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斷罪(9-10)

  9性狂如魔
  陸軍已發覺盟軍要反攻了。
  軍方設計了包括內南洋群島的「絕對國防圈」。為了維護國體,一定要死守南方諸島。
  昭和十七年一月二日,日軍佔領了馬尼拉。這時,陸軍的細菌研究機關決定,研究所向南方發展。馬尼拉佔領後,盟軍的士兵就容易得到了。
  由於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研究,細菌繁殖,細菌爆炸等研究項目已大致完成。現在的問題僅在於嚴寒的西伯利重與酷熱的南方,細菌的使用不同。既然已查明了有在冬季嚴寒下能猖獗的鼠疫菌,那麼與此相反的鼠疫菌也應有。在開戰的同時,陸軍接收了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並在那兒進行研究。
  在馬尼拉陷落的同時,軍方決定著手進行最後的實驗——人體實驗。
  在哈爾濱進行被稱為「丸太」的實驗。其人體應有盡有,但是,以盟軍為對手的細菌戰,與以中國人、滿洲人和蘇聯人等為對手的不同,存在著體格和其它方面的問題。而且,若不進行在熱帶自然狀態中的實驗,便不會奏效。無論如何得需要美國人。馬尼拉的陷落,為此創造了有利條件。
  軍方極其秘密地著手進行活人實驗。哈爾濱的防疫給水部有龐大的設施。雖說這樣,也還是設法嚴防各國諜報機關的間諜。可是,各國諜報機關還是偵探到一個梗概。在南方的一個孤島,不用為此擔心,但為防止意外情況發生,人員都是從其它各個部隊抽調來的,在軍歷上也無記錄。當時,軍方就已擬定出一套以戰敗為假定對策的各種方案。在戰爭罪犯中,研究、使用細菌者要受到更為嚴重的處罰。正因為這樣,所以要絕對保密。
  島中和中岡兩名大佐被派遣去了。
  俘虜也運來了。
  雖說是俘虜,可其中有很多都不是投降的俘虜,所以若從中提走一些人而沒有返回的話,就會遭到抗議。戰爭勝利了則罷,倘若失敗,戰勝國常常會徹底地追查這些事情。
  被擊落的敵機機組成員、艦船船員、治安部隊、秘密逮捕的問諜、破壞者——這些人在徹底秘密作戰的幌子下,由海軍的二式大艇在深夜送來。
  在這裡,俘虜也被稱為「丸太」。丸太被帶上鐵腳鐐再加上鐵鎖,關禁在臨時的木房中。
  研究的方法,由於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積累了經驗,因而僅僅需要調查極寒和極暑的不同點以及在這中間人體的差異和抵抗力等。
  軍方並沒考慮到把細菌武器用於對付在群島登陸的盟軍。研究倘若完成,就預定開始進攻東南亞和其它的盟軍基地。
  雖然丸太陸續送來,但一個又一個地都被殺了,其中多是下級士兵,可是也有高級將領、平民百姓。他們全部都是白人和黑人,是以破壞者和間諜的嫌疑而悄悄逮捕的。
  細菌一經移入,人就發高燒而死去。這裡與哈爾濱收容所不同,庫拉西的研究所地勢狹窄,丸太們不能分開隔離。帶著腳鐐的丸太們很快就明白自己是被進行細菌研究而死的。
  無論會發生什麼事情,一旦進了這裡,就休想再生還。
  但是,無法抵抗。丸太們整天哭泣,到後來大都是精神失常了。精神失常不成其為問題,對進行活人實驗說來,甚至效果更好。死者被沉入海底。這裡和哈爾濱不同,處理屍體很方便——沉入海底、腐爛、被魚吞噬而無影無蹤。
  「布蘭克」黑唇,使是島中精心挑選,用「丸太」製造的殺人機器。由於用細菌藥品的原因,嘴唇發烏變黑,更添幾分凶狠。
  深夜被二式大艇悄悄地送來的丸太中,時而也混雜有女人,是二十至三十歲的女人。並沒有明確的嫌疑。被送來的女人邊哭泣邊爭辯、懇求,說是沒有任何理由,突然就被捕了。
  無論怎麼申述,都沒有用。
