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姦殺人案

  1
  十二月二十五日。
  濱村千秋來到警察廳。
  因為委託調查十女的情況已查完了。
  在上溯三十年間離家出走者的登記檔案中,共查出三個叫十女的女性。
  井野十女。四十九歲。本籍東京。出奔於二十年前。
  小田十五。六十二歲。本籍廣島縣。出奔於三十二年前。
  原田十女。五十六歲。本藉山梨縣。出奔於十九年前。
  年齡都是現在的年齡。
  另有三人的簡歷。
  原田十女是三十七歲時出奔的。出奔這一說法是否妥當不清楚。原田十女原是溫泉藝妓,結過婚,有一男孩。丈夫是出租車司機。
  原田十女出走後,丈夫沒有提出搜尋申請。他已知道妻子有了情夫。
  提出搜尋申請是在約半年後。因為一直沒有音信,丈夫判斷妻子也許不是跟情夫私奔,而是被殺害了。
  小田十女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敗後的第二年失蹤的。正值混亂時期,幾乎沒留下什麼記錄。
  井野十女,是二十九歲時失蹤的。本家是東京都練馬區,是農家。搜尋申請是井野十女失蹤後的第三天提出的,當時的職業欄中是空白。
  井野十女有輕度的精神缺陷。精神缺陷可分為三個階段。分別為遲鈍、愚癡、白癡,井野十女屬遲鈍部類,但是身體發育良好。
  走出警察廳,濱村又來到警視廳。
  他訪問了搜查一科科長廣岡知之。
  說明了調查內容,他問:
  「能不能讓鑒定科員和法醫出差呢?」
  「是到長野縣嗎?」
  「噯。想請他們挖掘出長眠在鬼石山腰地岳山上十女頭的骨頭,檢驗一下骨骼、身長等。我想弄清楚十女到底是這三人當中的哪一個。」「但是,這三人之外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比如,傳說住在鬼石山中的仙人。如果是他的妻子的話,就不會在失蹤報告中出現了。」
  廣岡的視線從紙片上抬起。
  「不,」濱村搖了搖頭。「我認為十女十有八九不是仙人的妻子,按我的感覺,井野十女大概就是那墳中的女人。」
  「……」
  廣岡沉默地看了濱村片刻。
  濱村的臉龐上恢復了陰沉而混濁的表情。這是在初次來訪時所沒有的。本來是乾枯的相貌,雲遊生活沖洗掉了世俗之心,雙眸也是清澈的。
  現在不同了。他又恢復成為辭職之前那種有著黑貓般眼睛的男子。潛在於身體深處的本能,正在慢慢地滲透到皮膚上。
  廣岡在思考,究竟是什麼原因把濱村拖進了鬼女事件呢?想著,他隨口說道:
  「知道了,就派鑒定員和法醫吧!」
  廣岡對濱村作出十女就是井野十女的推斷背後所隱藏的東西,感到了微微戰慄。
  濱村千秋出了警視廳。
  朝住在練馬區的井野十女的娘家走去。長眠在鬼石山的地岳山上的十女可能就是井野十女這一預測,使濱村感到難以行動。
  但把她推斷為仙人的妻子尚有不妥。
  其難點在鬼女和矮怪這兩個孩子身上。在被鬼女咬住右手時,矮怪一聲不響地進了窩棚,濱村清楚地看到了矮怪的臉龐。長得很不秀氣。與鬼女那輪廓分明的美貌相比,存在著掩蓋不了的差距。鼻子過大,而且扁平地向兩邊擴展。
  並非同胞姐弟。如果不是姐弟,也就不是仙人和妻子的孩子。或者其中一個是十女所生。但是,這種想法根據下述理由被打消了。
  假如鬼女和矮怪、或者兩者之一是仙人的十女的孩子,作父母的是不會逼迫親生骨肉修練那種苦功的。
  不,並非單純的苦功,是瘋狂。鬼女和矮怪被灌輸的正是這瘋狂。
  鬼女和矮怪都能像飛猿一樣行空。矮怪毫不費力地攀登垂直的瓷磚牆壁,鬼女以驚人的技巧殺狗。如果不是從幼年開始日積月累地接受嚴酷的訓練。是絕對掌握不了這種絕技的。大概,矮怪的手腳由於某種訓絛,已經變成了特殊形狀。
  真是難以想像的訓練。
  鬼女有可能和狗養在一起,被培養得如同獵狗一般。如果從幼兒時期開始做起,或許能夠達到理解狗的語言的程度,比語言更重要的是意志溝通。她一定是殺死無數條狗,食其肉長大的。
  這絕非生身父母對子女所能幹得出的勾當。這裡邊使人感覺不到一點人之常情,而是完全喪失了人類感情的作為。
  鬼女也好,矮怪也好,都是從別處虜掠來的他人之子。
  另外,濱村推斷十女就是井野十女的根據,在於其精神缺陷。如果是正常的女人,一定受不了那種非人生活,甚至連正視都不敢,即便被仙人逼迫也未免能幹。
  只有是精神愚鈍的井野十女,才能做到。井野十女被仙人拐騙到手的,仙人把她用做發洩性慾的工具,並使其撫養盜來的幼兒。現在井野十女已經死了。
  ——鬼女呀、鬼女。
  濱村在心中暗暗自語。
  與鬼女的決戰以勝敗各半而告終。濱村沒有多言,只是把與鬼女搏鬥的事情,向宣傳界作了淡淡的介紹。
  宣傳界開始大肆宣揚警視廳的敗北。儘管狗沒有被殺,但是警視廳推出的九鬼派棍術高手並未能逮捕鬼女,這等於失敗了。同時大書特書鬼女可怕的本領。
  說什麼,鬼女在夜空中飛來飛去,使濱村大傷腦筋等等。
  無論宣傳界如何叫囂,濱村一概不在乎。濱村已經忘記了殺狗的鬼女。
  存在於濱村心中的,只有鬼女右耳朵上的翡翠色小痣。
  那五官端正的白淨面容,深深印在了濱村的腦海裡。
  2
  因某種動靜,大竹良平醒了。
  這裡是寢室。微弱的天藍色燈光從檯燈溢出,將室內渲染成淡綠色。
  燈光中站著一個人影。
  他以為是妻子秋子。秋子的床在旁邊。正欲「喂」一聲,大竹突然閉上了嘴。
  不是妻子。眼前站著的是兩個人影。
  一男一女。
  兩人一聲不吭地俯視著大竹。
  想喊,喊不出聲來。有一股象吸力一樣的東西束縛著大竹,使他產生一種如同沉到了鉛海之中的重壓感。
