出了相當的篇幅,登載了三家的看門犬被殺事件。
  報界對警察不出動的事件是不太願意動筆的,警方一動,新聞界也動。這當然是因為警察出動便構成事件。反過來,警察不出動就不成其為事件。新聞界和革新派文人雖然嘴上經常唱高調,但實際上是完全依賴警察過日子的。
  這一點,在守門犬被殺事件的報道中表現了出來。
  不過是三條狗被殺了,通常由派出所,或所轄署調查一下也就算完了。可這次競由警視廳的搜查一科強盜犯搜查部門負責辦案。
  新聞界已嗅到了,殺狗案件不會輕易就完結。於是便以獵奇為基調,開始大書特書。
  報道中充滿了奇談怪論。
  十一月十五日。
  中關八郎在報紙上登場了。
  中關喋喋不休地談論了平賀一直擔心的事情:
  我在矮怪事件時已經向警方提出過忠告了——中關開門見山地由此講起。
  矮怪事件是集團強盜犯的一種模擬作案。並不是為了一千萬元矮怪才露面的。那是一場使用了集團暗示的投影的巧抄至極的預演習。不久,包括矮怪在內的強盜團伙,一定會幹出什麼驚夭動地的事件來。
  我的這一忠告,已經漸漸出現事實了。
  警方從三起殺狗事件中沒找出任何共性而茫然不知所措,其實這是中了強盜團伙放出的催眠術。
  警方忘記了常識,而一味地只抓住現象來議論可能或不可能。
  我不相信人的眼睛或感覺,我所相信的是既冷靜又透徹的精神。用精神抓現象,說來就是科學家的理性。只要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現象,就能夠看到現象背後所潛在的真實。
  在此,我作一下推論。
  一十人能使狗一聲不叫地、利利索索地把狗打死,這確實是不可能的。
  警察方面犯下了一個過失。
  是個極為簡單的過失。
  中關八郎這樣斷言。
  中關八郎接著講了下去。
  殺死三條守門犬的犯人是同一人。
  那麼,這作案又是如何進行的呢?
  犯人預先對每家進行了秘密偵探,連有什麼樣的狗也知道。犯人曾向守門犬投過一次或二次生肉等食物。巷間流傳著這樣的說法,經過訓練的狗只吃主人投與的食物。
  但是,那是百分之百的謬誤。狗有狗的本能。狗的本能可以歸納為食慾、性慾和獵欲這三點。守著投給的生肉而不被其誘惑的狗是斷然沒有的。
  在主人的面前有不吃的可能性,因為害怕叱責。但是主人不在的話就吃。即使是多麼有名的名犬,一旦獨自行動,連拉圾箱都會扒開找食的。還有,即使每天被放入澡盆裡洗澡,本身也好像喜歡這樣做的清潔不過的狗,一旦放到野外,便會高興地在田地裡的人糞上來回打滾。
  狗之最高級的,僅僅在於教養。
  這不過是被壓抑住了本能。
  如果身旁無人的話,會高高興興地吃投給的生肉。
  犯人預先使三條守門犬嘗到了兩三次這種意想不到的喜悅。
  然後,在侵入之前又投給摻了諸如手術用的肌肉鬆馳劑等的生肉。
  肌肉鬆馳劑一旦起作用,所有肌肉便一動也不能動了。眼皮也不能動。吠叫等更是不可能。由於神經尚正常,所以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侵入院內的犯人。
  犯人輕而易舉地將其打死。
  肌肉鬆馳劑即使法醫解剖也檢測不出來,於是完成了完璧無缺的作案。
  事情就這麼簡單。
  警察疏忽了其單純方面,而從三家沒有共同性,三條狗沒有共性方面,把事件看成是不可捉摸的複雜離奇的案件,以至又是搖頭歎氣,又是交臂深思。
  不過,在此我再次加以忠告。
  事件是單純明瞭的。
  但是,潛伏在殺狗事件深處的,卻是不可推測的。我想在此強調一下與矮怪事件的關聯問題。
  矮怪事件中的作案情況也是離奇古怪的。施行集團暗示在樓牆上投放人影,從這樓跳到那樓,最後消失在夜空。
  可是,動了那麼龐大的舞台裝置,幾億元的現金就在眼前,卻只搶走了僅僅一千萬元。
  不合事理。
  在不合事理這一點上,殺狗事件亦同。
  犯人根據周密的計劃,進行了三條守門犬的暗殺。可是,沒盜走任何東西,僅僅殺死了守門犬。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是預演習,是模擬犯罪。
  除此之外,絕無其他可能。矮怪和殺狗的犯人是同一強盜團伙中的夥伴。
  這是對社會的挑戰。
  中關八郎頗為得意地這樣作了總結。
  氣憤填膺的是平賀章彥。
  完全被中關八郎攪亂了套,心情實在不好受。
  在搜查會議上,他抱著粗壯的胳膊一言不發。
  「精神科醫生淨是一些瘋子!」
  有個搜查員發牢騷說。
  「不是瘋子就不治瘋子,不是屠夫就不殺屠豬,道理一樣。因為不當和尚不撞鐘嘛。」
  多少發洩了對估計失誤的鬱憤。
  「好小子,明明是個半瓶醋,卻一有事就給警察出難題。」
  另一個搜查員發表了同感。
  不管殺狗事件還是矮怪,一概都搜查膩了。
  平賀默不作聲。
  桌子上放著報紙。
  標題紊亂。
  「奇怪事件層出不窮」
  「矮怪與殺狗犯之謎」
  「怪盜團的目標何在」
  「不安情緒在市民中擴散」
  儘是些信口開河的標題。
  竟有「警察在沉默」這樣的標題。
  消停之後,平賀放下了兩手。以發灰的臉色巡視了一下全體與會人員。
  「聽著,下次再發生殺狗事件,要馬上解剖,徹底保護好現場。只有這樣做。」
  聲音沉重。