  一個女人,在下一個女人沒到來之前,可暫免一死,作為解悶排遣之用。從進來開始,直到玩膩以前,歸軍官所有。說到軍官,僅僅只有島中、中岡和下面的三名軍曹。
  島中和中岡玩膩了,就交給士兵。一旦交給士兵們,那個女人連一個月也活不成。有二十名士兵每天夜裡折磨,生殖器很快地就發炎了,並由於遭強xx而出血,不能再供享用,這時,就對這個女人種殖細菌。
  中岡從那時起,就有虐待狂的怪癖。中岡說,那是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形成的二次性的性徵。在對待丸太時,內心深處就湧出一種象搔癢似的焦躁。為了鎮靜,只有拚命虐待丸太。這是一種精神痙攣——伴隨著對己醒悟到要死可又只能默默地作為實驗的丸太的憐憫,心裡感到憤慨,可無視人性的罪惡意識又使中岡內心的彈簧彎曲,形成一種反饋,萌發了陰暗的芽。
  女人送來後,最初由中岡玩弄。島中多少次地看見這種情景。中岡讓女人站著,冷不防地用手打在她臉上。女人因為還不知道自己的悲慘命運,便抗議。中岡就扭住胳膊按倒在地,扒下衣服。這時,女人才清楚,是被敵國的敵人抓住了,已不能不徹底覺悟了,因為雪白的肌體,已被按倒在床上。
  中岡對女人揮舞著鞭子,這是毫無必要的,女人悲鳴了,雪白的皮膚很快她浮起紅腫的條痕。
  一陣凶殘暴打之後,中岡站在女人的面前,命令對方舔自己的生殖器。女人邊流淚邊舔舐。有時中岡揪住女人的頭髮,將生殖器放入女人的口中撒尿。女人若不飲,就用鞭子抽打。僅有一個女人不飲。中岡把那女人赤裸裸地捆在木樁上不能動彈,全身用魚的腐爛液體塗滿。庫拉西島的銀蠅異常可怕,就是那種被士兵們稱之身「孔索利」的大型的發銀白色光的傢伙。數分鐘之內,從腳尖到被搬開的性器、肛門,到眼睛、鼻子、嘴,全被銀蠅埋沒。這種最像即使男人也會肉麻。
  那個女人,在此之後,只好銜著中岡的生殖器飲尿。
  一旦知道中岡的心情不佳,那個女人都要參拜在地上乞求可憐。
  島中和中岡正好相反。島中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時代未能倖免,也沾染上類似二次性性徵這類的東西。從學校出來不久,就被放入那隨意殺丸太的生活中。越純潔就越容易被污染。同時,島中也不具備士兵那種豁出性命拚搏的大膽精神。
  最初,在防疫給水部工作時,不是丸太,而是島中自己便出現了精神異常。那是個恐怖的經驗。不久,便對此習慣而不動搖了。但是,這僅是在表面上,內心的二次性性徵正在形成。
  中岡由對丸太的憐憫而變成怒火。島中則變成內向性的精神痙攣,一想到伴隨命令而被殺害的那囚犯,就湧出異樣的激昂。試著把自己置身於那種立場,通過那種衝擊,不禁地出現受難忍辱的被虐待的顫慄。經常將蹂躪者和被蹂躪者、虐待者和被虐待者進行比較,認為被害一方精神振幅大,從中感到一種陰暗的、變態的喜悅火焰。
  可以感到,虐待者的精神亢備較淺。不久島中便從被虐待者的傷心中,產生了深深的變態。
  島中接過被中岡折磨得半死的女人,命令她虐待自己。女人無論什麼命令,都得服從。為滿足島中的要求,在密室裡用腳踢踏赤身裸體的島中。島中的命令與中岡的相反,他仍從中得到劇烈的快感,而由白人女人進行就更增添了這一效果。即便是對島中拳打腳踢,可女人想到什麼時侯就要被殺,總是戰戰兢兢。那種內心和行動的奇妙的不平衡狀態,那種島中趴在白人女人腳下用語言乞求饒恕的行徑,島中都視為自己的東西而激昂亢奮。
  昭和十九年二月。
  島中和中岡由於得到了軍方的命令,封閉了研究所而回國了。
  在約兩年的時間內,送到庫拉西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丸太,是一百三十六人,其中二十九名女人。在一百三十六人中,無一人活著出島,全部成為細菌的犧牲品而消失在南海裡。
  10垂死反擊