  「老混蛋!」
  女的發出這樣的罵聲。是年輕女人的聲音。
  「是來殺你的!」
  「鬼、鬼女——!」
  大竹發出了微弱的氣喘聲。
  矮男子來到身邊。手裡拿著膠帶。
  「救,救、救、救——」
  本來是要喊救命的,但喊不出聲來。
  他正要翻身,看一眼旁邊的床上,妻子秋子被用膠帶封住了嘴。
  男的按住了大竹。
  女的頂過來刀子。
  連哀求的空隙也沒有,大竹被堵上了嘴。
  不能抵抗。因為知道對方是鬼女和矮怪。
  大竹的家很寬大,有個二千五百平方米大小的院落,裡邊放養著四條狼狗,常駐著兩個保鏢,鬼女和矮怪既然已經侵入室內,那狗和保鏢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
  男的用鐵絲捆住大竹的手腳,繫在床腳上。大竹被綁成個「大」字形。
  秋子也同樣被綁成了「大」字形。
  鬼女用刀子劃破了大竹的睡衣。剝了個淨光。
  秋子也被剝得淨光。
  「你,什麼滋味?」
  鬼女問道,是有些口齒不清的話音。帶有稚氣的白臉俯視著大竹。
  大竹的身體在顫抖,抖動得床體作響。恐怖控制了大竹的全身。
  心想,正看著他的鬼女的白臉也許馬上就要變成魔鬼的面孔。
  「你!」鬼女對矮男子說。「干吧!」
  「明白。」
  矮男子當場脫光了身子。
  「你!」鬼女的視線回到大竹身上。「好好看著你老婆,不看,就割了你!」
  聲調是冷冷的。
  矮男子上了床。秋子赤裸裸地被綁成個「大」字。矮男子騎在了她的身上,動作起來。
  大竹側臉看著。秋子今年五十八歲。皮膚很白。但皮肉已經鬆弛。矮男子握住了她那鬆弛的Rx房。
  「你,好受嗎?」
  鬼女站到秋子身旁,向被封住嘴的秋子問道。眼睛卻朝向矮男子的腰間。
  「你!」鬼女回到大竹良平身邊。「先殺你的老婆。好好看著!」
  鬼女把刀子遞給了矮男子。矮男子接過刀子,揪住秋子的座耳朵,喀哧一聲割了下來。
  秋子的身體在起伏,酷似臨終時的痙攣統治了全身。在蒼白色的燈光中,從割掉耳朵的耳根部噴出的鮮血,顯得黑紫。
  大竹象凍結了一樣,看著這情景。想閉眼睛卻閉不上,活像木偶般地不眨眼地看著。
  矮男子又把秋子的右耳朵割了下來。
  可以聽到秋子的呻吟聲。是從鼻子裡發出的呻吟。表現出痛苦的劇烈程度。
  「啊,啊。加把勁兒!」
  矮男子突然叫道。又開始了動作。
  矮男子又把刀子貼在秋子的鼻子上,像刮樹皮一樣往下一拉,鼻子一下子掉落在秋子的白胸脯上。
  秋子從胸脯往上,全是血。
  矮男子終於離開了秋子的身體。
  秋子窒息了。
  「你!把她豁開!」
  鬼女命令道。
  矮男子迅速將刀子插進秋子的xx道,一直割到下腹部,拔出了刀子。
  「下邊,該你了!」
  鬼女從矮男子手中接過刀子,揪住大竹的左耳。此時,大竹已經神志朦朧了。
  一陣劇痛,大竹臀直往上蹺,兩腿開始跳躍。
  鬼女揪住了右耳,嗖地一下割了下來。接著,把刀貼在了鼻子上,毫不遲疑地刮了下來。
  「你,疼不疼?」
  鬼女問。但是大竹已經神志昏迷了。血在迸流,大竹的身體在上彈,活像大蝦彈跳一般。
  寢室內充滿了血腥味。
  「走!」
  鬼女扭頭走出房間。
  3
  十二月二十六日。
  天還沒亮,廣岡知之接到電話。
  電話報告:住在杉並區西荻的國會議員大竹良平和妻子秋子,以及保鏢二人,狼狗四條被慘殺。
  廣岡的雙腿顫抖起來。
  ——終於來到了。
  他這樣想。
  這是早晚要發生的犯罪。一定有誰被殺,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早的話,無法防犯。晚的話。也許濱村千秋可以事先追捕到鬼女和矮怪。
  寄於濱村追蹤的希望破滅。
  出師不利,終招慘禍。而且被殺害的是執政黨的政治家員大竹良平。
  向搜查員下達完帶濱村趕赴現場的命令後,廣岡放下了電話。
  乘上來迎接的車子,他出了家門。
  此時,他渾身仍在打冷戰。
  可謂完全的失敗。警視廳敗給了鬼女和矮怪。龐大的警視廳竟然敗在了兩個毛孩子手下。
  總監的頭銜保不住了。不單是總監一人,廣岡的引咎辭職在所難免。
  血潮在往下退。憎惡漸漸地充滿了血潮退後的身體。這是沉重的憎惡。充滿整個身體後,接著翻滾起來。
  ——決不能饒恕!
  既然已到這種地步,也就只有竭盡警筧廳的全力去追捕了。封鎖整個地區,像篦頭髮一樣街底搜查,擠出鬼女和矮怪。
  他用氣得發直的眼睛看著窗外。
  被殺的大竹良平,是政治家,同時又擁有幾家土木工程公司,是那行業場面上的人物。承包的工程,多來自國家部門,是個曾因不正當投標而鬧得滿城風雨的人物。
  既然大竹養了四條狼狗,又雇了兩個只鏢,看來早已知道被鬼女一夥盯上了。
  ——為什麼沒有報告呢?
  廣岡甚至連大竹都憎惡起來。
  警視廳為了弄清鬼女之流的矛頭所向而竭盡全力。而且向全社會發出了號召。如果大竹早來報個名的話,當時就可以弄清鬼女及矮怪還有仙人的來歷了。
  而大竹隱匿了這一點。
  ——真是自作自受!
  心中這樣咒罵道。
  反正大竹是個瀆職纍纍的傢伙。在撈到那麼巨大的財產之前,還不知道幹了多少缺德的事呢。
  這是他一心要保住現在的名譽,而嘗到了過去種下的惡果。什麼名譽呀,大竹身上本來就不存在嘛。
  真是個愚蠢貨。
  由於他的愚蠢,使警視廳陷入了困境。
  這回,警視廳將竭盡全力揭穿大竹的過去。他那豁上死也要隱匿的醜惡的過去,一經被揭穿,也就不屬於無辜被殺了。
  ——到底隱藏了什麼樣的過去呢?
  不管是什麼樣的過去,必然與鬼女之流有關是肯定無疑的。
  ——給我揭穿他,追根到底!