  儘管肺都快要氣炸了,但是平賀從中關這傢伙那裡又感到了一種令人可怕的東西。在他那旁若無人的多嘴多舌之中,似乎乎含有掩蓋不住的、呼之欲出的真實性。
  中關把矮怪事件斷定為集團暗示。
  把殺狗事件斷定為矮怪的同夥所為。
  還有「目的另有所向。」
  他這一說,也不是沒有相應感觸。
  比起對矮怪下一步出獵什麼的擔心來,有時甚至覺得中關的想像力更為可怕。他甚至猛然想到:或許矮怪事件和殺狗事件全都是中關一手操縱的。
  因為犯罪的第一個發現者就是犯人的情況頗多。
  十一月十七日。
  殺狗事件又發生了。
  警視廳刑事部長住在杉並區的西荻,叫湊川保正,四十八歲。
  湊川家裡養著柴犬(註:日本的豎耳卷尾小狗。)。
  是條母柴犬。據說柴犬最適合當守門犬。體型小、脾性也不怎麼強。因而頭腦縝密,觀察心細。
  特別是柴犬更是這樣。
  湊川家的柴犬,取名叫做克勞,是條連鄰居都很少接近的狗。其警戒心、猜疑心強烈。
  一大早,湊川來到院裡。是一個大約十平方米的院子。每天早上,耍耍木劍是他長年的習慣。此時克勞總是圍著他轉。
  可是,這天早上卻沒見著克勞的影子。
  湊川呼叫克勞的名字。
  但是沒有回音。
  湊川保正不安起來。
  他巡視了一下狹窄的庭院。
  克勞死在了樹叢之下,頭蓋骨被打碎了,眼珠子跳了出來。湊川抱起了克勞。克勞已經像石雕一樣僵硬了。
  平賀章彥被叫到了現場。
  湊川怒不可遏。
  「徹底調查,逮捕犯人!」
  他用凌厲的目光看著平賀。
  警視廳的鑒定科被動員起來。
  事件現場只有淒川一人走過。平賀想:這次準能抓住犯人的痕跡。
  克勞的屍體被送進了警察醫院。
  被殺的是刑事部長府上的守門犬,這不能不認為是對警視廳的挑戰。
  淒川要求做與人的司法解剖相同的解剖。執刀醫生是請的東京農大的獸醫教授。
  鑒定科員從圍牆到院內,進行了徹底的搜查。
  其結果,在圍牆的內側發現了被認為是犯人留下的腳印,是二十二厘米的運動鞋印,是有登錄商標的N廠的產品,鞋底下面本來是有號的,但是已經磨損了。
  除此之外,沒留下任何痕跡,當然更沒有遺留品。
  家庭的證詞是這樣的:
  克勞夜間是放養著的。
  家裡人是十二點十分左右就寢的。湊川是十點回家的。那時克勞還很健康;
  家裡人睡下的十二點十分以前,克勞沒有叫。之後,一直到早上,誰也沒有聽到克勞的叫聲。
  湊川家有位老父親。當夜,老父一直到早上五點還沒睡。這倒不是有不眠症。他傍晚早早地睡一個來小時,然後一直到早上五點不睡。這是他每天的習慣。
  這位老人也沒有聽到克勞的叫聲。五點過後,他睡了。
  淒川來到院子裡,是七點。
  全家人睡著的時間,只有從五點到七點的兩個小時。如果作案是在這兩個小時之間進行的,或許克勞就是叫一兩聲,誰也注意不到也說不定。
  等待著解剖結果。
  下午,結果出來了。
  從屍體的僵硬度、胃裡的食物及其他判斷,死亡時間在深夜十二點前後。前後有約一個小時的誤差。包括誤差時間在內,守門犬是在十一點到一點這兩個小時之間被殺的。
  凶器是鐵錘狀的東西。頭蓋骨陷下了直徑約兩厘米的一個圓點。
  「是從十一點到一點嗎……」
  平賀聽瞭解剖報告,自言自語道。
  家裡人是在十二點十分左右睡下的。但是,老人一直待到早上五點鐘。實驗已經證實,老人的耳朵並不太聾,但他沒聽見克勞的叫聲。深夜的狗叫聲是很響亮的。只要是叫,準會有人聽到。不光是老人,鄰居也沒任何人聽見叫過。
  ——克勞一聲沒吭地死了。
  平賀把迷惘的視線停在了空間。
  徹底的搜查正在進行。
  重點放在了探聽線索上。瞭解從十一點前後到一點左右,有沒有在湊川家附近一帶看到過可疑的人。
  結果,沒人看到。
  但是,兩件事實很清楚。
  一是犯人用直徑兩厘米的鐵錘做的凶器,二是穿著二十二厘米的運動鞋。
  鐵錘與前三次殺狗事件中所使用的凶器大體一致,就是木工使用的普通手錘。
  問題在運動鞋上。
  二十二厘米這一尺寸引人懷疑。大人的話,二十二厘米太小。按標準尺寸來講,二十二厘米是高年級小學生穿的。最近的小孩子腳都大,小學生穿二十三四厘米的鞋並不稀奇。
  犯人是小孩嗎?
  但是,這一疑問,以絕不會有的判斷被打消了。小學生或中學生不會深夜拿著錘子在街上亂轉。一旦被警察看見,馬上會被送去教養。即便巧妙地隱避行動,其出沒範圍也只限於自己家附近的街內吧。
  可是作案地點最初在世田谷區,接著是練馬區,第三次是新宿區,第四次竟還到了這杉並區。這絕不是中、小學生的行動範圍。
  小孩的論點否定之後,接著冒出來的是懷疑女人的論點。
  假設不是小孩子作案的話,能夠考慮的就是女人。儘管作為女人腳也太小,但可能性是有的。
  認為也許是女人的根據,在其腳印。從留在湊家的圍牆內側的腳印,已經推算出了犯人的體重。因為可以由土的陷下深度測出。
  腳印是從牆上跳下時留下的,重量測定結果為四十五公斤左右。
  如果假想一個腳穿二十二厘米的鞋子、體重四十五公斤的犯人的話,那除去小孩,只有歸結到女人身上。而且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中、老年婦女穿運動鞋太顯眼。
  當然,也不是沒有腳長二十二厘米、體重四十五公斤的男人。但是並不多,屬稀少部類。女人的話,倒不被認為是多麼畸形。儘管為數不多,但也並不算稀奇。
  ——是二十來歲的女人嗎?