  「這事要是盟軍知道了,真不知道事態會怎樣發展,正因如此,軍方命令徹底破壞研究所。如你也知道的那樣,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在撤退之際,把被害犯人的骨頭搗成粉末,撒在北滿的原野上。這些,就是以盟軍為對手的那個研究所的極端秘密事項。」
  島中結束了他那長長自白。說完後,給人以一種投了降似的感覺。
  「大概,這是事實吧。」
  原田義之也不能再認為以上的說明還隱瞞了什麼事實。
  「是的。」
  島中用嘶啞的聲音答道。
  「聽起來這是事實。可是,還有一點不太明白——中央情報局的工作人員,誘拐了從我家裡逃出去的野麥涼子。究竟中央情報局是怎樣介入這件事的?」
  「這……」
  剛一出口,島中突然又閉住了嘴。
  「已經說到這步,難道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嗎?」
  原田用緩和的浯氣說。若用警察的行話講,島中已處於「降落」狀態,不能認為還拘泥於細節了。
  「這對於我也是個謎,為什麼美軍要介入這一事件呢?過了一段時間,才解開了這個謎……」
  「從中岡幹事長那兒聽說的嗎?」
  「據說美國政府的要員,與日本政府進行了極其機密地接觸……」
  「美國政府?」
  對於島中誇張的說法,原田感到意外。
  「這是一目瞭然的。在美國,戰爭結束後,據說成立了一個搜尋戰場上失蹤人員的機構。眾所周知,那個國家對人權問題是非常重視的。數年後,還有一百五十名失蹤人員的下落未能查到,機構關閉了。那些人都是在南方戰場附近銷聲匿跡了。當然,有可能是因飛機事故或沉船等死亡,可即使是這樣,人數也太多了。也許另有原因——這就是結論。公開的機構雖然關閉了,可失蹤者的家屬組織起來,得到政府的援助,私設了搜尋組織。這個組織決定進行半永久性地搜尋。你著想想搜尋納粹的猶太人組織,就可以理解了。中央情報局的貝克,就是整這個組織的一員。聽說見克的哥哥就是失蹤者……」
  「是這樣的……」
  島中的解釋有充分的說服力。三十年前的惡夢,的確復甦了。如島中所說,在那次戰爭中連敵方也不能斷定是否死亡的失蹤者並不多。在受到毀滅性打擊的廣島,戶籍薄殘存著,在戰後也沒有引起什麼巨大的混亂。戰爭就是如此。
  在民主主義根深蒂固的美國國民中,想進行半永久性地搜尋,是可以理解的。
  「貝克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呢?在路過作案現場時,搭救了野麥涼子。野麥涼子異常興奮,在卡拉哈中校詢問她時,便說出了你父親臨終前說的話……」
  「可是……」
  「是這個可是吧?貝克為什麼把『找警察,庫拉西』理解成與庫拉西島有聯繫呢?」
  「究竟為什麼?」
  這是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謎,除非卡拉哈和貝克是等著收容犯人的,姑且認為貝克是搜尋失蹤者組織的一員,也不能認為僅僅因為『庫拉西』一句話就洞察到事件的全貌。
  「是偶然的。」
  「偶然的?」
  「見克過路是偶然的。可是,貝克具備把偶然轉變為必然的素質。就是說,貝克所在的那個搜尋組織,堅持搜尋了三十幾年,終於在數年前追尋到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了,難道這個研究所和一百五十名失蹤者就沒有關係嗎?」
  島中說到此,中斷了談話。
  「……」
  「搜尋組織與駐日美軍和中央情報局聯繫,依靠他們進行調查。受委託的美軍和中央情報局開始了極其秘密地調查……」
  島中閉了口,似乎是在等待反應。
  「駐日美軍?」
  對於事件出乎預料的擴大,原田不禁萬分驚訝,駐日美軍——美國政府與日本政府秘密聯絡——究竟這內幕是如何地展開的呢?