  廣岡緊緊咬住嘴唇。
  濱村千秋到達大竹良平家,是在上午將近九點。
  院子裡站著廣岡知之。他緊扣大衣領子,以發呆的神情看著鑒定員進行的檢查。
  濱村默默地走近他身旁。
  「真是百年不遇的殘忍案件吶。」
  廣岡嘟噥了一句,叼上了香煙。
  濱村點了點頭。這是個點綴有自然山水的寬大的院落。白樺林裡枯枝在嚎叫。在那白樺樹旁躺著兩條狼狗的死屍。
  緊挨著,有一趴著死去的保鏢。從被砸碎的頭蓋骨處流出來的血,在早晨的日光下染黑了草坪。
  濱村看了一眼廣岡的側臉,臉皮底下凝聚著類似苦澀的東西。
  濱村將視線回到了死狗身上。
  鬼女的風貌又浮現在眼前。那在夜空中高高飛躍的白面孔、喊著殺死你的身姿,深深地烙在大腦中,捉住後躺在小屋裡稚氣尚存的臉龐,還有那攜同矮怪一陣風似地消失在夜幕中的樹梢上的身影……
  ——逮起來就好了。
  濱村在咀嚼著悔恨之苦。
  逮捕鬼女和矮怪交給警察,只要有此心,是毫不費勁之事。只要把躺在小屋裡的鬼女捆上就是了。綁起來之後,也可以簡單地抓住隨後闖進的矮怪。
  之所以沒有捆綁滲透著汗水睡過去的鬼女,全因為那張幼稚的臉。
  真是追悔莫及的過失。
  只要捉住了鬼女和矮怪,就不會出現這般慘景。鬼女和矮怪終於開始殺人了。而且是從有名的國會議員夫婦開刀的。
  殺戮僅限於狗的時候還算好,這一開始凌辱殺人,可就不可救藥了。不管你有何等隱情,也免不了極刑之罪。
  觀看狼狗屍體的濱村的眼中,包含著懊惱的神情,他意識到,正是自己把鬼女和矮怪追逼到了非幹不行的境地。
  心中暗自悔恨。
  鬼女右耳朵上的翡翠色小痣,在濱村的腦子裡引起劇烈隱痛。
  在遙遠的記憶中,女兒朱美右耳朵上也有—顆翡翠色小痣。
  鬼女的面容和一歲的幼女的臉蛋,在濱村的腦子裡重合。那兩張臉,很容易地溶為一張。一歲的朱美,在成長過程中的幻影,出現在濱村眼前。
  長到二歲,長到五歲、八歲。又長到十歲……
  在這幻影的盡頭,出現了鬼女。一歲的朱美,不知不覺變成了鬼女。
  沒有不諧調感。
  鬼女果真是朱美的話……。
  濱村受到絕望的嚴重打擊。假設如自己想像的,鬼女果真是朱美的話,恐怕也無可教藥了。
  被警察追捕,警方將豁上面子追逐鬼女。殺了人的現在,鬼女將失去安居之地。
  「看不看慘死的屍體?」
  廣岡發出了沉重的話音。
  4
  濱村千秋重登鬼石山,是在十二月二十九日。
  再過三天,就是明年。
  年月的變遷,也沒有給濱村帶來愉快。濱村臉上那深深的縱向皺紋中凝結著苦澀,而且是既不能舒展,也不能消失的苦澀。
  地岳山被封閉在蕭條的冬景之中。積雪,還沒形成。好像下過幾場的雪。斑斑點點地殘留在陰暗之處。
  同行者有警視廳的四名鑒定員,以及警視廳邀請的法醫。
  濱村把—行人帶進了岩石林。那是如同陰曹的亂石林,突兀的岩塊,像要刺破冬天的天空一樣,矗立著。
  他們在岩石林中穿行,登上地岳山。
  曾經是仙人家的腐朽小屋尚存。風在落光了葉子的林間呼嘯,如同悲鳴一般。
  他把一行數人帶到了墳堆前。
  鑒定科員們扒開腐葉,開始挖掘墳堆。
  濱村站在旁邊觀看。把髒乎乎的大衣領子豎了起來。涼風從領口灌進脖頸,直襲脊背。
  鑒定科員們慎重地挖,挖到將近兩米處,停止了動作,因挖到了白色的東西,好像是人骨,他們用手裡的掃帚小心地拂去浮土,露出了骨骼。
  肉已經腐爛、溶化在周圍的土中,腐臭也已不存在,只有白骨埋在土中。先露出來的是頭蓋骨。
  死人是站立姿勢被埋在土窟中的。是先挖好坑,將屍體從上放下埋掉的。沒有棺木之類,衣服已經腐爛成土。
  花了很長時間,挖出白骨,擺在了地上。
  法醫開始鑒定。
  這是一位叫做巖野的老法醫。
  約三十分鐘之後,巖野做出大體的推斷。
  「從牙齒的磨損情況推測,死者年齡大約在四十歲左右。是女性。埋葬大約在七八年至十年前——大體估計是這樣。至於是病死,還是他殺,詳細情況不拿回研究所去,無法弄清。」
  巖野抬頭望了濱村一眼。
  「身長多少?」
  「看來有一米五五左右。」
  「是嗎……」
  濱村點了點頭。
  「韌帶、軟骨從屍體的骨架上消失,一般要五年以上。這骨頭上的脂肪已經沒有了,這證明已經過了五年至十年以上。」
  巖野站起身來。
  「先生,能再給查一查頸骨嗎?如果是我想像中的人,後頭部一定有天生的平面骨,就是關西地區俗話說的鯔魚頭啊。」
  「鯔魚頭嗎。」
  巖野又開始查看頭骨。擦去沾在骨頭上的泥土,檢查後頭部。
  「確實,有扁平化。好像是先天性的。」
  「多謝了。」
  道完謝,濱村將視線投向空中。
  和那次一樣,空中飄動著黑雲。
  來到腳下的村裡,濱村千秋與一行告別分手。進了上次住過的商人客棧。
  老闆娘還記得濱村。看到濱村後,顯出了大可不必的驚奇。濱村見此情景,心生納悶。弄明白老闆娘吃驚的原因,花了較長時間。
  「刑事先生——」
  胖胖的老闆娘這樣叫道。
  濱村想起了宣傳界的報道。與鬼女決戰的原警視廳搜查員濱村千秋的事情,已作為特大新聞傳遍了整個日本。
  「那是以前的事。」
  濱村臉上露出苦笑。
  在進入客房前,濱村給警視廳掛了電話。要的是廣岡知之。
  他作了簡短匯報後,詢問了搜查的進展情況。通了二十分鐘左右的電話,摘下了耳機。
  他進入客房,要了酒菜。
  老闆娘很是熱情。
  很快把酒送了上來。
  濱村說有事情要考慮一會兒,把老闆娘支了出去,然後自斟自飲起來。
  警察的搜查難以進展。
  廣岡本想核查一下被殺的大竹良平夫婦的過去,就可以輕易查出犯人來的。即便不是廣岡,誰看了那慘死的場面,都會這樣作的。
  廣岡已經將全部搜查人員投入大竹夫婦的慘殺事件中。除此之外,還發動了警視廳管區內的地毯式搜查,目的是把鬼女和矮怪從樓居的家中揪出來。
  警視廳已經是全力以赴了。
  但是,要追溯調查大竹良平夫婦的過去並非易事。
  大竹和秋子結婚,是在一九四七年的六月。當時大竹十歲,秋子二十七歲。
  大竹從戰場上復員後沒有職業。秋子在大阪的大轟炸失去了親人。大竹的老家在城外窪地,也被炸平了。聽說大竹當時好像幹過黑市交易。所謂好像,是因為沒有證據的材料。
  沒有人瞭解大竹的當時。據說大竹本人曾在某個場合時對公司職員講過自己幹過黑市買賣,目前只瞭解到這些。戰敗時的混亂是前所未有的,強盜、暴行、殺人、路倒等司空見慣。
  大竹當時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還是個不解之謎。因為其明確的經歷是從一九五一年才有的,當時大竹興辦了土建公司。
  土建公司發展迅速,十年後就爬到了中型企業的行列,又過了數年,發展成吞併好幾家公司的大企業。
  在興辦土建公司十年後,秋子生下了第二胎,是個男孩,取名良次。這良次在一歲的時候,不知被何人拐走了。不是圖財目的的拐騙,因為犯人以後沒提出任何要求。
  此後,良次杳無音信。
  大竹以土建公司為後盾,參加國會議員選舉,並由此入仕。
  廣岡在電話中介紹:幾十個搜查員已開始對大竹的生平進行追蹤調查,但是眼下,還沒有找到大竹過去與鬼女和矮怪以及仙人有關的線索。在作如此說明時,廣岡的語氣中帶有很濃的焦躁情緒。
  ——是誘拐?