  在搜查會議席上,平賀自言自語道。他感到了一種異常的東西。
  他眼前出現了—個懷揣鐵錘,在深夜的街道上徘徊的年輕女人的身影。從女人穿著運動鞋的情況判斷,大概是牛仔褲打扮。湊川家的圍牆約有兩米高。女人身子輕,接近圍牆、嗖地—跳,便躍上牆頭。
  她跳進院內,不管守門犬看與沒看,一定察覺到了動靜。但是,守門犬連一聲都不吭地靠近那女人。
  女人一鐵錘把狗打死。
  真可說是陰氣逼人的光景。
  每個搜查員都想像到了這一點。
  2
  犯人——年輕女兒。
  這一說法見報了。
  在市民之間引起了恐慌。這是從養著狗的家庭產生的。
  既然守門犬不但不起作用,而且被一下子打死,人們就只能把狗放在屋裡睡。以前被養在室外的狗,突然被關在室內,大多數狗都產生了一種監禁症狀。不是習慣的場所就不能安寧。這是當然的。狗都處於焦躁狀態。不是咯吱咯吱地抓門,就是深夜突然吠叫。
  每當此時,主人便向警察急報。沒事時的狗叫聲和有什麼東西偷著靠近時的叫聲本來是有區別的,但是人們忘記了這種區別。
  年輕姑娘來門口了!
  誰都這樣想像。
  警視廳的一一○號電話,處於眼看就要鼓破的狀態。單是聲稱殺狗姑娘現在來到門前的電話,一餐上竟多達數百次。
  警車在夜幕下沿街狂奔。
  警車本身也進入了狂躁狀態。
  說目擊到年輕的、穿著牛仔褲的姑娘潛入了某某人家的通也相繼出現。並且說被侵入的人家的狗也不叫。一查,原來是那家的姑娘。
  就在這時,奇妙的謠言開始流傳開了。
  說殺守門犬是鬼女所為。
  不是年輕姑娘。實際是老太婆變成了年輕姑娘。而那老太婆的原形是上古年代的鬼女。對鬼女,狗也不敢抵抗,只是害怕得呆立著。因為鬼女嘴咧到耳朵根,兩隻眼睛象鈴鐺一樣放射著異常的寒光,誰看了誰精神恍惚。
  無論多麼兇猛的守門犬,也不敢動彈一下。這是有其不敢動的原因的。
  在長野縣扒濃山附近,有一座「白犬神社」。
  白犬神社的起源很古。一直上溯到日本武尊伐夷的年代。在征伐的歸途上,武尊通過常陸國的築波山麓、相模的足柄山及甲斐的酒折官,來到了碓冰山口。從這裡出天龍川,奔向御阪嶺,即現在的信濃宮。
  在這御阪嶺,當地的惡鬼變成一隻鹿出現在日本武尊面前,用妖術阻礙一行人馬的通過。忿怒的武尊嚼了一口大蒜,連同唾液一併噴到了鹿的右眼珠上。鹿掙扎痛苦,滿地亂滾。於是,整個天空突然烏雲密佈,武尊一行迷失了路途。
  正在此時,跑來一條白犬。白犬很狠咬住鹿的咽喉,直至把惡鬼的性命結果了之後,又把日本武尊和一行引到了美濃國。
  《日本日記》中是這樣記載的。
  當地人把白犬咬死的惡鬼封存到甕中,埋了起來。據說惡鬼死後第四十九年上,其靈魂將會復甦。
  人們不能不為之害怕。於是,埋到土中之後,又用花崗石雕刻了一尊白犬像放在了上面,以期完全密封。然後,又建造了祀奉白犬的神社。該白犬神社中的神體、石雕犬像的牙齒和尾巴,在兩個月之前,不知被什麼東西打掉了。
  當天夜間神主聽到在土中深處響起一陣沸騰的淒慘吼聲。
  是鬼女復甦了,復甦的鬼女箭一般地衝出了白犬神社。
  據說轟鳴之聲震撼了從白犬神社到信濃嶺一帶。神主跪伏在地上,只是拚命地念誦驅趕惡魔的咒語。
  鬼女坐上黑雲,朝東方飛去。
  謠言的內容如上所述。
  鬼女從殺狗下手開始了復仇。
  只因為被日本武尊用大蒜傷了右眼,鬼女才被白犬結果了性命,不然的話,區區小犬是不在話下的。
  可怕的鬼女的報復開始了。
  謠言傳開之後,某週刊雜誌社向該白犬神社派遣了記者。
  神主肯定了謠傳。事實上,在《日本書記》中有其記載。並且,確實有白色的狗的雕像。已經是經過了相當年代的雕像,其牙齒和尾巴殘缺了。缺口處還比較新。其雕像已經從台座上滾落了下來。據說是鬼女的陰魂從土中跑出來時,犬像被頂翻了下來。
  該記者聳人聽聞地進行了大書特書。
  各週刊雜誌社緊步後塵。
  不僅僅是這些,印著白犬神社的白犬的護身符極為暢銷。荒涼不堪的神社,每天好奇的觀光客人絡繹不絕。謠言進而從這些人口中散佈了出去。
  平賀警部連日來愁眉苦臉,心裡像吃了黃連一樣。謠傳中生出謠傳。
  只要不盡快逮捕殺狗的犯人,警視廳的威信將與謠傳成反比例地逐日下降。
  但是,與殺人事件不同,還沒有追蹤殺狗犯人的先例和方法。其動機自然一概不知。殺人事件中必然存在動機。要麼是怨恨、要麼是癡情、要麼是強盜。大體上來說,犯人隱藏於被害者的友人知己之中。殺狗事件,卻沒有這些因素。
  目前所知道的,僅僅是腳長二十二厘米、體重四十五公開左右的人物,及凶器為直徑兩厘米的鐵錘。
  警視廳被逼得走頭無路。平賀章彥更是一籌莫展。
  一如即往,連夜來一一○號電話應接不暇。警車到處狂奔。
  精神科醫學名流中關八郎也堅守著沉默。有關鬼女的謠言一傳開,中關失去了登台的節目。
  溉得利益的只有白犬神社。
  3
  十一月二十日。
  報紙上登出了聲明文章。
  是警犬訓練協會發表的。
  協會無比憤慨。最先被殺的狗,是經過協會會員訓練的狼狗,竟然一聲不叫地就被打死了,這豈不丟盡了協會的面子。
  如果這種事件相繼發生的話,協會的存在將受到威脅。管他是鬼女還是怪盜團伙,只要是受過正規訓練的狗。都能當場把他們擊退。本協會一定拿證據公之於眾。聲明文如此斷言道:
  犯人呀來吧!