  「可兩家的調查,都遇到障礙——在舊軍隊記錄裡沒有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有的僅是從南洋廳接收過來的一個普通的研究所和我們被派遣的記錄。因而,他們想從在舊軍隊中樞部工作過的人那裡得到證辭,可有關的人卻都死了結果又失敗了。最後,多方尋找,終於找到了我和中岡幹事長被派往庫拉西島研究所的記錄。當然,事到如今,即使明白了事件真相,作為美國也不會做什麼,僅僅是想瞭解事實的真相而已。」
  「講了嗎?」
  「不,那個怎麼能講呢。縱然是美國軍方有這種意向,但半久性搜尋性質的民間組織能沉默嗎?我們的回答是:在庫拉西島,我們研究的是純粹的熱帶傳染病,規模小,工作人員也僅數名。」
  「那麼……」
  「對手並不好對付。他們認為我們被派往庫拉西島,不是從內地而是從關東軍防疫給水部,調查從那兒進行。防疫給水部沒有花名冊存在,證據在撤退時已被燒燬。在關東軍裡沒有記錄。但一想到不知會怎樣調查我們的過去,就不寒而慄,戰敗後指揮研究細菌武器的石野五郎被引渡美國,所以就想從那條線進行追查。從那時起,那個民間組織與駐日美軍斷絕了聯繫,而中央情報局遠東分部接受了調查。要是最終查明失蹤的一百五十人是在庫拉西島的研究所被用於活體實驗了,那將會掀起軒然大波吧。但是,即便是中央情報局,要想發掘出沒有記錄的東西也非易事,現剩下從事研究人只有我們兩人,只要我們兩人不說,就決不會敗露——這是理所當然的。
  「敗露了嗎?」
  「八成是吧。」
  島中失去了剛才說話的風采,發出了陰鬱的聲音。
  「中央情報局的情報網、搜查網,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不知是通過什麼線索,追到了你父親等四人,在庫拉西島的近海漂泊時被美國海軍搭救,並作為俘虜送往科羅拉多州。也許這是從庫拉西島出來逃兵吧——他們抱著這一線的希望。在美國沒有俘虜的記錄檔案。但是,有案可查,他們開始調查厚生省復員局的資料,追查從科羅拉多送還的那四個人現在的情況。」
  「把父親……」
  原田把話吞了回去。眼見著那令人懼怕的惡夢正在迫近自己那和睦的家庭,卻不敢把該講的說出來。原田家的上空滿佈陰霾。只要當時能知道這些,就……」
  「就連中央情報局的追查也失敗了。你父親他們被捕的時候,全都申報的很名。這個嘛,在俘虜中是共通的。而且。他們在復員局也是申報的假名,所以不可能查到。
  「不可能查到的,不僅是中央情報局吧?」
  「這,是什麼意思?」
  「你和中岡,在戰敗後當然也進行了調查。如果他們生還,不殺掉他們自己就要毀滅。」
  「……」
  「難道不是這樣嗎?」
  「確實調查過。不過,是為了勸說他們保守秘密,締結攻守同盟,而不是為了殺他們。你父親等四名逃亡者,從戰爭罪犯這個意義上講,與我們犯有同樣罪行,同樣地強xx白人女人,同樣地虐待丸太。在當時,若說出去,確實要被作為戰爭罪犯而處以絞刑的呀。正因如此,你父親他們才都用假名,回國後也從來未向故鄉邁過一步,拋棄自己的故鄉而活著。他們尋覓由於戰火而全家絕滅的人戶,頂用幽靈戶籍。這些,都是因為懼怕美軍的搜查。在當時,沒有必要殺他們。」
  「我父親的原籍是什麼地方?」
  「我聽說四個人大抵都是廣島步兵一連的,所以把步兵一連的名冊找到,尋查過。」
  這是父親真正的故鄉。可是,父親的姓,以及本名又是什麼呢?