  濱村喃喃自語道。
  事件背後潛藏的可怕的陰影,如此離奇的罪惡,使濱村的內心增添了若干寒意。
  時近黃昏。
  寒風包圍著商人客棧。
  濱村千秋在腦海中描繪著事件的全貌。
  是單純的臆測。
  儘管是臆測,但有時也存在著支離破碎的事實。如果將來這是事實集中起來,可以作出某種推想。
  在練馬區的農家,有個叫井野十女的、智力低下的姑娘,雖屬愚鈍之人,但體肢發育正常。
  一九五八年,即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十女失蹤了。當時二十九歲。
  誘拐十女的,是曾棲息在鬼石山中的仙人。仙人的年齡、長相尚不清楚。仙人把十女帶進了鬼石山中部的地岳山上,在人跡罕至、飛鳥不巢的秘境中,仙人建造了小屋。在此,開始了與十女的同居生活。
  仙人有堅定不移的目的。
  那就是對大竹良平、秋子夫婦的報復。為了復仇,仙人制定了盜劫幼兒的計劃。十六年前,濱村千秋的女兒朱美不知被誰綁架。同年,大竹良平的次子良次被誘拐。同是一週歲。
  朱美、良次以後皆下落不明。
  盜劫幼兒的犯人是仙人。
  仙人把朱美和良次運進地岳山的小屋中,讓十女撫養。
  仙人把朱美培養成了鬼女。把良次培養成了矮怪。與其說培養,莫如說是造就。不,還是應該說改造吧!
  是冷酷殘忍的對人的改造。
  根據法醫的推斷,十女是在十年前死去的,那時,肯定已經差不多把朱美培養成了鬼女,把良次培養成了矮怪。兩個個人都已經六七歲了。
  接著,仙人花十年的功夫,對鬼女和矮怪進行了嚴酷的改造,然後,下了地岳山。
  以後的情況,如在矮怪事件、鬼女事件中所見到的一樣。
  仙人對大竹良平和妻子秋子連續發出過死的脅迫——任何守門犬也不頂用,保鏍也是白搭,一定要去奪你的性命,矮怪事件、鬼女事件就是為此目的而進行的示威。
  迫使大竹夫婦產生絕望感之後,仙人完成了復仇。
  以上就是濱村所描繪的全貌。
  估計不會錯。
  只是對鬼女是不是朱美,沒有百分之百的確信。不但年齡相同,連右耳朵上有翡翠色小痣也相同。儘管不能確信,但不認為是偶然的。
  如果朱美就是鬼女的話,尚存在一個疑問——仙人盜竊朱美的根據、理由是什麼?還是沒什麼根據,只是順手牽羊呢?
  把矮怪認為是大竹的兒子良次,是有充分根據的。偷其子,培養成矮怪,使之打破森嚴的戒備,進行戮殺。即,使其親生兒子殺其親生父母。這對於懷有深仇大恨的人來講,恐怕再也沒有比這更淒慘的報復手段了。而且,矮怪在慘殺父母之前,把親生母親綁起來強xx了。
  從培養出鬼女和矮怪的仙人的怪異情況來分析,為了報仇雪恨,利用大竹夫婦親生兒子的可能性是充分存在的。
  濱村浮想起大竹夫婦的屍體,被割掉雙耳、刮掉鼻子的慘不忍睹的屍體。
  被稱作仙人的男人的報仇意念異常執著,令人不寒而慄。
  仙人者,到底是何人?
  濱村千秋一直在思考。
  肯定是對大竹良平及秋子懷有刻骨仇恨的人。只是那仇恨到底是何等內容,難以簡單想像得到。
  偷走仇人的小孩,花十六年歲月改造成能攀登垂直樓牆、跳躍於夜空中的怪人,以此達到復仇之目的;這種執著,濱村難以理解。
  人到底受到什麼樣的虐待,才會懷有如此強烈的復仇之心呢?
  濱村在腦子裡描繪村民聲稱見到的蓬頭散髮、破衣爛衫的男人,在涼透了的心底點燃了憎惡的火焰。
  現在,這火焰尚小。仙人偷竊大竹良平的兒子培養成矮怪,慘殺親生父母;這對濱村來講是毫不相干的。
  這說明大竹夫妻幹下了使仙人抱有如此復仇心理的什麼罪惡。侵犯者終究被侵犯,殺人者終究被殺,這就是人間社會。
  但是,如果鬼女是由朱美改造成的,那麼,仙人對濱村來講,將成為不可饒恕之人。
  一想到被盜走的一歲的朱美,在一點未享受父母之愛的情況下被改造成鬼女的過程,濱村禁不住渾身打顫。在不眠之夜想起來,倍感寒顫。也可以說是比寒顫更堪的瘧疾。因為是心中的痛苦使週身打顫。
  ——假如鬼女是朱美的話……。
  對此,濱村已作了思想準備。
  捉住仙人,殺!讓仙人嘗受比大竹良平更深的痛苦。割其耳、刮其鼻、斷其指——不馬上殺,盡可能地使之較長時間地嘗受死的恐怖。
  然後,濱村打算使鬼女恢復成朱美。鬼女折磨死了大竹夫婦。雖然不清楚是鬼女殺的還是矮怪殺的,但濱村估計,鬼女的手上也沾滿了鮮血。
  一邊在夜空中飛舞,一邊叫喊「我殺死你」的鬼女的叫聲,現在還記憶猶新。是極為凶很的聲音。因此鬼女不會沒參與殺戳。
  假設如此,鬼女就失去了可以挽救的出路。
  當然,如果僱用有才能的律師,以一歲的朱美被改造鬼女的非人的成長過程為理由,強調這次殺人是不可抗拒的,也許能夠爭取無罪。一旦如此,朱美將被收容進精神病院,接受恢復人心的治療。
  但是,濱村不打算這樣做,他不想把朱美推到大庭廣眾面前。想把她促住後,隱藏到某處山中。在那裡,不管花幾年功夫,也要親手使她恢復人的心靈。
  不過,這要在鬼女被自己親手捉住之前不再犯罪的前提下。鬼女和矮怪由仙人操縱著,那是一個可以稱作精神異常者的仙人。恐怕單單對大竹夫婦進行復仇,還不肯罷休吧?