  警犬協會以自身的存亡作賭注向犯人進行挑戰。
  向殺狗犯拋出挑戰書的,是日本警犬訓練協會會長井上元治。
  井上家住石劉井公園附近。是個恬靜的去處。庭院有近千平方米。
  在其庭院中,養著兩條經過徹底訓練的狼狗。這兩條狼是分別獲得過三次協會獎,二次警視總監獎的榮譽警犬。
  井上怒不可遏。
  對中關八郎的論調也給了強烈的回敬;說什麼無論怎麼受過訓練的狗。主人不在也會扒垃圾找食吃,這是何等無定見的說詞啊。你說的只不過是雜種狗的所為。
  被殺的狗中雖然有接受過本協會會員訓練的,但是血統退化了的狗是無奈的。
  在此我所強調的,是繼承了純然血統的良犬。
  即使是鬼女也好,怪盜也好,統統是鎧袖一觸之輩。不管是什麼樣的對手,只要是有形之物,在本協會的有權威的警犬面前,都將被片刻之間咬倒。
  「告知犯人。速來我家!」
  「這是挑戰書!」
  井上元治甚囂塵上。但是,並非單單在吼叫。
  井上元治限定了日期。定於十一月三十日至十二月五日的六天內由接受挑戰。在這六天之內,井上家從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關閉所有門窗。
  絕不能對不違背這一約定。
  首先不埋伏警察。我以名譽擔保。也不玩弄監視攝像機等那種小機關。
  能殺的話,就乾淨利落地把我家的兩條狼狗殺死看吧!
  但是,你若被狼狗撕碎了,我方也概不負責。到那時你也許會被逮捕吧?不過都是自作自受。因為戰敗了嘛,應該有此思想備才是吧!
  另為慎重起見,在此重申一遍。不管你多麼兇惡,殺狗多麼有名,我的有名譽的狼狗是不會咬死你的。只是咬倒,使你不能抵抗罷了。這一點不用擔心。
  在該聲明文之後,附上了警視廳的平賀章彥警部的奉告。
  警方支持井上元治的挑戰,此事牽涉不到人命問題。因此在十一月三十日至十二月五日的六天之內,絕不在井上家的附近一帶佈置警察。我以名譽發誓。
  如果勝了井上家的狼狗,犯人可以離去。
  真是空前絕後的挑戰書。
  平賀警部勉勉強強地附和雷同了井上元治的挑戰。這是經過井上的耐心說服的結果。
  井上是個六十出頭的、固執己見的老人。具有與英國大嘴斗犬相似的性格,咬住了就不鬆口。
  假如井上失敗了也與警方的威信無關。勝了的話,還可能逮捕住鬼女或強盜。
  希望井上取勝。
  平賀一邊這樣想,附和雷同了。
  對日本警犬訓練協會會長井上元治的挑戰無比感興趣的,是新聞界。
  對此提出抗議的是動物保護界。
  起哄,好奇是大眾。
  人們紛紛議論,是鬼女取勝還是狼狗取勝。打賭。在公司裡、在酒吧裡、在小吃店裡、在電話裡,在所有場所進行著。
  井上元治有一股氣宇軒昂的勁頭。他牽著條狼狗,在所有大眾傳播場合登場。散然地挺著胸膛。他相貌長得比狼狗還醜惡,因而顯出一副連鬼女也想抓來生吃了的凶相。
  4
  「賭去吧!」
  刑事部長湊川保正,很不高興。
  「社會上都亂套了,你有點兒太輕率了吧?」
  「啊,不過……」
  平賀章彥低下了頭。
  「殺狗犯的線索沒抓到嗎?」
  「沒抓到。四家的四條狗不存在任何關聯。很遺憾,除腳印和體重外……」
  「警視廳來指示了。警視廳問我們幹的什麼。鬼女的謠傳一出來,就更糟了。我們的面子往哪兒放呢?」
  「……」
  「盲從井上之流的挑戰,你們的輕率做法很難說不成為問題。」
  「啊!」
  平賀還是不敢抬頭。
  「你是認為井上的狗能戰勝囉?」
  「哎,井上那樣……」
  「輸了怎麼辦?」
  「這個……」
  「警察連殺狗犯的影子也沒抓到。為此,在市民中產生了恐慌。雖然不知道是年輕姑娘還是鬼女。每天夜裡一一○號電話應接不暇。在這時候,井上拋出了挑戰書。若是井上的狗被殺了呀,準會在東京都內刮起鬼女的旋風的!」
  「……」
  「計劃是怎麼定的?」
  「您說的計劃是?」
  「不是明擺著的嗎!就是佈置逮捕犯人的警察隊嘛。」
  「這個,可是——不準備出動警察,井上也是這樣提出來的。」
  「算了吧!」湊川用嚴厲的語氣打斷了平賀的話。「要佈置警察,要巧妙地、不讓犯人覺察到包圍井上家。聽著,等犯人—侵入井上家,一定要逮捕住。下命令用紅外線顯示器監視井上家。使用什麼手段都可以。決不能讓犯人逃掉。明白嗎?井上家的狗勝了犯人的話另當別論。」
  湊川眼盯著平賀。
  「不服嗎?」
  「不是,按命令行動。」
  平賀低下了頭。
  「如果你的組應付不了的話,可以向殺人科求援。或者,把搜查從你的組轉到殺人科也行。」
  「不,沒有那個必要。」
  平賀抬起了頭。
  「向精神科醫生中關所說的,這殺狗事件中存在不能認為是單純犯罪的地方。矮怪與殺狗事件聯繫在一起的可能性,確實存在。如果井上的狗失敗了,也許會發生某種想像不到的事件吧。為了預防發生,只有在井上家逮捕犯人。」