  「弄清楚了。可用盡一切辦法調查,四個人都沒回過故鄉。調查一直進行了很多年,可還是沒復員,已作為戰死處理了。我們只好解釋為逃出小島後死了。」
  「父親的名字叫什麼?」
  「現在記不清楚了,查一查就可以知道。那個暫且不論了吧。中央情報局成員貝克偶然地搭救了野麥涼子,並從野麥涼子那兒聽到『找警察,庫拉西』。風克認為不可能是痛苦,只能是庫拉西,因而斷定這事關重大,把野麥涼子帶走了。從此之後,中央情報局開始異常活躍了……」
  「中央情報局異常活躍了?」
  「是的,他們把野麥涼子隱藏起來,著手調查你父親的經歷。就這樣,見克知道了你父親是頂用幽靈戶籍……」
  「野麥涼子還活著?」
  「據說是,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
  「是嗎……」
  在原田腦海中,浮現出居住在高知縣四萬十川汽水域的原田保高。原田老人不是也說過有人來打聽過同樣的事嗎?那個就是貝克的偵查員吧。
  「中央情報局在警察方面也有來源。通過這個來源,得知你父親有三位舊友,並且他們人也接踵死亡,同時還知道了其家屬洩露過四人都曾進過科羅拉多州的收容所。到此為此,還有什麼呢——一切都一目瞭然。貝克認為是我們僱人殺害了四人,便一面觀察我們的動靜,一面回報國內。中岡君身居執政黨幹事長要職。這樣重大的事件,沒得到上級的指示,他們自己是不敢擅自行動的。得到報告的中央情報局本部也不能擅自處理,最後其能稟報總統……」
  島中的聲音混濁了。
  「那麼……」
  「總統一方面對中央情報局發出鉗制令——立印停止搜查,一方面派遺心腹與中岡會見。這就是前一個星期的事情。總統也是追不得已,即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也要成立半永久性組織——這就是美國的國情。貝克調查的事情要是披露,那將會引起整個美國社會的喧嘩,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惡夢將復甦,輿論將返回過去,美國國會可能會作出非難日本的決議。如果這樣,在此之前建立起來日美關係將急劇恐化。總統感到有必要迅速弄清事實真相。」
  「那,中岡說了嗎?」
  「從某種程度上講,中岡也是不得不說的。若要矢口否認說與自己無關,貝克就必須釋放野麥涼子。這樣一來,報刊等輿論界就會立即宣傳『庫拉西』事件,對事件背景大書特書,並用懷疑的目光看待你父親以及三位夥伴的死亡。倘若這樣,一定會如同捅了馬蜂窩一樣,天下沸騰,局面不可收拾。」
  「於是就……」
  「正如你想像的那樣,政府間達成了秘密交易。總統令中央情報局停止調查,把報告永久性地束之高閣;中岡君敘述昔日的事件,以便使美方能瞭解事實真相;目方警察的搜查在某個時候停止——約定一切都埋葬在黑暗之中。」
  「那,野麥涼怎樣了呢?」
  「我,不知道。」
  「不會不知道吧?」
  「聽說貝克用軍用飛機把她帶到美國去了——僅知道這點兒。」
  「……」
  「我所聽到的只有這些。是聽中岡說的。」
  「要殺害嗎?」
  「可能是吧。」
  島中平靜地髓。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所犯的罪行是可怕的。我們現在約定好,我把剛才敘述的事情原封不動地向警察自白。不過,我還有一個擔心……」
  「什麼擔心?」
  「我恐怕要被殺吧。」
  「被殺,被誰?」
  「我去向警察坦白。警察面對這樣重大的事件,會張惶失措,因而會與中岡幹事長取得聯繫。其結果可以預見,大體是被釋放,但一定的期間內,我就消失了。來除掉我的不是根來組,八成是中央情報局。他們會作周密的安排,來掩蓋我的死亡。」
  島中說話的語氣,如同預測旁人的事情。
  「有可能。」