  他本來就在發狂。也許先讓鬼女和矮怪嘗試一下殺人的滋味,接著使其連續殺戮。
  以整個社會為敵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果真如此的話,就實在無可救藥了。
  只能用生身之父的手,殺掉鬼女。
  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5
  第二天。
  濱村千秋走訪了鬼石山山麓的村村落落。主要詢訪食品店和派出所。
  打聽在這數年間有沒有過不相識的客人,或有沒有發生被盜事件等。向村民們介紹鬼女的容貌,矮怪的容貌,以及按自己的想像描繪的仙人的容貌。因為濱村認為,仙人一定在某個地方買過糧食或食品。
  而且,要買食糧,仙人就必須籌錢。他不認為仙人擁有供四口人生活十幾年的資金。如果沒有資金,仙人就必然行竊。
  兩天後就是新年,人們都很忙。儘管如此,還是頗為爽快地應答濱村的訪問。
  到黃昏之前,已走訪了四個村鎮。
  在最後訪問的鎮上,濱村得到了情報。
  該派出所的警官,從報紙和週刊上記住了濱村的長相。這是個好奇心較強的年青警官,他講述了數年前發生的一起強盜事件。是一起至今沒能破案的事件。
  在鎮上的實力人物中,有一位叫鈴江文雄的人。
  鈴江家是世家,在附近一帶也是有數的山林擁有者,還經營著木材廠。
  就是這鈴江家遭了強盜。是在一個夏天的深夜。
  鈴江文雄和妻子悅子正在新建的一棟房子裡睡覺,過半夜時,鈴江不知被何人踢掉了枕頭。慌忙欠起身來時,盜賊已經把帶尖的菜刀頂在了胸口上。妻子悅子也睡在同一被窩裡,兩人雙雙舉起了手。沒有抵抗的餘地。
  盜賊給夫婦倆堵上嘴,並用鐵絲捆上了手腳,然後問錢在什麼地方。
  當天的銷售額有六十萬左右。
  全被那賊人奪去了。
  盜賊臉上蒙著面紗,是個矮個男子,又是個老人。
  鈴江看他有五十出頭的年紀,有種污穢的感覺,身上散發著污垢的臭味。
  那男人搶到錢之後,把悅子拖到在地板上,胡亂地用刀豁開了悅子的睡衣。被反綁住手、堵上了嘴的鈴江,無能為力了。正房裡住著父母和傭人。鈴江指望他們能察覺到,但希望落空了。家裡養的守門犬也沒有叫。
  悅子被脫了個淨光。她才剛剛三十出頭,具有豐滿的肢體,被脫光、被翻滾,悅子嚇得瞪著恐怖的眼睛。
  那男人用刀頂在悅子的胸口,低聲說「不老實就宰了你」,話中帶大阪方言。
  鈴江急得眼中冒血般地看著,在胸中喊道「住手!」,但是,一切無濟於事。
  妻子發出了悲鳴。
  侵入鈴江家的強盜一直沒有捉到。
  盜賊連一個指紋也沒留下,只有留在鈴江妻子身上的精液。屬非分泌型,B型。
  年齡五十四五歲。身長一米六左右。工人模樣。關西方言。血型B型。
  只有這些。
  警方認為是流竄犯作案。
  只有一個奇怪的現象:鈴江家養著守門犬,而那守門犬為什麼沒有叫呢?這是一個一直不解的疑問。
  守門犬就拴在鈴江夫婦睡覺房子的入口處,是條很能叫的年輕狗。儘管都是守門犬,老狗就不起作用,淨想睡覺。有時盜賊從身上跨過去,也醒不了。但是年輕狗卻不這樣。
  可是,事實上,那守門犬一聲沒叫。
  次日,三十一日。
  濱村千秋來到長野縣警察本部。
  今天是除夕。警察也有除夕和新年。每個部門都有熱鬧的氣氛。
  濱村在資料室中。這是個比較昏暗的房間。跟牢房差不了多少。在這裡,濱村開始查找有關這個沒有結案事件的資料。
  有成堆的資料。
  從中挑出了六件。
  均是強盜事件。濱村以特定的犯人特徵為目標,從強盜事件報告書中抽出了幾份。
  所抽出的那個案件,犯人特徵都相同。是從十年前至最近的作案。每次記錄的年齡儘管不同,但都可以認為犯人是同一個人。
  作案地點遍及整個長野縣。
  時到黃昏,濱村走出了警察本部。
  濱村徑直朝車站走去,要回東京去。
  家家戶戶門前都裝飾松枝。年輕女人們大多都挽起了髮髻。到處洋溢著喜慶熱鬧的氣氛。
  這一切,與濱村是無緣的。
  時間永遠繼續。但人們卻慶祝從今天變到明天的這一過渡界線。或許也有哭的,也有渡過不了今天和明天的界線,而被埋沒在無限的時間中的人。
  濱村沒有這些。時間成為一條筆直的線,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見的地方。
  是一條灰色的線。
  ——仙人!
  一邊走,心中一邊在嘀咕。
  濱村已經理出了證明強盜案件的犯人是仙人的線索,除鈴江家之外,其他沒有關於強xx的作案。可能還有被劫走現金之後又被強xx了的女人吧。只是沒報案罷了。
  仙人誘拐有精神缺陷的井野十女,帶進地岳山中。
  讓這十女撫養偷來的兩個孩子。生活費由仙人行竊籌得。
  恐怕未解決的強盜事件不限於長野縣內,一定波及山梨縣、靜岡縣的廣大區域。
  關於被殺害的大竹良平、秋子的過去,雖然投入了大量的搜查員進行調查,但是聽說至今尚不明朗。儘管不明朗,但在大竹過去的生活中潛在著仙人這一點是很明顯的。
  B型血液。
  這到底算不算證據,連濱村也不清楚。
  新年的頭三天內,濱村呆在家裡。
  第三天的傍晚,廣岡知之找上門來。
  他手裡拎著威士忌酒。
  「想和你一塊兒喝一杯呀。」
  廣岡的表情中顯露出疲勞感。
  「十分榮幸。」
  請進客廳,開始喝酒。
  有個巴掌大的院子。乾枯了的雜草,在冬風中飄溢著荒涼的氣氛。
  「委託警察廳查的情報到手啦。」
  廣岡掐了一片魚乾。
  「在長野、靜岡、山梨三縣,未破案的強盜事件共有十六起,被搶去總額達二千六百萬。這是這十五年內的紀錄。」
  「噢。」