  湊川的雙眼帶著焦躁之神。
  平賀站起來,行了一禮。
  他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房間。
  對社會上發表了挑戰書的、頑固透頂的井上,絕對不會允許在自己家裡埋伏警察。而在暗中徹底監視井上家,談何容易,一旦被察覺到受監視,一切就完了。
  平賀心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緊迫感。
  十一月二十八日,半夜。
  井上元治信心百倍,磨拳擦掌。
  自發表聲明以來,每天都收到二三十封鼓勵信和差不多數量的鼓勵電話,大半來自愛犬之人,其中有人寄錢來,希望給參加決鬥的狗買肉吃。
  從早到晚,警犬訓練協會的會員擠破門。
  充滿著悲愴之情。
  「後天,終於快到了。」
  七個會員聚在一起。其中一人說。
  「果真能來嗎?鬼女。」
  另一個略擔心。
  「問題就在這裡。」井上按過話茬。「犯人對狗的習性及能力具有一定程度的知識,並不是傻瓜。這不是傻瓜能夠做到的勾當。假設如此,一定會想像到我的狗是什麼樣的狗。如果想像到了,定會退縮。擔心的就是這個。我只擔心這一點。至於是狗取勝,還是鬼女取勝——我從來沒考慮過以後的事情。聽說社會上好多傻蛋們在打賭,把賭注壓在了鬼女一方的傢伙們準會哭鼻子的吧。但是嘛,如果鬼女畏懼退縮了的話,這事我也就無能為力了。」
  酒上來了。
  井上臉上放著酒光。
  「可是,傳說的那白犬神社的鬼女,是不是真的?」
  「管他是不是。」
  井上強硬地擋回了提問。
  「即便是白犬神社的鬼女,那又怎麼樣呢?這並不成問題。」
  「不管咋說,想抓住犯人看看長得是啥摸樣。到底,怎麼把四條狗打死的。」
  「馬上就會知道的。」
  井上得意忘形地說。
  深夜一點鐘。井上家還亮著燈。房內傳出男人們的談笑聲。
  井上家的周圍緊靠樹林。石神井公園就在近前。到處是一簇簇樹林。
  從樹林中溜出一個人影。
  人影隱約出現在夜幕之中。遠處的路燈的微弱光線映照在林外空間。人影穿過那幽幻般的光中,好像穿著牛仔褲。身形、動作極為輕柔。看來像是女人。
  人影接近了井上家的圍牆。其步法奇妙,婉婦蛇行。還沒看見腳擺動的功夫,人影已經到了圍牆下。
  人影在牆跟處蹲下了。
  隨這而來的一瞬間,人影已經跳上了比自己的個頭高得多的圍牆上,沒有一點聲音。連空氣都沒動。
  人影從牆頭消失了。
  人影穿行院中的樹叢,猶如棉花團在飄動。一切阻力都從人影的周圍消失了,連絲毫的腳步聲都沒有。
  人影接近了犬捨。
  兩條狼狗把鼻子朝向人影,嗅著從夜色中逼近的人影。但是,沒有吼叫的動靜。
  當人影站在犬捨前時,兩條狼狗搖起了尾巴。
  一夥人從並上的房中出來,是在接近兩點的時候,井上元治在前,其他人隨後,走向犬捨。大家是想來鼓威警犬的。
  突然,井上停住了腳步。
  犬捨的門敞開著。
  井上發出了奇妙的叫聲。
  他一邊叫,一邊朝犬捨撲過去。
  恐怖包圍了井上的週身。兩個犬捨本來是鎖著的,門開了,意味著有人侵入了。
  ——鬼女!
  恐怖這樣告訴井上。
  全員一齊跑了過去。
  井上大聲喊叫起來。他用顫抖的聲音呼喚著狗的名字。但是,沒有反應。
  「鬼女嗎?」
  不知是誰發出了悲鳴
  「搜,快搜!」
  井上聲嘶力竭地喊。
  男人們散開了。
  院內腳步嘈雜,人聲鼎沸。
  「喂!在這裡!被殺死了呀!」
  不知是誰喊道。
  井上呆立住了。聽到被殺了的喊聲,血液刷地一下涼了。他想跑過去,但是兩腿顫抖得一步也邁不動,當場癱軟了。
  「來人哪——」
  井上發出了微弱的求救聲。
  他被抱了起來。
  被扶到狗屍旁邊的井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兩條得意的狼狗癱軟地躺在地上。在手電筒的光芒之中,看到了血肉模糊的狼狗的頭。
  「啊——」
  井上蹲下了。迸發出的喊聲與其說是慘叫,莫如說使想到了狗的臨終。
  全員一聲不發地守著死屍。無疑是鬼女所為。頭蓋骨的一部分陷得很深,從外部可以看得出來。
  戰慄驅使著每個人的肉體。
  井上曾大言不慚地說過:鬼女之流算個啥。可這榮譽輝煌的兩狼狗卻被分別一下子打死了。
  本來上了鎖的犬捨,兩條狼狗卻被一聲不發地帶出來殺死了。
  「這是咋回事——這是咋回事——」
  井上喘息著說。
  誰都抱有這種想法。真是天下怪事。鬼女偷偷地接近犬捨。破壞門鎖。在破壞門鎖期間,兩條狼狗一聲不發地呆看著鬼女。
  ——乘著黑雲向東方急馳而去的鬼女!