  別說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就是日本警察也詭計多端,令人猜測不透。事件不能披露。島中要是自首,就會被殺。據說被帶到美國的野麥涼子也要被殺。知情者一個一個地被殺害,最後,被捏造出來的罪犯橫田洋一以殘暴殺害原田光政、季美而定罪,並處以絞刑了結此案。
  「不僅是我,」島中仍像在談旁人的事情那樣,語調平緩地說。「在近期內,你也會在什麼地方被人發現。在此以前,你的敵人是根來組。根來組並非什麼了不起的對手,然而,從今以後,中央情報局就是你的對手了。警察也不站在我一邊。為除掉你而暗中進行的調查已經就緒了,無論述到什麼地方,也擺脫不了你那悲慘的命運。真值得同情,已經無路可逃了。」
  「是嗎?」
  「大概是吧。」
  「我不想往什麼地方逃。」
  原田點燃了香煙,跳望著漆黑的海面。
  漁船的燈火閃爍可見。
  島中的坦白是真實的。這從事件前後聯繫起來考慮便可以確定。包括父親在內的四位夥伴歸國後頂用幽靈戶箱、拋棄故鄉生活,是因為有曾用盟軍士兵和平民做活體實驗這種虐殺的沉重包袱。父親他們異常懼怕作為戰犯被送上絞刑架,可是作為下級士兵的父親他們並沒有責任,這是很清楚的。
  下了命令只有執行。而且,父親他們當時年僅二十左右,沒有現在年輕人所具備的那種卓識。那時灌輸的是軍國主義教育,充滿著帝國必勝的信念,而美英都是鬼畜。對於虐待鬼畜一樣的敵國俘虜,有什麼必要為此煩悶不安呢。
  強xx鬼畜一樣的白種女人,又有什麼克制的必要呢?
  就這一點,同現在的年輕人比較可能有不同之處。這些人,一面鼓吹自己的思想,一面又慘無人道地大量殺害同類;這些傢伙,毫無顧忌地扔炸彈傷人。如果說這種行為也能稱為思想,那只能是所謂軍人的思想。
  但無論如何,原田對父親的昔日並沒有批判的情緒。
  拋棄了故鄉,冒用幽靈戶籍,戰戰兢兢地生活了三十幾年,倘若說以前曾有罪過,那那麼這種罪過也已被洗滌清了。
  不能饒恕的是島中和中岡。島中和中岡是醫科大學畢業,與士兵相比,都具有天淵之別,並且又是大佐,在研究所是絕對的權威。島中和中岡首先奸誘白種女人,玩膩了才交給士兵。兩人若是懂得軍紀,是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僅限於活體的實驗,是迫於軍令而無可奈何,從這個意義上件,島中和中岡可以說是戰爭受害者。
  但是,島中和中岡在撤退之際,殺害了所有的工作人員。由於沒有殺死在此之前就逃亡了的父親等四名士兵,他們就感到自身的安全無保障,搜尋的目光一直沒有合上,認為只有殺死四人才能領到錫罪護身符。在島中和中岡身上,原田看見了權力者常常具有的無比殘忍和狡詐。為了保身,殺死近二十人,還想殺害剩下的四人——他們異常地貪戀自己的生命。
  不過,島中和中岡也忘卻了惡夢。
  在三十餘年後,當那四人當中的一個,作為病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也沒有能想起。
  當時,在窺視到武川惠吉大腦深層的記憶時,島中的驚恐萬狀是可以想見的。可憎的東西,過了三十餘年,即使成為教授也……不,可能正因為是教授等大權在手的人,才能很快地湧現殺意。權力常常產生罪惡。
  島中和中岡又染指了殘殺。
  ——中央情報局呢……
  原田丟掉了香煙。
  中央情報局要著手除掉原田,可能確實如此。若在這種時候自己被殺死,事件就徹底埋葬了。
  不能被埋在政治的溝壑中。原田清楚地看到了政治的殘酷無情。為一百三十六人作活休實驗,用各種細菌虐殺同類這一事實,美國敢府為了政治的需要,竟然打算埋葬它。中岡就是由於,甚至就能得到中央情報局的協助去埋葬這一事件。所以,父親和妹妹,再加上野麥涼子在內的六人,就像蟲子一樣地被殺害,橫田也被冤枉地進上絞刑架。
  不能佯作不見,敵人確實強大無比。從理論上講,敵人就是日美兩國政府勾結的陰諜——權力存在的地方常常伴隨著腐敗。這個腐敗,對於原田說來怎麼都行。原田要做的僅僅是一件事。
  ——要復仇!