  「各縣警方並不認為是同一人作案。作案地點相距太遠,是這樣判斷的原因之一。在這十六起案件中,包括強xx受害案兩起。一起是你調查過的鬼石山山麓的鈴江家。另一起是七年前的夏天,在靜岡縣的海邊發生的。是住在別墅裡的一對夫婦被侵犯了。」
  「那麼,xxxx是……」
  濱村嘎啦嘎啦地搖著杯子裡的冰塊問。
  「沒有這方面的供詞。反正聽說很慘。」
  「很慘?」
  「好像丈夫把被強xx的老婆打個個半死哩。」
  廣岡微微咧了咧嘴。
  「是嗎。」
  濱材將視線轉向小院。
  「可是那xxxx?」
  稍停之後,廣岡開口了。
  「據那方面的內行人士透露,好像在監獄中流行過一時,聽說是關在單人牢房裡的犯人,因為無事可做才開始干的。就是把牙刷的柄折斷,就這樣……。」
  廣岡做著在水泥地上磨擦塑料柄的動作。
  「聽說要仔細地磨成滾圓呢。最後的拋光是在布上磨,磨得溜光溜光的,也就是加工成珍珠形狀。然後把它埋到魚頭表皮底下,聽說有放四五顆的呢。然後把皮縫上,說這樣皮能癒合。雖然不知道是從誰興起的,但是聽說大流行了一陣。」
  廣岡自己添了一杯威士忌。
  沉默到來了。
  濱村看出默默喝酒的廣岡表情中所隱藏的苦惱。在職的搜查一科科長,訪問退職搜查員的家:說明他已到了進退維谷的處境。
  「大竹良平的過去,還沒查清嗎?」
  「嗯。影響聲譽不好的歷史,大竹本人都抹掉了,談何容易。」
  「是麼。」
  「走訪一下在別墅裡被強xx的女人怎麼樣?」
  廣岡的眼神中,包含著依賴的神情。
  6
  一月六日。強盜殺人事件發生了。
  在臨江市的一隅,有條高級住宅街。
  瀨田勝義家住在該街的盡頭,是個很大的宅院。單是院子,就有一千三四百平方米。瀨田家曾經是這一帶的地主,瀨田勝義又在東京都內開著空手道教館。瀨田多次在國際拳術奪過魁,除空手道外,還修煉少林拳術。
  瀨田時年剛滿三十四歲。
  妻子真智子。二十八歲。
  事件發生在五日夜半。
  瀨田和真智子已上了床,是剛剛進的被窩。真智子被瀨田摟在懷裡,他的胸脯寬厚,給人以岩石般的感覺。鍛煉到家的肉體真棒,只是被摟著,就感到心曠神怡。
  上床不久,獺田聽到樓下有聲音。
  是家裡養的貓的叫聲。貓名叫大黑,是黑貓中的大個子,以善打架而遠近聞名。
  它看見狗就主動攻擊。一般的狗遭到大黑的襲擊就逃開,好像不願被抓破皮毛。
  大黑時常戰勝狗,但是有一次失敗了,對方是條獵犬。大黑撲上去用利爪猛抓,但獵犬沒跑,相反卻生氣地用頭將大黑頂了出去。
  在重拿架式之前,大黑被咬住了後腿,發出刺耳的慘叫。但是狗還不鬆口,叼起來左右亂甩。
  待狗的主人跑來時,大黑的左後腿已經被咬斷了。
  大黑住院了,是粉碎性骨折。除了截肢,別無辦法。
  自截肢後,大黑再也不能打架了。起彈跳作用的了一條後腿缺了一條,連行動也不方便。
  大黑變成了一隻沒精神的貓,很少出門,大多時呆在屋裡或院裡,以捕捉麻雀消遣。捕麻雀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一隻也捉不到。由於精神壓抑作用,大黑逐漸朝人吼叫了,見到來客,就喵喵地吼叫。
  瀨田起來了。
  大黑還在吼叫。
  這一準是有誰侵入了。
  走到樓下。不管是賊還是殺人犯,對瀨田來講是不成問題的。只要對方沒帶著手槍,一下子就會打趴下的。
  大黑又吼叫了。
  「誰!」
  獺田來到起居室,打開電燈。
  在寬大的起居室中,站著一個看起來有十六七歲的少女。大黑站在傢俱頂上不住地吼叫。
  「喂!」瀨田接近那少女。「你幹什麼?你,從哪兒進來的?」
  瀨田一時發蒙了。在這深更半夜,小偷進宅倒還說得過去,一個少女跑進來,到底是何用意。
  少女一聲不吭,臉微微下低。但是眼睛卻直直地盯著瀨田。臉很白。下穿牛仔褲中穿毛皮短大衣。
  「喂!」
  瀨田想上前抓她的肩頭,但又停住了腳步。
  覺得像是被那少女向上翻著的直人的眼迷住了。這是一雙冰冷的眼睛。以為是什麼野獸的,而不是人的眼睛。
  「原來是——」
  瀨田勝義跨開雙腿,自然地拿好了架式。
  「是鬼女吧,你!」
  一定在東京惹起恐怖混亂的鬼女。管你是鬼女還是鬼男,對瀨田來講都無所謂。要降伏,不費吹灰之力。
  「怎麼不回答?」
  要是鬼女,就捉住。如果捉住鬼女,可成為新聞人物。宣傳界起碼給個幾億元的宣傳費。
  「你進錯家門了吧。逮住你,交給警察去。」
  「警察?」
  少女開口了。
  「是的!」
  「既然那樣,就把你宰了!」
  「殺本人?這太有意思了。到底誰要殺我呀?」
  瀨田笑了。從心理覺得可笑。這不過是個有殺狗技術的少女,真不理解人們害怕這少女的心情。聽說跟個什麼什麼老頭打過一仗,要戰勝個走路蹣跚的退休警察,誰都可以做到。
  「我來殺你。」
  聲音帶著稚氣。
  「是嗎?」
  瀨田滿不在乎地伸出了手。
  鬼女從其手前清失了。毫無聲響地退走了。動作之輕,猶羽毛。
  消失到了門外。
  瀨田緊追。
  鬼女站在樓門口。
  「出來,把你宰了。」
  鬼女說完,消失在院內。
  瀨田也跟了出來。略微有些緊張。看到鬼女的動作,方才醒悟到非同小可。
  鬼女站在院子當中。
  瀨田甩掉了拖鞋。他對鬼女的輕盈動作產生了不安。弄不好,會讓她跳牆跑掉。如果錯過這絕好的機會,將追悔莫及。無論如何要把她拿下。
  快步靠了上去,一拳擊中要害就萬事大吉了。但是必須留神的是其逃跑的腿腳太快。
  在手腕將要打著的一瞬間,鬼女縱身躍入了夜空,輕飄飄,浮上夜空。在上浮之際,腳飛到了瀨田的臉上。