  眾人不約而同地這樣想。
  蓬頭散髮,嘴咧到耳朵根的鬼女。
  緊張的氣氛籠罩著庭院。
  「呀——!」
  突然,蠣鳴劃破了夜空。
  「鬼、鬼、鬼女!」
  一男子手指圍牆,牆頭上站著一女子。
  是個穿著牛仔褲的年輕女人。
  手電筒的光束捕捉到了。
  女人一聲不響地站在牆上。臉色雪白。她用那雪白的臉俯視著眾人。
  女人的雙眸在手電筒的照射下,散發出怪異的光芒。
  平賀章彥到達井上家,已是凌晨三點多了。
  此時,已經在以井上家為中心的廣大區域內布下了緊急警戒線。
  平賀查看了狗和屍體。兩條狗均被打中了同一部位。頭蓋骨的陷下狀況,不用解剖便可清楚地看出。
  鑒定班到達了。
  平賀感到絕望了。
  幾天前看到過的兩條狗的眼睛,現在正無意識地望著夜空。那時所感到的兇猛勁,現在不復存在了。動物的睿智,從其雙眼中消失了。
  可謂慘不忍睹。
  據說狗具有比人高效千萬倍、根據所聞的氣味有時達一億倍的嗅覺能力。可是那過分靈敏的嗅覺也沒起到任何作用。
  因為沒有聞出自身的屍臭味。
  連屍臭也沒聞出來,而眼瞅著破壞門鎖的鬼女。然後唯唯喏喏地被鬼女帶出去。
  ——犯人果真是鬼女嗎?
  一邊看著鑒定員的調查,平賀一邊想。
  雖然是難以想像的犯人,但是以前平賀連做夢也沒有想到是鬼女。因為所謂的鬼女是不存在的。
  但是,現在的平賀有所動搖了。
  一夥人全都看到了鬼女的樣態。雖然有可能不是鬼女,但殺死兩條狼狗的的確是個女人。並且是個年輕姑娘。
  那姑娘這次不單單是殺死了狼狗。而且站在牆頭上凝視著先是騷亂,不久便陷入了恐懼戰慄的人們。
  聽說臉色雪白如玉。
  ——不是人。
  平賀這樣想。那不是人能做到的勾當。
  犬捨上罩著網眼很密的鐵絲網。假設犯人想往裡扔毒餌,也扔不進去。所以犯人並沒有下來,而是極為敏捷地接近犬捨,打壞門鎖。
  其間兩條狼狗沉默無聲。
  被帶出去之後,連爭鬥的痕跡也沒有。
  乾淨利落地被打死了。
  ——是鬼女。
  平賀在心中呻吟道。
  鬼女接受了井上的挑戰。只是擔心在指定的日期內會遭到警察的伏擊,而提前兩天下手了。
  根據犯人接受挑戰,到並上家來的情況分析,可以看出,以前被殺的四條狗或四個家庭是沒有任何關聯的。
  「是鬼女嗎……」
  平賀嘴裡嘟噥著說。
  平賀在腦海裡描繪著站在牆頭上的姑娘的白色面容。脊樑溝裡感到一陣恐怖。
  這是一陣徹骨透背的惡寒。
  5
  信濃嶺。在天龍奧三河國立公同之中。
  神阪嶺是御阪嶺的方言叫法。
  十二月一日。
  山嶺已飽含各色。還沒有雪。寒風凜厲。隔伊那谷向對面相連的赤石山脈望去,山頂已經被初雪覆蓋。
  一中年男子,正攀登落葉飛舞的山嶺。
  是個微微發胖的男子。他迎著寒風,一邊擦著額頭,一邊登上山石。
  他就是平賀章彥。
  平賀是為採訪白犬神社而爬上這山路的。早晚是要派遣搜索員到白犬神社來的。
  這次的鬼女騷亂中,存在著不能因傳說就放棄不問的因素。
  平賀並不是相信了圍繞著《日本書記》中記載的日本武尊與白犬的神話中的鬼女的傳說。而是一開始就置之不理。
  但是,自從井上元治養的兩條優秀的警犬一聲不響的被收拾了之後,心中便發生了動搖。
  不會有那種事,什麼鬼女之類是不會存在的,他心裡雖然這樣拚命地否定,但這種否定又缺乏使自身充分接受的力量。
  殺死兩條狼狗的鬼女,這次亮相了,是個穿牛仔服裝的年輕姑娘。她輕盈無聲地躍上比自己的個頭高近一倍的牆頭。在手電筒的淡光中露出了青白色的臉。然後不動聲色地隱身而去。
  不論是輕而易舉地殺死警犬這一難以想像的絕技!還是對人們亮出的雪白面孔,平賀已經掩飾不住陰氣逼人的感觸。
  他覺得似乎隱藏著不解之謎。
  也許不是鬼女,但是現在給東京市民帶來戰慄的姑娘,或許與白犬神社有某些關係。
  即使不出什麼事,平賀也想給與白犬神社的神官以嚴重警告。如果神官是以在東京發生的殺狗騷亂為契機,企圖利用神社的傳說撈錢的話,是絕對不允許的。
  這是擾亂人心。
  東京帶來精神恐慌之罪是嚴重的。
  白犬神社出現在眼前。
  是座很小的神社。
  華表上滿是青苔。神殿的房頂也覆蓋著厚厚的青苔。青苔之上堆積著落葉,倒是有些神聖感。但是平賀卻覺得有點像惡魔住的房子。
  院內的一角上掛著稻草繩。
  有個石座。石頭犬像放在這石座上。犬像的前腿斷掉了,牙也斷了,尾巴也沒有了,是一尊古色蒼然的石像。
  平賀站在了石像前。
  院內的—端,坐著一位旅行裝束的老人,出神地望著赤石山巒。
  神主是位四十多歲的男子。名字叫做巖倉一誠。
  平賀章彥把巖倉叫到了犬像前。
  巖倉很瘦。看起來和一把骸骨差不多。長得也黑,眼神看起來有些陰沉。
  「這裡就是鬼女復活,叫來黑雲乘上,向東飛去這一謠傳的出處囉?」
  平賀與巖倉面對面地站著。
  「據傳說,是你親眼見到的……?」
  他用銳利的目光看著巖倉。與其說銳利,莫如說險惡。
  自從矮怪事件以來,平賀一直在受著作弄。現在,又因鬼女騷亂,而被逼迫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如果是巖倉放出謠言,企圖撈錢的話,平賀將拿他作為憎恨的對象。這等於故意搗亂。
  「不,不是我親眼見到的。」