  就這一件事。父親和妹妹,還有野麥涼子的仇一定要報。其餘的事情,無論怎樣都可以。原田並沒有心思要去把三十多年前的惡夢披露於國民面前。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就是原田的決心。
  現在不是要逃走。而是要追擊。追擊,殺掉作為元兇的中岡。
  ——島中怎麼辦?
  眺望漁火,原田在考慮這個。誠然,島中與殺害父親和妹妹以及野麥涼子無直接的關係,可事件的起因在於島中,這是事實。就算是發現了武川惠吉,也完全可能在不出現任何事態的情況下暗中了結此事。例如,以交談的方式處理,這也是可能的。但是卻假托治病將其殺害了。原田就是打算殺死島中才追到這裡來的。這是一個令人深惡痛絕的人。這一看法此刻並沒有任何改變。
  只是,島中終於悔恨了。雖然是被追趕、死到臨頭時的悔恨,可確實是悔恨,並且還道出了令人觸目驚心的事實。這又使原田感到躊躇。島中說要向警察自首,但倘若從這裡逃走,那這種決心在瞬間就會逆轉,這點原田是清楚的。醫學院教授自己轉變成殺人犯——這能辦到嗎?
  縱使島中反悔,對原田說來也無關緊要,事件的全貌已經知道了。原田的目的,是從現在起要殺掉中岡,也許,現在放走島中,相信他可能會異常熱衷於殺死原田。倘若是這樣,不如現在殺死島中以免後患。
  是在這裡殺死島中呢?還是放了他?
  原田在反覆酌量。
  原田的肌肉突然收縮,感到背後有殺氣。
  ——完了!
  一般寒意透過脊背。原田背向島中,毫無戒意地望著遠處的漁火。可以感受到島中從身後的襲擊。原田距懸崖僅數米遠,若被島中巨大的身體一推,就會直下懸崖,在崖邊沒有任何可以抓扯的灌木。
  覺悟到這一點,只在剎那間。
  原田立即將身體側下,除此之外別無它法了。一邊倒下,心裡滿悔恨之情。怎麼就沒想到島中垂死掙扎,反過來襲擊自己呢!
  巨大的力量,擊在倒下的身體上。
  「見你的鬼去吧!」
  島中叫道。
  原田一下就被推了出去。用手殊死地摳住地面。那是一個斜面,勉勉強強剎住了身體的滾動。島中的腳踢到了顏面上,面頰頓時象破裂似的。管它的呢,隨它便吧!死的寒流襲擊著全身。原田急中生智地抓住了島中踢過來的這只褲腳,使出九羊二虎之力,拚命一拉。
  島中一聲嚎叫,巨大的軀體倒下了。
  「住,住手,住手,饒了我吧!」
  島中絕望地嚎啕大叫。巨大的軀體滾到原田旁邊。原田敏捷地翻身而起。
  島中一面壕叫一面下滾,巨大的軀體不能抑制,被懸崖吞噬了。下落的時候,已不再能聽到聲音了。
  原田虛驚一場,感到渾身乏力,他暗自慶幸,如果島中一手製造出的惡魔「布蘭克」黑唇復活的話,自己無論如何躲不開他的襲擊。

《恐怖黑唇》