  瀨田總算躲過了,是沒有預料到的一招。豈能想到在由靜止轉向動的那一瞬間,能遠遠超過瀨田的頭頂呢。
  瀨田猛回頭,鬼女已經不出聲響地站在了瀨田背後。
  夜燈微微照射著庭院,光線中鬼女的面孔顯得特白。
  瀨田腳蹬大地,雖然遠遠比不上鬼女,但跳跳躍力還是有的。一心想的是先捉住再說,帶著風往前衝。
  鬼女的身體在側面跑,獺田緊追。兩者跑成了一條平行線。
  出現一株落葉的櫻花樹,離樹不遠,運動著鬼女的身體,高高地步入了夜空。鬼女的白臉在夜空中嗖嗖躥了幾下,停住了。鬼女抓住了高處的樹枝。
  可是,又是一瞬間的動作,鬼女一聲不響地落在瀨田頭上,瀨田閃開了。
  在躲閃的剎那間,看到有個黑影在二樓頂上動了一下。
  鬼女腳剛落地,懶田砍下了一掌。這一掌是玩真的,但是,這充滿殺機的一掌,撲空了。
  鬼女像是熟知瀨田的拳路,在腳觸地的同時,身體象彈簧一樣彎得很低,接著,身子又像彈簧一樣彈起,步入空中,閃到身後。
  瀨田返過身來。
  就在這時,瀨田停住了腳步。
  鬼女成了兩個人。眼前站著鬼女和矮個男子。
  「你就是矮怪吧?」
  瀨田感覺一陣不安,知道在二樓房頂動了一下的就是矮怪,不由想起鬼女和矮怪慘殺大竹國會議員的事件。
  二樓上,妻子睡在臥室裡。
  「你老婆已經給捆上了。宰了你以後,再玩你老婆。」
  矮怪低聲回答。
  瀨田氣得血往上湧。說把妻子捆了,看來是真的,不然的話,妻子會開著燈,打電話叫警察的。
  鬼女和矮怪左右分開跑,動作象野貓一樣快,像生橡膠彈跳一般柔軟。
  瀨田在追,左奔右跑,好幾次闖到手掌眼看就要夠得著的位置,但是總打不著。鬼女、矮怪雙雙高高躍起,靈活閃過。
  焦急的心情在加深。
  這不是戰鬥,也許應該停止為好,或者應該回房間保護妻子才是。
  動作減緩了。思考能使動作遲鈍。對手像是在空中飛舞的蝴蝶,自己被誘入了這無邊的飛舞之中。正在想著,出現了空隙。
  鬼女以奇異的機敏抓住了這一空隙,從右側跳躍起來。
  飄然上浮地踢中了瀨田的頭。
  瀨田踉蹌了一下。
  鬼女踢出去的一腳,使足了氣力。利用踢到的反彈力,又站在了地上。
  從踉蹌後退的瀨田背後,矮怪衝了上來。矮怪的腳踢中了他的後頭部。瀨田倒在草坪上。
  在倒地的獺田身後,緊隨著矮怪。瀨田覺得背上一陣巨痛,知道是被刀子刺中了。當明白過來時,呼吸亦將停止,兩手象抓什麼東西一樣朝天伸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死之前,瀨田後悔不該粗心大意在應戰。
  鬼女和矮怪俯視著獺田的屍體。
  「走!」
  鬼女調轉身。
  矮怪從瀨田背上拔出了匕首。
  二人進到樓內。
  傢俱頂上,缺了一條腿的大黑在吼叫。
  二人沒有理會,逕直走上二樓。
  真智子手腳被鐵絲捆著,嘴上被貼上了膠帶,蜷縮在床上。
  鬼女走到床前。
  「你上來幹她!」
  向矮怪命令道。
  矮怪點了點頭,割開真智子的睡衣,只除掉了腳上的鐵絲。此時矮怪已經呼吸緊促,抓住被剝光的真智子的雙腳,像是要劈成兩半一般地拉開。
  「你的男人已經死了。你就是他的了!」
  鬼女低頭看著真智子……
  濱村千秋走出瀨田家,廣岡知之一起出來,二人並肩走著。
  「好一起可怕事件呀!」
  廣岡的話聲陰鬱。
  「現在是警視廳有史以來最難堪的處境了!」
  「可以理解。」
  濱村停住腳步,向廣岡告辭。
  轉身行走,廣岡那難以形容的陰鬱的雙眸深深留在腦海之中。
  痛切地理解到了廣岡對自己的期待感。
  穿過記者群的邊緣,走向汽車站。
  濱村懷著雙倍於廣岡的苦惱,甚至可以說是苦悶。簡直想躺在地上打上幾個滾。
  鬼女和矮怪又殺人了。
  現在,濱村認為,鬼女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女兒朱美。右耳朵上翡翠色的痣,就是足以證明的標記。
  只是殺了大竹良平夫婦的話,鑒於鬼女成長的特殊環境,也許有得到原諒的可能。但是,現在已經不行了。殺掉瀨田勝義,只能說是鬼女和矮怪殘忍太甚。
  殺害大竹夫婦是序章,鬼女和矮怪本來就是為了道歉和殺人被造就的人材,只要有仙人背後操縱,就會繼續下去。不,即使仙人不在了,習性也不會變吧?只要還有生命,就一定會偷、奸、殺的。
  矮怪強xx了瀨田真智子。這期間,聽說鬼女一直在旁邊看著,這光景早能想像到。
  凌辱完之後搶上錢,把真智子綁到床上,之後,聽說鬼女和矮怪如同姐弟一樣地並肩走了出去。鬼女是姐姐。聽說矮怪是按鬼女的命令行動的。
  濱村在思索,他們到底是怎麼樣被培養起來的。鬼女、矮怪,年齡都相同。每次作案鬼女都讓矮怪強xx女人。在大竹家也許同樣吧?
  聽說鬼女命令矮怪「你來幹上」,強xx大竹秋子時,也一定是這樣命令的。如果鬼女和矮怪有肉體關係的話,鬼女是不會這樣命令的吧?不論接受的是什麼樣的教育,因為嫉妒心是本能的,豈有不萌發之理。從現有的情況來看,可以認為鬼女和矮怪沒有肉體關係。
  ——難道鬼女是處女?
  濱村搖搖頭否定了。
  不能這樣認為,雖說才十七歲,但身體已充分發育起來。在八王子郊外的山上,把鬼女橫放倒下時所感覺到Rx房有重量感的膨脹,現在仍記憶猶新。
  矮怪在性慾旺盛,在短時間之內,就姦污了真智子兩次。照這樣的話,也不會不和鬼女尋歡。是鬼女不願意嗎——恐怕不見得。濱村想,鬼女命令矮怪「幹上」,也許是一種憐憫。
  仙人的身影又擠進了腦海裡。會不會是鬼女在為仙人的性慾服務,已經不能離開他了呢?在井野十女死後,仙人不會不把目標轉移到鬼女身上。鬼女不把身體讓給矮怪,是被仙人這樣教育的呢?還是性技巧上有差距呢?