  巖倉一個勁地搖頭。
  「那麼,是誰看見的。」
  「聲音,我聽到的是聲音。」
  「什麼聲音?」
  「咋說呢,就覺的象地聲震動一樣。起初我還以為是地震哩。接著就爬起來……」
  時值半夜。
  巖倉被可怕的聲音驚醒了。房子在搖晃,大地也在搖動。山裡樹木發出象陣風吹動一樣的聲音。以為是地震了。
  正想爬著從屋裡出來。
  就在這時,聽到在院內附近響起了異常的聲音,像是嗚嗚的風聲。那聲音在小院內狂嘯了一陣之後,立即向赤石岳方面飛去了。
  巖倉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地聲震動停息之後,拿手電筒來到院內。
  稱作白犬神社的守護社的犬像從石座上滾落了下來。
  巖倉驚呆了。按傳說,此石像絕對不能從石座上取下來。
  巖倉發現犬像的牙和尾巴折損,是在三天前,當時認為可能是誰在趁參禪之時打掉的。
  尾巴掉了倒還湊合,沒有牙的犬像卻缺少威嚴。巖倉思忖著是不是造一尊新像。
  地震動的聲音恰恰發生在這節骨眼上。
  那是旋風的轟鳴聲。
  巖倉惶恐不安起來,心想也許是鬼女復活了。鬼女雖然已經永遠安息了。但是由於身為守護神的怨敵的犬牙殘缺了,因而甦醒了過來。
  但是,仍然半信半疑。要相信遠古的神話,作為現代人的巖倉來講沒那麼容易。他認為原因可能是地震。
  次日一早,巖倉為了確認地震的有無,來到了山腳下的村莊。結果為否。為了慎重起見,巖倉詢問了氣象廳的松本檢測廳。那裡的地震儀也毫無記錄到震動。
  6
  「你是不是做夢了?」
  平賀章彥以懷疑的目光看著巖倉一誠。
  「不是做夢。」
  巖倉恐懼地縮起了脖子。
  「那麼說,這地下是有封存著鬼女的甕了?」
  平賀指著石座問。
  「這個我沒查過。按傳說,是有甕的。不過,由於過了兩千餘年了。陶甕也可能已經變成了泥土吧,再說也有過多次地震和地殼變動……」
  「可是,那樣的話,說鬼女從這裡跑出去了,不就怪了嗎?」
  「噯……」
  「不,咳!行了。」
  平賀想:真是問了個無聊的問題。深入到二千餘年前的神話時代,又有什麼用處呢。
  「你也許知道吧,現在在東京正鬧鬼女騷亂。那鬼女就是你編造出來的。這事早晚得要落到你的頭上。不知道憂亂人心罪要受什麼處置吧?也可能被警察傳訊,也可能必須到法庭上去。」
  「請等一下。我只是把自己經驗過的事……」
  「是事實就行。」
  平賀打斷了巖倉的話。巖倉表露出了微小的動搖。
  ——這老狐狸精。
  平賀心裡暗罵道。
  「有件事想問你一下。」
  「什麼事啊。」
  「你是白犬神社的神主。對狗的緣分很深。比如說吧,會不會有能夠不讓別人家的狗叫一聲就能接近上去的女人呢?不,在傳說中有沒有這樣的人呢?在這當地傳說的……」
  「警部先生。」
  巖倉的聲調鄭重其事起來。
  「什麼事?」
  「您,莫非在懷疑我吧……」
  「並沒有。」
  「是嗎。那我就回答。不過,像您問的這事,我一概不知道。」
  話遇到了碴口。
  「平賀君——」
  正在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叫平賀的聲音。
  平賀回頭張望。一位旅行裝束的老人坐在院內的一邊,正望著赤石山巒。除此老人之外,別無人影。
  平賀章彥走近老人。
  一種異常的感覺包圍了平賀。他不認識這位老人。並且是在這鬼地方。
  「您是哪一位?」
  平賀對著孤獨的老人背說。
  「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經老人一說,平賀在旁邊就地坐了下來。某種印象記憶中閃過。
  「您——的確是……」
  平賀看著老人的側面。看起來有六十歲左右。臉色黑中透紅,像是日光曬的。面頰上有深深的皺紋。臉上帶著似乎是流浪奔波的疲勞。
  「您忘記了嗎?我是濱村秋。」
  聲音有些沙啞。
  「濱村——千秋。那麼,你就是……」
  平賀把話嚥了下去。要是濱村千秋的話,就是一直到兩年前還在警視廳調查一科任職的搜查員。被稱為具有黑貓眼睛的人。
  這倒不是他的眼睛有什麼特徵。也不是夜眼。而是由於他像黑貓無聲無息地輾轉於黑暗之中一樣地奔走於犯罪的陰暗世界之故。
  連腳步聲也不響地奔走於犯罪的陰暗世界之中。
  並且,在突然間悄悄地出現在犯人面前。
  濱村所負責辦理的殺人案件,從未有過破不了的。據說,他有獨特的靈感。其靈感有時可凌駕於科學搜查之上。
  他並不是顯眼的人物,是個小個頭的男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濱村身懷特技。
  他會使用棍術。到底在哪裡學的,濱村從未講過。
  有一次去逮捕暴力團員,反被十幾個人包圍了。當時濱村沒有使用手槍,而是拾起身旁的木棒來,運用自如地把一群人打倒了。
  對其神技嘖嘖稱讚的同事報告了科長,科長向濱村詢問了情況。
  濱村的棍術的師祖是播州赤穗人氏,叫大國鬼平重信。屬九鬼神派。據說是長柄大刀的名手。有天晚上,從他前去祈禱的神殿竄出了九隻惡鬼,向他撲來。他正在酣鬥的時候,長柄大刀的刀頭斷了,於是便用剩下的刀柄打退了惡鬼。這就是九鬼派棍術的起源。
  濱村所學成的,就是這九鬼派棍術。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
  一次,在警規廳的武術場上,同行們讓濱村表演棍術,被他拒絕了。他推辭說:只是一般的舞棍子,勝了暴力團是僥倖。是個不願出頭露面的人。
  這樣一個濱村,是兩年前辭退警視廳的工作。聽說被挽留過,但他沒聽。屬於晚輩、又調到了同一搜查一科來的平賀,曾與濱村見過幾次面。但是,平賀被分到搜查一科半年之後,濱村便辭職了。
  這濱村今天竟獨自佇立在這白犬神社中。
  他身旁放著滿是污漬的旅行包。
  濱村穿著旅遊鞋。
  一時,平賀沒有說出話來。
  「辛苦了。是在查找鬼女吧?」
  濱村點了點頭。
  「噯、啊。」
  平賀章彥變換了一下姿勢又說:
  「可是,濱村先生,為什麼到這裡……」
  「正好從岐阜來到長野,才想來看看這謠傳很響的白犬神社。」
  「是嗎。可是,現在你干……」
  「流浪。這裡那裡地到處轉。」
  「流浪……」
  「噯。從北海道開始,想一直走到沖繩島呢。花了兩年的時間,好容易才從北海道來到這裡。」
  「花了兩年?」
  平賀吃驚了。他以為是不是在開他的玩笑。這老人到底為什麼花兩年的時間從北海道走到這長野縣來呢?他本想追根問底的,但是對這有些孤愁纏身之感懷的濱村,他顧忌地問了。
  「可是,平賀君,你相信這裡的鬼女傳說嗎?」
  濱村問道。
  「不,我瞅著是那神官想撈一把。一方面需要叮問清楚,再說,鬼女——不,是殺守門犬的姑娘,我想說不定與這白犬神社或這當地有什麼關係。」
  「是嗎……」
  濱村摸出了香煙。
  「濱村先生。」
  本想不說的,但被逼人困境的平賀突然想抱佛腳。
  「什麼事?」
  「能不能談談您的想法呢?」
  「是關於鬼女的事情嗎?」
  「噯,實在太棘手了。」
  「您雖然這麼說,」濱村苦笑了。「我只是個老氣橫秋的流浪者……」
  「不,您是綽號為具有黑貓眼睛的人嘛。以我之見,您不是以俠氣和好奇來訪問這種神社的。」
  「是好奇,單純是。另外,綽號已是過去的事了……」
  香煙的煙在飄舞。
  「但是,您一定有您自己的想法。這個,也就是說,一般看來,這鬼女的來歷,或者目的……」
  平賀感到徒勞。他甚至對想依靠他人過去的名聲的自身感到厭惡。即便問了,對孤愁的老人也不會怎麼樣。
  「不是有個叫中關的精神醫學專家嗎。我覺得他說的話似乎是對的。不過,我只是單純這樣想罷了。」
  濱村的話聲很低。
  「那麼,您是說矮怪爬樓是投影,是所謂進行的集團暗示了……」
  話聲中帶有反感。
  「不是,那是真人真物。人沒那麼容易中暗示。」
  「……」
  「我要說的是,矮怪和鬼女是不是真有關係——也就是說,是一脈相承的怪盜。我預感到他們好像有什麼大目標。從這意義上講,我想贊成中關。」
  話音很平靜。
  烏鴉從眼前飛過。
  「您是說鬼女和矮怪是同一夥怪盜了,是嗎?」
  平賀章彥看著濱村千秋的側面。
  「我,是這樣認為的。」
  「那麼,矮怪的垂直登樓壁和鬼女的不可思議的殺狗,都是由於某種機遇而掌握的絕技。」
  濱村的臉上浮現出了笑意。
  「不明白。我不明白。」平賀搖著頭。「真是不可理解的事件。矮怪爬垂直的瓷磚牆或許也算是人能否達到的絕技,但是,關於鬼女的那殺狗技藝,我想恐怕已經不是人能做到的技藝了。」
  「有同感。但是,現實還在那樣幹嘛,這裡的神官的屬於巧妙利用時機的人。責備神官也沒用處吧。反而,我對怪盜一夥到底瞅準了什麼倒有興趣。」
  「你認為是什麼?」
  「恐怕是特定的誰吧?也許是名人吧,怪道們並不是單純在進行預演,不可以認為這正是為了灌輸強迫觀念嗎?」
  「強迫觀念?」
  「即使垂直的牆壁也阻止不了入侵。優秀的守門犬也同樣。怪盜之流連什麼樣的防禦都可擊破。像矮怪那樣在空中飛都可能。如果真有人被盯上了的話,再沒有比這可怕的了。」
  「……」
  「也許還會發生什麼事情的。」
  濱村嘟噥著說。
  「還會有什麼?」
  「我是這樣覺得。這假設是對特定人的報復宣言的話,我覺得有更加迫近眉睫的什麼在等著。比如,就是鐵牆也擋不住的某種強有力的絕技……」
  「光矮怪和鬼女不夠……」
  平賀壓低了聲音。
  「我是這樣認為。」
  濱村慢慢地搖著頭。
  「可是,被盯上的人物為什麼不向警察報告呢?」
  「也許自己也是犯罪者吧。這種事是常有的。怪盜一夥,也許想用軟刀子殺人的。或者想使害怕不堪的對手自殺等。」
  「濱村先生。」
  「什麼事?」
  「能不能協助我一下?」
  這是經過考慮的話語。
  「我能幹什麼?只是個老頭子喲,請不要評價過高。而且,我另有必須要幹的事情。失陪了。我不吭聲就好了。實在懷念才……」
  濱村站了起來。
  「那麼,我先告辭了。總有一天你會抓住怪盜團伙的吧。祝願這一天早日到來。」
  濱村點頭致意後,轉身走了。
  背上的旅行袋在晃動,別看那年齡,腳步相當穩。
  悠然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冬景之中。
  平賀呆然目送。

《風流狂女的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