  濱村的雙眸,難以形容的陰鬱。
  7
  西尾啟子住在目黑區。
  濱村千秋是在午後來訪問她的。
  西尾啟子是教插花的師傅。家裡坐著五六個徒弟。
  濱村被領進會客室。
  西尾啟子在靜岡的別墅裡遭到強盜姦污是在七年前,當時二十八歲,現在已經三十五歲。
  她給人以妙齡婦女的感覺。長臉蛋,白膚色。
  濱村講明來意,西尾啟子一聽,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為什麼打聽那件事?現在還……」
  低下了眼睛。
  「請談一下好嗎?這將成為重要的證詞。因為這關係到某個重大案件吶。已經知道那犯人就是姦污過你的犯人啦。」
  「……」
  西尾啟子疑惑不定的看著濱村。
  「絕對不向任何人透露。絕對。就收藏到我一個人的心裡。」
  不管過分不過分,必須從西尾啟子口中瞭解到當時的情況。
  要查明是不是仙人所為。如果他xxxx內含有異物的話,可以說十有八九是仙人。但是即使可以斷定是仙人了,也不等於就查到了仙人的身份、來歷。只是想求一下在介紹的哪個環節中,有可能追究出仙人來歷的線索。濱村是把期望托在此的。
  「你一定想知道嗎?」
  西尾啟子臉色變得蒼白了。
  「噯,務必請你協助一下。」
  「是嗎……」
  西尾啟子低下了頭。
  屈辱感復甦了。不單純是屈辱,而是改變了以後人生的事件。改變之後是好是壞,不清楚。在事件發生兩個月後,啟子和丈夫竹田二郎分離的。
  七年前的夏天。
  啟子跟丈夫來到伊豆半島的自家別墅裡。它建在能看到大海的山岡上,離開村莊很遠。
  過半夜時,賊人闖進來了。
  因為離開大路很遠,門窗關得很嚴。
  賊人是用鐵棒捅開門進來的,手雖拿著尖頭菜刀。竹田被頂上那菜刀,放棄了抵抗。賊人是個中老年的男人,臉上蒙著面紗。
  竹田被用鐵絲反綁上了,腳也一樣。嘴被封上了膠帶。
  啟子沒有被綁。
  強盜命令把錢拿出來,啟子把所有的錢全部給了他。
  「拿啤酒來!還有酒餚。」
  強盜這樣要求。
  啟子哀求道:「錢已經給你了,快走吧。」啟子是睡衣裝束,強盜向她腿部和Rx房部投射著貪婪的目光,看來不會輕易放過。啟子害怕了。
  「不按我說的做,就宰了你!」
  強盜發出沙啞的聲音。
  沒辦法,啟子拿出了啤酒和酒餚。
  強盜在榻榻米上坐下,開始喝起來。
  面紗翻捲到鼻粱上。
  「坐到這裡!」
  強盜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命令啟子。
  啟子坐到強盜的身邊。
  被綁著滾到一邊的竹田瞪眼看著。
  強盜把啟子推倒。
  「住手!」啟子喊到。
  「你叫叫看,把你肚子豁開!」
  強盜把尖刀頂了過來。
  啟子不敢吭聲了,用恐懼的目光盯著強盜。
  只有服從,別無辦法。強盜的三角眼很是可怕。吵鬧的話,肯定被殺;總感覺他馬上要把尖刀捕過來似的。
  強盜把啟子的睡衣撕了下來,睡衣下面只穿了一條褲衩。
  「脫掉!脫了躺在這裡!」
  強盜指著自己的身旁。
  只好脫。脫掉褲衩,躺到強盜身旁。強盜用左手抓住啟子的Rx房,不緊不慢地交替揉搓起來。
  啟子閉上了眼睛,毫無辦法。即使大聲喊叫,誰聽到,只有在丈夫的面前被強盜玩弄了。
  「起來!」
  強盜終於命令道。
  啟子站起來。
  啟子心底埋藏著對丈夫的憎恨。丈夫應該反抗,因為是男子漢,必須那樣做,保護妻子是男人的義務。然而丈夫放棄了這一點,只要放棄,女人就會成為入侵者的食餌。
  被綁成一團,只是靜觀妻子被入侵者玩弄的丈夫,實在可恨、可氣。
  啟子產生了徹底讓丈夫看個夠的心情。
  終於,啟子被按倒了。
  丈夫就在啟子眼前以哭喪的表情看著。
  啟子覺得自己病了。
  啟子忘記了一切,在喊叫。
  聲音像是在哭。在喊叫什麼,連自己也不太清楚。意識已經退到了遙遠的彼方,思考神經業已麻痺。
  啟子處於狂亂狀態。
  不知被誰打痛了腰,啟子醒過來了。
  眼前看到的是夢幻般的光景。
  身旁坐著那強盜。
  對面蜷縮著丈夫。
  強盜好像自己取出了啤酒,津津有味地喝著。
  「醒過來啦?」
  強盜問。
  「噯。」
  強盜拖起了啟子。啟子赤裸著身體,被抱坐在強盜的腿上。
  強盜一邊飲酒,一邊說道:「這就是在這偏僻的地方建別墅的好處喲。應該喂條狼狗嘛。」
  強盜的話,在面紗下面悶聲悶氣。
  強盜的手又滑到了啟子的下腹部。
  啟子被強盜抱著,以茫然若失的神色看著丈夫。
  「是有別墅的小兩口吧?」
  「饒了我們吧!」
  哀求。
  「慌什麼呢。誰都不會來的。俺就討厭有錢人吶。」
  「就是把你們勒死,也沒啥了不起喲。」
  「求求你,你說啥就是啥,全聽你的。」
  狂亂狀態一過,啟子陷入很深的無法挽回的悔恨之中。不過現在,對強盜的恐懼,某種程度上壓抑了這種悔恨。待強盜走後,悔恨無疑會重新襲來。
  啟子被赤裸地捆上,強盜走了出去。
  嘴上被貼上了膠帶,捆住腳的鐵絲拉在背後的手腕上,而且和丈夫繫在一起,即不能站,也不能翻身。
  竹田二郎也一樣。
  想把鐵絲拉斷,但鐵絲太粗,紋絲不動。
  死心了。
  早上。
  當地的漁民前來送魚,是預先訂好的,漁民在門外叫門,門沒上鎖,並有撬過的痕跡。
  從起居室中傳出微微響聲。漁民叫了好多聲,然後走近房內。
  夫婦倆赤身裸體的被捆在一起。
  竹田求漁民不要向警察通報,漁民點頭答應,回去了。
  漁民走了之後,竹田一言不發地把啟子打倒在地,揪著頭髮在屋裡來回拖。
  啟子發出悲鳴。丈夫的形象完全變了。想逃,逃不脫。腳雨點般地踢在身上,衣服被撕碎了。
  竹田的眼睛上吊著。
  不一會,啟子被綁到了柱子上,赤棵著身子。
  竹田找來繩子抽打,殘忍的抽打全身,馬上,全身腫脹成青紫色。
  「你這臭婊子!」
  竹田破口大罵。
  啟子翻了白眼。
  「結果,住了近兩個月的醫院。」
  西尾啟子講完了。
  「由於住院讓警察知道了嗎?」
  「噯。因為傷得太厲害了。」
  西尾啟子面色蒼白。
  濱村鄭重其事地道了謝。
  辭別了西尾家。
  來到公共電話亭。
  給廣岡知之掛電話。
  廣岡已經從殺人現場瀨田家撤了回來。
  濱村匯報了找到追查仙人來歷線索之事。
  「右腿的脛部沒有肉嗎?」
  廣岡的聲音很高昂。
  「估計不是手術留下的傷痕。請馬上派外科醫生到西尾家,進一步瞭解傷痕的狀況。如果弄清了這個……」
  濱村嚥回了語尾。
  「怎麼啦!」
  「問題在於是幾年前的手術。如果太久的話,病歷就……」
  「查查看吧!有的醫院保存病歷長達幾十年呢。」
  「拜託了。」
  濱村放下了電話。
  朝車站走去。

《風流狂女的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